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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棣诗选

2011-01-04臧棣

诗林 2011年1期
关键词:松塔花朵生活

臧棣诗选

纪念乔琪亚·奥吉芙

(Georgia O’Keeffe,1887—1986,美国画家)

绚丽的花朵协助她

找到秘密的权力。作为回报

她深入沙漠,默默地

帮助花朵从芸芸众生中

独立出来,醒目于

意蕴无穷。有时,她的身体

就是一个小小的祭坛。

而她的大眼睛就像

险峻的峭壁上的鹰巢。

说她是花朵的解放者

很可能是恰当的。自助于静物——

她揭示出这样的状态

不仅仅只适用于

心灵之花。手法呢,

颇带点男子气概,

历史上也属于头一回:

她,奥吉芙,伟大的美洲人,

将花朵画得比人体还要大。

而在另几处,她画的房子

安静得像睡着了的小黄牛。

比我们所了解的任何一种悟性

还要极端:毫不含糊地,

她视自我为一次牺牲——

这方面,她在诗歌上的姐姐是

沉静的艾米莉。迪金森,

在哲学上的妹妹则是

狂热而犀利的西蒙娜。薇依。

但又不像那非凡的两姐妹——

她对写东西多少感到羞涩,

她不知道如何应付才能让语言

看上去不是一件衣服。

此外,同那些已经画出的

和正在酝酿的花朵

达成的秘密盟约是严酷的——

绘画不能沦为替代品。

绘画中当然也有美,但必须

矛盾于劳作的洁癖。

一生中大约只有寥寥数次,

她比较过自杀与自卑,

结论呢,大部分都藏在了画布上。

像很多同行一样,一开始

她也把她的画看做是

她的孩子,把绘画比喻成分娩。

而到了晚年,她突然陷入

一种新颖的固执:她自己掏钱,

买回早年的绘画,就好像

她不是那些画的作者,

而是它们的还幸存着的女儿。

2001年10月 2003年5月

我喜爱蓝波的几个理由

他的名字里有蓝色的波浪,

奇异的爱恨交加,

但不伤人。浪漫起伏着,

噢,犹如一种光学现象。

至少,我喜欢这样的特例——

喜欢他们这样把他介绍过来。

他命定要出生在法国南部,

然后去巴黎,去布鲁塞尔,

去伦敦,去荒凉的非洲

寻找足够的沙子。

他们用水洗东西,而他

用成吨的沙子洗东西。

我理解这些,并喜爱

其中闪光的部分。

我不能确定,如果早生

一百年,我是否会认他作

诗歌上的兄弟。但我知道

我喜欢他,因为他说

每个人都是艺术家。

他使用的逻辑非常简单:

由于他是天才,他也在每个人身上

看到了天才。要么是潜在的,

要么是无名的。他的呼吁

简洁但是复杂:“什么?永恒。”

