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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学研究:呼唤新学派新流派

2011-02-11孟庆云

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2011年9期
关键词:温病流派学派

孟庆云

(中国中医科学院,北京 100700)

在中医的学术史上,在不同历史时期的理论研究和论战中,曾经形成不同的学派和流派。当代中医学正处于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其理论发展的一个迫切的重要任务,就是自觉地推进学派体系的建设。

学派流派和医学观医学特色是既相区别又相联系的两个概念。医学观医学特色蕴铸中医学成为独特的理论体系,但在这个体系中,因研究主旨不同,见解之异、技术至臻殊,则可产生不同的学术思想和流派。

研究中医的学派和流派,不妨考虑年鉴学派如布罗代尔等人的一些意见,可以把学术思想和学术史也分为三个不同的“时段”来考虑。首先是长时段的,是人们长期延续的习惯、知识与技术中所表现的思想与观念,它变化缓慢但延伸久远,初创的著作往往被尊奉为经典。其次是中时段的,称之为“时期”,这大约十数年乃至一代以上才能显示出变化,有杰出的大师与天才的思考和研究,有时确实改变了一个时代甚至影响以后的时代,学派即有这样作用。再就是短时段的,这是由于突然出现的剧烈事件或某种技术方法的使用而引起的思想与学术的变化,有时如朝代的性质变更、领袖的意志力量等,也能在短时期使思想与学术转轨变向,但这种变化常常会时过境迁,属于短时段的学术如流派或一些没形成学派的学说。在医学史上,很多有价值的学说,例如王叔和在《脉经》中所记的小儿变蒸学说,《素问遗篇·刺法论》提出的“气出于脑”等学说,因于传承的局限,仅成为一个闪光点而未被发展,仅可作为流派内容之一。学派与流派略有区别:学派属于时期,为中时段或更长;流派为短时段。学派阵容强大,甚至可以超越学科,例如清代的温病学派,除治用内科和温病外,在外科、妇科也有温病学派。清代著《疡医心得集》的高锦庭即属于外科温病学派。中国中医科学院已故妇科专家钱伯暄教授属于妇科温病学派。流派则属于学派或学科中的一分支。学派以自成理论体系为标识,而流派则以经验和专长称著,以诊治风格见优。观念如此,但学派与流派还是难以截然划分。如当今之火神派,在南宋时就曾称著一时。在宋代胡仔的《苕溪渔隐丛话后集》、陆游的《老学庵笔记》及方勺的《泊宅编》等人的几家笔记中,都记载南宋杭州有名医石藏用字用之者,喜用热药附子,又有名医陈承喜用寒凉药,以致群医中流传谚谣曰:“藏用担头三斗火,陈承匣中一盘冰”。历代名医中以擅用附子并传承为流派者为数不少,如南宋针灸家窦材也有“附子先生”之称。近代重庆陈寅安、成都人行医于上海的郑钦安、香港陈伯坛、云南吴佩衡、四川范中林等皆重用附子,近几年又有“火神派”的旗帜高扬,对流派和学术研究都很有意义。

学派的认识功能表明,学派和理论发展是互相促进的。一个学派的形成起码应具备三项条件:一是要有宗师,即一个或多个有影响有威望的学术带头人;二是一部或数部反映学派观点的传世之作,并保持该学派的研究方法和风格;三是一大批跟随宗师的弟子,他们本身必须是具有一定学术水平的人才。学派的成败兴衰,此三者不可缺一,这也表明学派形成和发展的关键在师承。在中国医学史上,伤寒学派、河间学派、易水学派、温补学派、温病学派等重要学派,因传承而称胜,派中名家辈出,足以说明传承对于学派乃至学术发展的重要性。自《内经》奠基中医理论以后,在各具体问题和环节上,不断创新并发展充实,演为各家学说,各学说的人才萃集为学派,二者互动,互相包容,互相采获,不断发展。其学术生态是:创新之学术基于经典,又发展了经典。明末清初的王夫之先生,在《周易外传》中说:中国学术发展的生态是:“新生于故,而新故相资新其故。”这也是中医自身发展规律之一。

在中国医学史上,有些学派因其理论思潮先进,成为一面旗帜,从而推动中医理论的全面发展。学术思想的演进有时呈现为思潮,在宗师、思潮、学派流派三者中,宗师辟创了学派或流派,学派和流派又反映一定的学术思潮。思潮是学术自身运动规律的最高体现。例如温病学派就是在首用凉药的思潮下形成的,这也是长期实践经渐变而催生的。唐代孙思邈治疗热病就已经在辛温药物中配以辛凉之品,有千金葳蕤汤,金代刘完素已倡主火论,用凉药治热病,明代吴又可治瘟疫则以凉药为治,至清代叶天士等温病学家们,首用辛凉治疗温病就成为势所必然的学术思潮。在此思潮中,再合以察舌验齿诊断经验、用药经验、经典依据,进行卫气营血和三焦辨证,就确立了温病学派。在温病学派下又有温热派、湿热派、瘟疫派以及温病伤寒派等支派,各支派可堪其为流派。研究学派和流派,抓住思潮,从其学术思想发展的线索和理论本质,才能弄清人物成就纷繁和理论多姿的医学现象。

