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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红楼梦》评点“四家评”综论之一
——以周汝昌、冯其庸、蔡义江、王蒙为例

2011-02-09高淮生

关键词:周汝昌王蒙评点

高淮生

(中国矿业大学文法学院,江苏徐州 221116)

当代《红楼梦》评点“四家评”综论之一
——以周汝昌、冯其庸、蔡义江、王蒙为例

高淮生

(中国矿业大学文法学院,江苏徐州 221116)

《红楼梦》评点自脂砚斋以来一直是受到《红楼梦》读者喜爱的一种文学鉴赏和文学批评的特有形式。当代《红楼梦》评点影响最大的当属周汝昌、冯其庸、蔡义江、王蒙等“四家评”,“四家评”正广为流传,并受到《红楼梦》读者的喜爱。“四家评”不仅拓宽了《红楼梦》的研究视野和研究途径,也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传统小说评点尤其是《红楼梦》评点理论品格的自我提升,并且有益于当代文艺鉴赏学的建设。

《红楼梦》评点;四家评;文学鉴赏;文学批评

《红楼梦》评点自脂砚斋以来一直是受到《红楼梦》读者喜爱的一种文学鉴赏和文学批评的特有形式。清代《红楼梦》评点数量众多、形态各异,而在众多评本中则以王希廉、张新之和姚燮三家评点影响最大。冯其庸先生十分关注评点派的著作和研究,他把以王希廉、张新之和姚燮为代表的评点家并包括二知道人、诸联、涂瀛、解盦居士和洪秋蕃等的评点文字整理校订编纂成《八家评批红楼梦》,同时写下了“重议评点派”的评论文章,倡导对评点派的研究。作为一种极富民族特色的文学鉴赏和文学批评的特有形式,《红楼梦》评点长期以来没有得到全面而深入的研究。近年来,出现了一批研究成果,譬如张庆善的系列论文《一位鲜为人知的〈红楼梦〉评点家——黄小田〈新增批评绣像红楼梦〉评点初探》》[1]、《蒙古族杰出的文艺理论家哈斯宝》[2]、《桐花凤阁主人陈其泰〈红楼梦〉评点浅谈》》[3]、《王希廉〈红楼梦〉评点新议》》[4]、《张新之〈红楼梦〉评点得失浅析》》[5]等,尤其曹立波的《红楼梦东观阁本研究》[6]、刘继保的《红楼梦评点研究》[7]和胡晴的《红楼梦评点中的人物评批》[8]等一批著作的出版弥补了过去《红楼梦》评点研究的不足,评点研究的学术风气正在形成。然而笔者发现,对当代《红楼梦》评点的鉴赏和研究则刚刚起步,既谈不上充分,更谈不上深入。尽管已经发表了一些评介和研究文章,譬如梁归智的《红楼梦的“原生态”读本——评〈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9]、吕启祥的《积学集成 大家风范——初读冯其庸〈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10]、李广柏的《千研百考 精纯善美——〈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读后感》[11]、王志尧的《冯批失范疑窦频——冯其庸先生〈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谬误辩难》[12]和《冯批失范疑窦频——冯其庸先生〈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谬误辩难续篇》[13]、冯其庸的《快读〈红楼梦〉王蒙评》[14]、何西来的《他在鉴赏中的自我展开──评王蒙的《红楼梦》评点》[15]、高淮生的《〈红楼梦〉王蒙评与清代八家评之比较研究》[16]、唐振家的《〈红楼梦〉就是小说的深刻蕴含——读王蒙评〈红楼梦〉》[17]、温奉桥、李萌羽的《王蒙与〈红楼梦〉研究》[18]、吕启祥的《宏观微观齐来笔底 鉴赏考据相得益彰——初读〈蔡义江新评红楼梦〉》[19]和《解得其中味 度与寻梦人——读蔡义江校注评浙版〈红楼梦〉》[20]等。笔者认为,当代《红楼梦》评点影响最大的当属周汝昌、冯其庸、蔡义江、王蒙等“四家评”,“四家评”不仅拓宽了《红楼梦》的研究视野和研究途径、也一定程度上实现传统小说评点尤其是《红楼梦》评点理论品格的自我提升,并且有益于当代文艺鉴赏学的建设。遗憾的是,至今为止的评点研究中对当代《红楼梦》评点作整体观照的成果还没有呈现,鉴于此,本文就以“四家评”为例初步对当代《红楼梦》评点成果作整体观照,以全面深入地认识当代《红楼梦》评点的基本内容、特征、价值和影响。

