人格面具与阴影——安德森《小城畸人》心理探究
2011-03-17胡向华
周 莉,胡向华
(吉首大学 张家界学院文法学部外语系,湖南张家界 427000;天津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天津 300204)
人格面具与阴影
——安德森《小城畸人》心理探究
周 莉,胡向华
(吉首大学 张家界学院文法学部外语系,湖南张家界 427000;天津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天津 300204)
舍伍德·安德森是美国20世纪一位探究小说人物心理的著名作家。他的《小城畸人》活灵活现地刻画了一群心理扭曲的畸人。国内外学者曾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研究过这些畸人的心理。试用卡尔·荣格的人格面具和阴影心理学概念,重新剖析小城畸人的扭曲性格。
舍伍德·安德森;人格面具;阴影
一、引言
作为美国20世纪作家,舍伍德·安德森在美国文学史上享有极为特殊的地位,其作品《小城畸人》对福克纳、海明威、斯坦贝克等小说家都产生过深远的影响,曾被福克纳捧为“我们这一代作家之父”(Bradbury,1975:122)。马尔科姆·考利(Cowley,1997:357)也曾称他为“作家的作家,是那一代作家讲的故事对后一代的风格和视野都造成影响的唯一一位”。 舍伍德·安德森正是因他那部广为流传的小说集《小城畸人》确定了自己在美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自从这部作品问世以来,国内外的评论家们都曾从不同的角度,如自然主义、女性主义、表现主义、成长小说,以及心理分析方法等,对这部作品进行过探讨。但不论从什么角度进行分析,得出什么结论,在一点上大家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安德森在《小城畸人》中栩栩如生地刻画了一群在孤独中徘徊,在绝望中失落,被传统禁锢,被自己隔离的畸人。安德森在《小城畸人》中频繁提到性,并且多次运用了梦的技巧来揭示人物心理,所以一些评论家曾把他誉为“美国的弗洛伊德”(Hoffman,1997:309)。 他们运用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理论来研究《小城畸人》中的人物,并把书中人物心理畸形的原因归结为性压抑。但事实上,用性压抑来解释所有畸形人物有些偏颇,因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并不能解释那些没有沉迷于性的人物。而且,这一理论也不能完全解释这群畸人的怪诞行为和动机。本文试图运用荣格的人格面具和阴影理论来分析这些畸人,从而展示他们畸形心理深层次原因。
二、人格面具与阴影
人格面具和阴影这两个心理学上的概念是由卡尔·荣格提出来的。卡尔·荣格是著名的瑞士心理学家,与弗洛伊德并驾齐驱开创了现代心理学的研究领域。在其许多专著中,如《自我与无意识之间关系》、《个人与集体无意识》及《人类心理类型》,都涉及了人格面具和阴影这两个心理学概念。人格面具原指演员在戏中为扮演某个特定角色而带上的面具。在文学批评术语中,它指的是作者所虚构的人物,并通过这个虚构人物来进行叙述,以便使作者干扰减少到最小的程度。但在荣格心理学中,人格面具被解释为“保证一个人能够扮演某种性格,而这种性格不一定就是他本人的性格。人格面具是一个人公开展示的一面,其目的在于给人一个很好的形象以便得到社会的承认”(De Laszlo,1959:286-326)。因此,人格面具“是个体与社会关于一个人应以什么面目出现的折衷产物”(ibid.:164)。根据荣格的心理学理论,人格面具的存在是完全必要的,因为它是社会生活的基础、公共道德的基础以及社会准则。不同的公共道德和社会准则决定了人的不同的人格面具。人格面具迫使人们朝着社会所期望的方向发展。但它的危险是,人们自己会自动认同社会赋予的人格面具。个体倾向于过分认同于他的社会性格,并按社会规定的角色要求行事,把社会赋予个体的角色当成自己本来的面目。荣格还指出,这种人格面具膨胀将会引起人的精神出问题。它会让人脾气暴躁、恐惧、有强迫症,甚至堕落、暴力等(ibid.)。如果个体的人将真正的自我等同于人格面具,那么,其人格的其他方面将得不到发展,就会由于与自己的天性疏远和冲突而永远处于一种精神紧张的状态下。
