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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五代茶诗的发展演变及其文化风貌

2011-02-09林家骊

关键词:僧侣饮茶文人

林家骊 杨 健

(1.浙江树人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杭州310015;2.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杭州310028)

茶与中国文人的生活密不可分,自古而然,这是因为茶不仅逐渐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的重要饮品,而且渗入文学作品中,成为风雅文人描绘和表现的对象。早在汉魏六朝时期,就出现了以茶入诗的现象,不过此时饮茶的习俗尚未在全国范围内风行,以茶入诗的现象较为少见。专门吟咏茶事的完整诗篇到唐代才出现,而茶成为文人日常生活乃至精神、文化的重要伴侣,也是盛唐以后的现象。而唐诗与茶文化的关系问题,近年来也逐渐成为学界关注的热门课题,其中如彭景元《从唐诗中试探茶文化》(《古今农业》,2006年第4期)、吕维新《唐代茶文化的形成与诗歌文学的繁荣》(《农业考古》,1995年第2期)以及日本学者高桥忠彦《从唐诗看唐代的茶与佛教》(日刊《社会科学研究》第37卷第3号)等文对唐代茶文化对诗歌的影响、唐诗中体现的茶文化及其与儒释道等文化思潮的关系都做了相关探讨,至于专论唐代茶诗的论文近年来则有杨东峰《唐代茶诗与文士意趣》(南昌大学2010年硕士学位论文),余悦、刘静《从唐代茶诗看茶艺的审美情趣》(《中州学刊》2010年第6期),程荣《论唐代茶诗审美情趣之嬗变》(《云南农业大学学报》2010年第4期),温孟孚、关剑平《道教文化与唐代茶诗》(《浙江树人大学学报》2007年第4期)等,尤其是《唐代茶诗与文士意趣》以《全唐诗》为基础对唐代茶诗进行了一番搜罗,并从文士的爱茶之趣、煎茶之趣和饮茶之趣三方面较为系统、深入地探讨了唐代文士在诗歌中所追求的一种意趣。然而以上论文大多侧重挖掘唐诗与茶文化的关系或是探讨唐代茶文化对茶诗的影响,而对于唐代茶诗本身的发展演变的历程及其在演变过程中体现的唐代茶文化的风貌则未给予充分关注,因而本文以唐五代茶诗为考察对象,拟对这一时期茶诗发展演变的历程及其反映的文化风貌作一番初步探究,以此求教于方家。

一、唐五代茶诗发展演变的轨迹

唐人陆羽在《茶经·一之源》中记载茶有五种不同的名称:“一曰茶,二曰槚,三曰蔎,四曰茗,五曰荈。”[1]1封演《封氏闻见记》亦云:“茶早采者为茶,晚采者为茗。”[2]检索《全唐诗》,可知唐五代约有茶诗120余首,这主要是指内容集中描绘茶及其相关事物的诗篇,其中诗题中出现“茶”、“茗”等字的就将近100首,如果将其他以“茶”、“茗”等字眼入诗的作品包含在内,则唐五代茶诗数量可达500多首。较之于唐前,此时的茶诗数量算是大为可观了。

虽说与汉魏六朝相比,唐五代茶文化逐渐兴盛,茶诗数量也迅速增加,但在初唐时,这种兴盛的局面并未马上出现,现存唐五代茶诗无一篇是初唐诗人所作。究其原因,可能与初唐文学在格调、意趣诸多方面承接六朝余绪,一时间难以发生根本性改变紧密相关,[3]直至盛唐,茶诗的繁荣局面才逐渐呈现出来。盛唐文人开始从采茶、吃茶、茶宴等方面描绘茶事,从而拓宽了茶诗的表现领域。例如皇甫冉的《送陆鸿渐栖霞寺采茶》记述的是陆羽上山采茶为满载而归,经常夜宿山中,其采茶用力之勤与用心之专由此可见;又如李白的《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诗并序》,对族侄所赠仙人掌茶的产地——玉泉山的地貌特征、茶叶的形状与得名由来——“丛老卷绿叶,枝枝相接连。曝成仙人掌,似拍洪崖肩”、“拳然重叠,其状如手,号为仙人掌茶”,以及获赠后兴致之余吟咏诗篇的情况一一作了描绘,这种自始至终围绕茶叶描绘的诗篇在盛唐实属难得。此时,茶集、茶宴等群体性的茶事活动也日益活跃起来,这在茶诗中得到了确切的反映。如刘长卿《惠福寺与陈留诸官茶会》对饮茶的环境、饮茶的感受以及茶香四溢的情形都作了描述。而颜真卿、陆士修、张荐、李崿、崔万及皎然等人的《五言月夜啜茶联句》更是典型的茶事活动,文人雅集,饮茶作诗,何等惬意。