一、为什么选择传统的评点方式

作为一种文学鉴赏和文学批评的特有形式,读者喜闻乐见是“四家评”评者选择传统评点方式的首要因素,传统小说评点至今能为读者喜闻乐见则表明这种文学鉴赏和批评的方式还是有生命力的。冯其庸曾说:“我敢断言,现在如果有哪一位红学大家,他确实具有很高的鉴赏力和很高的文字功夫,他对《红楼梦》具备了评批的条件,如果能由他来评批一部《红楼梦》,那末,这部《红楼梦》肯定会受到人们的极大欢迎。”[14]他在《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后记”中又说:“一九八六年八月,我写过一篇长文,题目叫《重议评点派》。我在文章的末尾,曾提出希望有哪一位红学家来重新评点《红楼梦》,也希望有人用这种方法来评点当代的文学作品。此后不久,我就读到了王蒙同志评批的《红楼梦》,接着又读到了陈美林同志评批的《儒林外史》,这就是说,评点这种文学批评的方式,还是有生命力的。”[14]而当《〈红楼梦〉王蒙评点》由漓江出版社于1994年9月出版时,冯其庸兴致勃勃地撰文《快读〈红楼梦〉王蒙评》,给予高度赞赏和极力推荐:“果如我所言,由当代最著名的小说家兼红学家王蒙来完成了这样一件当代红学史上的大事。”“以评点派的形式出现的,王蒙是当代第一人。”“王蒙对《红楼梦》所作的评语,也可以说随处散发着理解的智慧和意趣。他对《红楼梦》的理解是深刻的广博的,他对曹雪芹的屈原式和司马迁式的胸怀,以及他的忧愁、多感、深沉和生死系之的真情是有相通之处的。他的评,是一个大才子的评,是一个大作家的评,是一个有大智慧大文化人的评。”[14]王蒙《红楼梦》评点本不仅赢得了普通读者新的阅读兴趣,这一阅读兴趣不乏受到评点者热情感染的因素,这也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同时,也赢得了专家学者的好评,譬如何西来在《他在鉴赏中的自我展开──评王蒙的〈红楼梦〉评点》一文中指出:漓江出版社组织实施的《古典文学名著评点》工程(笔者按:王蒙评点《红楼梦》是成果之一,其他如李国文评点的《三国演义》和高晓声评点的《三言精华》),从出版角度看,这批书选题思路新颖,不是请专门的研究家或评论家来评点,而是请一批当代的著名作家来评点,问世以来,文学界和一般读者都很关注。开过专门的研讨会,评价不错。这部王蒙评批《红楼梦》可当作初学写作者的津梁,推荐给文学青年来读。由于王蒙在鉴赏过程留下了他自己鲜活的心灵轨迹的真实记录,这些记录也可以作为研究鉴赏理论的专家学者很有价值的参考文献[15]。《〈红楼梦〉王蒙评点》的出版问世,为今后的《古典文学名著评点》工程开了个好头,并着实显示了传统评点方式的生命力和深远影响。

