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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平迷阵

2011-01-02向本贵

清明 2011年3期
关键词:常平文昌书记

向本贵

常平迷阵

向本贵

覃达虚掩着办公室的门,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突然,他发现浓浓的烟雾里有一丝光亮漏进来,接着就听到轻轻的脚步声,过后,就有一个人影晃到了办公桌前,再后来,办公桌上就摆上了两条精装软条芙蓉王烟。覃达没有抬头,但他知道来人是谁,心里涌起一种烦恶,冷冷地说:“你又来了?”

“尝尝这烟,新产品。”来人顿了顿,笑说,“我还没开口说事,你就把脸板起来了。”

覃达说:“往后你要少来这里。”

“没有重要的事情,我不会来。”来人过会说,“城东老城区的改造工程你得给我。那可是两个亿的大工程。”

“我现在不分管城建了。”

“这个我知道,但你说的话他们还是要听的,你在常平县的威望多高,除了章书记,就是你了,谁敢得罪你。”

覃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城南的工程还没有做完,你又把手伸向城东,你就不能让别人讨口饭吃?”

“我拿下这个工程之后,再把工程转包给他们不就行了么。”来人自己从桌子上拿起烟,点上一支,说,“我等着你回话啊。”说着就走了。

覃达气得脸面发青,对着他的背影说:“市里有指示下来了,这段时间重点抓综合治理,打黑除恶,你们得小心。”

那人回过头,说:“你这把伞撑大一些,不让我们沾着雨点不就得了。”

覃达瞪着的眼睛只差喷火了,他已经忍无可忍,骂道:“恶棍,流氓。”可是,这些话那人并没有听见,他早就下楼了。

来覃达办公室的人名叫扁中仁,是龙腾集团的老总,他对覃达这样的态度已经有七八年了,可覃达却是没有任何办法奈何得了他。覃达将那两条芙蓉王烟狠狠地摔在地上,坐那里生了一阵闷气,才又把地上的烟用废报纸包起来,夹在腋下,来到二楼纪委书记文昌盛办公室,说:“让办公室登记一下,龙腾集团扁中仁送来的。”

文昌盛发现覃达的脸色有些不对,说:“你怎么了?”

覃达说:“没什么。”转身又回到四楼自己办公室去了。

一会儿,县委办一位秘书推门进来说:“政法委维书记说,他准备把有关部门的头头都叫来,开一个会,传达一下市里有关综合治理的会议精神,想请你过去讲讲话。维书记说昨天你已经答应了的。”

覃达看了看表,说:“对维书记说一声,我一会儿就过去。”

秘书离开后,覃达还是坐在那里抽烟,直到秘书再一次进来说会议已经开始了,他才站起身往对面的那栋大楼走去。

昨天,覃达和县纪委书记文昌盛、县政法委书记维世昌三个人在市里开了一个会,会议的内容是反腐倡廉,打黑除恶。市委书记林治在大会上拍着桌子历数全市的腐败案件和黑恶势力的猖獗,严重影响松柏市的经济发展与社会和谐稳定,要求大家务必认真对待,办几个大案要案,抓几个影响大的害群之马。散会之后,市纪委书记孙国平专门把他和文昌盛、维世昌留了下来,谈了一个小时的话。开始的时候,覃达还认真听着,后来,他的浑身就有些发紧,再后来,孙国平说了些什么他都没有听进去,孙国平显然发现他在走神,说:“你这个分管书记得把担子担起来,不要再让他们把常平县弄得乱七八糟,告状信满天飞,上访人员防不胜防。你要是无所作为,对不住常平县的人民群众,也对不住老章。谁不知道啊,没有章书记,能有你的今天么。老章说,他做常平县县委书记的这些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做好惩治腐败和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这两件事。你得替他完成好这两件事才是。”

从孙国平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覃达的内衣都被汗水浸湿了。年初的时候,松柏市一位副市长年龄到了趟,退了下来,内部传出话,要从几个资历较深政绩突出的县委书记中选拔一个顶那个位置,常平县县委书记章士田信心百倍,这些年虽是政绩平平,但他有资历,清廉自律更是众口皆碑。覃达也在心里盘算,章士田高升,常平县委书记非他莫属,一者,章士田必定要极力推举他;二者,论能力论才干论口碑他都有这个信心。常平县的人们说,现如今世风日下,腐败盛行,要想找章书记和覃副书记这样清正廉洁的领导干部已经很难了。只是,后来章士田并没有去市里做副市长,这让章士田十分失落,甚至还有些郁闷,过后就一病不起,住进了医院,再后来,就检查出肝癌,已经到了晚期,市里派一位姓付的副秘书长来常平任县委书记,覃达往上走一步的希望也泡了汤,原地踏步,分管的工作却有了些调整,原来分管城建,现在分管综合治理和反腐倡廉。覃达除了心理上的打击,也十分的郁闷了。分管综合治理,原本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还要兼管反腐倡廉,这不难上加难么。常平县的干部群众却对这一安排拍手叫好,说这位新来的县委书记可是把准了常平县的脉了,常平县的综合治理和反腐倡廉工作非覃副书记莫属了,俗话说打铁还得砧板硬啊。

覃达在会上说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市委书记在大会上点名批评常平县在治理经济环境上面存在的问题,散会之后,市纪委书记又把他们留下来单独谈话,看得出市里对常平县的现状很不满意。第二件事,要立即行动起来,一手抓惩治腐败,一手抓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两个月之内要见成效,还群众一个平安和谐的生活环境。

散会之后,大家都静悄悄地走了,覃达跟着维世昌来到他的办公室。覃达说:“老维,你是老政法了,这次只怕要动动心思才行。”

维世昌显然是误解了覃达的话,道:“还是像以前那样,雷声要大,动作要快,操作要讲策略,弄几个出来,应付着就过去了。”

覃达说:“这次只怕不行。”

维世昌一边拿起一支烟点着,一边说:“你的意思,要动真的?”

覃达不做声,一个劲地抽烟。维世昌也就不做声了,大口地抽着烟,一会儿,办公室就变得迷蒙一片。

覃达问:“五月城南拆迁打伤人的事情怎么处理的?”

“还不照样,把打人凶手抓了关几天,然后又放了。”

“打伤的人呢?”

“用钱挡啊,他扁中仁有的是钱。”

“就因为这样处理,常平县的经济环境总是治理不好,名声在外,外地投资商都不敢来了。”

“你说怎么办呢?”

覃达说:“这次只怕要弄真的了。”

“我们稍一认真,扁中仁那个狗杂种就要跳脚。”

覃达就不做声了,他怕的就是扁中仁跳脚,他一跳脚,他覃达就紧张,料不定那个狗杂种跳过脚之后,会不会跟他覃达摊牌。以前覃达做城建局长的时候,他就跟他摊过牌,还把一只录音笔摆在他的面前,覃达就瘫软下来了,从此,他再不敢把扁中仁弄得跳脚了。

在维世昌那里坐一阵,覃达就走了,刚刚回到自己办公室,文昌盛却来了。文昌盛比覃达年长几岁,跟覃达一样,以前也是做乡党委书记,和覃达同一年进的城,两人的安排都很不错,几年之后,覃达做县委副书记,文昌盛做纪委书记,都进了常委,两人的关系也就拉得很近了。

文昌盛说:“有些事情,我还得跟你通通气。”

覃达说:“没那个必要吧。”

“付书记要你把这两块的事情都管起来,我能不跟你通气么。”文昌盛过后说,“我准备动手了。不动手只怕不好交待。”

覃达说:“你手里有东西没有?”

“当然有啊。”

“谁最严重?”

“南平,还有周方。不过,这两个人都有一些牵扯。”

覃达看着他,问道:“牵扯到哪些人?”

文昌盛笑道:“放心,没有你的事,也没有章书记的事。我想,就从他们两人开刀。”

覃达有些不自在,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他立马打断自己的思路,说:“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有什么顾虑。”

文昌盛说:“要动真格的,还有一个人也得动一下,不然,我们县的维稳工作就难得有什么成效。”

覃达心不由一抖,说:“你说谁?”

