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厚亮涉案始末
2011-02-12刘洋
刘洋
曾经被公认是山能董事长的最佳人选,就在山能挂牌前夜悄然被带走调查。
山东省淄博市,2010年12月18日是个天气晴朗的日子。这一天是山东省国资委对外界公布山东能源集团公司(下称山能集团)挂牌的时间,也是山能集团筹建办公室主任马厚亮原定走马上任山能集团董事长的日子。然而,马厚亮没有等到挂牌仪式,却等来司法部门几位工作人员的不速拜访。
接近马厚亮的人士向《中国经济和信息化》记者证实,马在18日一早就被着便装的几位人员带走协助调查,原因是“需要马厚亮提供与齐鲁银行骗贷案相关的一些材料”。接近者称,事发前几日并无丝毫征兆。
与此同时,山能集团拟定于当日举行的挂牌仪式,被无限期搁置。
事发意外
在此之前,有知情人士向本刊举报,称马厚亮将淄矿集团的10亿元资金存入齐鲁银行,并借此收受齐鲁银行给予的大额回扣。但这些涉案详情并未得到包括山东省国资委在内的官方渠道确认。据山东省国资委内部人士透露,山东省国资委已撤销了马厚亮出任即将成立的山能集团董事长一职的班子方案。
马厚亮在6家被重组煤炭集团的领导层中最为年轻,又有省管煤炭集团一把手任职经验,一度被山东煤炭界认为是掌舵未来6家省管煤炭集团的最合适人选。而马厚亮上述优势的主要经历,便来自于他供职8年的淄矿集团。
2002年,时任兖州矿业集团(下称兖矿集团)党委副书记、董事的马厚亮与时任淄矿集团董事长的耿加怀进行工作职位对调,马厚亮入主淄矿集团。与旗下拥有上市公司的兖矿集团相比,淄矿集团表面上相对缺乏吸引资本的优势,但实际上,这种成长空间正好成就了马厚亮的资本运营能力。接近马的人士也认为,监管缺位的没上市状态,也给马厚亮提供足够的“施展空间”。
淄矿集团多位熟知马厚亮的人士介绍,马做事干练,日常待人平和。从兖矿集团调任至淄矿集团之后,他的家人并未随他来到淄博,仍然留在兖矿集团的职工大院。“他爱人在兖矿集团工作,也可能是为了避嫌,一直没有调到淄矿集团来。”该人士对记者说。
马厚亮在任至今的数年间,淄矿集团效益不断提升。根据公开资料显示,淄矿集团主要生产经营单位分布在鲁、陕、黔、滇、蒙五省区七个省区,辖有淄博矿区、济(宁)北矿区和陕西彬长矿区三个煤炭生产基地,职工总数超过2万人。2008年,淄矿集团生产原煤近1400万吨,企业总收入136亿元,实现利润9.6亿元,总资产为165亿元。
来自山东省国资委的调研数据显示,淄矿集团2009年生产原煤1323万吨,总收入138亿元,实现利润11.4亿元,总资产为1965亿元。在山能集团整合的六家集团企业中,淄矿集团的四项数据指标排在新汶矿业、枣庄矿业之后,位列第三。
“马厚亮其实赶上了一个好时候,从2003年开始,全国的煤电油运开始紧张,煤炭价格也开始上涨,换句话说,谁来干都可以取得好的经营业绩的。”一位熟知淄矿集团的资深煤炭行业专家对《中国经济和信息化》记者说。
熟悉马厚亮的人士认为,齐鲁银行骗贷案的曝光,是马厚亮被调查事件的催化剂,如果齐鲁银行骗贷案不发生,马厚亮的其他经济问题不会这么受人关注,甚至有可能随着马厚亮的走马上任而“摆平”。然而,随着齐鲁银行骗贷案的恶性效应迅速扩大,马厚亮成了事件中级别相对较高的被关注对象,他在淄矿集团期间的一些重大经济问题也次第浮出水面。
本刊记者在淄博等地调查期间,有知情人士称,中纪委等部门已经到马厚亮在兖矿的家中进行调查取证,而这已经不是齐鲁银行骗贷案所应牵扯的范围。上述人士向《中国经济和信息化》记者表示,有关部门调查的基本方向就是“违规集资”和“小煤矿假破产”等疑点。
集资疑案
2010年8月的一天,正在外面办事的李京涛接到了一个电话,已经5年没怎么联系的原单位淄矿集团工会通知,让他去领一张2800元的存款单。
李京涛事后向本刊回忆称,这笔钱被定义为集团集资款的分红——而所谓的集资款,李京涛在企业破产时已经清算过了。在他看来,这笔钱来得很意外。
“2003年淄矿集团搞第一次集资的时候,我作为停薪留职人员可以集资2000元,当时也没有详细琢磨,就拿了2000元。2004年,淄矿集团搞了第二次集资,虽然我可以集资的额度增加了一倍多,但由于首次集资已经获得了一倍的回报,再加上利息可以完全支付第二次的集资款。可由于当时我所在的西河煤矿(淄矿集团下属煤矿)已经得到了关闭破产的批复,所以集资款已经全部返还到我个人的手里,一共4000多元。”李京涛对记者讲述了自己两次参与淄矿集团集资的过程。