其次,导读读者则是选择传统评点方式的又一重要因素,当然,评点的“导读性”特征也是由来已久的。冯其庸在谈及所著《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时说:“本书的目的是为读者提供一部可读性强的《红楼梦》读本。本书疏解力求切实有据而又有新意,评析力求能发作者之隐微,能启读者之赏鉴而得其精义妙理。”[21]1而蔡义江在谈及为什么执意想做一部《红楼梦》“新评”时同样说:“我以为历来有不少旧见、如今又有不少新说,都在误导读者对《红楼梦》的理解;加之一些改编的影视、戏曲作品的影响,也容易令人在开卷前,便对人物、情节有先入之见,不能客观地、不带偏见地去读这部伟大的古典文学作品。所以想把自己几十年来研究的心得告诉读者,希望他们能少受些迷惑,少生些误解。选题目写文章固然也是办法,但总替代不了逐字逐句地表述自己对全书的看法,所以才想到用传统评点派的办法来作‘批注’。”[22]1蔡义江的“新评”《红楼梦》正为了“导读”读者正确阅读《红楼梦》,进而消除长期以来“误导读者”所引起的消极影响。正由于《红楼梦》评点这种文学鉴赏和文学批评的特有形式“妙趣横生”、自由风趣、灵活生动,尤其评点过程可以自述感受的心灵独白使读者找到心心相印的共振,因而易于唤起今天读者的阅读乐趣,“导读”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读者人生和生活的一切经历经验、喜怒哀乐皆因评批者的启悟而能很轻易地从《红楼梦》里找到参照,找到解释,找到依托。而且,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仅获得来自于解悟《红楼梦》以与曹雪芹对话的“经验交流”时的一种难得审美享受,同时获得了与评批者心灵共振所得到的一种难得审美享受,这是双重的审美享受。也就是说,读者一旦阅读,便进入了与曹雪芹和评批者共同建构的交换交叉的作用场。在这个作用场里,读者不仅发现了《红楼梦》中人物的生命力,也发现了自己的生命力,并发现了评者的生命力,这样的交叉感动无疑会使读者的经验和人生丰富起来、鲜活起来。若从接受美学的认识上说,这种文学鉴赏和文学批评的特有形式仍具有一种能够召唤当代读者来进行阅读的功能和审美价值,读者对这种特有形式仍具有一种积极参与的中介作用。正如王蒙在《〈红楼梦〉评点本(增补版)前言》中所说:“评点《红楼梦》本身是一大乐事,因为每读一次都会有所发现……从中看到了‘红’书的活力也看到了自己阅读的活力,看到了贾宝玉林黛玉的生命力,也发现了自己的生命力。”[23]1也就是说,这种文学鉴赏和文学批评的特有形式仍具有能引起新的阅读乐趣的功能。“阅读乐趣”就是读者积极参与的乐趣,读者在积极参与过程中不仅获取了审美鉴赏的乐趣,更获得了自我生命活力的彰显。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王蒙具有乐此不疲地重读重批重评《红楼梦》的那样一种热情,以及为什么大众读者所同样具有的那样一种阅读热情。

当然,选择传统评点方式更为重要的因素还由于评者所葆有的挥之不去的《红楼梦》“评点情结”,即《红楼梦》评者都试图流传一部精心撰著的评点本,以实现自己自由表达的美好心愿,这是那些热爱《红楼梦》并爱不释手的读者的共同愿望。他们借助评点信笔为文,充分地表达自己对于《红楼梦》自由独立的阅读思考,兴致盎然地表达自己的“真知灼见”,这何啻“勇敢的精神探求”,同时,也是缘分和福气,正如王蒙所感慨:“我爱读《红楼梦》。《红楼梦》是一本最经得住读,经得住分析,经得住折腾的书。”“《红楼梦》永远是一部刚刚出版的新书。读《红楼梦》是一次勇敢的精神探求。在那个世界里,你将听到什么、得到什么呢?在一次又一次探求中,我写下了一些与曹雪芹,与宝玉、黛玉,与贾政、王夫人……的对话与辩论。评点,真是一个好主意。与《红楼梦》朝夕相处,切磋琢磨,这是缘分,也是福气。”[23]1-2“《红楼梦》对于我这个爱者,是唯一一部永远读不完,永远可以读,从哪里翻开书页读都可以的书。同样,当然是一部读后想不完回味不完评不完的书。”[24]1可以这样认为,为了能评点一部《红楼梦》“新评本”,“四家评”评者皆倾注了他们各自全部或主要心力。如冯其庸说:“我之所以作以上这些工作(笔者按:编订《八家评批〈红楼梦〉》),目的就是为了想由我自己来尝试做《红楼梦》的评批工作。”“《红楼梦》的评批工作,从我起意和作准备工作算起,已经十七八年了,从我正式开始评批至今,也已五年有余……我的评批,也只能算我个人的一点肤浅体悟而已。”[21]2035-2036而周汝昌感慨道:“如果说这部三新本是我经历六十年努力的心力结晶,确是真实不虚,但并不等于是已经做得尽善尽美了,只是表明这是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报告和虔诚的献礼。”[25]1这里说的“三新本”即甲戌、庚辰、戚序三部古抄本合评的所谓“真本”,这是周汝昌“心力结晶”之作。“心力结晶”一语可谓是“评点情结”的具体写照,笔者以为也可看作是“四家评”评者的共有特点。“四家评”通过对《红楼梦》的评批,试图将评者自己的生命体验与《红楼梦》进行心灵的对话与沟通,渴望成为《红楼梦》的解味者:既能真正地解读《红楼梦》和曹雪芹,又能由此真正地解读自己和中国社会。然而这项“心力结晶”的“评点工程”之难比登峰还难,正如冯其庸所表述的那样:“这个难,就是曹雪芹的思想高度和文字深度,这个难并不是光靠鼓劲干,靠不怕困难能够解决的。这个难,须要更高的思想和更高的识力,更丰富的学识。于此,我自觉深深的不足,也就无怪我会感到慢慢长途,举步维艰了。”[21]239当然,一旦评者确实具有很高的鉴赏力和很高的文字功夫,便会知难而上,“为芹辛苦为芹忙”。在王蒙首战告捷之后,“四家评”的蔡义江、周汝昌、冯其庸都在竣工自己的“评点工程”之后赢得了读者的广泛关注。