茶诗在盛唐渐趋兴盛并非偶然,这与当时人们的饮茶习俗密切相关。《封氏闻见记》云:“南人好饮之,北人初不多饮。开元中,泰山灵岩寺有降魔大师大兴禅教,学禅务于不寐,又不夕食,皆许其饮茶。人自怀挟,到处煮饮,从此转相仿效,遂成风俗……楚人陆鸿渐为茶论,说茶之功效并煎茶炙茶之法,造茶具二十四事以‘都统笼’贮之。远近倾慕,好事者家藏一副。有常伯熊者,又因鸿渐之论广润色之,于是茶道大行,王公朝士无不饮者。”[2]又《唐才子传》记载陆羽“著《茶经》三卷,言茶之原、之法、之具,时号‘茶仙’,天下益知饮茶矣。”[4]唐玄宗开元年间僧人饮茶的习惯引起了世俗人士的竞相仿效,而陆羽在唐肃宗乾元、上元年间完成了《茶经》一书的撰写,它对采茶、饮茶、煮茶、茶具诸多方面都作了详尽的阐述。此书的问世,不仅使世人对茶事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更激发了人们饮茶的热情与对茶事的兴趣,正所谓“自从陆羽生人间,人间相学事春茶”(梅尧臣《次韵和永叔尝新茶杂言》),茶随之进入文学作品中也就顺理成章了。

中唐以后,茶诗的数量迅速增加,现存唐五代茶诗有90余首都是中晚唐文人所作,它占了这一时期茶诗总量的3/4。不仅如此,这时创作茶诗的文人数量也遥遥领先于唐五代其他时段,上述120余首茶诗分属64位诗人,而中晚唐诗人则占了42位,相比这下,初唐无一人,盛唐只有13位,而唐末五代更不到十人。由此可知,唐五代茶诗大多集中在中晚唐时期。这一时期出现了若干大力创作茶诗的作家,代表人物有皎然、白居易、皮日休、陆龟蒙等。白居易现存13首茶诗,皎然也有五首描绘茶事活动的诗篇,他是位僧人,又与陆羽交往较密,其茶诗创作为中晚唐乃至宋代茶诗与僧侣发生密切关系做出了重要贡献。至于晚唐,皮、陆二人一唱一和,更是写出了《茶中杂咏》与《茶具十咏》这类专门咏茶的系列组诗,分别对茶的产地、采茶者、茶筍、煮茶的地点、盛茶、制茶的设备和器具逐一介绍,字里行间透露出对茶事活动的由衷喜爱。

中晚唐茶诗在形式与内容方面呈现出如下特点:首先,诗歌体裁种类齐全,不拘一格。盛唐的茶诗以五言律诗居多,而中晚唐茶诗的体裁广泛,古诗、绝句、律诗兼备,句式方面,则五言、七言、杂言并存。五、七言律诗如钱起《过长孙宅与朗上人茶会》、鲍君徽《东亭茶宴》;五、七言绝句如白居易《山泉煎茶有怀》、刘禹锡《尝茶》;而皎然《饮茶歌诮崔石使君》《饮茶歌送郑容》五、七言并行;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杂有三、五、六、七、九言,乃杂言古诗的代表;元稹的《一字至七字诗》,以“茶”字开头,此后每两句增加一字,成为一行,并以七字句结尾,总共七行,从而构成了一首造型奇特的宝塔诗: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麹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

