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人汉语句式习得研究的方法论思考
2011-01-11张宝林
张宝林
(北京语言大学汉语水平考试中心,北京 100083)
外国人汉语句式习得研究的方法论思考
张宝林
(北京语言大学汉语水平考试中心,北京 100083)
对外汉语教学;汉语句式;习得;方法论
本文通过考察针对外国汉语学习者的汉语句式习得研究情况,发现研究中存在多方面的问题,而核心问题是考察范围小和缺乏实证研究,导致我们对外国人汉语句式习得的基本情况并不十分清楚,所提出的教学对策缺乏实用价值。据此,本文提出了句式习得研究应采取的方法与策略。
1.引言:“把”字句的启示
在对外汉语教学中,“把”字句一直被认为是外国人学习汉语语法的一个难点,学界普遍认为,外国人对“把”字句采取了回避策略。这种看法由来已久,已经成为学界的一项共识。
然而,笔者请留学生造“把”字句时,学生张口就能答出“把窗户打开、把瓶子给你”之类的句子;和一些同事探讨,也有人表示“把”字句并不难教,所谓“把”字句难是一种误导;而学界在 “共识”之外,也存在不同看法:“把”字句的难度在很大程度上被夸大了 (刘颂浩,2003)。
我们不禁要问:1)“把”字句究竟是不是难点?如果是,难到什么程度?2)学生是否回避了“把”字句?如果是,究竟回避了哪些类型的“把”字句?3)除了回避,“把”字句教学还存在什么问题?
笔者 (2010)根据“HSK动态作文语料库 1.0版”中 10740篇作文、共约 400万字语料所做的研究表明:1)“把”字句的偏误率为 12.52%,正确率则达到 87.48%,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难。2)“把”字句的问题并不限于回避,而是存在 3种类型的偏误:回避 (该用而未用)、泛化 (不该用而误用)、内部偏误 (该用也用了但存在错误)。其中“泛化”与“回避”的偏误率相差不足一个百分点,均在 35%上下,而以往对这两种偏误认识不足,重视不够。3)外国考生“把”字句的使用率为 0.092%,仅次于 “是……的”句、“是”字句和 “有”字句,而高于其他句式。《人民日报》“把”字句的使用率在 0.0754%到 0.0767%之间。从使用率的角度来看,不论是外国人和外国人比,还是外国人和中国人比,外国汉语学习者使用“把”字句的情况都并不少。“回避说”显然根据不足。
根据上面的讨论,可以得到两条启示:1)在现代汉语中,“把”字句是最具特色的句式之一。与其他句式相比,在本体研究、对外汉语教学与第二语言习得等方面的研究中,“把”字句都得到了更多的关注与研究。但迄今为止,我们对外国人习得“把”字句的情况并不是很清楚,还存在许多问题。其他许多句式也存在类似情况。例如 “是”字句的偏误率远远高于 “把”字句 (参看刘艳娇,2011);“是……的”句的偏误句数约为“把”字句的 4倍,陆俭明 (2000)曾高度关注这一句式的教学,认为该句式教学上的问题反映了本体研究的不足。但是,对汉语中这两种常用句式的习得情况的研究还很少,很不全面。因此,我们迫切需要对外国人汉语句式的习得情况进行全面的调查与深入的研究。2)12世纪法国杰出的思想家和哲学家阿伯拉尔指出:在学问上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持续的和经常的怀疑;“由于怀疑,我们验证,由于验证,我们就获得真理。” (张芝联,1989:76)当今社会普遍认同这样的观点:科学的发展与进步离不开怀疑,从某种意义上说,提出问题比解决问题更重要。从学术发展的过程来看,前人的观点无疑是非常重要的,前人的经验也是必须继承的。但如果看不到今天理论观念、研究方法、研究材料、教学对象等方面的变化,仍不加思索地将“把”字句难的看法奉为圭臬,其实是囿于成说,墨守陈规。因此需要开动机器,独立思考,在新形势下得出新的结论。
基于上述认识,本文拟对外国人汉语句式习得研究的方法论问题进行一些探讨,以期对汉语句式的习得与教学研究提供一些有价值的参考。
2.句式习得研究的症结