二、“四家评”的特点和价值

“四家评”有着共同特点,当然也有一些不同之处。笔者主要从“四家评”两个方面的共同点初步分析其特点:1.文人自娱、学术考量和商业传播的兼顾和结合;2.引入脂评、看重脂评价值,遵从原著、持论公正。我们知道,古代《红楼梦》评点显著特点主要体现为从文人自娱到商业传播,即应商业目的需要,以导读性为主要特征。小说评点成为文学批评走向世俗化、通俗化,并追求功利性、实用性的一个重要标志,这一文学批评的新境在当代“四家评”那里得到了拓展。这一当代性拓展过程尤其注重学术考量的因素,即“红学”或文学批评的学术性特征被强化了。而在古代评点中或注重文人自娱性、或注重商业传播性、或兼顾文人自娱和商业传播,然而,却难以像当代“四家评”那样更加自觉地兼顾学术考量的因素,而且也没有像当代“四家评”那样更自觉地将文人自娱、学术考量和商业传播三者很好地兼顾和结合。应当说,“四家评”的问世无疑适应了当代社会精神领域亟待通过文学审美鉴赏提升大众、将文学批评的学术成果普及大众的社会需要。我们可以从简单回顾“四家评”问世过程来理解以上的论述,譬如《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编校助理者的话》道:周汝昌不时提过想要出版一部评点本,并“早有此愿,却终未敢匆匆落笔,也难得机缘凑泊。本书的编辑刘义莉前来造访,正好她提出一个设想与建议:周先生应当出版一部《红楼梦》的评点本。”[25]965周汝昌不仅只是期望他的这部《石头记》“三新版本”能提供给读者以资“读赏玩索”,因为,这部“三新本”是他六十年努力的心力结晶,他不仅在批语语体形式上考究,即以文言称之,尽管是浅显的传统文体。而且,他申明自己为《石头记》试作批点的“本心实意”并非仅在于鉴赏《红楼梦》的笔法或艺术魅力,更为主要的是疏解《红楼梦》的思想本旨,即曹雪芹开篇就宣告的“大旨谈情”的“情”:“我们对作者开宗明义就特笔提出的‘大旨谈情’,初步读懂认清了怜惜和悲悯是他的‘情’的基点和总纲,这样就不至于把这个主要的‘情’字作出了错解误说;但紧接着需要说明的,即是他的情与孔孟的仁、义、让、诚、敬等伦常社会道德标准并非是对立反抗的,那是一种错觉和误说。”“作者主张的‘大旨谈情’的‘人情’,即真情至情。”[25]956、959可见,周汝昌自觉地将文人自娱、学术考量和商业传播三者更好地兼顾和结合起来了。当然,其他几家也不例外,再譬如蔡义江“新评本”的问世也是应科学出版社龙门书局的“盛情邀约”,并定名为《蔡义江新评红楼梦》。虽然蔡义江觉得“过于张扬”,当考虑到“人家也有人家的道理”,也便接受了这个书名[22]2。岂不知,“人家的道理”就是以商业目的为需要的硬道理。蔡义江同样申明自己为什么执意想做这么一部书的道理,目的有两点,一是解除读者对《红楼梦》的误解,把《红楼梦》的真意、真味、真精神告诉读者。二是“将自己对脂评的理解,作必要的阐释。”[22]1这两点其实都是首先出于学术的考量,而非个人的自娱,这一点是与周汝昌的动机和愿望非常吻合的。可以说,这一期望和想法在“四家评”那里是共同的,只不过表达不同而已。