其次,表现的内容丰富多样。与盛唐茶诗主要描绘采茶、茶会等活动不同,中晚唐茶诗明显加大了茶本身的关注度。如刘禹锡《西山兰若试茶歌》:“新芽连拳半未舒,自摘至煎俄顷余。木兰沾露香微似,瑶草临波色不如。”不仅写出了茶叶嫩芽拳曲半展的模样,还将其与木兰、瑶草相比较,以显示茶叶的色与香。除此以外,采茶、煮茶、茶会等方面也都成为着力表现的对象,茶诗的表现领域得到了大幅度拓展。袁高的《茶山诗》“氓辍耕农耒,采采实苦辛。一夫旦当役,尽室皆同臻。扪葛上欹壁,蓬头入荒榛”几句描绘了茶农摒弃耕作深入欹壁、荒榛等险恶环境采茶的场面,诗人对其“终朝不盈掬,手足皆鳞皴”、“悲嗟遍空山,草木为不春”表示了深深地同情,而对于皇帝“动生千金费,日使万姓贫”的只图享乐、不顾民生疾苦的行为抱以极大的愤慨。李郢《茶山贡焙歌》描绘了吴地百姓被迫清晨上山采茶进贡朝廷的凄惨场面:“陵烟触露不停探,官家赤印连帖催。朝饥暮匐谁兴哀,喧阗竞纳不盈掬。一时一饷还成堆,蒸之馥之香胜梅。”同时,诗人对“金丝宴馔”背后“半夜驱夫谁复见,十日王程路四千”的憔悴吴民表示了深深地同情。这两首诗借对采茶、焙茶场景的描绘针砭时弊,可以说是“歌诗合为事而作”的现实主义创作精神的良好体现。对于煮茶活动的描绘,如白居易“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山泉煎茶有怀》)“白瓷瓯甚洁,红炉炭方炽。沫下麹尘香,花浮鱼眼沸”(《睡后茶兴忆杨同州》)等不仅体现了闲来无事坐煮茶的悠然意趣,而且说明了煮茶的技巧。陆羽《茶经·五之煮》有云:“其火用炭,次用劲薪……其水,用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1]2白居易取山泉之水,以火红之炭煮茶便很好地实践了陆羽《茶经》的煮茶理论。而刘言史《与孟郊洛北野泉上煎茶》一诗,更是细致周详地描绘了煮茶的场景,诗人与孟郊携越地产嫩茶,来到洛北近郊山泉旁,取寒溪之水,以新火爨之,从而获得“湘瓷泛轻花,涤尽昏渴神”的理想效果。社会对饮茶的喜好也刺激了茶叶经济的繁荣,这在诗中也有所体现。大家最熟悉的当数白居易的《琵琶行》,其中“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几句描绘商人肯丢下曾红极一时的琵琶女,整月专心贩茶,从中可以想见茶叶生意的可观利润。

再者,茶诗与僧侣的关系日益密切。一方面,受中晚唐朝野上下妄佛、崇佛的整体社会环境熏染,世俗文人多伴有兼研佛经的喜好,他们经常造访寺庙,与名僧探讨佛理,并将茶作为研习佛理后的谈资,并形之于诗文,如此一来,僧侣就与茶诗间接联系在了一起;另一方面,受世俗文人茶诗创作的刺激,僧侣也逐渐关注茶诗,皎然、贯休、齐己等诗僧尝试创作茶诗,这样僧侣便在创作实践层面与茶诗发生了直接联系。中晚唐时期,茶诗与僧侣关系密切的最明显表现便是描绘茶事与寺院、僧人相结合,具体说就是茶诗中经常涉及到僧侣,而描绘的茶事多涉及到寺院、佛庵,并且不时与探研佛理的活动相关联。诸如钱起《过长孙宅与朗上人茶会》:“偶与息心侣,忘归才子家。玄谈兼藻思,绿茗代榴花。”柳宗元《巽上人以竹闲自采新茶见赠酬之以诗》:“呼儿爨金鼎,余馥延幽遐。涤虑发真照,还源荡昏邪。犹同甘露饭,佛事薰毗耶。咄此蓬瀛侣,无乃贵流霞。”等,诗中提及的地点是寺院、僧宅,人物与僧侣相关,更主要的是在描绘采茶、煮茶、品茶活动中因茶悟道,从而暂时摆脱尘世的喧嚣,体味佛教清虚、空灵的境界。由此可见,正是以文人的相关活动为中介,僧侣与茶诗才得以建立较为广泛而密切的联系。