“金树来。”

覃达想了想,说:“先把南平和周方弄了。要动金树来,还得请示上面啊。”

文昌盛过一阵才说:“也行,你还得跟付书记通一下气,他刚下来不久,对县里的情况不是很熟悉,弄了一个局长,一个副局长,对工作是有影响的。”

覃达说:“应该我们两人一块去。”

“到时候我肯定要去对他说的,我是请你先吹一下风,免得他觉得太突然了。”

这天下午,覃达去了县委书记付加强办公室,直到晚上七点多钟才出来。

三天之后,常平县城建局副局长南平被双规,七天之后,常平县农业局局长周方被双规。南平被双规的原因是受贿三百万。周方被双规的原因是贪污扶贫资金二百万。这在常平县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波,常平县的群众说,清官上任,贪官倒台,覃达和文昌盛下一步便是向常平县的黑恶势力开火了。还有的人说,这么多年来,常平县腐败严重,黑恶势力猖獗,原因就是当官的自己屁股上夹着屎,哪敢动别人。

只是,南平和周方才刚刚关进笼子,常平县又发生了一起恶性案件:城东宾馆因为抢客发生群殴事件,砍伤数人,之后凶手居然在大街上咆哮:“谁敢抓我!”

新上任的县委书记付加强拍着桌子大骂公安局长无能,过后又把电话打到维世昌那里,问他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恶性群殴,行凶杀人,是不是有保护伞。维世昌打电话给覃达,把付书记的话说给他听,覃达惊出一身冷汗,说:“老维,你把这个话说给我听是何用意?”

维世昌说:“我要是动手抓人,你可别求情。”

覃达有些哑然,一阵,他说:“你抓吧,与我何干。”

维世昌说:“老覃,还是想个周全之计为好,好抓不好放啊。”

覃达放下电话,拨了一个号码,那边传过来一个声音:“老覃啊,我正要找你,下面出事了,你得出面给我摆平。”

覃达没好气地说:“我说的就是这事,我没办法给你摆平。我告诉你,你自己得注意一些才是,不要撞在枪口上。”覃达放下电话,想想就把手机也关掉了,嘴里恶狠狠地骂道:“扁中仁这个狗杂种,怎么不被车撞死。”

覃达一支烟没有抽完,扁中仁却来了,覃达瞪着两眼说:“叫你别来,你怎么又来了。”

扁中仁说:“城东打伤人了,钱的话我拿,要多少都给,你得出面调解一下。”

覃达简直是在吼了:“扁中仁你个混蛋,你以为你的钱能让鬼推磨啊。前几天我就对你说了,这阵风大,要把头缩起来,不要招惹是非,你就是不听。”

扁中仁也圆瞪了双眼,说:“你真的不管了?”

“想管也管不了,你要怎么着随你的便。”

扁中仁圆瞪的双眼射出一种阴毒的光,许久,他的口气又软下来,说:“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没办法可想。”

扁中仁一阵才说:“算了,这几个人我不救了。”

覃达说:“你手下的人还要像他们一样,同样没救。”

那天,县公安局伍进才局长亲自带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城东宾馆将几个凶手捉拿归案。那几个凶手一点都不在乎,一路还嘻皮笑脸,说不过去里面吃几天没油没盐的饭菜,过几天苦日子罢了。

这话还真让他们说中了,没过几天,几个人都被放了出来,又在大街上招摇过市,横行霸道。覃达十分的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覃达是本县松树坡乡人,上溯三代,均为勤扒苦做的老实农民,无一人认得自己的名有几横几点,覃达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父母节衣缩食,送他读完高中,再也没有办法盘送他读大学了,让他去师专读了三年。那时读师专不要钱。覃达师专毕业回到松树坡乡之后,没有到乡中学去教书,留在乡政府做了一名青年干部。那时有文凭的干部比较少,覃达工作积极,能说会道,他还在松树坡乡一次抗洪救灾中舍身救人,被人们视为英雄,可是,他一口气做了四年青年干部,连个副股级都没有捞到,直到章士田去松树坡乡做党委书记的第三年,他才时来运转,提拔做乡团委书记,后来一路青云,副乡长,乡党委副书记,乡党委书记,县城建局局长,县委副书记。十多年的时间,紧跟着章士田的脚步往前走。人们说,他的这条官场路线图,是章士田给绘定的,没有章士田,就没有他覃达的今天。他也争气,一路走来,从没有出过事。当然,要说没有议论,那也不合常理,城建局长是一个风险系数很大的位置,前面几个局长无一幸免地倒了下去,走进了那间黑暗的屋子,了结了自己的政治前途。他做城建局长三年,也被审查过几次,却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政绩还十分彰显,县城的街道变宽了,变靓了,变干净了,绿化也搞起来了。他也就顺理成章地被章士田扶上了县委副书记的位置。

做了县委副书记之后,覃达仍然分管城建这一块,这个时候,城建的许多工程不尽如人意,甚至出现了豆腐渣工程,但人们并没有责怪覃达,他只是分管,鞭长莫及啊。除了县城的豆腐渣工程,常平县的社会治安也十分的糟糕,经济环境不好,综合治理不见成效,县城每每采取行动搞治安综合治理时,不是有人提前走漏消息,行动无果而终,就是抓了人,也是不了了之的放了,这些都让人们觉得诡异,甚多传闻,却又拿不出真凭实据,何况牵涉到覃达副书记时,大家又都犹豫起来。

那天,付加强把覃达叫到他的办公室,说:“没有想到,南平和周方会出事。”

覃达心想,他说这话的用意是什么呢,说:“两人的案子最近都要移送到司法部门去,转过去性质就不一样了。”覃达过后叹了一口气,说:“培养了这么多年,说完就完,实在太可惜,其实,两人过去的表现都是很不错的。”

付加强却是话锋一转:“他们没有牵涉到别的人?”

“好就好在这里,他们都是个案。”

付加强的眉头拧了拧,说:“这就好。你知道怎么把你从分管城建这一块换过来,分管综合治理和反腐倡廉么?”

覃达说:“付书记要我这两块一起抓,真的高看了我,我哪来这么大的能耐,到时候只怕有负付书记的希望了。”

“错,不是我要你把这两块工作一肩挑,是章书记力荐的,他说只有你才能解决得了常平县这两块的事情。”

覃达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说:“章书记培养我这么多年,总希望我能有些作为。”

付加强说:“章书记没能去市里,我都有些替他过意不去。”

覃达没有做声,心里却在想,章士田是快要死的人了,却向付加强出此一策,把他推上火山口,让他坐在刀锋之上。覃达这时才知道章士田是多么的憎恨他。

这时,付加强又开口了,他说:“那个龙腾集团的老总找到我,说要把城东老城区的改造工程给他做,你说说龙腾集团的情况吧。”

覃达心里一抖,心想扁中仁已经把触角伸向这个刚来不久的县委书记了,他说:“要说龙腾集团的实力还是能够胜任的,常平县城主街道的扩宽改造,亮化和绿化工程都是龙腾集团做的。”

“龙腾集团老总扁中仁这个人怎么样?”

