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前国共隐蔽战线较量真相
2011-01-11徐焰
文/徐焰
新中国成立前国共隐蔽战线较量真相
文/徐焰
知彼知已,百战不殆。从1927年国共破裂直至1949年解放战争共产党取得胜利,中国共产党人同国民党在争夺政权斗争中,除了公开战场的较量,还在隐蔽战线进行了激烈交锋。隐蔽战线的斗争因其神秘性,成为近年来影视作品的重要题材,还出现了一股“谍战片热”。现在有些编导者受西方文化冲击和商业利润驱使,靠“奢华+手枪+美女”吸引观众眼球,造成不少误导。笔者认为有必要阐述一下革命战争年代地下工作的原则,还原当年国共秘密战线斗争的真相。
“谍战”一词纯系商业炒作。当年党的地下工作的最重要目标,是在政治上争取敌占区的人心,地下工作者多数在搞工运、农运、学运和秘密的统战,发动和组织群众拥护共产党,而不是搜集情报。国民党政权因不得人心和缺乏群众基础,其特务工作注重于监视和打探情报,也进行策反、拉拢和思想渗透等特殊任务。国共两党在隐蔽战线的较量不能简单以“谍战”来概括。
中共最早建立情报机构
1924年国民党召开第一次代表大会实行改组前,可谓是众多派系建立的松散联盟,孙中山只是名义上的领袖,党内连中央委员会之类机构都没有。蒋介石从这一年开办黄埔军校起家,翌年建立了自己的军队。他在北伐和1927年发动“四一二”反共政变时,利用的还是旧政府的侦探警察,以及与他有历史渊源的青红帮。直至1928年,蒋介石才建立自己的情报和特务机构。中统、军统的规模在抗战末期发展到顶峰,在编内勤(即专职特务)达几十万,成为人民痛恨的类似明代“东厂”、“西厂”或德国纳粹盖世太保的恐怖组织。
中国共产党从1921年成立起,由于在反动军阀镇压下没有合法活动条件,长期在地下状态活动,只是在1924年至1927年间在国民党当局辖区内才有合法地位。1925年8月,主张联共的国民党左派领袖廖仲恺被右派刺杀,据受伤被捕的刺客陈顺交待,下一步还要暗杀共产党,由周恩来、陈延年领导的两广区委就此感到有必要建立侦察保卫组织。当时周恩来安排在黄埔军校任职的陈赓等人掌握一些武装保卫力量,并开始在国民党内安插一些内线,就此建立了中共最早的情侦工作,但组织并不健全。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前,虽然中共中央事先得到内线零星报告,却缺乏其核心层的决策情报,临机又缺乏紧急应变决策,致使上海、广州等地的党组织被突然袭击,大批干部和群众骨干因未转移而遭捕杀。
1927年5月,从上海脱险的周恩来到达当时的中共中央所在地武汉,吸取前一段的教训,为保卫中央安全建立了“特务股”(后称特科),在各处部署内线,并组织了精干的武装保卫人员和秘密交通网。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共的专职情报机构建立倒要早于国民党。
1927年11月,周恩来从广东回沪后重组了中央特科。此时特科成员中有一些带有江湖流氓习气的人如顾顺章等,热衷于打打杀杀。周恩来针对这些不良倾向亲自为特科规定了“三大任务一不许”准则。“三大任务”是搞情报、惩处叛徒和执行各种特殊任务;“一不许”是不许在党内相互侦察。
周恩来提出的“一不许”原则,对保障中共后来正常的党内生活极为重要。苏联的国家政治保卫总局(原为“契卡”,后简称“格别乌”,上世纪50年代改称“克格勃”)在列宁去世后便开始涉入联共(布)内部斗争,后来甚至演变为领袖个人的监视工具,成为恐怖“清洗”的重要帮凶。后来毛泽东又一再强调党内不许搞侦察,这对防止重蹈苏共悲剧起到了重要作用。
蒋介石从建立特务机构起,就用于侦察党内异己,如李宗仁在回忆录中便说自己任副总统时的身边卫士都是蒋的侦探。只对蒋介石个人负责的军统中统捕人、杀人,又越过警察、法庭等司法机构活动,连各级军政官员都不能过问,甚至众多官员还要受其监视。这种特务政治的泛滥,也是造成国民党政权四分五裂并丧失人心的重要原因。
