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如何理解“一次性”历史事件

2011-02-09许恒兵

关键词:马克思哲学历史

许恒兵,吴 炜

(1.南京政治学院马哲教研室,江苏南京 210003;2.解放军理工大学理学院,江苏南京 211101)

如何理解“一次性”历史事件

许恒兵1,吴 炜2

(1.南京政治学院马哲教研室,江苏南京 210003;2.解放军理工大学理学院,江苏南京 211101)

如何理解“一次性”历史事件是历史认识论中的重要内容。对此,秉承近代科学精神的思辨历史哲学将“一次性”历史事件视作决定整个人类历史进程普遍规律的外在体现,因而其在根本上是一种严格决定论的做法。鉴于此种理解路径的根本缺陷,现代批判的历史哲学普遍要求直面“历史事件”本身,但却存在着将历史学家的个人主观性思想作为评判和把握历史事件的最终根据的倾向,从而难逃唯心主义的窠臼。通过坚持“总体性”的方法论原则,即将“一次性”历史事件纳入由多种关系构成的“社会现实”之中,并具体分析其发生的原因,历史唯物主义为理解和说明“一次性”历史事件找到了切实可行的路径。

“一次性”历史事件;思辨历史哲学;批判的历史哲学;历史唯物主义

如何理解“一次性”历史事件是历史科学面临的重点问题,更是难点问题。就其重要性而言,它从根本上关涉到历史过程中“一般性”的把握;就其理解的难度而言,则充分地体现在人们对如何理解“一次性”历史事件、理解的目的以及由此获得的知识是否具有客观性等重大问题的不断争论中。从根源上看此种局面无疑是由“一次性”历史事件自身的独特性所造成的。首先,正如“一次性”所表明的,历史事件具有不可重复性。作为在特定的空间和时间发生的事件,都不可能毫无变化的再度出现。这一点构成了与自然中的纯粹物质性变化的重大区别,同等条件下物质变化的重复发生恰恰是自然科学基于归纳和演绎等方法把握自然规律的物质基础。而历史事件则不同,它“发生在过去,并且永远消失了,决不会再现于现实之中,再也不会为活着的人所经历”[1]288。此种特性决定了人们对历史事件的认识必定不能原封不动地采用自然科学的方法。

其次,也是更为重要的,任何历史事件的发生都是人的活动的产物,都有人的意志和目的的参与。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说,由众多历史事件所构成的人类历史过程是人的活动的展开。而自然中的纯粹物质变化则是自在发生的,它不依任何人的存在及人的意识、行动为转移,即便是经由人的改造而形成的人化自然中发生的变化,同样不依任何人的意识和活动为转移。以自然物质为载体的变化的自在性决定了自然科学方法依赖于经验观察和理性推演来把握其中规律的有效性。自然科学先通过接受经验观察所获得的事实,然后经由理性方法对它们进行重构而获得一般性规律。在此过程中,理性和经验、主体和客体始终处于二元对立之中。但是,由于历史事件总是在人的活动参与下发生的,离开了人的活动,便不可能有历史事件的发生,所以上述基于主体与客体二元对立的抽象方法从根本上不可能把握“一次性”历史事件。

上述两点表明,为了有效地理解和把握“一次性”历史事件,历史科学必须从根本上具备不同于自然科学的独特方法。而近代思辨历史哲学对历史事件认识的不足和忽视主要是由于完全因循自然科学方法的结果。我们知道,伴随西方社会从17世纪转向18世纪的是理性侧重点的转移,即从强调演绎转向了强调归纳。但是,18世纪理性侧重点的转移并非意味着其根本性质的改变。如果说17世纪的理性是从自然科学中孕育出来,从而是数理化的理性,那么18世纪的理性在本质上也是如此,怀特海指出:“由于17世纪时数学家盛极一时,18世纪的思想便也是数学性的,尤其是法国的影响占优势的地方更是如此。”[3]32如果说数学在本质上就是“计算”,那么18世纪的理性在面向历史领域时,其必然采用的方式也是计算,只不过“‘计算’这一概念丧失了纯数学的意义。它不仅可以运用于量和数,还从量的领域侵入了纯粹质的领域。因为质的相互关系,也可以按确定的、严格的顺序相互推导出来。”[2]22既然如此,理性要想征服历史,就不能不将其看作有似于自然物的存在。卡西尔说道:“18世纪哲学从一开始就把自然问题和历史问题视为不可分的统一体。它力图用同样的思想工具处理问题。它力图对自然和历史提出同样的问题,运用同一种普遍的‘理性’方法。”[2]194此种对待并非是可有可无的,因为近代科学精神已然深入他们的内心深处,从而只是在“历史到了开始成为有似于他们自己的那样一种近代精神的、即一种科学精神的历史时刻,他们才开始对历史感兴趣。”[4]126