覃达不假思索地说:“民营企业的老板,都具有同样的特点,心眼多,花样多,手段多,吃得了苦,目光短浅,心胸狭窄,文化水平不高,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赚更多的钱。”覃达顿了顿,说:“扁中仁这个人算得一个传奇人物,农民出身,二十多年前在县城菜市场摆一个小摊卖菜,后来又拖了几年板车,再后来拉起一支队伍搞基建,却只能给人修厨房厕所,十多年过去,居然成了拥有十几个亿资产的集团公司老总了。”

“有人反映说,他近几年做的几个工程质量都不行。”

覃达说:“是的,县体育文化广场,县影剧院,县宾馆,县汽车站,质量都一般。”覃达顿了顿,说:“这些工程质量不如县城主干道改造工程,有的属于人为因素,有的属于不可排解的外部困难。”

付加强盯着他,说:“这个龙腾集团,做的工程不少嘛。”

“我们常平县的民营企业,再没有第二家能跟龙腾集团相比了。把这些工程交给龙腾集团做,有两个方面的考虑,一是扶持本县的民营企业,二是也要考虑能不能胜任。这个思路是章书记提出的。”覃达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比较坦然,扁中仁能得到这些工程,他覃达都出了力的,但他问心无愧,除了那一次,他再没有拿过扁中仁一文钱,连洗浴中心都没有去过一次。有时,扁中仁给他几条上好的香烟,时不时还在香烟里面塞进一些钞票,他都如实交给文昌盛了。

付加强说:“你们看着办吧。如果另外换一家做,是不是有个比较呢。”

覃达说:“按付书记的意见办。”

之后一段时间,覃达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付书记为什么亲自过问扁中仁,为什么表态说最好另外找一家做这个工程。他掏出手机,给扁中仁打了个电话,说:“晚上找个地方,我们一块喝杯茶吧。”

扁中仁问:“去城东宾馆?”

覃达说:“换个地方,那里不能去。”

扁中仁说:“那就去山间茶楼吧。”

覃达没有做声,算是答应了。

吃过晚饭之后,覃达对妻子邹敏说:“我出去一下,晚上十点钟回来。”

邹敏说:“女儿打电话来了,要寄钱去。”

覃达说:“刚去学校,怎么又要钱了?”

“她说想自修一门专业,日后找工作就多一条路,买自修专业的资料当然是要钱的。”邹敏过后嘀咕道,“女儿日后大学毕业能靠你?她自己不早做打算日后就要在家待业。”

覃达问:“今天几号?”

“五号,别指望工资。”

覃达说:“你想想办法,这些日子我忙。”

“我到哪里想办法去,别人做领导,妻子儿女跟着风光,可你,老婆在家待着没有工作,买套房子也没钱装修,几年了还住不进去。”

邹敏的声音有些哽咽,覃达却不管这些,出门去了。

来到茶楼,包厢里面就他们两人,扁中仁抬起头来,问道:“城东老城区的改造工程有没有把握给我?”

覃达双手捧着茶杯,说:“你到底要多少钱?”

“钱还怕多?我老婆和两个孩子都在国外,一年没有一百万没法生活,我自己还要花呢。你不是不知道,那几个女人,花的钱比国外的三个人还要多。”

覃达说:“城东老城区的改造工程你别指望了。”

扁中仁的眼睛就瞪圆了:“谁敢跟你抢那个工程?”

“付书记。”

“付书记才来几天,他就不给你面子了。”

“他是一把手,说要把工程给别人做,我能跟他对着干?”覃达顿了顿,又说道,“你自己不是也找过他的么?”

扁中仁的脸色很不好看,他说:“怎么着你都要把那个工程给我弄到手。”

覃达说:“扁中仁,我给你的工程还少么?”

“我没有记这些,我只记着常平县有赚钱的工程你覃达都会给我做。”

“你的心不要太黑了。”

“如今这世道,有几个心肝不黑。”

覃达的气就喘粗了,说:“扁中仁,这些年常平县的问题你最清楚,盖子揭开了,你把牢底坐穿都不够。”

扁中仁说:“我担心的哪样,只要我不跟你摊牌,我就不会有事。”

覃达的眼睛瞪得只差灌血,脱口骂了一句:“流氓,无赖。”

扁中仁说:“对了,我就是这个样。我再对你说一次,城东老城区的改造工程,我必须得做,不然,我就把那东西交给付书记去。”

覃达的脸面有些发黄,站起身破门而出,扁中仁在他的背后大声道:“覃达,什么时候定下来就告诉我。”

覃达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城建局的门卫看见是覃达在外面敲门,连忙把门打开,说:“覃书记你在开会呀。”

覃达做出一副笑样,说:“又麻烦你了。”就匆匆往里面小区走去。

覃达做三年县委副书记了,却一直住在城建局宿舍一栋破旧的楼房里。当年,他调到城建局做局长的时候,是可以分一套好一点的住房的,但他没有要,他把那套好房子让给一位工程师了。他搬进一套别人住了几年的二手房,八十多个平方,邹敏当时就把嘴巴噘了起来,他却笑着说:“比在乡下好多了,三口人,三室一厅,还多出一个房间做书房哩。”三年之后,他做了县委副书记,县委大院正好在建房子,章士田要分管后勤的办公室副主任给他分一套,他有些犹豫,说拿不出现钱付房款,副主任说可以按揭,十年二十年都行,他算了一下账,要了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的小户型,并弄了个二十年的按揭,只是,房子建好两三年了,他们家还没有搬进去住,原因是没有钱装修。许多人不相信这是真的,他们给覃达的官场之路画了一张红线图,覃达从松树坡乡起步,从乡青年干部到乡团委书记,整整七年时间,那段时间除了按月拿工资,他不可能有别的什么收入。后来到另一个乡做副乡长,做乡长,又是四年,再后来又换了个地方做乡党委书记,还是四年,收入有一点,但不会多。后来进城了,做的县城建局长,这可是块大肥肉,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盯得眼睛灌血,几任城建局长从这个位置上倒下来,查出的受贿数目大得吓人,就连一个副局长和两个股长都查出一百多万,他在城建局干了三年,再干净也有那么几摞钞票进口袋吧。况且,章士田把他当成心腹中的心腹,处处护着他,没有章书记点头,谁也不敢把他覃达怎么样。再后来,覃达升任县委副书记,还是分管城建这一块,他不首肯,城建上的任何工程都别指望办成,别人送,他不想要还不行呢,买一套房子按揭二十年,房子还摆那里因为没钱装修不能搬进去住,说给谁听呀。可是,人们走进他在城建局那个家的时候,都不得不相信这些都是真的。他住的城建局那套旧房子说多破烂有多破烂,房子里面没有空调,没有高档家具,两个柜子,两个书桌和几条凳子是从乡下带来的,样式老旧,红漆斑驳,一台十二寸电视机摆在旧书桌上,打开,雪花飞舞,人影如蛇。这还不算,人们走进家门,覃达的妻子邹敏眼睛就湿了,说她从县百货公司下岗之后再没有工作,几次龙腾公司要她去上班,覃达却不让她去,他说她要去上班他就跟她离婚:“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一大家子人,女儿要读书,乡下还有年迈的父母。谁相信啊,我们家一个星期才吃一餐荤菜。”

在这信任危机,腐败盛行,民怨连天的年月,居然还能找到这样的领导,这领导居然还是从风险系数极高的位置上走过来,让人不可思议,又让人不得不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覃达回到家里的时候,邹敏还没睡觉,她还等着覃达回来,她说:“女儿的钱怎么办?”覃达说:“我有点饿了,给我弄点东西吃吧。”

邹敏从桌子上拿来一个煮熟了的红薯,他接过,狼吞虎咽就吃进肚子去了,说:“明天我到财会室借点钱来。”

邹敏就抱怨起来:“这样上月借下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搬进新房子里去?”

覃达没有答她的话,进房去睡了。许多的事情,他要躺在床上慢慢地想一想,认真地思考思考。

只是,一些事情覃达还没有想出头绪来,又传出城南出事了。这次来向他说这个事情的是县公安局长伍进才,伍进才走进办公室就对他说:“覃副书记,这次还是仅仅只打雷呀?”

覃达给他倒了一杯茶,说:“坐下来,慢慢说。”

伍进才说:“城南又出事了,还打伤了三个人。”

覃达问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顶风作案。”

“还能有谁。因为拆迁费的问题,扁中仁的打手把几个拆迁户打伤了。”

覃达一时无语,只是一口一口地抽着烟。伍进才说:“我要金副局长去处理这个问题,他说要请示你。覃副书记,扁中仁的问题不解决,常平县的问题就无法解决,改善投资环境,维护安定团结,建设和谐社会,都是一句空话。”

覃达说:“人抓了没有?”