上世纪 80年代初期,国外第二语言习得理论开始进入我国,对外汉语教学界对外国人汉语习得情况的研究随之展开并不断深入。20多年来,对外汉语教学领域的习得研究涉及汉语字、词、句、篇等各个方面。其中句式习得研究一向受到学界重视,研究主要集中于某些句式的偏误分析和习得顺序方面,例如“把”字句、“被”字句、某些补语句等,已经发表多种论著,取得了多方面的研究成果,对教学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参看施家炜,2006)
另一方面,句式习得研究中也还存在一些问题。例如研究不够全面,不够平衡。除对“把”字句、“被”字句、趋向补语句等句式研究较多之外,对 “是”字句、“有”字句、存现句、“连”字句、重动句等句式则很少研究。研究不够具体,不够深入。例如很多研究认为学生对“把”字句采取了回避策略,但究竟是哪个阶段的学习者采取了这种策略?回避了哪些类型的“把”字句?怎么回避的?则缺乏探讨。对偏误原因的探讨一般都归结为母语的负迁移和目的语规则泛化,研究角度比较狭窄,而且分析笼统,缺乏针对性和个性化。教学对策只是用很少的篇幅非常笼统地提出一些意见、建议或设想,多为 “感想式”或 “应景式”的泛泛之论,缺乏实际的参考价值。
主要问题有两个:
1)考察的范围小,结论的普遍性不强,对习得情况认识不清。
以往的研究主要是基于个人的教学经验和个人收集的语料。然而,个人的经验有多大的普遍意义值得怀疑。一位一线教师终其一生,所能接触到的观察样本可能很有限。而且,在传统手工方式下,如何有效而充分地使用这些语料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这就使得研究者难以观察到较多样本和较大规模的语料,那么在此基础上得出的研究结论的客观性、普遍性与稳定性也就很成问题了。一个重要的客观原因是,过去没有大规模的汉语中介语语料库,不具备进行大规模样本考察的条件,导致研究者无法进行具有普遍意义的量化分析。因此,考察的样本少,观察的语料不多,就成为以往研究中的一个普遍现象,有的研究甚至只是基于零星的样本。例如:在讨论 “把”字句的回避现象时,有的研究只是根据个别学生的表现得出结论 (参看李宁、王小珊,2001)。绝大部分研究只有十几个考察对象,均属小规模样本的考察。 (参看刘颂浩,2003;程乐乐,2006;黄月圆、杨素英,2004;等)
调查范围小,样本少,必然导致两个后果:一是观察到的现象不全面,所得结论的普遍性、稳定性不强;二是难以准确地判断与把握外国人学习汉语的实际情况。例如有学者认为形容词谓语句是教学难点 (吕必松,1992:110;刘珣,2000:366),也有学者认为不是 (赵金铭,2006)。研究者都是对外汉语教学领域的权威学者,所谈的教学对象都是英语背景的汉语学习者,依据的都是教学经验,结论却完全相反。情况究竟如何?似乎很难判断。前述“把”字句的研究情况也是非常典型的例证。
2)囿于主观判断,缺乏实证研究。
国内的汉语习得研究在研究理念与研究方法上,普遍缺乏客观性、普遍性与稳定性观念,大多数研究者未能掌握统计分析及实证研究的方法。以往的研究大多停留在偏误分析阶段,而对偏误原因、教学对策的研究常常是基于研究者个人的内省思辨与主观判断,而不是在统计分析、实验基础上得出结论。江新 (1999)对国内汉语学习和教学研究的论文进行的统计表明,理论介绍和经验总结文章所占比例高达 80.8%,实验研究仅占 3.6%;87.6%的研究没有数据,1.3%的研究虽有数据但无统计分析,有描述统计的研究占 7.8%,有推论统计分析的研究占 3.3%。王建勤 (2006)指出:“汉语习得研究在研究方法上已经有所改观,学者们越来越认识到研究方法的改进对提高汉语习得研究质量的重要性,但目前的研究方法仍然问题较多。一是有的研究有数据、无统计,有的简单罗列百分比,缺少推理统计;二是被试选择无控制,要么被试太少,要么被试母语背景混杂;三是材料来源不清,统计方法选择不当。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研究结论的可靠性和科学性,影响了研究质量的提高。”这些分析揭示了研究方法上的症结所在。