如果说近代科学精神以把握纷繁复杂的自然物之间的严格必然性的因果关系为根本旨归,那么以科学精神征服历史从根本上决定了近代思辨的历史哲学要将目标锁定在那能够操控整个人类历史进程的普适性规律上。正如富有典型特征的自然规律适用于同类别的所有单个现象一样,这一规律也应该体现在各个国家和民族的历史当中。例如维柯认为,“永恒规律是由一切民族在他们的兴起,发展,成熟,衰颓和灭亡中的事例中所例证出来的。纵使在永恒中有无限多的世界不断产生(情形决不会如此),他们的事迹也都会替这种永恒规律作例证。”[5]597

此种对普适性历史规律的追求从根本上决定了思辨的历史哲学认识“一次性”历史事件的路径,即将其视作为历史规律的外在体现,而那些无法用普遍规律解释的历史事件,则一律被宣布为毫无意义的纯粹偶然性的事件。这种做法充分地体现在孟德斯鸠的历史哲学思想当中。孟德斯鸠比其同时代的很多人更好地理解了历史,因为他认识到历史不仅仅是对人类记住的事实的记录,因而力图用一个概念性的秩序去代替社会领域的杂乱无章的、非连续的状态,正如他自己在《罗马盛衰原因录》中所说:“支配着全世界的并不是命运。这一点可以从罗马人身上可以看出来:……有一些一般的原因,它们或者是道德方面的,或者是生理方面的。这些原因在每一个王国里都发生作用,它们使这个王国兴起,保持住它,或者是使它覆灭。一切偶发事件都是受制于这些原因的;如果偶然一次战败,这就是说一次特殊的原因摧毁了一个国家,那就必然还有一个一般的原因,使得这个国家会在一次战斗中灭亡。总之,一个总的基础是会把所有特殊的事件带动起来的。”[6]102而黑格尔则将整个历史都看作“上帝计划”的实施,而“哲学要理解的便是这个计划,因为只有从这计划所发生的一切事件,才具有真正的现实性。凡是不符合这计划的,都是消极的、毫无价值的存在。”[7]37

从本质上而言,近代思辨的历史哲学要求从普遍规律出发理解历史事件的做法,秉承的是近代科学精神的根本性方法,即要求对一切事物获得连贯一致的认识,而其背后的本体论支撑则是历史的合理性存在。对近代思辨的历史哲学而言,没有贯通构成人类历史的所有历史事件的普遍规律,就无异于承认存在着某种最终不可理解的事物,而这对于19世纪的主导性理论观念来说,是不可思议的。正如沃尔什所说:“对于被教导着要相信黑格尔的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那些人们来说,这就达到一个非常令人震惊的结论”。而为了避免这一结论,人们就精心制造出“一种历史的哲学或历史的哲学解释”,并期望通过它“弄清楚历史事件进行时所依据的计划,而可以阐明隐蔽在历史事件之下的合理性。”[8]124

不难看出,近代思辨的历史哲学在理解历史事件上所走的是严格决定论的路径,既然如此,这种理解进路必然存在着很多致命的缺陷。首先,也是至关重要的,将“一次性”历史事件无一例外地视作为“普适性”历史规律的外在体现,必然会从根本上抹杀历史事件的参与者即历史人物的能动性作用。虽然黑格尔承认人的激情和活动在历史演变过程中的作用,但由于历史在他那里归根结底被视作为“理性的狡计”这一实体性原则所操控的过程,因而便在根本上牺牲了人的能动性。对此,阿多诺作了非常精辟的说明,他认为在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中,“神圣的全能的原则被世俗化为确定同一性的原则,世界计划被世俗化为发生事情的无情。世界精神像神一样受到崇拜。”而人则由此被降低为“社会财产和社会斗争中的纯粹执行者和纯粹参与者。”[9]303其次,如果说现实的历史过程正因为相互之间有着差异性的历史事件而体现出纷繁复杂性,那么,将所有的历史事件无一例外地归结为“同一性”的历史规律的外在体现,则必定使得复杂的历史单一化和平面化。最后,从历史认识论的角度来说,此种理解路径实际上是以一个所谓的“普遍适用”的公式取代对“一次性”历史事件的艰苦研究,因而其在实质上是一种思想懒汉的做法。实际上,正如马克思所认为,专靠公式对于认识历史丝毫不起任何作用。