暗杀有违地下工作原则
近些年一些影视剧的编导凭想象编造情节,经常出现中共地下党组织暗杀敌方要人的故事。中共从事隐蔽战线斗争时,从来不许搞暗杀一类恐怖袭击。因为根据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原则,革命斗争的目标是推翻整个反动统治而不是消灭个人,暗杀敌方头目不仅不能达到斗争目标,反而会引起社会反感并影响斗争方向。中共中央特科虽消灭过少量叛徒,却只限于向敌出卖机密并马上会招致组织破坏的特例。相比之下,国民党从其前身同盟会开始就崇尚侠士刺客思想,并将暗杀作为重要手段之一。蒋介石在大陆便经常使用特务对公开的反对者搞暗杀,这种以国家政权采取的恐怖主义,也是遭到举国痛骂的重要原因之一。
中共中央特科最早开展的除奸工作,主要是1928年4月政治局常委、组织局主任罗亦农在上海因叛徒出卖被捕遇害案引起的。特科的内线关系很快查明,这是因担任中央秘书和接待工作的何家兴、贺芝华夫妇告了密。他们从德国、苏联学习回来后,经常出入灯红酒绿场合,组织发的每月几十元生活费无法满足其奢侈消费需求,于是利用接待之机偷偷记下上百名领导人住址,随后到租界巡捕房表示愿以5万美元和出国护照出售此名单,并先说出罗亦农的地址,待捕捉验证确实后再做下一步交易。中共中央负责人闻知此讯后紧急搬家,红队又以放鞭炮作掩护冲进这对叛徒住所,搜出名单后开枪将何家兴击毙,贺芝华头上也中枪负重伤,从而斩断了叛徒的黑手。
龙潭三杰(左起:胡底、李克农、钱壮飞)
1929年8月2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彭湃、军委负责人杨殷等五人在上海沪西区开会时被逮捕,周恩来因临时有事未到而幸免。仅过了六天,彭湃等四人便在位于龙华的淞沪警备司令部内被杀害。中央特科通过内线查明,告密者是军委秘书白鑫。此人在海陆丰红军中当团长时便怕死弃职跑到上海,为追求荣华富贵而秘密自首充当了内奸。根据周恩来指示,同年11月11日夜,特科在法租界霞飞路(今淮海路)设伏,连开90余枪,击毙白鑫及特务保镖共五人,红队无一伤亡。“霞飞路上的枪声”轰动上海,使叛徒特务一时丧胆而不敢随便活动,中央在沪安全也得到一定的保障。
红队在上海滩有了威名后,周恩来又专门强调:只能消灭危害党的叛徒和暗藏的特务内奸,对反动统治阶级头面人物包括公开的特务头子都不要打,否则会偏离政治斗争的正确方向并脱离群众。
“俊男靓女+豪奢”不合实际
从特科建立起,周恩来等领导还规定,不许以金钱收买、美色引诱和手枪恫吓来获取情报和发展关系,其重要原因也在于上述手段是一柄双刃剑,若以此对敌也会腐蚀自身。1931年以前负责中共中央特科工作的顾顺章的堕落过程,便是这方面的一个重大教训。
顾顺章此人很早参加工人运动,勇于冲锋并担任过上海工人纠察队长,不过却染有流氓习气。他担任特科负责人后,借口工作特殊,经常拿走中央半数以上活动经费且开销不受监督,还嫖娼、吸毒。这种道德上的堕落同党的原则和要求格格不入,顾顺章便心怀不满筹划投敌,于1931年4月在武汉被捕后马上叛变,并提出愿出卖中共中央机关全部住址。幸亏潜入敌特机关内的钱壮飞译出了武汉方面的来电,由李克农提前在上海报警,才使中共中央几十个机关、几百人连夜转移,免除了覆灭性灾难。
在当年的隐蔽战线斗争中,中共地下组织不仅把反对奢侈当作防止自身成员腐化的重要一环,同时出于经费所限和避免暴露,一般也不允许成员过豪华生活。一些影视剧的编导将地下工作接头的场景设计在高档歌舞厅、宾馆,从历史背景角度看违反了隐蔽斗争战线的基本原则。
西方情报界有句名言:“不像间谍的人是最好的间谍”。世界上的隐蔽斗争有一个共同的活动原则,便是要求“普通化”而力戒“特殊化”。周恩来早在1928年为党的地下工作人员规定最早的工作准则,便是“尽量职业化、社会化”。地下工作人员的着装和日常行动都要求同社会上普通群众相近,既不要过于出众引人注目,也不要太穷酸招人讨厌。当年的地下工作人员接头,选择高档娱乐场所恰是大忌,因为那里是敌方上层官员和警特经常出入之地。隐蔽工作的纪律还要求外出人员尽量避免在公开场合坐在漂亮女人身边,以免引发敌特注意她们身边的男人而招致盘查和留难。