我们认为,基于主观思辨的研究固然有其意义与价值,但比较空泛,不是那么具体,也不是很深入,特别是缺乏客观性,因而其说服力不强。
3.应取的研究策略
3.1 利用语料库,摸清外国人汉语句式习得的基本情况
习得研究对样本与语料的充分性和代表性非常重视,因为“语料是描写中介语的基础,如果语料不完整、不系统或不准确,那么在此基础上描写的中介语就不可靠”(孙德坤,1993),在此基础上得到的研究结论也就无法反映学生真实的习得情况,进而会导致教学的针对性不强,难以切实提高教学水平与教学效率。
以外国人所写的汉语文本为语料来源建立起来的大规模汉语中介语语料库为进行汉语句式习得研究提供了条件。例如目前收集样本最多、语料规模最大、标注内容最全、语料作者背景信息最完备的汉语中介语语料库——“HSK动态作文语料库” (1.1版),包括 11569篇外国人参加高等汉语水平考试主观性考试的作文答卷,共计 424万字。这些语料是学习汉语的外国人在标准化考试中不借助任何参考资料和工具书的情况下,运用汉语进行规定题目写作的即时表现,最真实地反映了他们运用汉语进行书面表达的实际水平,为针对外国人的汉语习得研究奠定了非常坚实的基础。如此广泛的研究基础必将带来一些新的发现,使我们看到一些前人未曾看到的东西。我们可以考察外国人习得“把”字句、“被”字句、“是”字句、“是……的”句、形容词谓语句等各种句式的基本情况,了解这些句式的使用率、正确率和偏误率,研究各种句式具体的偏误类型。毫无疑问,这样得出的研究结论将具有更大的普遍意义。
以双宾语句为例。基于语料库的研究表明:双宾结构偏误中泛化偏误 (指不该用双宾结构而用了的中介语现象)所占比例为 67.99%,而其他类型的偏误很少;双宾动词中使用频率和偏误率最高的三个词是:“告诉”(42.98%/12.12%)、“教”(38%/13.24%)、“给”(29.96%/25.45%),可见这三个双宾动词是留学生双宾结构习得的重点和难点;留学生对于“给”的使用,用作介词的情况要远远多于用作动词,“给 +NP1+V+NP2”“V+NP2+给 +NP1”结构的使用要多于双宾结构的使用。(周岚钊,2009)对日本学生来说,“连”字句的偏误率高达 49%,其中大部分偏误发生在语义层面,比例为 52%。(张茜,2010)如果不利用汉语中介语语料库,我们是不可能得到这样的具体认识的。
虽然在国外“第二语言习得研究已从描述型转移到了解释型”(袁博平,1995),但就汉语的二语习得研究而言,描写的任务尚未完成,我们迫切需要对外国人汉语句式的习得情况进行全面的调查与深入的研究。
3.2 定量分析与定性分析相结合,尤其注重定量分析
传统的语法研究主要是一种定性分析,目前绝大多数的习得研究在探讨某种偏误现象的原因时也仍然主要采用定性分析的研究方法。这种研究无疑是有价值的,但我们很难断定其结论的正确性,特别是无法断定其普遍性有多大。因为它源于研究者的逻辑思辨与主观判断,难以得到客观而直接的证明。而“机控语库是开展大范围语言研究的极好料源,因为它所提供的语料较之先前的材料更具有真实性,其层级结构更加明晰,因而更有助于对语言的不同层面进行描写研究,更有助于对不同语体的比较研究和开展量化与概率统计研究。”(丁信善,1998)在大规模真实语料基础上所进行的定量统计分析具有最大限度的客观性与普遍性,可以弥补定性分析的不足。
我们理解,定量分析的第一要义是“一切基于数字说话,不能拍脑袋。” (辛苑薇、侯继勇,2009)也就是说研究中得出的任何结论都要“言必有据”、“无一字无来历”,这样才能保证结论的客观性。
例如学界一般很少注意“有”字句的教学问题,从不认为它是教学难点。但对韩国考生“有”字句习得情况的研究表明,在 1090个 “有”字句中,正确句 971句,占 89.08%;偏误句 119句,占 10.92%。(张颖,2009)这和 “把”字句中 12.52%的偏误率相距并不遥远。
定量分析的第二要义是数据的广泛性与代表性。即数据必须来自较多观察样本和较大规模语料,而不能仅仅来自少数的、甚至个别的样本或少量的观察材料。根据较少样本、较小规模语料得出的结论,如果扩大考察范围,增加样本数量与语料规模,数据可能就会发生变化,进而导致研究结论的改变。