距离自己领到集资的返还款已经过有5年多的时间了,突然来的分红款让李京涛有点不知所措。询问过后,李京涛得到的答复是:淄矿集团要撤销职工集资,所有本金和分红都是依据集资的花名册的返还。也就是说,虽然他的本金已经全部清算了,但他的名字仍然在集资的花名册上,所以就要按照第二次集资应该集资额度的70%支付分红。
李京涛向本刊证实,淄矿集团集资活动始于2003年,整体清算发生在2010年8月。也就是说,集资时正好是马厚亮刚刚来淄矿集团上任的时间,而分红的时间正是马卸任淄矿集团董事长、即将上任山能集团筹备办公室主任的当口。
原淄矿集团员工王维震也向记者确认了相关细节。他还表示,自2006年起,他曾连续实名举报“淄矿集团为1279名职工办理假退休骗取社保基金问题”和“淄矿集团非法集资问题”。在马厚亮没被带走协助调查之前,中央相关部门就回应了这些举报,并已通知山东省纪委、省委组织部予以办理。在王维震的举报材料中,他将淄矿集团于2003年1月和2004年6月向全体职工发起的以开发济北矿区为由两次集资行为称为“非法集资”。
根据1998年7月国务院发布的《非法金融机构和非法金融业务活动取缔办法》第四条之规定,“非法集资”的对象是指社会中的不特定对象。而从集资方式和对象上看,淄矿集团的集资属于企业内部集资,对象特定,是一种变相的企业借贷行为。
然而,根据《中国人民银行关于加强企业内部集资管理的通知》规定,企业内部集资一般应采取发行企业内部债券的方式,而《中国经济和信息化》记者调查确认,淄矿集团的两次集资只是通过登记入册的方式进行,而相应集资款的有效凭证只是一张收条,并非企业债券。
更为蹊跷的是,在收条凭证的上半部分,非常明确的标注着集资方是淄矿集团旗下一家名为“康业投资”的公司,但下半部分的收款签名却是淄矿集团工会主席,出具的公章亦是淄矿集团工会的公章。
淄矿集团未回答本刊“集资方为何与签收方不是一家单位”的问题。
另一个值得推敲的地方是,淄矿集团为职工集资支付了高息,第一次集资的100%收益率以及第二次以后不低于30%的利息,都违反了国务院发布施行的《企业债券管理条例》中“企业债券的利率不得高于银行相同期限居民储蓄定期存款利率的
40%”的规定。
淄矿集团集资数额之巨令人咋舌。李京涛告诉本刊记者,员工集资标准按照不同岗位有所区别。2003年1月第一次集资时,一般工人为4000元,科级干部为1万元,下属矿长为100万元,而马厚亮的集资额为普通员工的100倍左右,达到160万元以上。2004年6月第二次集资时,首次集资已获得一倍的回报。同时,本金和利息作为集资基数,每人又新增了一部分金额。
上述数据亦得到王维震的确认。
“人头集资大约10000元左右。淄矿集团当时有4万名员工,总计集资约4亿元左右。”王维震表示。
“最主要的问题是集资意图。一家大型的国有煤矿,想要开发一处新煤矿,如果缺钱,为什么不找银行贷款?在2003年煤炭行情看好的时期,淄矿集团完全可以用已有的煤矿做抵押贷款。玩企业内部集资的把戏,就是给侵占济北煤矿取得的国有利润提供一种途径。”王维震对《中国经济和信息化》记者说。
160万元、30%以上的年收益、解除集资时接近5倍的本金返还,马厚亮在淄矿集团的集资中收益颇丰。因为其给每个参与集资的员工都带来了很好的收益,还落下了一个好名声。其过程的违规并未被注视。
“这就是典型的侵占国有资产收益。”王维震对记者说,如果按照平均值估算,至少有二三十亿元的国有资产利润通过集资分红的形式给分掉了。
在集资事件中,马厚亮未在任何场合解释他本人最初集资的160万元的来历。据知情人透露,与马厚亮一起被带走协助调查的几个人当中,就有淄博当地银行——齐鲁银行主管信贷业务的副行长,知情人士告诉记者,银行方面亦有涉案,很可能与该副行长在淄矿集团集资的时候,为马厚亮等淄矿集团高管违规批贷集资款有关。
破产迷局
“全员集资”事件不仅给马自己带来了巨额的回报,同时也因为所有员工都跟着获得了利益回报,马在淄矿集团为自己树立了不错的口碑。
但马厚亮操盘的另一事件,却引起了淄矿集团多数员工的不满甚至愤怒。2002年至2007年间,淄矿集团以资源枯竭、资不抵债的名义先后宣布龙泉、夏庄、西河、南定、双沟、岭子、石谷7家煤矿破产。由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工作,众多破产煤矿企业的矿工开始频繁上访。