有趣的是,晚上睡觉时,

我偶尔会觉得他是在胡扯。

而早上醒来,沐浴在

晨光的清新中,我又意识到

他的确有先见之明。

2002年11月

咏物诗

窗台上摆放着三颗松塔。

每颗松塔的大小

几乎完全相同,

不过,颜色却有深有浅。

每颗松塔都比我握紧的拳头

要大上不止一轮。

但我并不感到难堪,我已看出

我的拳头也是一座宝塔。

颜色深的松塔是

今年才从树上掉下的,

颜色浅的,我不便作出判断,

但我知道,它还没有浅过时间之灰。

我也知道松鼠

是如何从那浅色中获得启发

而制作它们的小皮衣的。

浅,曾经是秘诀,现在仍然是。

每颗松塔都有自己的来历,

不过,其中也有一小部分

属于来历不明。诗,也是如此。

并且,诗,不会窒息于这样的悖论。

而我正写着的诗,暗恋上

松塔那层次分明的结构——

它要求带它去看我拣拾松塔的地方,

它要求回到红松的树巅。

2001年9月

信其有协会

暗夜围绕着花海,

我坐在梳子上休息。

顺便闻闻什么叫清香。

梳子很大,但也不是不可想象,

它刚刚梳理过命运。

它的木齿上沾着无法辨认的

黏糊糊的汁液。它触摸过的东西

绝对不可和傻瓜交流。

为妖媚一辩,一只鲨鱼

游过我的脑海。我捕捉着

那些仍然可以被叫作爱的活动——

多么轻巧,它们就像在树木间

展开的鸟翅。我正租用的

隔音设备效果还不错。

我能听见一只耗子的自我警告,

它说附近有条瘸了腿的狗。

2005年4月

一瞬间丛书

进入八月,蝉的秘密纵队

撕开了夏日的封条。缺口很大,

每棵树都递上来一大把

绿色门票,要求得到更好的位置。

理想的倾听拗不过

环境的小逻辑,它需要

山水的配合。而天籁的本意却是

每个人都可以请求不对号入座。

歌唱和噪音交替进行,

将生命的线头织进背景。年轻的蝉

浑身棕亮,起伏着,像天使用过的鞋油。

它们的热情覆盖了城市的歌喉。

试一试熄灭我们身上的引擎,

将几个幽灵部件摊开。再试一试

我们身上的封条。如果有必要,

就敲打敲打经验的阀门。

2006年8月

未名湖丛书

星期一早上。它像被风吹落的封条。

辩护词长出尾巴,在桶里弄出

几番响动。你提着桶,走在岸上,

幻想着这些鱼就是金色的礼物。

星期二。美丽的黄昏如同一个圆环。

它把反光丢给现实。它移动着

刚洗过的碟子。你真的要吃

带翅膀的晚餐吗?星期三下午,

变形记给命运下套。它担心你

太政治,于是,便用各种倒影迷惑

前途和结局。星期四。早饭是玉米粥。

记忆从未向任何人散发出

如此强烈的暗香。你从往事里取出

一对弹簧,练习就地蹦极。

一百米的情感。带鳍的冲刺。

每个吻,都消耗过一万年。

星期五。清晨再次变得友好。

慢跑很微妙。几圈下来,甚至连阴影

也跟着出大汗。只要搂一下,

你就是头熊,浑身油亮,可爱如

有人就是没吃过鱼头芋头。星期六傍晚,

还剩下很多调味品。冷水浴。

秘密疗法不针对他者。叠好的信仰

就像一块毛巾。蜂蜜替代盐水,

就好像一阵叮嘱来自微风。星期天上午。

积极如永恒的波纹。剃掉杂毛,修剪一下

希望之花。精力好的话,再称一称生活。

几两问题。或是直接回到底线:

取多少自我,可加热成一杯无穷的探索?

2007年7月

纪念艾青丛书

因为你,一百年的孤独

有了另一种可能。在太喧嚣的地方

不会有诗,只会有破碎的影像。

在过于安静的地方也不会有诗。

小意象被委屈得要死,唯美在角落里,

却不知道如何反驳你的变心。

诗需要分寸,比诗更特殊一点的最好。

但是诗,不需要特殊的分寸。

一个耳光扇过去,象牙塔就飘摇在

时代的神话里。红比白,假设了更多的命运。

因为你,有些悬崖开始变得清晰,

它们就耸立在对面。天气不黑暗就阴冷,

冷得好像空气里悬着一把利剑。

你甚至能看清海鸥的心从厚厚的羽毛里

露出了鲜红的一角。这么多海鸥卷入了历史的纷争,

即便只是简单地扫一眼,它们也该有上百万只。

永恒对这些飞禽似乎比对我们更友好。

因为你,永恒好像放下了一点架子。

我想念永恒的事物会妨碍你思索

我们的现实吗?扩大到哪一步,

解脱才会更普遍?诗不普遍,

其实不是任何人的错。如果绕不开真假,

诗,就是挤时间。你似乎比我挤得更好,

更有味道。那些空隙尽管狭小,

但你却总能从历史的乳房上挤出

语言的奶汁。从迹象上看,

一旦涉及节奏,朴素就是必要的智慧;

小意思才迷恋风格的纠缠呢。

散文绝不比诗更粗心。散文里

有更润滑的汁液,更适合激动不已。

如果还需补充的话,散文就是诗歌中的血。

我从未想过我们会卷进这么激烈的争吵,

每一种被否定的东西,最后都回归到事实。

但是人,又能看清多少事实呢?

反而是事物更少借口。向事物敞开之后,

我发现你确实留下了不少东西,

稍稍挪动一下,就是不小的刺激。

你对朦胧诗的轻蔑,现在看来就很有道理。

但是诗,又能符合多少人的道理呢?

诗更讲究本身。诗本身就是一种生活,

但是诗不是全部的生活。别着急,

我的意思是,全部的生活反而要小于诗。

如果非要在这一刻把自己加进去,

更严格地,诗从不是生活的一部分。

一个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诗

从未像生活那么反动过。但是在诗的一部分中,

你却可以找到最完整的生活。

天才不好玩,没关系。你的双重生活

不会比他们的更可怕。如果分裂继续下去,

你的多重生活也不会超出诗的界限。

谁的声音能盖过我们的声音?

当你感到意外的时候,诗是更严格的例子,

就好像整个过程突然缩短在场景里,

你想看得更清楚吗?那就把灯光打得再亮一点,

诗,是把呼吸留在血液之外的

那种相互吸引。不循环,怎会有奇妙。

呼吸很少会出错。说诗是呼吸,

也不算错;但是诗,比呼吸更进了一步。

诗把更多的活动留给了自我改造。

2010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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