至于引入脂评、看重脂评价值这一方面,“四家评”中尤其以周汝昌、蔡义江和冯其庸为突出,这涉及到对后四十回的认知和评价问题。周汝昌、蔡义江和冯其庸是否定或质疑续书价值的,至于王蒙则是个例外,王蒙的做法恰恰是清代评点家(刻本流传之后)的常见做法。这表明王蒙是接受一百二十回本是一个完整本子的观点,他曾在《红楼启示录》“话说《红楼梦》后四十回”部分对“续书说”提出怀疑。“王评本”在评批《红楼梦》过程中没有引入脂评,也不无显示其作为一个著名作家而非学者专家不为学术所累的作风。当然,王蒙既是有声誉、有个性的作家,又是有着广泛影响的批评家。尽管他很少拘泥于学术名词、概念,却常常能在用新鲜活泼、通俗易懂、幽默风趣的语言传达自己的体悟、感受过程中发表非常“学术”的观点。可以说,就一般意义上而言,作家兼批评家与学者专家在对待脂评的态度上以及具有运用《红楼梦》本子方面有着明显差别。如蔡义江认为:“书名题作《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甲戌、己卯、庚辰三种早期抄本中的脂评,是研究曹雪芹和《红楼梦》最珍贵、最重要的原始资料。这一点近百年来逐渐被越来越多的研究者所认识。但仍有人对其持怀疑甚至否定态度,或说它是民国时期为迎合胡适而伪造的,或辱骂它歪曲了《红楼梦》思想。这在我看来实在是很悲哀得事……脂评有两点是后人无法企及的:一是他们是作者的亲友,对作者都有不同程度的了解,也提供了不少可供研究的线索;二是他们读到过或部分读到过作者全书的原稿,即使有的未读到后来不幸‘迷失’的那部分文字,也知其结局大概。光凭这两点,还不值得我们重视吗?”[22]1“新评”的“新”,就在于能运用自由独立的思考“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就在于充分尊重脂批,引入“有真知灼见、能开启思路的重要脂评”以提升评红的学术价值。当然,就引入脂评、看重脂评价值而言,非蔡义江所专美,周汝昌、冯其庸两位均是这样考量和践行的。可以肯定地说,这种《红楼梦》评批做法不仅有益于提高《红楼梦》评点的学术价值,而且对于误导读者所引起的消极影响也是一种正面的引导。