唐末五代,茶诗创作依然方兴未艾,代表作家则是诗僧齐己。他现存茶诗七首,其中《谢灉湖茶》《谢中上人寄茶》《谢人惠扇子及茶》三首是酬谢友人赠茶而作,另有《咏茶十二韵》一首,诗歌前八句歌咏茶叶之灵异之处,“嗅觉精新极,尝知骨自轻”、“赋客秋吟起,禅师昼卧惊”四句描述饮茶具有提神醒脑的功效,“角开香满室,炉动绿凝铛”则写茶味之香、茶色之绿,最后两句则由茶及人,诗人用“妙尽”二字高度评价了陆羽撰写《茶经》、将茶道发扬光大的历史贡献,可见齐己对陆羽深切的崇敬之情。晚唐五代之交,郑遨、吕岩、乾康等人亦有茶诗创作,如吕岩在《大云寺茶诗》中以“玉蕊一枪称绝品,僧家造法极功夫。兔毛瓯浅香云白,虾眼汤翻细浪俱”四句称赞僧侣所制茶叶品质之高、茶色之纯,从侧面反映了寺院、僧侣对制茶、煮茶技巧的讲究以及对茶文化品位的追求。五代时国家重新陷入四分五裂的状况,社会动荡,文人饮茶的闲情逸致受到很大冲击,因而茶诗创作的局面也相对冷清,不过仍有少量创作,如“力藉流黄暖,形模紫笋圆”、“轻瓯浮绿乳,孤灶散余烟”(徐铉《和门下殷侍郎新茶二十韵》)、“泉美茶香异,堂深磬韵迟”(李中《寄庐山白大师》)等文辞亦清丽晓畅,颇含蕴藉。

二、唐五代茶诗的文化风貌

作为诗歌与茶文化的结晶,唐五代茶诗除具有诗歌的一般艺术特征外,还体现出自身独特的文化风貌,这与当时的文化思潮、文人生活以及社会的饮食习惯都与密切联系。因此要想深入了解唐五代茶诗的文化风貌,必须将其与唐五代的文化思潮与社会生活结合起来探讨,大致可从以下几个视角展开分析:

1.茶与僧、隐。众所周知,唐代佛教文化空前兴盛,与之对应的是寺院经济的蓬勃发展以及僧侣数量的剧增。寺院允许僧侣饮茶以抵抗困乏,社会大众见此竞相仿效,有力地促进了茶道的流行。因此唐五代茶诗便与僧侣结下了不解之缘。日本学者高桥忠彦认为“在佛教(禅)的影响下,开元年间茶普及,因此唐诗从一开始就与佛教关系密切”[5]。寺院的清幽环境与佛教超凡脱俗的空灵境界在不知不觉中涤荡着文人、茶客的心灵,这使得他们的茶诗往往显示出清雅俊秀的风貌。另一方面,因与李唐王朝的姓氏因缘关系,老子李耳被尊为“太上玄元皇帝”,道教得到皇室的扶持,被定为国教,与此紧密相关的是山林隐逸之风的盛行,“因为接近山中修行的印象,或者以前茶包含仙药的要素,茶与隐遁、隐士的生活相联系”[5],隐逸的道士和在山林中修行的僧侣自不必说,唐代不少文人也都有过隐居的生活经历,他们或是“隐居以求其志”,借此来抬高自己的身价;或是“静己以镇其躁”,希图通过隐逸的方式安抚躁动的心灵。但无论属于哪种情况,山林环境的清幽都多少会影响到文人的精神风貌,而茶产地又多在山岭丘壑之中,文人在茶诗创作过程中念及道士与隐逸文化无可厚非,这也为茶诗平添了一丝仙道气息。“茶从最初就与佛教(禅僧)和隐遁(隐者)相联系,作为脱俗的饮料而面世。”[5]试看李白《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常闻玉泉山,山洞多乳窟。仙鼠如白鸦,倒悬清溪月。茗生此中石,玉泉流不歇。根柯洒芳津,采服润肌骨。丛老卷绿叶,枝枝相接连。曝成仙人掌,似拍洪崖肩。举世未见之,其名定谁传。宗英乃禅伯,投赠有佳篇。清镜烛无盐,顾惭西子妍。朝坐有余兴,长吟播诸天。”诗人在描绘茶叶产地、色泽、形状同时,也不忘顺带歌咏餐霞饮露、延年益寿的仙道生活,“采服润肌骨”、“似拍洪崖肩”两句便是如此。又如温庭筠《西陵道士茶歌》,诗前半部分刻画的是茶叶生长环境的清幽与静谧,后半部分由此联想到西陵道士摇扇夜读道教典籍的逍遥生活,山岭溪涧之滨,青灯雅舍之下,品一盏茶,齿有余香;读一卷书,心通玄远;此时此景,只让人觉得一股清雅的气息弥漫开来。