卡尔·荣格在论述人格面具这一心理学概念同时还提出另一个心理学概念,即阴影,而且还指出了人格面具与阴影之间的关系,即人格面具压制阴影。 阴影这一心理学概念指的是由于人格面具的压迫使人格得不到发展的其他方面。荣格认为,阴影是我们意识中所不能接受的,不受社会欢迎的情绪、观念、欲望和动机(Marks,1966:127-142),被压抑的阴影部分因为与社会准则不符,而且时常与我们所受的教育、传统、文化等发生冲突。阴影中的内容不仅包括那些从道德方面看来是邪恶的欲望和观念,同时也储存着创造力、情感、生命力与自发性。从荣格心理学理论的角度上来讲,阴影与人格面具一直处在冲突之中。人格面具压制阴影,使人变得文明。但是阴影是不能忍受被人格面具压制下去的结局,时刻都在等待着机会爆发。长期的压制使阴影常以暴力或者神经错乱的方式爆发,其表现形式是人物性格的扭曲。
舍伍德·安德森《小城畸人》中的人物常常活在人格面具与阴影的冲突之中。在安德森笔下,这些生活在温斯堡的人们必须戴着厚厚的人格面具,在社会准则的影响下形成对自己错误的认知。他们厚重的人格面具压抑了他们的阴影——即不符合社会准则的隐秘欲望。他们内心的阴影一直在反抗,努力让世人知道他们的本来面目。人格面具和阴影的激烈冲突使得故事中的人物进退两难,他们既不能抛弃人格面具去追求真我,也不能放下阴影成为伪君子。结果是,他们一直生活在紧张的精神状态下,行为怪诞并与孤独为伴,最终成为畸人。
三、生活在人格面具之下
不同性别、各行各业各种社会角色都有自己特定的人格面具。人一旦进入了一个社会角色,就必须按照社会的要求来行事。《小城畸人》中的人们都有自己的人格面具。他们的人格面具敦促他们按社会期望行事,但可悲的是,他们太沉迷于自己所扮演的社会角色,让人格面具操控了他们的人生。虽然人格面具有很多种,但性别面具与职业面具是《小城畸人》中压制人格发展的两种基本面具。
生活在这个社会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很多角色。人首先是男性与女性。社会对不同性别的人提出了不同的要求和期待。男性个体将承担儿子、丈夫、父亲的社会角色,而女性将承担女儿、妻子和母亲的角色。性别角色是社会对男性和女性提出的要求。波伏娃(De Beauvoir, 1973:301)曾说道:“我们并非生来就是女人,而是后天变成女人的。”波伏娃的精辟言论揭示了我们的性别是由社会和文化环境决定的。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都要按照社会的准则来行事,不能偏离社会的要求。《小城畸人》中,共有八个主要的女性人物。除了凯特·斯威夫特戴着职业面具以外,其他七位女性都被女性的人格面具所控制着。不管是意识到女性面具还是仿佛生来就戴着女性面具,她们都受女性面具的压抑,而自己本身的性格在生活中得不到发展。在这些女性人物中,伊丽莎白·威拉德就是典型的代表。
安德森仿佛对伊丽莎白有特殊的偏爱,在二十五个故事中用了两个故事来展现伊丽莎白的一生。在《母亲》与《死》这两篇小说中,伊丽莎白都是主角。这种安排使她成为《小城畸人》中的所有女性人物中性格与经历得到最充分发展的一位。在这两个故事中,安德森将伊丽莎白的少女时期及婚后的人生糅合在一起,并在这种交织中描述了伊丽莎白是怎样一步步戴上女性人格面具,最后如何在自己人格面具与自己阴影的冲突中崩溃而变成畸人的。作为女人,伊丽莎白只能按社会对女性规定的轨迹生活,即必须在适当的年龄结婚生子,成为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小说中伊丽莎白原来并非是传统的“好女孩”。她原本放荡不羁,少女时就有过疯狂的越轨行为,像匹野马挣脱社会对女性的羁绊。她18岁失去了贞操,结婚之前有过很多情人,使得温斯堡的居民们以异样的眼光来看她。伊丽莎白知道社会对于女性的期望,并意识到她的随心所欲为社会所不容。那时女性的贞操胜于一切。对女性的惩罚是,没有人会找名声败坏的女人。为了被社会接受,伊丽莎白必须按社会为女人规定的轨迹行事,即戴上女人的人格面具。在与汤姆结婚时,她说:“我需要的不是汤姆,是结婚。父亲熟睡时,我倚在窗口,想起我所过的生活。我不想做一个坏女人。小城里充满了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我甚至开始担心汤姆要改变他的主意了。”(Anderson, 1995:139)根据社会传统的观念,婚姻是女性的必由之路。伊丽莎白也是如此。作为女人,婚姻意味着社会对她的接纳。然而这场婚姻不是爱的结果,而是伊丽莎白利用汤姆来按社会所期待的轨迹生活,完成她的女性角色,与自己性别人格面具相符。
