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湖
2011-01-22□臧棣
□臧 棣
还是从月亮开始吧:因为
在秋天,这临近水的地方
有一种东西柔软得直逼
开窍的心灵。月亮就像一块
掉进去的肥皂,在涟漪下
跑题似的解释夜色中的
湖水,为什么会如此干净
大地的拱顶高不出湖畔的
一座小山丘。恋人的长椅下
大地的延伸滞留在一张水的面孔下,
陷入了透彻和沉思。
在附近,或是范围更大一点的边缘
有待于描绘的事物
似乎除了伟大的弗洛依德外
再找不到适合的人选。我的胃
总结着季节的盲肠。我的双眼
警觉到只迷恋偶然,眼瞅着
风的脚步,在小湖的玻璃黑板上
刻下时光的皱纹。但愿真如
罗马人所说的那样,风出身于
神的叹息。这样,风就永远不能
代替我们呼吸新鲜事物。
也许我们所做的梦,都不合
书本的尺寸:虽然看上去
好像也能从白天找到这样
或那样的根据。也许,某个时候
只有你能理解,为什么我会说
“湖底真好。水草的水蛇腰
绵密得像衬裙。啤酒瓶不知
何时会掷进来,使宪法的某一条文
得到随意的解释。每次都漏网,胖头鱼
看上去就像它嘲笑过的一只皮鞋。
换句话说,这里不存在角落,再没有一种深度
可供我们下沉。一切已经到头。”
一只乌龟爬出湖水的袖口,
整个过程缓慢得像一条小学里的
铅笔线,划分出了自由
在水下和陆上的不同含义。
而一只飞过的候鸟,则像一根睫毛
有力地眨动在空中。稍一较真,
天堂的踪影还真令人捉摸不透:
不像地狱,构成天堂的事物
全都让我们感到主体似曾相识。
我现在回想起我做过的一个梦:
我竟然比枯枝还要干燥,
身旁是茫茫的、将集体概括成
整体的沙丘。就像巨大的燎泡,
每座沙丘都威胁着内在的视力。
当我穿越,抵达,这犹如
绿洲的地方,似有助于我像一个幽灵
完成那不留下阴影的旅程。
造物主也许不值得
我们公开感谢。但必须承认
它曾赐予过:不公正但还算是
慷慨。而我会用一副冰凉的
硬骨头,将那最珍贵的部分
永远缅怀。像隐秘的器皿
我的思绪溶解着,没印上
保质期的语言。无法理解的饥饿
是没有舌头的饥饿。坐在湖边,
我看到更大的、更公开的器皿,
将湖水总结成荡漾的形象。
还是再回到月亮上来吧。这一回
让我们把眼光放得远一点。看看
天上的情形。像拿起的听筒
月亮闪着兴奋的幽光,
而正在进行的一场谈话,则有着
金子般的分量。当然,我们
永远也不可能查清一个秘密
对人的身份产生的作用。那不是
真切或清晰就能解决的问题。
仿佛是要将已重叠于我们的体形的
某样东西,再重新分离出来,
灵与肉的辩证法日趋粗糙,
且比例失调,像新一代的散文的
粗腿,嫁接于格言的腰肢。
那伟大的舞蹈,如今只留下
碧波去抚摸它的晶莹的汗水。
肌肉已彻底松弛,常年听任
水色的一味解释。骨头的形迹
只有通过湖边的那些树,才能
隐隐感到。一头美丽而高大的
哺乳动物就这样消失了。甚至连寓言
都没能赶上悼词的尾巴。
一个低年级女生白皙地走过,
“她就像磁石”。学究气的分类学
对付不了她的盲目的脚步——
这是已经长大的爱丽思。而我
碰巧知道,五年后,她的新婚
将犹如一个整装待发的投放物。
整整一年,她的新郎都像卷尺,
这泄露了她的性格:像蜗牛。
更奇怪的是,从拦腰处,我们已无法解开缆绳。
乍起的秋风吹拂着夜晚的黑发,
暴露了尚未升起的帆的位置——
而我好像刚清理掉大量的鸟粪,
正仰面躺在那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