“抓又有什么用,今天抓,明天放。”

覃达说:“抓还是要抓,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当然,放还是要放的,不然光抓不放,你那里也关不了啊。”覃达这样说的时候,对着伍进才苦笑了一下。

伍进才说:“扁中仁的问题怎么就解决不了呢?”

覃达说:“扁中仁是我们县第一个民营企业家,对我们县的经济建设和发展还是做过一定贡献的,他做的几个工程至今还得到群众的赞扬么。不管怎么说,对他还是要采取保护态度才是。”

伍进才的脸有些冷,说:“老金也说这样的话,维书记也说这样的话,那时章书记也这么说,背后靠着这么多人,扁中仁的气焰能不嚣张么。”

伍进才走后,覃达给扁中仁打了一个电话,他没开口,扁中仁却在那边骂开了:“他娘的,又把我的人抓去了。老覃,你快让他们放出来,不然我就要发火了。”

覃达拿起手机的时候,他还准备认真跟扁中仁说说的,起码这些日子要让他下面那些人收敛一些,不要出事,不然他不好交待,可是,当听到他说要发火的话,覃达就不做声了,他怎么好开口说这些呢。扁中仁发过脾气之后,对他说:“老覃,城东老城区的改造工程我已经弄到手了,你可不能节外生枝。”

覃达惊诧道:“那个工程是谁给你的,付书记说了,常平县的大工程要分着做,要你把城南和沿河路的工程做完了再说。”

覃达话没说完,那边却把电话挂上了。覃达对着话筒愣了片刻,就匆匆找城建局长赖跃去了。

“赖局长,你莫非不知道付书记的意图?”

赖跃正坐在办公室跟一个年轻女人扯淡,两人说得眉开眼笑的,没有料到覃达也不敲门,推门就进来了,脸上流露出不悦,说:“付书记有什么意图啊?”

覃达对那个年轻女人看了一眼,年轻女人知趣地站起身走了。覃达说:“付书记说城东老城区的改造工程不能给扁中仁,他的工程做不完,别人又没有事情做。”

“付书记没对我说。”赖跃看着覃达,问道,“他对你说了?”

“前几天对我说的。”

赖跃冷冷地说:“既然这样,那就按照你的指示,把工程收回来,再给别人就是。”赖跃掏出手机,做出要给扁中仁打电话的样子,一边嘀咕道,“你平时总是对我说要扶持像扁中仁这样的民营企业家,我还以为你也想把这个工程给扁中仁哩。”

赖跃刚刚把手机拨通,才喂了一声,覃达又把他拦住了,说:“算了,已经给他了,怎么好要回来,你对他说,城东这个工程是付书记来常平做的第一个工程,必须要保质保量做好,更不能转包给别人做。”

赖跃嘴角露出一丝笑,说:“他扁中仁哪个工程做得不好?”

覃达没有回他的话,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对付书记说这个事情。

果然,第二天上午十点钟的时候,付加强给他打来电话,要覃达到他的办公室去一下。覃达来到付加强办公室的时候,赖跃刚刚从付加强的办公室出来,两人撞了个正着,赖跃意味深长地对他笑了笑,就匆匆走了。覃达心想,他会在付加强面前说些什么呢。

付加强紧锁着眉头,叫他坐,又叫秘书给他倒了杯茶,说:“覃副书记,我们今天好好谈一谈,我刚来不久,许多的事情还不是很清楚啊。”

覃达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移向了别处,心里猜测他要跟自己谈什么呢。赖跃肯定把城东老城区的改造工程给了扁中仁说给他听了,赖跃还对他说了什么呢?

付加强开口说话了,却是说的别的事情:“听说你爱人下岗之后再没有找个事情做。”

“女儿读书,我又比较忙,家里少不得一个人的。”

“一个人的工资能过下去?”

“这么多年了,过得也还行。”

“要是有困难,还是给你爱人找个事情做,千难万难,给一个县委副书记的爱人找个工作做应该不是很难的吧。你不好出面,我来替你办这件事情。”

覃达连连说:“谢谢付书记,不麻烦你了,她在家待着,心里踏实。”

“这话怎么说?”

付加强的目光有些别样,盯着覃达就不松开。覃达的目光不敢跟他的目光对视,说:“常平县好几家厂子都垮掉了,没有事情做的人那么多,他们的日子过得艰难,我却无能为力给他们解决,我家女人待在家中,大家一个样,心里就不觉得抱愧了。”

“我来常平之前,就听人说常平有两个廉洁自律的好领导,一个是章书记,一个是你,来了才知道这个传言不假。”

覃达说:“章书记是我学习的榜样,我自己却是担当不起这个盛名的。”

付加强顿了顿,说:“刚才赖局长说,你拍板把城东老城区的改造工程还是给扁中仁了。”

覃达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只在心里骂了一句娘,这个赖跃,果然对付加强这么说的。

付加强说:“我来常平不到一个月,听到常平群众说得最多的就是那个扁中仁。”

覃达说:“趁着改革大潮走出来的这样家那样家,身上的毛病肯定不少,争议也肯定多,话又说回来,这些人对改革开放还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的。”

付加强说:“希望他不要走得太远,不然谁都保不了他。”

覃达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他说:“这么多年来,章书记没少说他,我也没少说他。大浪淘沙,不进则退,不好好把握住自己,就会被时代的大潮淹没。日后什么个样子,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覃达想从付加强这里得到一句话,要是付加强说不能让扁中仁做城东老城区的改造工程,他就有借口给赖跃打电话要他把那项工程收回来。可是,付加强却不说这句话,付加强说的话看似无意,却都在旁敲侧击,他说:“我来之前,常平县抓了两任城建局长,抓了三个城建局副局长,听说都与他有关,这次的那个城建局副局长被双规,听说也与他有关。”

“这几个人都因为经济上的问题进去了,的确也都与扁中仁有一定的关联。”

“听说这几年常平县几宗大的刑事案件也与扁中仁有关?”

“七查八查,就查到他手下的人了。”覃达顿了顿,说,“这些情况,章士田书记都清楚,他总说,一个农民,走到今天这一步,很不容易,能保还是要保。就这样,扁中仁也就得以一步一步走过来。”覃达心想,赖跃把扁中仁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推,自己怎么就不能往章士田身上推一推,章士田将不久于人世,谁还会去追究他呢。

付加强好一阵没有做声,覃达试探道:“城东老城区的改造工程是不是拿回来,另外叫人去做?”

付加强说:“你看着办吧。”

这话又让覃达为难了,他说的话不会不让赖跃知道,也不会不让扁中仁知道,自己要是让赖跃把工程拿回来,扁中仁就会跟自己跳脚。

从付加强办公室出来,覃达只觉得头有些发昏,浑身汗津津的,站了一阵,才离开。

付加强给覃达出了一道难题,覃达还没有考虑好怎么破解这道难题,扁中仁那里又有了动作。他准备将城东老城区改造工程转包出去,引起三家基建公司争抢,扁中仁的目的是希望他们在争抢中抬高转包价格,结果三家的老总在扁中仁的办公室干起仗来了,三个都挂了彩,有一个头上还被砸了一道口子,是被另一家公司的老板用扁中仁办公桌上的烟灰缸砸的,在医院缝了八针,那家公司的员工便扯起大旗上了街,口号喊得震天响。这下可把付加强气得不行,下令彻查。覃达把维世昌和伍进才叫了来,问他们怎么办。

伍进才说:“抓人,把事态平息下来,不然,明天他们还会上街。”

维世昌一边抽烟,一边紧拧着眉头说:“先把情况弄清楚再说,不然,便是火上泼油,适得其反。这件事情的起因还在扁中仁那里。”

覃达说:“我这就去找扁中仁谈。”

维世昌和伍进才走后,覃达开始想给扁中仁打个电话,让他来一下,想了想,没有打,自己去了扁中仁的龙腾集团总部。

覃达来到龙腾集团的时候,扁中仁正在开会,还是研究城东老城区改造工程转包的事情,他们把转包价钱又提高了许多。

扁中仁对覃达说:“你到隔壁办公室等着,我开完会过来。”

覃达坐在隔壁办公室等了一个多钟头,扁中仁才推门进来,说:“你是为那些人上街来的吧。”

覃达说:“你还在说转包的事呀,付加强拍桌子了,要把城东老城区改造工程项目收回去。”

扁中仁脸上流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样子:“你能让他收回去?”