通过上文的论述可知,思辨的历史哲学在目标上是为了求得决定整个历史演进过程的纯粹客观性的规律或模式,这在根本上决定了“一次性”历史事件在其视野中并无重要的地位。而19世纪末开始兴起的批判的历史学则跳离了这一目标,转而考察历史认识或思维本身的性质问题,用狄尔泰的话说就是“关于怎样才可以说得到了历史认识这个专门问题”[10]189。随着目标的根本转移,批判的历史哲学普遍否定普适性历史规律或模式的客观存在,并要求直面“一次性”历史事件本身。两者之间的内在关联体现为,历史思维的性质问题实际上涉及的就是如何将“一次性”历史事件联系起来,而其前提无疑要对历史事件本身获得正确的认识。诚如沃尔什所分析的,“历史学家并不单单是有关过去事件的朴素记录,而且还是我以后将称之为是‘有意义的’记录——把各种事件都联系起来的叙述。于是马上就出现了这一问题,即它们之被联系起来就蕴涵着有历史思维的性质。”[8]9

实际上,批判的历史哲学要求直面“一次性”历史事件的更深层次的原因乃是其对历史本身的看法,即否认历史的普遍性和一般性,认为其中所具有的仅仅只是一些非重复性的、有着自身特殊性的历史事件。例如新康德主义的重要代表文德尔班和李凯尔特从学科划分入手,认为“自然科学是一门运用普遍的方法探讨普遍规律的科学,而包括历史学在内的文化科学则是一门运用特殊方法描述个别现象的科学。”[11]7在他们看来,历史科学从根本上而言是一种“事实科学”,其任务则在于使某一过去事项丝毫不走样地重新复活于当前的观念中。文德尔班说道:“人类的一切兴趣和判断,一切评价,全都与个别的、一次性的东西相联系”,而人类之所以依赖于价值判断,惟在于“对象的一次性,无双性。”[12]395李凯尔特明确指出:“历史上的东西,从最广泛的意义上说,就是那种仅仅出现一次的、件件都是个别的、属于经验范围的实际事物;它既带直观性,又带个别性,因而是自然科学构成概念的界限。”[13]17-18而批判的历史哲学的另一个重要代表欧克肖特更是不无夸张地指出:“瞬息的历史事实一旦看作是一般规律的具体事例,历史似乎就被抹去了”[1]13。

那么,我们如何才能获得对“一次性”历史事件的有效判断呢?对此,批判的历史学家提出了多种解决方案。但从总体上而言,其普遍倾向就是将历史学家的个人主观性思想作为评判和把握历史事件的最终根据,从而难逃唯心主义的窠臼。新康德主义的主要代表文德尔班和李凯尔特提出要用“普遍性”的价值标准来衡量历史事件,因为如果以个人的价值作为标准,就会陷入相对论的泥坑。文德尔班指出必须要超出整个人类思维的历史表现形式,而过渡到价值之为价值的某种“规范性意识”,它本身是价值的最高“范本”。而李凯尔特则预设了所谓的“纯粹形式的价值”概念,并认为“任何一种在内容上确定的和在规范上普遍的文化价值,都与这些绝对价值保持或近或远的距离,因此任何一种文化生活就其个别性而言都与这些绝对的价值保持一种不只是主观随意的联系。”[14]205

新黑格尔主义的主要代表克罗齐和柯林伍德同样从主观性的观念出发来理解个别性事件。无论是克罗齐还是柯林伍德都对近代思辨的历史哲学将个别性事件回溯到“根据”的做法进行了激烈的批判,而是要求将那些参与历史事件的人物的思想、盘算、计划、愿望等等作为解释历史事件的“根本原因”。克罗齐认为,历史“生于思想而又回到思想,它通过思想的自知性而成为可知的,它决不需要求助于外在于自己的任何事物去理解它自己。”[15]76而柯林伍德则认为,“对历史学家来说,所要发现的对象并不是单纯的事件,而是其中所表现的思想。发现那种思想就已经是理解它了。”[4]302那么,如何才能“发现”历史事件背后的思想呢?克罗齐强调历史之成为历史的关键在于历史学家的创造性的精神活动,而柯林伍德则明确地提出了“重演论”解决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历史就是思想史,是人们思想活动的历史,而历史学的任务就是要重演过去的思想,即把过去的思想囊括到历史学家的思想当中。柯林伍德说道:“历史学家不仅是重演过去的思想,而且是在他自己的知识之中去重演它;因此在重演它时,也就批判了它,并形成了他自己对它的价值判断,纠正了他在其中所能识别的任何错误。”[4]230