学派流派是推动中医学理论发展的动力。独树一帜的学派或流派,不仅是传授知识和经验的通道,创新的温床,甚至可以因其理论的带动性,使医学发生模式转换。学派和流派是中医学术的生长空间,以伤寒学派为例,在宋代就有成无己首开先河的注释派,朱肱、庞安时等人的整理派和韩祗和、许淑微、郭雍等人的发挥派。明清有方有执、喻嘉言的错简派,张遂辰、张志聪等人的旧论派,柯韵伯、尤在泾等人的辨证论治派,俞根初的通俗派和陆九芝的伤寒统温病派等。张仲景及《伤寒杂病论》问世以降,形成了强大的伤寒学派,以其“案例-辨证”的学术模式,突破了《内经》的“整体-理论”模式。张仲景之学术,以六经为纲,以理法方药贯穿的条文,为辨证论治“垂方法,立津梁”,在医学发展史上是一次模式转换。以河间和易水两大流派为学籍的金元四家,虽然各有专长又有争鸣,但其共同的一点是,都辨证循按病机,讲求气化,把以往方证对应的辨证发展为病机辨证,以“见痰休治痰,见血休治血,无汗不发汗,有热莫攻热,喘生勿耗气,精遗勿止泻”(明代王应震),突破了“案例-辨证”模式的方证对应,可称为“病机-辨证”模式,这个模式把中医理论又向前推进了一步。以上几次学术演进,既有承上启下的学术传承,又有所转换,既是学术资源的增长,又是标志性成果的辉映。中医理论体系中学派流派的演化趋向:一是随着科学的发展不断完善,不断变革,继续向前发展。例如医经学派、伤寒学派、温补学派、温病学派等,有很多已经成为学术的基本知识了;二是内部分化,各自引申发扬或分异,形成新的学派体系。例如河间和易水学派,又以其分合而成金元四家,又继而分为若干支派或流派;三是由于客观认识的统一或自身生命力不强而走向消亡。古代很多失传的学派或流派多属于这种情况,但也有承传难度大、后继乏人或社会因素等。前者如华佗的手术学派,因绝技失传到清代手术已被外科内治取代。后者如串雅医派,因社会变迁而消亡。此外,学派与流派在发展过程中,又与学科有一定联系:有的学派或流派可发展为学科或专科,例如唐代孔颖达疏《礼记·典礼》“医不三世”后,谢利恒进而指出“此盖中国最古之派别也。其书之传于后世者,若《灵枢经》则“黄帝针灸”一派也;若《本经》则《神农本草》一派也;若《难经》则《素女脉诀》一派(《中国医学源流论》)。”但是到秦汉以后,《灵枢经》或“黄帝针灸”及《难经》、《素女脉诀》皆合为医经学派,而《神农本草》则发展为本草学科,即今日之中药学科。也有古代的学科发展为今日之学派者。例如伤寒在古代曾经是与大方脉并列的学科之一,但目前统属于内科了。在讨论文学流派时,钱钟书先生指出:“有价值有用的流派完全可以同时共存,和平竞争。”中医的学派和流派也是如此,这也铸构了数千年以来的博大辉煌。

培植学派和流派以发展理论是当代中医学人的重要使命。从学派的社会功能来说,学派有攻关疑难和集聚专长增扩学术的功能。清初黄宗羲先生指出:“天下之最难者,一人索之而弗获;千万人索之而无弗获者(《孟子师说·题辞》)。”靠学派的探求和积累,大能弘道者也。流派有传承经验、嗣续绝技保护学术遗产的重要作用。学派与流派又是中医理论体系的重要学脉。学派是有顶峰有边际效应的。宋代苏轼说:“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鲁迅说:“一切好诗在唐已写尽。”当代季羡林先生也说过“大师不能超越”,学术思想的顶峰是存在的,何况医学又依赖于技术,而技术又有边际效应,因此作为医学,不仅要继承,还要创立新的学派流派,以企有新的学术山峰。在当代,中医就更迫切需要自觉地推进学派和流派体系的建设。当代中医时逢际遇,有利于学派和流派的发展。一是中医正处于从传统类型向现代化类型转化的转型时期,具有对新学派新流派的诉求。二是中医医疗、教育、科研机构已经具有一定规模,国家又有名老中医的传承目标和计划,为学派和流派提供了较为广阔的生长空间;三是相邻学科的发展,有利于和中医形成交叉学科,将成为新的学术生长点,催生新理念、利用新技术,有利于新学派新流派的发生发展。有鉴于此,我们应该在抢救、继承之际,强化学派和流派意识,从战略的眼光认识学派和流派,它非但不是可有可无,而是创新的平台、提升学术的杠杆。让中医的大学和研究机构都有自己的学派,医院要有自己的流派。特别是建立学派,必须有相应的学术基础和特定的研究目标,有系统的学术理论和特定的研究方法,有领军人物和一批学术精英。同时要加强对地缘性学派和绝技流派的研究。伟大的学术思想只能在学派的争鸣与摩擦中产生,充分利用高端论坛的学术平台,警惕和拒绝影响学派发育的帮派化运作,以减少其负面作用,从而形成健全有生机的学术体制,为现代的中医学派流派定位。中医学研究呼唤新学派、新流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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