内战时期隐蔽战线开创基业
国共之间隐蔽战线较量的第一个阶段,便是1927年至1937年的十年内战时期。这一阶段总的斗争形势便是共产党在地下秘密发展力量,国民党则动用政权力量全力予以追捕剿杀。从1928年至1930年上半年,白区的中共地下党根据周恩来提出的隐蔽发展力量的原则,党员曾发展到19万人,在秘密的工人运动、学生运动和情报工作中都取得了不小的成绩。可惜随后指导方针发生了“左”的错误,把工作重心放在不切实际的武装暴动方面,结果暴露并损失了绝大多数组织,到1936年白区地下党员的数目只有3000人左右。
1928年至1931年间,周恩来是中共隐蔽战线的总负责人。这一时期中共中央建立的特科,由向忠发、周恩来、顾顺章领导,实际上周是正职、顾是副职。特科采取了直指敌人要害的“打进去”和“拉出来”的工作方式,不仅把国民党特务机关在上海的特派员杨登瀛拉出来为己服务,同时又派被称为“龙潭三杰”的钱壮飞、李克农、胡底打入国民党中央调查科。钱壮飞因精明能干还被特务头子任用为机要秘书,他用照相机翻拍了徐恩曾藏在内衣兜中的密码本,使国民党的绝密通讯大都能被破译,中共从而掌握了围剿红军的计划等情报。
从上世纪20年代末至30年代,国民党的特务机构不断膨胀,由建立中央调查科(中统的前身)发展到建立复兴社(后来成为军统的前身)这类特务组织,成为监视社会生活的庞大恐怖机构。蒋介石利用特务成功地拉拢、收买和瓦解了多数地方军阀,但对中共的隐蔽斗争却一度居于下峰。自1931年春顾顺章叛变后,国民党特务改变了斗争策略,实行“自首自新条例”,大力利用叛徒,并加强了搜捕力度。
抗战时期中共铸成成熟的地下工作原则
进入抗日战争时期,毛泽东为首的中共中央通过总结经验,为地下斗争提出了“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的方针。当时国共两党虽然在对日作战中形成战略上的合作关系,国民党当局仍不承认中共组织在国统区有合法活动地位(只有个别谈判代表除外),并把“防敌(指日本)防奸(指共产党)”作为秘密斗争的基本指导原则。这段时间,国民党的军统、中统在对日本进行秘密战的同时,将中共地下组织当作第二位的打击目标。
中共中央在延安建立了社会部,并对党的地下工作人员进行了专门培养,教育他们掌握对敌斗争的政策原则和秘密工作纪律,并进行了技术的训练,使党在隐蔽战线的斗争水平得到很大提高。周恩来根据国统区工作特点,总结发展了十年内战时他提出的党员职业化原则,又创造性地提出了“三化”(职业化、社会化、合法化)政策,成为党在国统区开展地下工作的基本方针,也成为在日本占领的沦陷区的秘密工作指针。
中国共产党在上海等日占区的秘密工作,主要是通过发动群众建立地下组织,帮助新四军的军事斗争。以周恩来为书记的中共南方局直接领导西南工作委员会负责川、云、贵、湘、鄂的党的地下工作,也做出了很大的成绩。南方工作委员会(简称“南委”,负责粤、桂、赣、闽、浙的地下工作)却因建立秘密的武装据点暴露了组织,在国民党特务搜捕下大部损失。后来周恩来总结其教训时说,“根本原因是秘密组织与武装斗争同时并用,致工作路线发生许多错误。”“在大后方的党,只能全力执行中央长期埋伏、积蓄力量、等候时机的路线,不能同时采取武装斗争的路线。”这一点成为当时中央确定的原则。
中央特科的负责人周恩来
国民党特务潜伏证
如今一些影视剧为了提高收视率,描写地下工作的镜头频频出现“枪战”和武打,甚至把地下工作者表现为武林高手,这完全违反了隐蔽斗争的原则。当年中共的地下工作者除有军警的掩护身份者,都不能拥有手枪一类武器,否则路上遇敌检查便会暴露。即使是在上海影响很大的特科——“红队”,总共也只有四支手枪,成员平时外出也不许携带,只有在执行除奸的特殊任务时才能使用。