在《母亲》和《死》这两个故事中,伊丽莎白的行为表白了她认同社会赋予的女性人格面具,接受社会强迫她去扮演的角色。她的丈夫汤姆代表着社会对女性的要求,即一个能够支持他、为他生儿育女、依赖他的女人,并能帮他在社会上更加成功。虽然伊丽莎白并非完全是这种女人,但她至少给汤姆带来了一家旅馆——“他那充满希望地在那里开始生活的旅馆”(p. 13)。伊丽莎白只有与她的女性人格面具达成一致,才能免受大众的非议和惩罚。在这两篇故事中,伊丽莎白只能泯灭自己少女时期无拘无束的梦想,成为丈夫的依附。作为女性,想要在社会中生存下来,伊丽莎白必须接受这个假我,终身不能展现真我。即使在故事最后,她意识到按女性人格面具活着有多么地愚蠢,但也没有勇气摘下面具,违抗社会。她只能戴着女性面具直到生命的尽头。
除了伊丽莎白以外,《虔诚》中的路易丝·本特利、《坦迪》中的坦迪·哈德、《曾经沧海》中的艾利斯·欣德曼以及在五个故事中出现的海伦·怀特、《一觉》中的蓓尔·卡彭特和《没有人知道》中的露易丝·特鲁霓虹都戴着厚厚的女性人格面具活着。她们的女性人格面具有很多种表现形式,如母亲、妻子、爱人、女儿以及女孩等。社会要求女性是被动的、敏感的、承担相夫教子责任。安德森《小城畸人》中的女性都本能地认同自己女性人格面具,在社会准则的要求下用女性人格面具压抑真我,并把社会赋予她们的女性角色当成自己本来的面目。以《虔诚》中路易斯·本特利为例。路易斯·本特利是个聪明好学的姑娘,但她的聪敏好学在温斯堡这样封闭的社会中并不被认为是女人应具有的品行,因为在男权社会中,女子无才便是德。社会所要的女人不是聪明、有雄心壮志与男人竞争的女人,而要的是重情感、好关怀、与世无争的人(Wood,2003:22)。路易斯·本特利之所以在温斯堡小镇上被视为“依仗自己聪慧制造麻烦的人”,就是因为她不符合社会强加给女人的人格面具(p. 46)。在这个故事中,路易斯·本特利为了让小镇上的人们接受自己,只得马上摈弃所谓“男性雄心”而“回到自己被动的”角色中,等待爱情的到来(Bidney,1989: 266)。
在安德森·舍伍德的故事集《小城畸人》中,不仅女性人物被迫在自己性别人格面具下生活,这本小说中的男性人物也不能幸免。社会要求男性强壮、有决断力、有雄心壮志、成功,不能表现内心温柔脆弱情感。《小城畸人》中社会赋予男性的人格面具可以分为三类:理智的男性、成功的男性以及成为家中顶梁柱的男性。茱莉亚·伍德指出,社会上基本有三种典型男性:坚韧挺拔大树型、斗士型以及赡养家庭顶梁柱型(Wood,2003:233)。社会上认为,作为家庭顶梁柱的男性最能体现男性气概(ibid.:234)。
《没有说出口的谎言》中的雷·皮尔逊就是最好的例子。雷在《没说出口的谎言》中,作为一家之主,承担了所有养家糊口的责任,按照社会要求戴上男性人格面具。在这篇故事中,雷认同自己的人格面具,完全牺牲了自我。迫使他与自己的人格面具认同的因素很多,其中一个因素是来自家庭的压力。作为丈夫和父亲,妻子可以理所当然地迫使他满足自己的各种需求。雷的妻子实际上代表着社会对男性的要求。作为一个男性,他必须接受社会对于男性的期望,这样他才能被社会所接受,不被人非议。但是这样的接受是以牺牲自己的梦想为代价的。在小说中,雷成家后逐步失去个性和自由,被牢牢地套在自己的男性人格面具中。
如果不在自己男性人格面具下生活,雷会怎样呢?在这个故事中,安德森塑造了一个与雷相反的男性人物黑尔·温斯特。雷承担了家庭责任,按社会既定的轨迹规划自己的人生,而黑尔则与他恰恰相反。黑尔让乡村女教师怀孕,却逃避婚姻和社会责任,因此,在温斯堡小镇被视为坏男人。“黑尔是个坏东西。大家都这么说。……黑尔是这帮人中最坏的一个,老是做些邪恶的事。”(p. 124)在温斯堡小镇上,社会舆论导向是按社会规定的男性人格面具生活的男人是好男人,反之则是坏男人。这篇故事中,黑尔拒绝戴上自己的人格面具,为所欲为,因此,被视为坏男人,而雷认同了自己的人格面具则成了小镇上的好男人。