“我为什么不能让他收回去?”覃达的眼睛瞪圆了。

“因为我没答应啊。”

“扁中仁,你不要把我逼急了。”

“我没有逼你,是你自己要我这么说的。”

“你说,现在怎么办?”

“我愿意拿钱,你出面给调解调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付加强那里怎么交待?”

“他刚来常平,根基不稳,还得依靠你们这些本乡本土成长起来的领导,不会跟你翻脸。”

“付加强不是章士田。”

“这就看你的本领了。”

“我没有本领左右他付加强,我现在只有在你这里把事情了结。”

扁中仁一声冷笑,说:“你说怎么了结?”

“把城东这个工程交出来。”

“这个做不到,到手的钱,我为什么给别人。你不是做工程的,不知道这个工程能赚多少吧,我告诉你,转转手,少说也有二百万,要是龙腾集团自己做,赚两千万不在话下。”

“扁中仁,你的心肝不要太黑了。”

“这个话你说过多次了。其实我自己认为我还是不错的,赚的钱我从来都不想独吞,要给的钱我也不吝啬,可是,除了那一次,后来给你钱你往文昌盛那里交,给付加强钱,他也假悻悻地退回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果然,扁中仁已经走了付加强那里,却是碰壁了,覃达说:“既然这样,你就得考虑一下后面的路该怎么走了。”

“我怕的哪样,他付加强不过是下来镀金的,过不了多久,又要回市里去,常平还是你们说了算。”

“既然这样,你就听我的,把城东的工程交出来,还要把你下面的人管好,再不要弄出事情来。”

“别人都得听你的,唯独我敢不听你的。”

“那好,我这就去对付加强说,我到西湖农场去挑大粪桶,我就不相信你比我的下场能好到哪里去。”覃达说着,扭头就往外面走。

扁中仁没有理他。只是,覃达还没有走出大门,就被几个彪形大汉拦住了,他们架着他又回到了扁中仁的办公室。扁中仁说:“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没有。”

“可我要跟你商量啊。”

“用不着。”

扁中仁说:“我把我的想法对你说一说,你看行不行。一,付加强那里,不用再为难你去说了,另外有人去说,当然,前提是城东老城区的改造工程仍然是我做。二,那个工程我不转包,自己做。几千万的赚头,我为什么不自己做呢。三,被打伤的人住院治疗的钱由我负责,并保证不再有人上街。四,我的人不再发生欺行霸市,打架斗殴的事件。有这几条你看够了吧。覃达,我告诉你,这样的好日子我还得过上几十年,我不会跟着你一块完蛋。”

“考虑好了就行。再要胡作非为,非一块完蛋不可。”覃达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他心里仿佛出了一口恶气,狗日的扁中仁,要挟我七八年,原来你也怕我来硬的。再要胡作非为,就只有这一手了,我们一块玉石俱焚吧。

覃达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城建局局长赖跃正在办公室等他,说:“刚才付书记把我叫了去,说城东老城区改造工程还是让扁中仁做算了,要我把好工程质量关,再不要出现豆腐渣工程。”

覃达心想刚才扁中仁说付书记那里不要我去说,原来你去说了呀,说:“我不管城建这一块,你不用跟我说。”

“付书记要我对你说一声。”

覃达心想付加强这是什么意思,说:“我知道了,你走吧。”

这天中午,覃达回到家的时候,他的父亲来了。父亲说右边胸口有些疼痛,这让覃达吃惊不小。三年前,覃达的父亲也是胸口疼,不过那时是在左边,到医院检查,居然是肺癌。连忙弄到市医院住了四个月,还把左边的肺割去了一大块,如今右边的肺怎么又疼起来了,是不是扩散了。覃达急得不行。覃达原本是有一个姐姐的,姐姐八岁的时候生病没有钱治,活活病死了,父母把他这个儿子当成了心肝宝贝,吃苦受累盘送他读书,后来他参加工作了,成家了,父母还是宠着他,惯着他,鸡呀,蛋呀,猪肉呀,都是父母从农村送来,直到如今,家里吃的大米还是他父亲种出来的。覃达有时想起自己做了这么多年干部,却没有给父母一点幸福,反而要父母操心,他就想掉眼泪。父亲生病的第二年,母亲又病倒了,说她两脚乏力,夜里睡着脚杆子里面疼痛得不行,覃达带着母亲到县医院检查,县医院也不说什么病,要他把母亲带到市医院去做检查,市医院检查之后说是骨癌,要他带母亲到省医院去治疗。覃达心急如焚,说,就是讨也要给母亲讨些钱来治病,母亲却是坚决不去省医院,就连县医院也不肯住,她说你给你父亲治病花了那么多钱,我再在医院住下来,还不卖房子呀,七十多岁了,花那钱做什么,留着钱盘送孙女读书吧。在农村吃了半年中草药,就死了,至今想起来,覃达还揪心地疼。

还好,第二天到医院看化验结果,县医院说不是癌细胞扩散,开了些药,覃达要留父亲在城里住些日子,把药吃完再到医院看一看,复查一下。父亲不同意,当天就回乡下去了。

送走父亲,覃达刚刚在办公室坐下,邹敏给覃达打电话,要他回来一趟,覃达不知道什么事,匆匆赶回家。邹敏指着桌子上一包东西说:“刚才龙腾集团一个人送了一包东西来,说是来看望父亲。”

覃达说:“他们怎么知道我父亲生病了?”从桌子上拿起那包东西,眉头就皱了起来,里面除了两包奶粉,一些糖果,还有一个大信封,信封里装有一摞钞票,他说:“你怎么不把它退回去?”

“我不要,他放下就走了,我只得给你打电话。”

“除了吃的东西,里面还有钱。”覃达问,“你问清楚是龙腾集团的人送来的?”

“他说是扁总叫送来的,不是龙腾集团是谁呀。”

覃达再没有做声,拿着那包东西出门去了。覃达来到县委大院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钟,一些人已经下班,覃达来到文昌盛的办公室,文昌盛正在整理桌子上的文件,看样子也准备下班,见覃达匆匆走进来,就把手里的事情放了下来,问道:“覃副书记你有事?”

覃达也不说话,把那包东西放在文昌盛的办公桌上。

文昌盛从里面掏出那个信封,把那摞钞票倒在桌子上面,问道:“怎么回事?”

“我父亲昨天来了,说他胸口疼,我担心前几年的那个病又复发了,带他到医院检查了一下。”覃达顿了顿,说,“也没看见扁中仁啊,他怎么知道我父亲上街来检查病了呢?刚才派人把这些东西送到我家里。”

“你父亲检查出什么问题了没有?”

“今天上午拿到了化验单,说不是上次那个病,下午就回去了。”

文昌盛许久没有说话,点一支烟慢慢地抽,直到抽完,才说:“老覃,从这件事情上你看出什么问题了没有?”