不能否认,上述批判的历史哲学家反对思辨的历史哲学执着于普适性的历史规律,要求直面历史事件,并反对将其“原因”回溯到历史之外的“根据”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它有助于我们走向历史的具体。但由此否定任何普遍性的规律无疑从根本上歪曲了历史,历史由此变成了纯粹偶然性的场所。特别是他们将历史学家的个人主观思想作为判断“一次性”历史事件的终极标准,更是存在着很大的问题和困难。以文德尔班和李凯尔特的理解而言,他们提出了一种“普遍性”价值来评判一次性事件,以此脱离相对主义的困境。但现实告诉我们,历史之中从来就不存在这种“普遍性”价值。如果有,那也只能是被抽空了历史内容的纯粹思维构造物。实际上,他们所谓的价值标准实质上就是他们所代表的阶级的观念,而以这种普遍性的观念作为评判历史事件的标准,根本无法解决历史认识的客观性问题。诚如卢卡奇所言:“用实质上未被认识的,只是形式上适用的‘文化价值’作为有价值关系的历史客观性的基础,看来似乎消除了进行评价的历史学家的主观性,但是这只不过是把‘对他的集体(即对他的阶级)有效的文化价值’这一事实性当作客观性的标准、导向客观性的向导。随意性和主观性被从个别事实的素材中,从对这些事实的判断中挪进了标准本身,挪进了‘有效的文化价值’中……”[16]230

而柯林伍德等人要求对历史人物的思想进行“再思考”,并以此获得对历史事件的有效把握。其结果则是带来了无法克服的难题。从实际的操作来看,与其说他们把握了历史人物的思想,不如说他们用自己的思想代替了历史人物的思想。退一步讲,即使把握了历史人物的思想,我们仍然不能实现对历史事件的完全解释。的确,参与一个历史事件的主要人物的思想会对历史事件本身产生影响,但关键的问题在于,如果不理解一个时代的各种物质条件,就不可能理解一个时代的思想。西美尔对此有着深刻的认识,他指出:“为了产生一个完整的解释,我们必须探根究底每个单独的心理内容,直至其心灵的和历史的起源”,因为,个人的心灵会受到“无数物质的、文化的和个人社会环境的影响——它们有数不清的起源。”[17]138虽然西美尔因回溯的太远而导致抹杀了历史和自然的根本区别,但他无疑提醒我们,追踪历史事件发生的根本原因,必须分析这个历史事件发生时的各种物质生活条件。

从上文的论述可知,批判的历史哲学要求直面“一次性”历史事件是以“击碎”历史为前提的,真实发生的历史由此变成了全然没有内在关联的事件堆积物。而如果说有联系的话,那也只能是思维当中建构出来的联系。与此问题相关,思辨的历史哲学则把历史看作是一个有着内在必然性联系的“整体”,这种认识构成了其为各个时代提供普适性药方或公式的前提。毫无疑问,马克思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与上述任何一种对待历史的评判都有着根本的不同。就前者而言,马克思强调历史中的人们是有物质联系的,“这种联系是由需要和生产方式决定的,它和人本身有同样长久的历史;这种联系不断采取新的形式,因而就表现为‘历史’,它不需要有专门把人们联合起来的任何政治的或宗教的呓语。”[18]81而对于后者,马克思则坚信“极为相似的事情,但在不同的历史环境中出现就引起了完全不同的结果”,因而“使用一般历史哲学理论这一把万能钥匙,那是永远达不到这种目的的,这种历史哲学理论的最大长处就在于它是超历史的。”[19]342两者的结合表明马克思要在具体的联系中理解历史。而就对“一次性”历史事件的理解而言,则要将其置于有多种要素和关系构成的“总体性”社会现实之中,并具体分析其发生的原因。