中国共产党的隐蔽战线斗争有别于国民党和其他政治派别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群众工作、情报工作与统战工作的有机结合。这一特点的形成,与周恩来在抗战时期对统战工作的倡导、推动息息相关。周恩来多次指出:情报工作要通过交朋友,通过往来谈话做工作;要建立据点,建立关系,深入社会;要见缝插针,做串门的生意,以扩大团结的基础,扩大开展工作的可能。抗战期间中共隐蔽战线斗争的最大成就,便是争取社会各阶层理解了共产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追求民族解放的崇高目标,这为解放战争的胜利奠定了重要基础。
解放战争期间隐蔽战线斗争最为成功
解放战争时期,中共在国统区的地下工作在周恩来等人的正确指导下全面铺开,取得卓越成就,可以说是隐蔽战线斗争发展的最高点。当时党在国统区的隐蔽工作,主要是努力形成了配合解放军作战的“第二条战线”,扩大了共产党、解放区的影响,破坏了国民党当局的后方稳定,严重影响其战争计划。
1946年国共合作破裂后,中共地下党在国统区全面开展了包括统战、敌工、工运、学运和情侦等方面的斗争。此时工作方针策略的核心,是使党的非法的秘密活动和组织群众性的合法斗争结合起来。例如地下党以学生运动和知识界的公开、合法的抗议行动为导线,进一步发展市民和工人运动,再扩大到农村的抗征粮征兵运动,使国民党当局在前方打内战时“后院起火”,陷入两面夹击的狼狈处境。
在中国共产党领导和影响下,国民党统治区人民的爱国民主运动日益发展。1947年5月4日至18日,上海、南京、北平等城市学生举行五四纪念会,并组织了反饥饿、反内战罢课游行。
抗战结束时,国内各阶层对蒋介石豢养的庞大特务机构痛恨不已,为平息民愤,军统奉命缩减,军统基干人员另组“国防部保密局”,外勤人员大多编入警察局或军事部门,也有一部分散到民间。这一时期国民党情报部门得到美国的技术援助,侦破手段虽有所提高,却因其内部腐朽和争权夺利,特务机关的工作效能反而下降。当时国特机构对共产党的侦察未得到多少有价值的情报,如毛泽东转战陕北时的隐蔽住地距国民党军重兵据点只有几十公里,国特机构在几个月内仍如聋似瞎,以至保密局长毛人凤认为是军统最大的失败。相反,国民党军队、政府内部却到处有人为中共方面提供情报或其他帮助。毛泽东曾称赞说:“解放战争中的情报工作是最成功的。”
解放战争时期的中共情报工作,主要担负了三大任务:获取军事情报、策反敌军、接管城市。在解放军最后夺取大城市时,地下党组织也担负了提供敌军防御情报和进行攻心策应的任务。如1949年解放军南下进军时,南方各地下党组织在几个月内大都有了几倍、十几倍的大发展。中共中央规定他们的任务不是进行武装起义,而是组织好护厂护校反破坏。这些工作的顺利完成,保障了中国革命战争的最后胜利和完整接管城市。
“政治基础、党绝对领导”是隐蔽斗争的灵魂
取得全国胜利之后,中共情报工作负责人李克农在1950年专门用了半年时间组织总结党的情报工作经验,强调了党的绝对领导和以政治基础为主的两点原则。在革命战争期间,中共在隐蔽战线能取得辉煌成绩的根本原因是靠正义的信仰争取和打动人心,靠组织力量凝聚广大群众作为掩护。智慧来自群众,力量来自信仰,是党的地下工作胜利的源泉。
回顾当年中共隐蔽斗争胜利和国民党在此领域失败的历史经验,人们便可看出决定其胜负的关键也在于用正义性争取人心。2500年前在中国问世的《孙子兵法》对间谍使用便总结说:“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共产党“用间”的成功,恰恰是在“圣智”和“仁义”方面占有绝对优势。秘密战线的较量同样是人心的较量,国共双方隐蔽战的胜负对决,其基本因素也正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