“我还在想哩,他们怎么知道我父亲进城了呢。”

“说明他们一直注意着你的。”文昌盛站起身把开着的门掩了掩,说,“我回家也是吃现成的,你回家也是吃现成的,就不急着往家里赶,我们说说话吧。”文昌盛过后说,“我们一块进城的吧。”

覃达说:“你三月份进城,我五月份进城。你当时进城做人事局局长,我进城做城建局局长。”

“多快呀,转眼间进城七八年了。我们两人都要感谢章书记,没有他,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章书记在常平县三十年,有口皆碑。”

“可他做了八年县委书记就止步了。”

“怎么说他都该做一任市领导的。”

“我听人说,市里对他有一些看法,做县委书记的这些年,他拿不出政绩来,许多的事情原本是可以处理得更好的,他却有些畏手畏脚。”

覃达浑身有些不自在,他不知道文昌盛转了这么一个大圈,最后的落脚点是什么。

这时,文昌盛又说道:“老覃,你应该让邹敏找个事情做的,邹敏不做事情,也没能让全县那些没有工作的人上岗工作。女儿读大学,父亲年老体弱多病,靠你一个人的工资,怎么划算都紧巴巴的。再说,老婆有个事情做,一个月千儿八百块钱,别人也才有个说法。”

覃达有些警觉,说:“文书记,我们什么关系,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文昌盛说:“其实呢,那都是捕风捉影,真金还担心火来炼么。”顿了顿,文昌盛又说,“过些日子市里要下来人,指导我们县的反腐倡廉工作。老覃,我的压力大啊,双规了两个,看来还是没能让上面满意。”

覃达再没有说话,后面文昌盛还说了些什么,他都没有听进去。两人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一阵了。

那几天,覃达除了去一趟龙腾集团扁中仁那里,别的地方他都没有去,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抽烟。政法委书记维世昌和公安局副局长金树来找过他几次,他总是板着脸交待他们,今后有什么要他点头表态的事情,一定要得到他的同意,不能想当然就替他表态,那样谁作主谁负责,让维世昌和金树来都有些哑然。

维世昌说:“常平县的维稳工作在全市倒数第一,前次百旺公司的人上街,又被市里点名批评了。”

“文件我看了,还用说。”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该抓就得抓,该关就得关,不能手软。我们手软,就是对常平县的罪过。”覃达顿了顿,说。

维世昌有些为难地说:“这中间的大部分事情都跟扁中仁有牵连。”

覃达说:“案子查清楚了,牵连到谁,谁就得承担,不下决心,常平县的事情就搞不好。”

“我是担心……”维世昌欲言又止。

覃达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不要顾虑这顾虑那,该谁倒霉谁倒霉。”

那天是星期六,吃过早饭,邹敏说要去菜市场买点肉回来改善一下生活。覃达说:“要不我跟你一块去吧。”

邹敏有些吃惊地盯着他,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问道:“你没事?”

覃达说:“进城七八年了,还没陪老婆逛过商店哩。”

邹敏复又进房去,一会儿出来说:“干脆给你买件棉衣算了,秋天一过就冬天了,你穿的棉衣还是我们女儿上学的时候买的,女儿都读大学了,还在穿。都走不出去了。”

覃达说:“要给我买衣服我就不陪你去了。那件棉衣不是很好的么。浪费钱。”

两人说话的当儿,覃达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不由大惊:“什么,城南汽车站被砸了?谁有那么大胆子光天化日之下敢砸汽车站啊。”关掉手机,一边往外面跑,一边说:“邹敏我没时间陪你了。”

覃达来到城南汽车站的时候,汽车站外面的大街上已经围满了人,几辆汽车被堵在大街上,汽车站的大门被砸烂了,一群打着赤膊的年轻人手里挥舞着大棒,一边大喊大叫,一边砸窗户,几个汽车站的工作人员满脸是血,却不敢近前。覃达问:“怎么回事?”

车站工作人员说:“龙腾集团一辆运渣土的大卡车从这里经过时,正好从车站开出来一辆客车,客车让道慢了些,卡车司机跳下车就把客车的玻璃砸烂了,车站站长出来交涉,挨了打还不算,他们还拿着棒头砸车站,真比土匪还凶啊。”

覃达分开众人,想上前去拦住他们,却被旁边的群众挡住了:“覃书记不能去,他们的后台硬,手里的棒子不长眼睛,打伤你可了不得。”

覃达无法过去,只得拿出手机给伍进才打电话,要他赶快带人来:“快点,城南汽车站出事了。”

一会儿,伍进才和金树来就来了,他们带来了几十个民警,那几个人还在大喊大叫,手中的棒子也没有停,看见民警上来也毫无畏惧,有的人甚至叫喊着:“兄弟啊,来这里做什么。”

几十个民警一齐动手,才把他们制服。覃达脸色铁青,对伍进才说:“严惩凶手,决不姑息。”

那几个被抓的凶手却在一旁对着覃达说:“我们扁总一会儿就会去找你的。”

覃达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可他却不敢发作,大庭广众之下,说不定他们还会说出什么话来。站在那里,直到人们散去,他才离开。回到家的时候快中午了,邹敏已经办好了中午饭,覃达说:“邹敏,下午我要回一趟松树坡。”

邹敏说:“元旦节没多久了,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回去看看父亲。”

覃达说:“离元旦还有两个月,我还是现在回去一趟算了。”

“那你等一会儿,我到商店买点糖果你带回去。”

覃达说:“不用了,我到乡场上给父亲买点东西就是。”

吃过饭,覃达就匆匆走了。

邹敏以为覃达要在乡下住一晚,跟父亲说说白话的,一个人在商场里漫无目的逛了半天,晚上也懒得办饭菜,吃了点剩饭剩菜,就坐在那里看电视,电视机的荧屏里飘着雪花,里面的人影就如聊斋电视里面的鬼神,飘忽不定。这时,覃达却回来了,说:“乡里有辆便车进城来。”

邹敏说:“没有饭菜了,给你煮面条吃行么?”

覃达说:“吃点什么填填肚子就成。”

一会儿面条就煮好了,邹敏给他盛了一碗,说:“覃达,我们得好好谈一谈,这么多年了,你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

覃达心里一怔,说:“没有啊。”

邹敏的眼睛就湿了:“我们结婚二十年了,我们的女儿也十九岁了,你有什么事情不能对我说呢,一个人装在心里苦啊。你不知道,你一睡着就说梦话。”

覃达急急地问道:“说什么了?”

“要是听出你说的什么,我还问你做什么。覃达,我知道你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你说什么我都由着你,吃苦受累我都能忍受,我只希望我们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不要出什么事情就好。”

覃达说:“邹敏,你多虑了,我没有事情瞒着你,我是工作太忙,没有和你好好的交流,没有陪你说说话,逛逛街。邹敏,我们女儿读大学了,再有三年她就大学毕业了,可以自食其力了,我们的负担就轻了。邹敏,我们的困难只是暂时的,我们要看到美好的未来。”覃达顿了顿,又说:“邹敏,你是个好女人,通情达理,贤慧善良,善解人意,这些年真苦了你。我有些地方做得不好,你还要原谅我,往后,你要多和女儿交流,要教育女儿好好读书,知女莫过母啊。你还要多回娘家看看,条件不允许,没钱给父母,看看老人,他们心里也会高兴的。不是有一首《常回家看看》的歌么。父母不希望得到儿女什么,常回家看看,报个平安,老人就高兴了。还有我的父亲,只身一人住在大山里面,你要是不嫌弃,一年回去看一次,他会很高兴的。”

邹敏有些诧异地盯着覃达,覃达却把头扭向一边,说:“看我,说这些做什么。”

这天夜里,覃达主动把邹敏的衣服脱了,说要过过生活。邹敏又惊又喜,说:“有一天我的手机里接到一个信息,是一个段子,段子是这样说的,据调查,四十岁以上的领导干部中有一大部分人,尽管仍然跟原配夫人生活在一起,但没有性生活,也不打算离婚,这种现象叫做一不做,二不休。这么多年来,我要是不提出做这个事,你从来没有主动过,就当我没有睡在你的身边。”

覃达没有做声,他今天似乎很努力,把邹敏压在身子下面,做许久,直到邹敏叫起来,他才从她的身子上面滚下来。邹敏十分高兴,搂着他说:“你真好。我的心肝都想开拆了,才得这么一次满足。知道么,我才四十一岁,我也想啊,可是,看到你躺在床上也是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我就不忍心要你了。”

覃达说:“邹敏,我欠你的实在太多太多,我从心里说一声对不起你。”