例如同样是对“把”字句的量化研究,因考察的样本及语料规模不同,数据相差极大。罗青松(1999)根据日、韩留学生的考试作文所做的考察发现,“把”字句的使用率为 0.022%。刘宏帆(2007)根据中山大学中介语语料库进行的研究结论是:“把”字句的偏误率为 24%;其中 “泛化”偏误句占所有偏误句的 54.29%。黄月圆、杨素英 (2004)采用专题测试的方法考察发现,在不同类型的测试题中“把”字句泛化的错误率分别为 77%、31%、52%。而笔者根据 “HSK动态作文语料库”(1.0版)得到的结论是:“把”字句的使用率为 0.092%,偏误率为 12.52%,“泛化”句占偏误句总数的 34.92%。
考察的句式相同,甚至使用的研究方法也相同,而结论竟有如此大的差异,其原因在于考察的样本与语料规模不同:黄月圆、杨素英的研究只有 14个样本;罗青松的数据虽然来自 45个样本,但只有 2万多字语料;中山大学的中介语语料库不超过 75万字 (张舸,2008);而 “HSK动态作文语料库”(1.0版)则有 10740个样本,约 400万字语料。由于 “比较大的样本可以减低样本统计量的变异”(戴维·S·穆尔,2003:162),依据较多样本和较大规模语料得到的数据无疑具有更大的普遍性,结论也就更可靠。
3.3 把偏误分析提升为表现分析,重视表现分析
在国内对外汉语习得研究中,从 20世纪 80年代开始,直至 90年代,偏误分析都是研究最多的内容之一,并取得了很多研究成果,对教学起到了很好的促进作用。今天,偏误分析也还是一个受到较多关注的研究领域,仍然是一种常用方法。然而偏误分析是带有片面性的,因为它“只研究中介语的偏误部分,而且是横切面式的静态分析,并未研究中介语的正确部分。” (刘珣,2000:202)“也就是说,只看到了学生不能做的方面,而没有看到学生能够做的方面。”(袁博平,1995)这就难免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看不到学习者全部的语言表现,特别是看不到正确的语言表现,进而夸大偏误的严重程度,使研究者形成不全面的认识。例如有人把 “把”字句视为 “难点中的难点” (吕必松,1992:111),外国人对 “把”字句 “要么不用 ‘把’字句,要么一用就错”(吕文华,1994:174)。但如前所述,从 “HSK动态作文语料库”(1.0版)得到的数据并不支持这种观点。
“中介语研究对象应是学习者语言的整体,只有这样,才能认识语言学习过程的全貌。” (鲁健骥,1999:6)因此,在考察偏误的同时,应特别注重考察学习者正确的汉语表达,并将这两方面的表现结合起来进行研究,即把研究从偏误分析提升为表现分析,或称为语言运用分析 (Perfor mance analysis)。“……语言运用分析方法分析的仍然是学习者的言语结果 (product)。与错误分析不同,它不是只注意学习者的错误,而是注意学习者的所有言语 (错误的、正确的),试图勾画出学习者语言发展的轨迹。”(孙德坤,1993)这种“轨迹”正是我们所关心的,只有进行表现分析才有可能使我们得到更全面、更准确的结论。
3.4 语言的个性分析与共性分析相结合,特别突出共性分析
分国别研究是汉语偏误分析的一个常见做法,也是汉语偏误分析的一个显著特征,对学生的偏误现象往往从其母语与汉语的对比分析中寻找原因,而找到的原因也几乎是千篇一律的——母语的负迁移。例如有人认为,英语背景的学习者说出“放书在桌子上”这种句子是受到 put the book on the desk之类结构的影响,“把”字句的回避是学习者母语的负迁移造成的。这种研究是有其理论依据和参考价值的;孤立地看,甚至是非常完美的。(参看张宝林,2010)