“总体性”是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方法论原则。也正因为它的重要性,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试图“恢复马克思主义的黑格尔传统”时,首先强调了“总体”在方法论上的核心地位。他说道:“不是经济动机在历史解释中的首要地位,而是总体的观点,使马克思主义同资产阶级科学有决定性的区别。总体范畴,整体对各个部分的全面的、决定性的统治地位,是马克思取自黑格尔并独创性地改造成为一门全新科学的基础的方法的本质。”[16]76“总体性”是黑格尔构建其全部哲学体系的核心方法论原则。在他看来,“真理是全体。但全体只是通过自身发展而达于完满的那种本质”[20]12,因而是作为结果而存在的,它由作为实体与主体之统一的“绝对精神”经过漫长的异化和复归过程而获得最终实现。而由于黑格尔认为“绝对精神”是整个世界的本质,并认为它的内在动力性发展是完全发扬于“外”的“内”,因而是内外的统一或现实,因而“现实”必然也呈现为一个“全体”,或者说“总体性”是现实的本质。基于这种认识,黑格尔认为“普遍性才是个体事物的根据和基础,根本和实体”[21]350,从而对“个体”的把握只有从“总体”出发才能达到现实。

以此为前提,黑格尔对执著于纯粹“个体性”认识的“形式的知性”进行了严厉的批判,认为它没有深入“事物的内在内容,而永远站立在它所谈论的个别实际存在之上纵观全体,这就是说,它根本看不见个别的实际存在。”[20]36虽然“形式的知性”也要求对全体进行“纵观”,但其所达到的普遍仅仅只是脱离了内容的纯粹反思中的联系,即脱离了现实总体而建立起来的抽象联系。黑格尔的总体性观点对于正确理解“一次性”历史事件无疑具有重要的方法论意义。但由于其所言的现实总体是经由现实历史之外的绝对精神通过“抽象的、无内容的”自我否定而实现的,“所以它的内容也只能是形式的、抽去一切内容而产生的内容。因此,这就是普遍的、抽象的、适合于任何内容的,从而既超脱任何内容同时又恰恰对任何内容都有效的,脱离现实精神和现实自然的抽象形式、思维形式,逻辑范畴。”作为抽象的形式,黑格尔视野中的“总体性”适用于任何历史事件,但正因为这种普遍适用性,它便丧失了有效分析任何历史事件的作用。

马克思继承了黑格尔的“总体性”方法论原则,但无疑对其进行了“唯物论”的改造。在马克思看来,总体性的现实不是思辨的概念运动的结果,而是人类通过感性实践活动现实地生产的社会关系“总和”。这一“总和”构成了说明“一次性”历史事件的方法论前提。当马克思指出“在一切社会形式中都有一种一定的生产决定其他一切生产的地位和影响,因而它的关系也决定其他一切关系的地位和影响。这是一种普照的光,它掩盖了一切其他色彩,改变着它们的特点。这是一种特殊的以太,它决定着它里面显露出来的一切存在的比重”[22]24时,正是对这一方法论的精辟阐述。从这一方法论出发,马克思得出了“人们认识了地租,就能理解代奴租、什一租等等。但是不应当把它们等同起来。”[22]23也就是说,作为一种收入形式,其本质必须在其所属的“社会关系”中才能获得确认。

从总体性的方法论原则出发,马克思对路易·波拿巴登上王位这一历史事件进行了科学有效的说明。对于这次事件,如果按照批判的历史哲学家的方式来理解,其发生的原因就会被归结为波拿巴本人的思想动机。而雨果无疑陷入了这种误区,在他看来,“这个事变只是一个人的暴力行为。他没有觉察到,当他说这个表现了世界历史上空前强大的个人主动性时,他就不是把这个人写成小人儿是写成巨人了。”[18]580而抽象的经验论者则力图以主观性的“反思的联系”对其进行说明,如蒲鲁东,“在他那里关于政变的历史构想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对政变主人公所作的历史辩护。”[18]580而马克思则想要证明,“法国的阶级斗争怎样造成了一种局势和条件,使得一个平庸而可笑的人物有可能扮演了英雄的角色。”[18]580也就是说,对于马克思而言,至关重要的事情是描述二月革命以来所出现的各种矛盾以及由他们所构成的关系整体,并把事变描述为这一关系总体演进的必然产物。虽然阿尔都塞对此得出了“多元决定论”的错误结论,但他无疑指出了马克思立足于复杂性的关系总体分析历史事件的进路。在他看来,马克思得以解开“二月政变”之谜的关键在于对当时的“历史形势”进行了详尽的描述。而所谓的“历史形势”是指在其之下,“有许许多多的矛盾在起作用,而且为同一个目的在起作用,尽管这些矛盾的产生原因、意义、活动场合和范围不尽相同,有些矛盾根本不同,但它们却‘汇合’成为一个促使革命爆发的统一体,因而不能再说只是一般矛盾单独在起作用。”[23]88