这天晚上,覃达一直把邹敏搂在自己的怀里没有松开。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邹敏还在睡觉,覃达就起床了,他把邹敏昨天下午买回来的馒头放在锅里蒸热,自己吃一个,另一个仍然放在锅里热着,就匆匆出门去了。

覃达给小车司机打了一个电话,要他上午八点把小车开到县医院门口去接他,他要用一下小车。打过电话,覃达便匆匆去了县医院。

章士田住在县医院三楼的特护病房里。今年二月,市医院确诊章士田患了肝癌,已经到了晚期,当时覃达要把他送到省医院去,章士田坚决不同意,说已经晚期了,还浪费那个钱做什么,要覃达把他弄回来住在县医院里。覃达隔几天就会到医院来看看他。只是,每次来,章士田一改过去对覃达的热情,不理不睬,有时,他还会把眼睛闭上,覃达在他身边待多久,他就把眼睛闭多久。覃达也不计较,蹲在病床前,跟章士田的女人说说话,问问有什么困难没有。章士田的女人总会感动得热泪盈眶,说:“覃副书记,你真像亲人一样啊。”

覃达就会连连地说:“我也把章书记当成我的亲人了,没有章书记,就没有我的今天啊。”

每每这个时候,章士田就会把眼睛睁开,目光冷冷地盯着他,说:“你忙去吧,我要休息了。”

章士田的女人就会向他解释说:“老章得了这个病,他心烦。”

覃达今天跨进章士田病房的时候,他就觉得气氛有些不一样,章士田见他进来,同样把眼睛闭上了,他的女人也是怒目而视。覃达对章士田的女人说:“婶娘,你出去一下,我想跟章书记说句话。”

章士田的女人说:“有什么话你说吧,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两行泪水从女人的眼眶里淌下来:“医生说老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说他走得安然么?”

覃达通地一声跪倒在章士田的病床前,说:“章书记,我对不起你。”

章士田气如游丝,断断续续地说:“覃达,你为什么要那样做?”过后,章士田便是沉重的自责:“只怪我自己的思想有问题,我犯了罪啊。”

“章书记,我……”

章士田有气无力地说:“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覃达走出医院大门,县委办的小车正在大门外面的过道上等着他。

覃达说:“陪我到市里去一趟吧。”

小车司机看了覃达一眼,说:“覃书记你昨天夜里又加班了呀,脸色不怎么好看。”

覃达笑说:“是么,我自己怎么不觉得。”

小车司机说:“工作再忙,身体还得注意,章书记才五十多岁,这一病,只怕就再没有返回工作岗位的机会了。”

“医生说,章书记的时间不多了。”

常平县离市里五十多公里,路好走,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覃达说:“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今天可能回不去。”

司机问:“是到市政府办事还是在外面办事,要是在市政府办事,还是住政府宾馆好,办事方便。”

覃达想了想,说:“那就住政府宾馆吧。”

司机把住房安顿好,说:“星期天,都没有上班啊。”

覃达说:“先吃中饭,吃过中饭我再找他们。”

两人没有去宾馆餐厅吃饭,他们选了一家小餐馆,覃达说:“你点菜,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司机笑说:“覃书记你从来没有这么大方过,我想吃海鲜,你同意吗?”

“只要这里有,你就点,我签单。”

点菜的时候,司机还是只点了两菜一汤,他知道覃达的习惯,吃饱就行,不奢侈,不浪费。吃过饭之后,覃达破例要了一条烟,加在吃饭的发票里面,他自己拿了一包,另外的九包全都给了司机:“星期天休息,我却要你出差,这烟就算是犒劳你了。晚上我们另外找个有海鲜的地方,你要的海鲜我给你点,我们一块喝杯酒。”

司机说:“下午我把车开到修理站去看看,方向盘好像有点问题。”

覃达笑说:“这个问题可是个大问题,大方向一错就没救了。晚上六点吃饭的时候赶回来就成。”

覃达说着就走了,一边走一边给市纪委书记孙国平打电话,他说他已经到了市里,有重要事情要向他汇报。孙国平说他在外面办事,一会儿就回来,问他住在哪家宾馆,他过来看他。覃达说:“不用,我现在就在你办公室门口。”

孙国平说:“那我马上赶回来。”

见到孙国平,覃达从口袋掏出一个信封,说:“常平县这些年工作没有做好,我是有责任的,我对不起党,对不起常平县的人民群众。怎么解决常平县的问题,我在这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的。”

覃达把信交给孙国平之后就走了,他走得很急,转眼间就消失在大门外了。孙国平拆开那封信,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就紧紧地拧住了,过后,他点燃一支烟,坐那里慢慢地抽着,他的心也变得愈发地沉重起来。

才过了一会儿,突然外面有人叫喊,政府宾馆有人跳楼了。

孙国平不由大惊,站起身冲出门去。

果然是覃达。他从三楼住的房间窗台上跳了下来,身体多处受伤,口鼻流血,昏迷不醒。孙国平连忙掏出手机给120打电话,宾馆的工作人员说他们已经打过电话了。一会儿,宾馆大门外响起救护车急促的喇叭声。孙国平也随着救护车来到医院,交待医院院长,把覃达单独安排一个病房,一定要全力抢救他的生命。

之后,孙国平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电话打给市委书记林治,一个电话打给常平县委书记付加强,告诉他们覃达跳楼的事情,还重点交待付加强,要他千万封锁消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覃达跳楼前半个小时到了我这里,给了我一封信,你现在马上赶到市里来,来之后我再跟你详谈。”

覃达的小车司机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回到市政府宾馆,走进宾馆大厅之后,却被市委办一位秘书带到了另一个房间,告诉他说:“覃书记有事去了,今天可能回不来,我陪你在这里休息吧。”

小车司机何等聪明之人,自己一个司机,哪有资格要市委办的秘书陪着,覃达很可能出事了。他能有什么事呢。小车司机想问问覃达怎么了,可是,他不敢问,毕竟在县委大院开了多年的小车,迎来送往的都是头头脑脑,不该问的决不能问,不该说的决不能说,这是他们这些人应有的素质。他说:“坐这里多难熬啊,我们打牌吧。”于是,秘书找来一副纸牌,又打电话叫来两个朋友,忘了天亮还是天黑,一连打了两天两夜的纸牌。许多次,小车司机叨念起覃达来,没有人搭他的话,也没有人向他解释。

付加强是当天晚上赶到市里的,他先去医院看望了覃达,覃达还在昏迷之中。市委书记林治和孙国平都在病房里。付加强说:“这几天我就发现覃副书记的神色有些不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走这一步。”

医院院长说:“覃副书记的大脑严重受损,抢救过来的几率几乎是零。”

市委书记林治把孙国平和付加强带到医院院长办公室,说:“我们议一下,下一步怎么走。”

孙国平说:“下午覃达给了我一封信,也没有多说话,就走了,我还拿着那信在看呢,就听到宾馆那边有人说他从宾馆的三楼跳下去了。”

付加强看过那封信,过一阵才说:“章书记可能也就这几天的时间了,今天上午我去医院看望他的时候,他也处于昏迷状态了,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

林治叹息道:“怎么会是这样呢?”