在安德森《小城畸人》中,除了雷以外,《手》中的飞翼·比德尔鲍姆、《思想者》中的赛斯·离契蒙、《异想天开的人》中的乔·韦林、《“古怪”》中的埃尔默·考利都是被迫接受了男性人格面具的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被社会所接受。他们或压抑自己内心情感,从不轻易表露出温柔,或把成功作为自己奋斗目标直至疯狂的地步。在温斯堡,男性与女性一样,都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性别面具,并按性别面具的要求行事,甚至把假我当成真我,压抑内心不被社会所接受的情绪、思想和欲望。生活在社会中的人不仅按自己的性别角色生活,同时也得按自己的职业角色生活。在《小城畸人》中,安德森还创造了不少戴着职业面具生活的人物。在《小城畸人》25个故事里,有教师、牧师、医生,还有商人。不同的职业有不同的准则。但《小城畸人》中的人物误把职业面具所体现的假我当成真我。
如《教师》故事中的凯特·斯威夫特。凯特在故事里与其他女性不同,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女人。她受过教育,去过欧洲,并在纽约生活过。因此,她没有把自己局限在女性人格面具之下。但作为教师,她摆脱不了自己的职业面具。在课堂上她俨然一张教师的面孔,不苟言笑,与学生保持适当的距离和关系,极力维护自己的师道尊严。在安德森的笔下,凯特完全沉浸在她所扮演的教师角色中,忘了自己也是个会笑会哭的普通人。有一次,她给学生们讲那多·切利尼的故事,故事使学生大笑起来,其中有个孩子笑得太厉害,“竟昏头昏脑地从座位上摔了下来,惹得凯特·斯威夫特也跟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她的脸又变得冷酷严峻了”(p. 96)。凯特·斯威夫特的教师面具压制了自己活泼爱笑的天性,而且也压制了一个女人的天性。
乔治是她以前的学生,同时也是她爱着的男人。但是在故事里,凯特始终不能把乔治当成自己所爱的男人。由于摆脱不掉自己的职业人格面具,她和乔治在一起时不知如何亲近,不知如何将师生关系转变为恋人关系,仍保持着师生关系。甚至她与乔治的谈话仍像师生之间的对话,总是摆出老师的架势来教诲乔治。每当乔治没有听懂凯特的话时,凯特便气急败坏,“她的身体便挺得直僵僵的。两个猛烈的小拳头开始打他的脸。”(p.97)按安德森的话说:“凯特的情感是那么强烈,竟变得带几分肉体上的意味了。”(p. 98)作为教师,职业道德禁止凯特对学生有非分之想。在教师面具的束缚下,凯特被禁止成为恋爱中的女人。
在安德森《小城畸人》中,除了凯特不能摆脱自己的职业面具外,《虔诚》中的商人杰西·本特利和《上帝的力量》中的牧师科蒂斯·哈特门也都摆脱不了自己的职业面具。为了被社会接受,温斯堡的男性、女性、牧师、商人以及教师都用自己社会人格面具压抑真实的自我,而他们真正的自我成为阴影,必须放在心底不见光的地方。
四、阴影的挣扎
卡尔·荣格心理学上的阴影概念包括不被社会所认同的观念、欲望、情绪, 同时也包括创造力、生命力和自发性。根据卡尔·荣格心理学上的阴影概念,我们可以将《小城畸人》中人物的心理阴影分为两部分:一是艺术创造力,二是隐秘的欲望。《小城畸人》中的人物均在人格面具和阴影之间的冲突中挣扎,变成神经质式的怪人。
马丁·比德尼(Bidney,1989:264)指出,《小城畸人》中的人物都是失败的艺术家。他们被迫按社会强加在其头上的人格面具生活,却失去了挖掘、发挥自己艺术创造力实现真我的机会。故事《手》中的飞翼·比德尔鲍姆、《母亲》与《死》中的伊丽莎白·威拉德、《虔诚》中的路易斯·本特利、《寂寞》伊诺克·罗宾逊以及《可敬的品格》中的沃许·威廉等这些人物的心底都暗藏着艺术创造力的阴影。他们渴望通过艺术来表达自己,但是由于这种表达方式,或者是他们想要表达的内容不被社会接受,他们的艺术创造力只能成为阴影,躲在黑暗之中。飞翼·比德尔鲍姆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在《手》的故事中,主人公飞翼·比德尔鲍姆的名字有深刻的含义。他的名字飞翼象征他心底的阴影,即想象力。他的双手在故事中被描写为犹如天使般的翅膀。作为学校的校长,他那充满表现力的双手给学生带来创造力和灵感。安德森在故事中是这样描写他的:“飞翼·比德尔鲍姆说话时大做手势。他那纤细的善于表现的手指,始终活跃而又始终竭力藏在衣袋里或是被藏在背后的手指,伸了出来,成为他表情达意机器上的活塞杆。”(p. 6)作为教师和校长,他的双手像羽翼一样保护着学生的想象力,同时也煽动了学生们的梦想。