问题的关键在于,承认由多种矛盾起作用只能作为理论分析的前提,它可以使我们避免以“先入之见”取代对现实的具体认识,但紧接着还必须要于其中找出制约历史事件发生的主要原因,并得出理论性的结论。阿尔都塞的“多元决定论”无疑与此失之交臂。与阿尔都塞的多元决定论根本不同,马克思通过考察“法国时事的一切细节”,分析了包括国民议会、保皇党派、共产党人、各种资产阶级、农民阶级、工人阶级、法国的经济状况和英国的商业危机等客观条件等等各种政治力量和条件及它们之间的关系,最终得出了制约二月事变发生的主要原因乃是特殊形势下所形成的“阶级均势”。正如恩格斯所概括的那样:“路易·波拿巴胜利的全部秘密就在于,他是依靠同他的名字联系的传统才得以在一个短时期内保持住法国社会中相互斗争的阶级之间的均势”。“最近四年来法国社会各个阶级之间进行的公开的战争,使这些阶级精疲力竭,削弱了每个阶级的战斗力。”[18]708-709正是这种将“一次性”历史事件纳入“总体性”社会现实中的致思取向使得马克思在理解历史事件上彻底超越了其他人,并最终揭开了这一困惑很多人的“谜”。对此,恩格斯生动地指出:“这幅图画描绘得如此高明,以致后来每一次新的揭露,都只是提供出新的证据,证明这幅图画是多么忠实地反映了实际。”[18]582

马克思关于“一次性”历史事件的精辟分析告诉我们,历史唯物主义从来不是可以到处搬用的现成“公式”,作为理解历史的科学方法论原则,它要求我们深入了解“一次性”历史事件的特定历史环境,并从中找寻其由以发生的具体原因。

[1]张文杰.历史的话语[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2]卡西尔.启蒙哲学[M].顾铭伟,等,译.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8.

[3]怀特海.科学与近代世界[M].何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

[4]柯林伍德.历史的观念[M].何兆武,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5]维柯.新科学(下册)[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

[6]孟德斯鸠.罗马盛衰原因论[M].婉玲,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7]黑格尔.历史哲学[M].王造时,译.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

[8]沃尔什.历史哲学—导论[M].何兆武,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9]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M].张峰,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

[10]哈多克.历史思想导论[M].王加半,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0.

[11]利科.法国史学对史学理论的贡献[M].王建华,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2.

[12]何兆武.历史理论与史学理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13]德雷.历史哲学[M].王炜,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8.

[14]李凯尔特.李凯尔特的历史哲学[M].涂纪亮,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15]克罗齐.历史学的理论和实际[M].傅任敢,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16]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M].杜智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

[17]西美尔.历史哲学问题[M].陈志夏,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1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0]黑格尔.精神现象学[M].贺麟,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21]黑格尔.小逻辑[M].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2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3]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M].顾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How to Understand“One-Time”Historical Event

XU Heng-bing1,WU Wei2

(1.Teaching and Research Section of Marxism and Philosophy,Nanjing Institute of Politics,NanJing 210003,China;
2.School of Science,PL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Nanjing 211101,China)

How to understand the“one-time”historical event is the important content of historical epistemology.Regarding this,the speculative historical philosophy which receives the modern spirit of science regards the“one-time”historical event as external manifestation of the universal law which decides the entire human historical advancement.Therefore,it is the practice of determinism in its strict sense.In view of the basic flaws in the approaches to understanding,the modern critique philosophy of history generally requires the direct facing of“historical events”themselves.But there still exists an idealistic tendency in that the subjectivity of historians is often used as fundamental basis to jndge the historical events.However,practical and viable approaches can be found by keeping to the methodological principle of“generality”,by which“one-time”historical event can be put in the“social reality”formed by many relations and the causes for the event can be analysed in specific ways.

“one-time”historical event;speculative historical philosophy;critique philosohy of history;historical materialism

B03

A

1009-105X(2011)03-0008-06

2011-07-08

2011-08-06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项目编号:11AZX001)

1.许恒兵(1979-),男,哲学博士,南京政治学院理论一系讲师;

2.吴炜(1986-),女,解放军理工大学理学院硕士研究生。

book=13,ebook=295

猜你喜欢

马克思哲学历史
马克思像
马克思人的解放思想的萌芽——重读马克思的博士论文
论马克思的存在论
菱的哲学
在马克思故乡探讨环保立法
大健康观的哲学思考
新历史
历史上的6月
历史上的八个月
历史上的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