付加强说:“我去常平县半年时间,常平县的干部群众对他们两位的评价还是不错的,我就弄不懂,为什么常平县的怪事却有那么多,常平县的许多事情总是办不好,社会治安不好,腐败现象严重,甚至还有黑恶势力抬头,他们却是束手无策,原来是有原因的。”

孙国平说:“从人道主义考虑,市里还是要派车把覃达的老父亲和他的爱人接来,不管覃达能不能苏醒过来,还是应该让他的亲人在身边陪一陪他。”

付加强说:“我看要分两步走,一边着手安排覃达的后事,一边要采取果断措施,解决常平县的问题,不然,他们知道覃达出事,会给我们解决常平县的问题带来更大的困难。”

林治说:“行,就按你们说的办,有什么困难,你们随时告诉我。”

第二天凌晨,孙国平接到市医院院长打来的电话,覃达因伤势过重,于凌晨两点去世。孙国平把这个消息向林治做了汇报,林治说:“知道了,你们按原来的部署行动吧。”

天亮的时候,孙国平和付加强赶到常平县,他们没有进城,在城外一家较为偏僻的小餐馆吃了早餐,过后给文昌盛和伍进才打了个电话,要他们马上赶到城外某某地方,他们在那里等着。

一会儿,文昌盛和伍进才就赶了来,孙国平把他俩叫上车,跟他们说了覃达跳楼自杀的事情,要他们安排警力,防范扁中仁和他手下那些黑恶分子逃跑和生事,还要注意常平县干部群众的反应,不要出现不正常的状况:“虽然我们要求高度保密,暂时不要把覃达跳楼自杀的事情传出去,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文昌盛和伍进才开始表现出惊诧之色,后来就都向孙国平表示,一定按照市委的指示办,决不会出现任何的差错。

付加强说:“伍局长你现在回去安排吧。文书记跟我们去一趟松树坡乡。”

松树坡乡离县城五十多公里,是常平县最为偏远落后的一个乡,一条山间公路弯弯扭扭地在群山之中盘绕,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松树坡乡政府。来之前他们没有给松树坡乡政府打电话,松树坡乡党委书记突然看见市县三位书记一块从一辆小面包车里走下来,脸上没有显露出惊喜,而是吃了一惊,他猜测,市纪委书记,县纪委书记出其不意地同时到来,决不是什么好事。“孙书记,付书记,文书记,你们来了呀。”乡党委书记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文昌盛说:“别紧张,陪我们到覃副书记的老家去一下。”

乡党委书记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不过,他很快又担心起来,他们去覃达副书记老家做什么呢,覃达副书记出事了,他能出什么事呢?乡党委书记爬上面包车,说:“覃达副书记在松树坡乡群众的心中可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孙国平说:“说一说,有什么了不得。”

“松树坡乡就出覃达副书记这样一个县级领导啊。他做了官,却没有忘记家乡,他弄来了四十万块钱,给最偏远的那个村修了一条简易公路,松树坡乡如今村村都通公路了。”

“听说他自己家就住在最偏远的那个村。”

“是的,公路修通了,对他自己家也是有好处的。”乡党委书记还想说什么,却不敢说了。

一阵,面包车在山脚下一个小院落前面停了下来。乡党委书记说:“那个小院子就是覃副书记的老家,覃副书记的老父亲就住在那栋木屋里。”乡党委书记跳下车,敲了一阵门,却没有人开门。这时,从旁边一栋房子里走出一个老人,说:“天亮的时候,来了一辆小车把覃达的父亲接走了。”

孙国平和付加强几个人前前后后对这栋旧木屋看了又看,说了一些如何加强乡村建设,提高农民生活水平的话,就上了车。文昌盛问乡党委书记道:“你知道一个名叫金卉的女人住在什么地方?”

乡党委书记的脸一下就黄了,自语道:“覃副书记把这件事情处理得很好的么。”顿了顿,说道:“金卉住在大垭村,离这里不远。”

文昌盛问:“什么事情他处理得很好的啊?”

乡党委书记说:“我们松树坡乡的干部群众都知道,覃副书记原来在松树坡乡工作的时候有一个相好,就是那个金卉,但他跟金卉分手的时候,没有吵闹,也没有出现什么矛盾,二十多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仍然很亲密,金卉叫覃副书记哥,覃副书记每次回老家,都要到金卉家去看看她。”

几个人回到乡政府,不一会,乡党委书记派人把金卉接了过来。这女人虽然是农村妇女,人到中年,却是透着一种不俗,她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服,却是那样的得体。脸面白皙,眼睛清亮,透着一种柔软和善良。

文昌盛说:“我们是来问问覃达副书记一些事情,你要如实告诉我们。”

金卉道:“覃达哥怎么了?”金卉的问话比较平静,细细听来却透着一种惊恐和不安。

孙国平说:“昨天下午,他跳楼自杀了。”

金卉听到这话,脸面一下变得惨白,过后就大声地哭起来:“覃达哥,你为什么走这条路啊,覃达哥,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啊。”

文昌盛说:“市纪委孙书记来了,县委付书记也来了,他们都想把覃副书记的事情弄清楚,你要把你和覃副书记的一些事情都说出来,这样对覃副书记才有好处。”

金卉拿出一张纸条,是一张存折,上面有八万块钱。金卉说:“前天,覃达哥回了一趟老家,给了我这张存折,说是蒙蒙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并对我说,要蒙蒙节约着用,再有四年,蒙蒙毕业了,就可以自食其力了。他还说蒙蒙读的医学院,日后找工作不难的。没有想到,覃达哥那是说的断头话呀。”金卉把那张存折交给文昌盛,说:“可能这钱来得不清不白吧,我把它退给你们。”

文昌盛说:“你盘养两个孩子读书没有困难?”

“有困难我自己会克服的。既然生了,我就要把她养大成人,不然我就罪上加罪了啊。”

“你说说,你为什么要那样?”

“覃达哥那样说,我就那样照着做,因为,我喜欢覃达哥啊。”

孙国平问:“章书记怎么会那样呢?”

“那时人们都说我长得漂亮,我主动给他,他怎么拒绝得了。再说,那时他来松树坡乡两年,他女人一次都没有来过,他又忙,一年半载也没有回县城几趟。”

“你怀孕章书记知道么?”

“知道。”

“他没有要你处理掉?”

“他说了,我不同意。孩子还没有出怀的时候,我就找了个男人结婚了。”

“你男人知道这事么?”

“知道,他是个老实人。后来,我给他又生了个儿子,他高兴都来不及,别的他从来不多问的。”

“章书记离开松树坡乡之后,你们还有往来没有?”

“我怀孕之后,我们就没有往来了。听我女儿说,她在县一中读书的时候,覃达哥曾带着她见过她爹,但她不知道那就是她的亲爹。”

“你喜欢覃达,为什么不跟他结婚呢?”

“覃达哥是个要强的人,他想走出松树坡,他想出人头地,我却是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农村姑娘,配不上他的……我是心甘情愿为了他的……”金卉这样说的时候就又哭了起来,“没有想到,到头来却是我害了他啊。”

听了金卉的话,几个人都默不做声,不知道说什么好。等金卉走了,孙国平说:“修路花了四十万,给父亲治病花了五万,蒙蒙读六年中学一年大学共计花了五万,再给金卉八万,自己还留有一十二万准备装修房子,加一块刚好七十万。回去跟扁中仁核实一下,看是不是这么多。”

文昌盛说:“覃达写在信中的应该都是事实。算一算,他收钱的那次刚好是他把县城主街道的改造工程给扁中仁的时候,也正好是蒙蒙进城读初中一年级。那次以后,扁中仁送给他的钱和烟酒能退的他都退了,退不掉的都送我那里进行了登记。”文昌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这个覃达,因为手中有个蒙蒙,使自己顺风顺水地往上走,还是因为这个蒙蒙,一步走错,步步走错,最后陷进泥淖不能自拔,身败名裂,可悲可叹呀。”

孙国平对乡党委书记说:“这个事情到此为止,不要对任何人说。”

乡党委书记说:“我不会说,不然松树坡乡的群众接受不了的。”

离开前,付加强交待乡党委书记:“金卉家有什么困难,还得过问一下,蒙蒙不能失学。大人千错万错,孩子没有错啊。”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常平县开展了一次规模空前的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行动,扁中仁被抓,他手下的一群为非作歹的黑恶分子也同时被抓。半个月之后,常平县政法委书记维世昌被双规,县公安局副局长金树来,城建局局长赖跃也同时被双规。

不久,章士田去世,他的追悼会开得有些冷清,这就让人想起覃达的死。慢慢地,常平县的群众就有了议论,人们议论的时候还带着一种愠怒和鄙弃。

责任编辑 苗秀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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