然而,当我们注意到不同母语背景的学习者存在完全相同的偏误时,这种研究就显得不那么完美,甚至有些苍白了。因为对把字句的“回避”是一种普遍现象,并不因学习者母语的不同而表现出不同的形态。例如从十几个国家的具有中等以上汉语水平的外国学生的近 500个误例中筛选出来的把字句偏误类型,“每一种偏误类型或多或少对不同国家的学生具有共同性。” (李大忠 1996:133);“据观察,许多国家的学生关于施事和受事、主动和被动的观念是比较强的,不仅印欧语系国家的学生如此,就是东方的韩国学生、日本学生也是如此。在他们看来,如果一个句子表示被动的语态,那就应当有表示这个语态的某种标志或手段。基于这样的认识,汉语的意念被动句在他们那里就都成了有标志的被动句,即‘被’字句。”所举的具体例子“分别来自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日语、瑞典语、韩国语的外国留学生”。(李大忠,1996:154)
从语言类型学,从语言共性的观点来看,产生 “把”字句“回避”问题的根本原因在于汉语和其他语言在句子类型上的不对应;直接原因在于二语者对“把”字句的使用规则,特别是语义语用特征 (参看张旺熹,1999)没有充分掌握,目的语知识的不足导致了二语者的偏误。 (参看张宝林,2010)
因此,对各种汉语句式习得偏误现象既要从语言的个性,亦即从外国学生母语的角度进行分析,从对比分析中寻找原因;更要从语言的共性,亦即从不同母语背景的考生所犯的相同错误中寻找规律,深入挖掘存在偏误的原因。希望这种努力能突破以往的研究模式,取得全新的研究成果。
3.5 把句式研究与语段研究相结合
单个句子传达的信息往往不能表现说话人的全部意图,甚至不能表达主要的交际意图,要理解说话人的交际意图必须在更大的语言环境,即语段中才是可能的。对各种句式的具体使用情况也会受到语段内部结构的制约,一个单独看似正确的“把”字句,在具体的语言环境中却有可能是一个偏误句,这就有可能导致做出错误的判断。语境给了我们全面观察句子的条件,可以做出较为准确的判断。这也是结合语义语用进行教学的内在根据之一。例如:
(1)我的思想说得明明白白。
仅从形式上看,这是一个正确的受事主语句。而结合其出现语境从整个语段来看,则显然是一个回避把字句的偏误句。原文:
这个问题难以说清楚,我也常与父母接触这样的事,我的,首先,找出那个地方父母不理解我,然后,我的思想说得明明白白。
(2)我进了工司的那个时候,许多烟民把烟抽在自己的椅子上。
单看此句,属于该用 “把”字句而用得不对,直接表现为动词的问题,把 “抽”改为 “放”即可,但已改变了原意。从表达原意的角度看,应用连动句,即“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抽烟”。这是一个“把”字句泛化的偏误句。原文:
比方说,我进了工司的那个时候许多烟民把烟抽在自己的椅子上,可过二三年公司造了一个抽烟房,让烟到这个空间去抽烟了。
A.P.Corder(1971、1972,转引自鲁健骥,1999:5-6)指出,判断一句话是对还是错,一是看这句话是否合乎语法,二是看它在语境中是不是有意义。“应该以形式和上下文及情景为基础解释学习者的话语。”因为“仅仅是表层形式正确并不能保证不存在偏误。” (鲁健骥,1999:6)“掌握还是没掌握要放在更大的背景上去检验。更大的背景,一般可以指超句结构、语境和语用。”(鲁健骥,1999:5)因此,结合语境,从语段的角度进行句式研究是非常重要的。其重大意义是:可以避免仅从单句出发进行研究所造成的局限性。
3.6 把语料中的语言表现与其他相关因素相结合,详细分析造成偏误的原因,揭示出偏误产生的具体过程
自鲁健骥 1984年引进中介语理论以来,几乎所有的偏误分析都沿用了他所介绍的遗漏、增添、替代、错序等四大偏误类型的分类方法。关于偏误产生的原因,大致也没超出他 (1999:13-14)的概括:母语干扰、过度泛化、文化影响、学习策略、教学失误。这似乎已经成了固定“套路”,不论研究字词习得,还是句式习得,或者语篇习得;也不论是 “把”字句,还是 “被”字句、“比”字句,乃至其他什么句式,分析到最后都会归结到这几个方面来,甚至不看研究过程,都能估计到这样的结果。这就使研究缺乏针对性和个性化,甚至走进了 “死胡同”:研究变成了一种对号入座的过程。带来的问题是:既然偏误类型与产生偏误的原因如此整齐划一、千篇一律,还有什么必要进行这种研究与探讨呢?