2.茶与诗、酒。俗话说:“文人七件宝,琴棋书画诗酒茶。”茶自从进入文人的视野,就与诗、酒密不可分了,文人的喜茶、饮茶与历史悠久的诗酒文化相交融,逐渐衍生出意蕴丰富的茶文化。最直接的体现就是茶与诗、酒对举,茶、诗对举者如“茗爱传花饮,诗看卷素裁”(皎然《晦夜李侍御萼宅集招潘述、汤衡、海上人饮茶赋》)、“吟咏霜毛句,闲尝雪水茶”(白居易《吟元郎中白须诗,兼饮雪水茶,因题壁上》),诗人在品尝佳茗时心情舒畅,于是吟诗作赋,这样茶与诗便自然联系在一起,正所谓“茶兴复诗心,一瓯还一吟”(薛能《留题》),在一瓯一吟之间,茶所体现的休闲文化尽显无遗,高桥忠彦也得出了“唐代的茶局限在隐遁或者说闲适的世界里”的结论。[5]而茶与酒并提的诗句也很多,如“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皎然《九日与陆处士羽饮茶》)、“午茶能散睡,卯酒善销愁”(白居易《府西池北新葺水斋,即事招宾,偶题十六韵》)、“酒渴漫思茶,山童呼不起”(皮日休《闲夜酒醒》)、“解渴消残酒,清神感夜眠”(徐铉《和门下殷侍郎新茶二十韵》)。茶与酒同属饮品,酒能醉人,茶能醒酒,酒后口干,茶能解渴,这样茶与酒不仅成为文人骚客吟诗作画必不可少的助兴之物,彼此之间还有互补的功效,茶与酒正是在这一层面得到了很好的交融。文人的茶、酒爱好及其在诗歌创作中的体现,则将茶文化与诗酒文化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3.茶与待客之道。中国是礼仪之邦,十分注重待客之道,友至烹茶热,客来煮酒香,茶道在唐代开始流行,使得茶与酒一样成为接待、馈赠宾朋的佳品。唐五代茶诗中不乏这样的例子:“僧来茶灶动,吏去印床闲”(朱庆余《夏日题武功姚主簿》)、“何时重一见,谈笑有茶烟”(贯休《归故林后寄二三知己》),好友远道而来,煮上一壶茶,伴着清幽的茶香促膝而谈,是何等乐事!当友朋相隔天涯,别易见难时,寄上一包新茶聊表相思之情,也是常有的事,如白居易《谢李六郎中寄新蜀茶》、李群玉《答友人寄新茗》便是如此。而此时茶宴、茶集、茶会的频繁举行,更说明社会生活对茶的喜好程度之深,相关诗歌在前文已有例举,这里不再赘述。

4.对茶本身的关注。唐前饮茶习俗未得到很好推广,人们对茶的关注度不高,茶诗创作也不繁荣。自盛唐以来,随着社会饮茶之风的普遍及茶道的盛行,对茶本身的关注也成为此时茶诗显著的文化风貌之一。