“四家评”的价值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一个方面乃既有文艺批评理论价值尤其小说批评理论价值,又有很高的艺术鉴赏价值。中国古代小说评点长久以来深得读者喜爱并能引人入胜,“往往并不在于理论上的逻辑论证,更重要的是评点者独特的审美感悟和艺术情趣,尤其是运用生动灵活和富于情感的语言将这种感悟和情感传递给读者,对读者具有强烈的感染力.这种寓鉴赏于批评的特性也是小说评点具有旺盛生命力的一个重要因素。”“中国小说理论批评的这一特点就好处而言,表现为理论与实际作品的贴近,理论批评对创作现实的直接针砭,但其痼疾亦十分明显,一些‘形而上’的理论命题往往难于得到深入的阐发,而较多的是阐述有关小说技巧问题,这不能不说是这种批评形态对小说理论构建的制约。”[26]“四家评”为了守住小说评点的旺盛生命力,在将寓鉴赏于批评的特性充分发挥的同时,对传统小说评点加以当代性的通变,至于通变功夫的强弱和变通的效果则是因人而异的,有的在这方面做得更充分一些,而有的则相对薄弱一些。譬如清代“八家评”因时代的局限,难以形成王蒙评那样十分宏阔的理论视野,而王蒙评则将陌生化理论、现实主义、浪漫主义、超现实主义、意识流、心理分析、后现代等理论与方法信手拈来地组合运用,使“这种寓鉴赏于批评的特性”和“旺盛生命力”不仅拓展了延伸了,而且赋予其更强烈的文化观照意义。冯其庸这样认为:“王蒙的评见解深

刻,视野开阔,对读者将大有启示……我希望从此《红楼梦》的评点派可以彻底翻身,我更希望从此作为文学批评的一种形式和手段,评批的方式可以扩大运用,把这种文艺批评的武器很好地坚持和运用下去。”[14]笔者坚持认为,“四家评”与清代“八家评”的区别就明显体现在自觉地运用西方文学理论、美学理论以及中国古代文艺批评理论进行《红楼梦》评批时更注重基于理性思考的审美传达,以努力避免牵强附会、空疏无根的无稽之谈。郭豫适认为:“文学评论不是一般评论,富有感情色彩可使论文远离枯燥的说教。分析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不应当简单化,而要注意人的‘整个复杂性’。”“在文学评论中,作者为了使文章更富有感情色彩和说服力量,是完全允许运用夸张以及其他强化评论的寓言和手法的。但是这种夸张或强化,却又必须注意跟论断的科学性结合起来。文学评论虽然是‘文学’的,但却毕竟是‘评论’而非‘创作’,从其性质来说,文学评论是一种研究。这就要求文学评论中的论断,尤其是那些带有结论性、总结性的论断具有科学性(或者说注意到科学的准确性)。如果过于夸张或强化,而没有考虑到论断的科学性,则在某种情况下反而会损害文学评论本身的说服力量。”[27]494、503-504通观“四家评”的评批文字,都力图在使文章更富有感情色彩和说服力量以远离枯燥的说教方面有所用心,也都努力在既注重评批的学术性、科学性同时注重鲜活而充沛的审美传达方面有所用心。譬如冯其庸说:“我坚持不妄语,不妄信,唯真是从。”[21]2039即以学问为依归,力求真解。而周汝昌称道蔡义江的“新评”《红楼梦》“持论最公正,用情最深,最遵从原著”,其中所谓“持论最公正”就是从科学性上评价的。笔者以为,周汝昌这一评价也可以看作“四家评”共同的特点。当然,至于“四家评”究竟是拓宽了《红楼梦》的研究视野、开辟了《红楼梦》研究的新途径,还是缺乏古人评点的韵味、理论价值也不高呢?这涉及到对传统小说评点这一文艺批评方式生命力的认识与估价问题,也涉及到对传统小说评点是否有必要进行当代转换、以及如何转换的认识问题。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一代亦应当有一代之文艺批评方式,这是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的学术课题。另一方面则是继承中国古代小说以“鉴赏”为中心的批评传统,为当代文艺鉴赏学的构建提供丰富的文艺鉴赏资源和批评文献。古代小说评点具有通过启迪指引、详细讲解,以帮助读者领会欣赏小说意蕴和艺术特征的功能,譬如清代八家评批《红楼梦》主要表达评者对于整部小说的看法,这些看法包括阐明小说之主旨、分析小说之人物、揭示小说之文法(主要是小说的叙事法则)等,尤其分析小说人物、揭示小说文法方面十分精细。而从其“帮助读者,领会欣赏”的目的上说,也可称之为“小说鉴赏学”的目的。当代小说评点诸如“四家评”的评者也充分继承了古代小说评点的传统,同样在“帮助读者,领会欣赏”方面做出积极贡献,进而为当代文艺鉴赏学提供丰富的文艺鉴赏资源和批评文献。当代文艺鉴赏学作为一门独立的科学至今尚在探索之中,更是需要大量的取之不尽的文艺鉴赏资源和批评文献以建构其体系,而文艺鉴赏学体系的建构将有益于提升当代审美教育水平。