飞翼·比德尔鲍姆的手还被用来表达师生之爱。“他的手到处移动,时而抱一下学生的肩膀,时而摸摸他们的脑袋,……通过手指来表达自己。”(p. 8)但是,这种特殊的情感表达方式不被社会所接受。他被认为对学生进行了性骚扰。结果,可怜的飞翼·比德尔鲍姆被解雇,流落他乡成了一位体力劳动者。从此他的手不再是给人带来灵感和梦想的飞翼,而成了一双充分体现男性劳动的手。在温斯堡,他灵巧的双手成了挣钱的工具,因为他的动作很快,摘的水果最多。在故事中,飞翼·比德尔鲍姆时时刻刻都想藏起他那善于自我表达的双手。一旦他那双过于活跃的手跑了出来,飞翼·比德尔鲍姆就会变得异常紧张和恐惧。因为在人格面具的压制下,他那双充满艺术和情感表现力的手将永远像阴影一样被藏在口袋里。
每个《小城畸人》中的人物都有隐秘的欲望。这种隐秘的欲望可以分为强烈的情欲和与人沟通的渴望。如《纸团》以及《死》中的里菲医生,《虔诚》里的杰西·本特利、《思想者》中的赛思·理契蒙、《酒醉》中的汤姆·福斯特。在人格面具的压制下,他们的欲望只能成为他们心理上的阴影。仅以《纸团》和《死》中的里菲医生为例。
在故事《死》和《纸团》中,安德森讲述的是里菲医生与有夫之妇伊丽莎白的一段越轨的感情经历。里菲医生是伊丽莎白的灵魂伴侣,是整个温斯堡小镇上唯一与她心心相印的人。如安德森所描写的那样:“他们在许多地方是相似的……在他们的内心,自有某种东西存在,具有同样的意义,需要同样的解脱。”(p. 136)但是,在封闭的温斯堡小镇,每个人都必须按自己的人格面具生活,因此,里菲医生与伊丽莎白只能保持一种柏拉图式的感情。尽管存在各自人格面具的约束,他们之间的情感终于爆发了。一天,伊丽莎白走进里菲医生的诊室,“跪在地板上,他的椅子旁,……他把她抱在怀中,开始热烈地亲吻她”,嘴里却叫着:“你这可爱的心肝宝贝啊!”而不是“我的心肝宝贝”(p. 140),里菲医生言不由衷的表达揭示了人格面具的压制。
在这篇故事中,里菲医生与伊丽莎白的内心恐惧来自隐蔽欲望与职业和性别人格面具的冲突。“当这男子与这妇人互相紧紧地拥抱时,沉重的脚步声正踏着通达诊所的楼梯。这两个人立刻跳起身来,战战兢兢地站着静听”。他们的恐惧来自本能的罪恶感;他们的罪恶感来自与自己人格面具的相悖。他们之间的情欲在人格面具的压制下只能变成阴影。所以,里菲医生在故事《纸团》中只能戴着自己的职业所规定的人格面具生活,只能将自己的情欲和想法都写在纸上,然后揉成一个小纸团,不为世人所知,任它变硬,牢牢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安德森笔下的温斯堡小镇,人的情欲总是伴随着羞耻感与罪恶感。生命的冲动不被看成人性使然的事情。
在《小城畸人》中,所有人物都在自己的阴影下挣扎。以《曾经沧海》中的艾丽斯·欣德曼为例。艾丽斯是一位完全受女性人格面具控制的女性,对抛弃自己的男朋友内德仍从一而终。在人格面具的控制下艾丽斯不能接受内德以外的男人。她的这种愚忠迫使她与压抑在自己心中对爱情和对异性的渴望发生冲突。女性人格面具要求她对内德忠诚,但内心深处“一种坐立不安的热情纠缠着艾丽斯”(p. 66)。她心中被压抑的阴影让她发疯。她“要有一种东西来回答她内心的愈来愈响亮的呼声”(p. 67)。终于在一个暴风骤雨的夜晚,她发疯似地裸体在街上奔跑,借此发泄压抑在心中已久的爱欲。“她以为雨对她的肉体会产生某种创造性的神奇效果。”(ibid.)浇在身上的雨水激起艾丽斯对男人肉体接触的渴望,甚至让她有了随便在街上找个男人做爱的念头。然而在故事中,她心中被压抑的阴影只能在黑夜中得到张扬。当她清醒时,又回到自己女性人格面具中。故事的结尾,她爬着回家,迫使自己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即“所有人在温斯堡小镇上将孤独终老”(ibid.)。
五、结语
在《小城畸人》中,安德森揭示了社会的封闭和压抑对人造成的心理伤害。他笔下的人物要么癫狂,要么神经质似地怪诞。卡尔·荣格的人格面具和阴影理论可以帮助我们找出造成性格扭曲最深层的原因,即人格面具和阴影的激烈冲突。所有温斯堡中的人物都活在这种冲突之中。他们或选择戴上自己的人格面具被社会视为好人;或选择让阴影解放出来,自己面临被社会抛弃,被大众指责的结果。在小说中,安德森笔下的人物都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阴影,可悲的是他们只有在癫狂之下才能挣脱人格面具而解脱出来。《小城畸人》中人物的悲剧是他们的冲动不能持久,恐惧和社会的谴责迫使他们永远戴着自己的人格面具生活。他们的悲剧也是我们社会的悲剧。