“企业破产至今已经5年多了,我们上访不下十余次。不上访有什么办法呀,好端端的工作就这样弄没了,补偿的安置费给孩子上大学交学费了,我现在自己上社保有时都凑不够钱。”原双沟煤矿的王克志对《中国经济和信息化》记者说。
王克志在双沟煤矿破产后,因为年龄的原因没有被改制后的新企业接收,无奈只能在劳务市场打零工。一家人赖以生存的收入来源,是他爱人开的一个简易浴室——这个浴室与双沟煤矿改制后的淄博宇峰矿业公司仅隔着一条马路。
“双沟煤矿在关闭破产后一直没有停止生产,每天都有大量的运煤车从选煤厂拉煤出来。”王克志对记者说。
“现在双沟煤矿每年产量不低于20万吨。按照20万吨的计划开采,应该至少还能开采10多年,这样的煤矿为什么当初会被定为资源枯竭型矿山进而关闭性破产?让人很难理解。”原双沟煤矿的另一职工张建搏也向本刊表示,破产至今的5年,再加上还能继续开采的10年,一共15年、年产20万吨煤炭的煤矿,价值肯定会过亿元,但这样一座产能潜力庞大的“资源枯竭型”煤矿,被淄矿集团以500万元左右的价格就出售给民营企业老板。
“500万元,可能光是井下、地面上的基础设施折旧成本都不只值那么点钱,这属于典型的国有资产贱卖!”原双沟煤矿员工张建搏说。
据记者了解,淄矿集团关闭破产的7家煤矿中,绝大多数并没有真正关闭破产,甚至即使在申请关闭破产的当天,也从未停止开采。这些改制后的民营企业,其煤炭产量也在不断提高,效益也越来越好。
公开披露的信息显示,原西河煤矿在2006年破产改制变身为山东舜天矿业有限公司之后,当年便实现5.59亿元的销售收入,2009年也实现销售收入近4亿元。
“现在西河煤矿每年的产量是40多万吨,其他破产煤矿有大有小,有的跟西河煤矿差不多大,有的则是它的两倍大。这些“被破产”后的矿主一夜之间都成了亿万富翁。”李京涛之前所供职的就是2005年被关闭性破产的西河煤矿。据他透露,这个效益如此好的煤矿,是当地民营企业老板以1000万元的“超值价格”从淄矿集团手里拿到的。
本刊记者未从权威渠道处获得上述煤矿破产后出售的成交价格。
外界认为,马厚亮主导的淄矿集团大搞特搞关闭破产举动,是因为马要“甩包袱”,要把淄矿集团的发展重点调整到新开发的(包括济北煤矿在内的)几个新矿区。而内部人士认为,马厚亮的想法就是利用国家资源枯竭矿山关闭破产机会相关政策,把煤矿折现,把人员推向社会。
“如果不是2008年国家相关部门把这种资源枯竭矿山实施关闭破产的政策紧急叫停,淄矿集团很多非核心的煤矿也将惨遭被转制的命运。”李京涛对记者说。
据记者了解,王克志等频繁上访的另一原因,就是破产安置费迟迟没有到位。根据中办发[2000]11号文件《关于进一步做好资源枯竭矿山破产工作的通知》中关于安置破产企业员工的相关规定,破产企业职工应该获得相当于企业所在地上年平均工资三倍的一次性安置费,而王克志们所讨要的正是该政策中所提到的“三倍安置费”。
王克志称,他们当时得到的安置费只是按照淄博市2004年平均工资以及自己相应的工龄换算而得,并没有按照三倍进行补偿。“我当时的补偿安置费只有不到4万元,如果按照国家政策应该最起码能拿到12万元左右,如果有了这8万元,我最起码可以做点小买卖,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惨。”
与王克志有着相似经历的刘瑞学,也表示了与王克志一样的观点。在下岗后,他也贷款开起了出租车,虽然收入还算可以,但还贷的压力也常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果按三倍的安置费补偿,我基本上就可以把贷款还上了。”刘瑞学说。
李京涛向记者透露,按照国家政策,财政部已经对资源枯竭型破产企业发放了破产补贴,仅西河煤矿一家就得到了29亿元的补贴,双沟煤矿得到了15亿元的补贴。“财政部驻山东省财政监察专员办事处核查过,这部分钱已经拨到山东省财政厅,而到了淄矿集团仅剩下1.5亿元,就是这1.5亿元也并未向破产职工发放。破产煤矿职工通过上访维权,直到2009年,才给1000名伤残职工索回3000万元的补贴。”
低价出售被破产的煤矿,破产安置费亦不知所踪。内情至今仍是个问号。
谁的机会?