首先是对茶的特性与功能的关注。《封氏闻见记》引《本草》云:“止渴,令人不眠。”[2]又陆羽《茶经·六之饮》云:“荡昏寐,饮之以茶。”[1]34茶的解渴、提神性能一开始就被唐五代茶诗关注,如“饮茶除假寐,闻磬释尘蒙”(刘得仁《宿普济寺》)、“一瓯拂昏寐,襟鬲开烦拏”(李群玉《龙山人惠石廪方及团茶》)便是例证。饮茶还具有消烦去虑、涤荡心胸的神奇功效,陆羽《茶经·一之源》曾云:“若热渴、凝闷,脑疼、目涩,四支烦、百节不舒,聊四五啜,与醍醐、甘露抗衡也。”[1]40刘禹锡诗云“悠扬喷鼻宿酲散,清峭彻骨烦襟开”(《西山兰若试茶歌》),孟郊“道意勿乏味,心绪病无悰”时向朝贤乞茶以“救此病劣躬”(《凭周况先辈于朝贤乞茶》),当然最著名的当数皎然《饮茶歌诮崔石使君》与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二诗,前者云:“一饮涤昏寐,情来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不仅称赞剡溪茶提神清脑的功效更说三碗下肚便能忘却烦恼、得道成仙。可见诗人对茶喜爱程度之深。卢仝则在此基础上进一步铺叙,将三碗演至七碗:

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

这七碗将茶止渴、提神、解闷、舒展肌肤等功能一网打尽,妙绝之处在于第七碗,诗人说此碗吃不得,否则便要飞身成仙了,这将茶与灵丹仙药相提并论,极大地刺激了后人对饮茶的喜好与对其功效的期待。宋代大文豪苏轼有言:“何须魏帝一丸药,且尽卢仝七碗茶”(《游诸佛舍一日饮酽茶七盏戏书勤师壁》)便是一明显例证。

其次是对茶艺的探究。这主要表现在对茶具的选择以及煮茶要素的分析上,例如“文火香偏胜,寒泉味转嘉”(皎然《对陆迅饮天目山茶,因寄元居士晟》)强调文火慢煮以及取泉水冲饮对茶香、茶味的重要影响,白居易“白瓷瓯甚洁,红炉炭方炽”两句不仅注重选取白瓷碗作为茶具以求“盛来有佳色”,而且讲求用红热的炭火煮茶,这样煮出的茶水才会“咽罢余芳气”(《睡后茶兴忆杨同州》)。对这一方面关注较多的则数皮日休《茶中杂咏》与陆龟蒙《奉和袭美茶具十咏》两组诗,它们都可以看作是对陆羽《茶经》中相关记载的形象化表述,而韵律化的语言更是增添了茶的审美意蕴。

此外,唐五代茶诗对茶的品种也有留意,其中以茶地分有蜀茶、越茶、吴兴茶、剡溪茶、蒙山茶、顾渚茶和天柱茶等,以形状分则有紫笋、鹰觜和仙人掌茶等,此外还有蜡面茶、石廪茶和枳花茶等,品类不一、丰富多样,由此亦可见唐五代诗人对于饮茶活动的喜好。因篇幅所限,不能进一步展开论述。

综上所述,在经历汉魏六朝漫长的孕育期后,伴随着饮茶习俗的流行和茶道的推广,茶诗自盛唐渐趋兴盛,而中晚唐则是唐五代茶诗的黄金发展期。此时茶诗的体裁丰富多样,表现领域得到较大拓展,并已显示出与僧侣的密切关系。其后经历了五代短暂的萧条期,这一时期茶与僧、隐、诗、酒的密切关联以及作为待客佳品等方面均体现了唐五代较为独特的茶文化风貌,为后代茶诗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广泛且深厚的文学基础。诗人对茶的品种以及制茶、煮茶技巧的关注,则从另一侧面体现了人们对茶的喜爱程度之深,以至于白居易不禁发出“尽日一餐茶两碗,更无所要到明朝”(《闲眠》)的感叹,这些对孕育出宋代茶诗的辉煌与茶文化的鼎盛都起到了积极的影响。

[1]沈冬梅.茶经校注[M].北京:中国农业出版社,2006.

[2]赵贞信.封氏闻见记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5:51.

[3]林家骊.从来佳茗似佳人——元前茶诗渊源及其文化意蕴的演进[J].浙江树人大学学报,2009(3):73-78.

[4]傅璇琮.唐才子传校笺[M].北京:中华书局,1987:630.

[5][日]高桥忠彦.从唐诗看唐代的茶与佛教[M]//关剑平.禅茶:历史与现实.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42-55.

(责任编辑 黄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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