[1] Anderson, S.Winesburg Ohio[M]. New York: Dover Publications, 1995.
[2] Bidney, M. Anderson and the Adrogyne: Something More Than Man and Woman[J].Studies in Short Fiction1989, 25(3):261-273.
[3] Bradbury, M & D. Palmers.The American Novel and the Nineteen Twenties[C]. New York: Edward Arnold, Publishers, 1971.
[4] Cowley, M. Introduction to Winesburg Ohio [A]. In J. Ferres (ed.)Winesburg Ohio: Text and Criticism[C]. New York: Penguin, 1997.
[5] De Beauvoir, S.The Second Sex[M]. H. M. Partshley (trans.). New York: Vintage, 1973.
[6] Hoffman, F. J. Anderson and Freud [A]. In John Ferres (ed.)Winesburg Ohio: Text and Criticism[C]. New York: Penguin, 1997.
[7] Jung, C. G. The Personal and the Collective Unconscious [A]. In R. W. Marks (ed.)Creative Idea in Psychology[C]. New York:Bantam, 1966.
[8] Jung, C. G. “ The Relations between Ego and the Unconsciousness [A]. In V. S. de Lazlo(ed.)The Basic Writings of C.G.Jung[C]. New York: Random, 1959.
[9] Wood, J. T.Gendered Lives: Communication, Gender, and Culture[M]. London: Wadsworth Group, 2003.
[10] 胡向华. 从乔伊斯《都柏林人》论抒情式短篇小说的艺术形式特色[J]. 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 2008, (2): 58-63.
Sherwood Anderson, an American novelist in the 20th century, is good at the exploration of characters’psyche. His masterpieceWinesburg Ohiodescribes a group of neurotic characters. M any critics at home and abroad have contributed a lot to the analysis of the abnormal psyche of Anderson’s characters with an approach of Sigmund Freud’s psychological analysis theory.But this paper attempts at studying Anderson’s grotesque characters with Karl Jung’s two psychological concepts, i.e. persona and shadow.
Sherwood Anderson; persona; shadow
I106.4 <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1008-665X(2011)01-0061-06
2010-07-02
周莉(1984-),女,助教,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胡向华(1952-),女,教授,研究方向:现代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