山东省国资委内部人士透露,马厚亮意外被带走,让山东省国资委在山能集团的人事安排上变得比较被动。原定从重组的6家企业中挑选董事长的难度更大了。
《中国经济和信息化》了解到,山东“大煤炭”重组工作酝酿多年,但直至去年才得以通过。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6家煤炭集团时任的董事长基本对重组大煤炭集团一事持消极甚至反对态度,人事安排问题难以解决。
显见的理由有,6家集团业务范围同质化远大于差异化,竞争大于合作;山能集团规模过大,安全生产的特殊性难题难以把控;除了兖矿集团董事长由山东省委组织部任命之外,其他6家董事长均由山东省国资委任命,彼此同级,行业首位度又不明显,谁也不愿甘居人下而面临受制于“新婆婆”的尴尬。
“在省属国有企业重组过程中,往往人事的安排是最关键,也是最敏感的环节。山东省国资委的态度非常明确,山能集团新董事长不会再由政府空降,就是要从这6家重组企业中选拔。”一位未透露姓名的山东省国资委内部人士向记者透露。
亦有声音认为,让已经确认出任山能集团总经理的卜昌森同时兼任董事长是一个解决之策。在一个名为“山能”的网络群组发起的“谁最适合做山能董事长”的调查中,卜昌森一直位于第一位。在普通员工的眼中,这位原山东省煤炭工业局局长丰富的行业管理经验是山能集团未来发展必需重视的。同时,卜深厚的政府背景将为山能集团的深度整合和统一管理加分。
本刊了解到,在山东省确定重组方案之时,6家煤炭集团的董事长中,过半数面临到届离任,马厚亮成为在任董事长中最为年轻、资历较深的一位。而此次马厚亮突然被带走,使得“唯人施用”还是“唯企施用”的选择更加艰难。
记者调查发现,从各煤炭集团抽调上来参与重组的高管来看,淄博矿业集团和新汶矿业集团权重最大。除马厚亮外,还有同样来自淄矿集团的原总会计师张波、新汶矿业集团原副总经理孙正启、总工程师孙春江。而就在1月18日当天,《中国经济和信息化》从山东能源集团筹备办公室得到证实,孙正启和孙春江均已确认就任山东能源集团副总经理。唯独有淄矿集团高管背景的张波,尚无新班子任职安排。
“按企业规模来讲,新汶矿业集团是第一位的。而从管理者的角度,确实不好进行统一评判,但新汶矿业集团的董事长李希勇却是最年轻的人选。”一位熟识山能筹备细节的人士对记者说,不以任何一家煤炭企业集团为主导进行重组,给山东能源集团重组,尤其是组织架构的设计带来许多考验和挑战。要像山东重机重组那样以一家企业集团为主导进行重组,在当前的6家企业中,新汶应该是首选。
“其实山能集团还有一种选择,那就是从兖矿集团选择一位高管,这样视野也会更开阔。同样,接下来山能集团肯定也要与兖矿集团重组,这样就可以提前布局了。”中金证券分析师刘渊向记者表示,山能集团如果做了这样的选择,兖矿集团应该不会拒绝。
记者经多方调查获知,董事长一职或将从调整到位的新生代董事长中以工作魄力、品行为标准进行遴选。对此问题,山东省国资委方面三缄其口,只表示“挂牌之日便可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