周小兵等 (2007:363)尝试应用认知科学的理论方法,从语言普遍性、语言标记性和语言点的自然度等方面,进行语法偏误的认知解释,可谓另辟蹊径,扩展了偏误分析的视角。这种努力能够突破已有的研究角度,推动学术发展,是非常可贵的。
以往对偏误原因的研究常常是比较笼统的,非常缺乏深入具体的研究。例如讨论学生母语的负迁移时所进行的汉外对比就常常失之于过分简单。我们认为,即使从母语影响或规则泛化等角度进行研究,也应非常具体、非常实在地描绘出负迁移或规则泛化的“路线图”,详细说明其具体过程。这样进行研究才会有一定的实用价值。
我们认为,在研究中除直接考察学习者产出的语料之外,还应结合学习者的其他相关信息进行分析,这可能是考察学习者语言表现成因的另一捷径。例如“HSK动态作文语料库”中提供的考生信息包括考生国别、性别、作文长度、字词频度、字词的汉语水平等级、作文分数、口试分数、听力、阅读、综合各部分分数和客观卷总分、汉语水平等级等 10余种相关信息。结合这些信息进行研究,可以使结论更加具体,更加客观,更有说服力。
例如,结合考生获得 HSK证书级别的情况来分析各类偏误,会明显看到偏误分布的合理性:水平越高偏误越少,水平越低偏误越多。
表1:HSK各级别考生“对于”句偏误总体情况
3.7 综合运用多种语言理论和研究方法进行相关研究,特别注重实证研究
汉语句式习得研究应运用中介语理论、“三个平面”的语法理论、认知语言学中的构式语法理论等展开研究。除传统的内省思辨和对比分析、偏误分析的方法之外,还应采用定量分析、实证研究、语料库方法等研究方法进行研究。根据以往的研究状况及存在的不足,我们认为,今后的汉语习得研究将会形成这样一种研究范式,即:基于大规模真实语料的、定量分析与定性分析相结合的实证性研究。施家炜 (2006)认为:“我们现在面临的是研究方法的转变,实证性的调查研究在二语习得研究中的地位必然越来越重要,定量分析与定性分析相结合应该成为二语习得研究的主流。”我们完全赞同这种看法与评价。
实证研究的最大优点是可以使研究具有客观性,能够得出比较公允的结论,因而具有较强的说服力,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内省思辨、主观判断所造成的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样一种结果。
在句式习得研究中,首先是在对产生偏误原因的研究中应进行实证性的研究,以便使个人的主观认识得到客观的证实。其次是对教学对策的思考。以往的研究大致遵循“分析归纳偏误现象——揭示产生偏误的原因——提出教学对策”这样一种研究模式,在结尾部分常会用很少的篇幅,非常简略地提出一些教学对策或设想。这些对策与设想是在对相关的偏误现象与成因的研究基础上提出的,因而有其意义与价值。但因其并未经过教学实践的检验,也没有实证研究的支持,故而缺乏客观性,其价值也就很难被证实。我们认为,教学对策首先要经过教学实践的检验,或者说教学实践是提出对策的前提。相信这样提出的对策具有更强的说服力,也具有更大的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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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Methodology of the Chinese Sentences Acquisition by Foreigners
Zhang Baolin
(Chinese Proficiency Test Center,Beij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University,Beijing100083,China)
TCFL;Chinese sentence;acquisition;methodology
This paper investigates the research situation and the problems of the acquisition of Chinese sentences in TCFL.A-mong the existing problems,the centralone is that the research scope is too narrow and the empirical researches are insufficient.Consequently,we have no clear idea of the basic situation of acquisition of Chinese sentences by foreigners,and the teaching strategies proposed in the previous studies lack practical values.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these problems,the paper puts for ward the possible solutions.
H195
A
1674-8174(2011)02-0023-07
2010-07-20
张宝林 (1958-),男,北京人,北京语言大学汉语水平考试中心研究员,硕士,研究方向为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
北京语言大学校级科研项目 (07YB02);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 (08JA740006)
【责任编辑 宗世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