周汝昌说,西方文学批评中的接受美学有“抠字细读的方法论”,是与这个古代评点相通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咬文嚼字”。“切莫轻看这四个大字,对于汉字文学,若没有咬、嚼的功夫,就谈不到玩味涵泳,也根本不能有什么心得体会,那就会把一部空前绝后的《石头记》读成了十分简单浅显的所谓婚姻爱情悲剧故事。”[25]8“四家评”的当代价值应当是毋庸置疑的,尽管当代小说批评中对于古代小说的评论已经有了各种理论作为批评手段和方法,但是,若完全置中国传统小说评点于不顾,那将如周汝昌所说,缺少了“玩味涵泳”的手段和功夫,对于真正理解《红楼梦》的精神气韵也是不无遗憾和令人失望的。所以说,全面深入地认识当代《红楼梦》评点的基本内容、特征、价值和影响不仅是必要的、也是很有学术意义的。

[1] 张庆善.一位鲜为人知的《红楼梦》评点家——黄小田《新增批评绣像红楼梦》评点初探[J].红楼梦学刊,1990(4).

[2] 张庆善.桐花凤阁主人陈其泰《红楼梦》评点浅谈[J].红楼梦学刊,1991(3).

[3] 张庆善.蒙古族杰出的文艺理论家哈斯宝[J].社会科学辑刊,19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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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刘继保.红楼梦评点研究[M].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

[8] 胡晴.红楼梦评点中的人物评批[M].华艺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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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吕启祥.积学集成 大家风范——初读冯其庸《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J].博览群书,2005(2).

[11] 李广柏.千研百考 精纯善美——《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读后感[J].红楼梦学刊,2005(3).

[12] 王志尧.冯批失范疑窦频——冯其庸先生《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谬误辩难 [J].铜仁学院学报,2010(3).

[13] 王志尧.冯批失范疑窦频冯批失范疑窦频——冯其庸先生〈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谬误辩难续篇[J].铜仁学院学报,2010(4).

[14] 冯其庸.快读《红楼梦》王蒙评[J].红楼梦学刊,19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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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温奉桥,李萌羽.王蒙与《红楼梦》研究[J].青岛大学师范学院学报,20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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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吕启祥.解得其中味 度与寻梦人——读蔡义江校注评浙版《红楼梦》[J].红楼梦学刊,1999(3).

[21] 冯其庸.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M].辽宁人民出版社,2005.

[22] 蔡义江.蔡义江新评红楼梦[M].龙门书局,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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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周汝昌.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M].漓江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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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郭豫适.郭豫适文集·论红楼梦及其研究[M].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Contemporary Comments on“Four Reviews”of“A Dream of Red Mansions”——taking Zhou Ruchang,Feng Qiyong,Cai Yijiang,Wang Meng as examples

Gao Huai-sheng
(School of literature,law and politics,China University of Mining &Technology,Xuzhou 221116,China)

The comment about“A Dream of Red Mansions”since“Zhi Yanzhai”,an earlier commentator,has been a special form of literary appreciating and literary criticism,which is quite popular among readers.The most influential contemporary comments are the ones made by Zhou Ruchang,Feng Qiyong,Cai Yijiang and Wang Meng.“Four Reviews”are very popular and loved by readers of A Dream of Red Mansions.Not only did“Four Reviews”widened the perspectives and approaches on the study of“A Dream of Red Mansions”,but have achieved traditional Chinese fiction commentary’s selfimprovement to some extent,especially the quality of comments about“A Dream of Red Mansions”.Besides,it is also beneficial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contemporary literary appreciation.

comment on“A Dream of Red Mansions”;“Four Reviews”;literary appreciation;literary criticism

I207.411

A

1009-105X(2011)03-0131-06

2011-07-09

高淮生(1963-),男,中国矿业大学文法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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