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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初恋男友叫李平方(短篇小说)

2011-01-01邹彩芹

红豆 2011年1期

  邹彩芹,笔名黑眼睛,上世纪70年代出生在山东荣成。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辽宁作家协会会员,铁岭市作家协会理事。辽宁摄影家协会会员。2009年毕业于辽宁文学院首届中青年作家创作研讨班。现居辽宁铁岭,供职于某电力公司。2007年开始写作。诗、散文发表于《诗刊》、《诗选刊》、《扬子江》、《诗歌月刊》、《鸭绿江》、《诗林》、《诗潮》、《散文百家》等报刊,入选《2009年中国诗歌精选》、《新中国六十年辽宁文学精选书系——诗歌卷》、《诗选刊》2009中国诗歌年代大展特别专号。
  
  1
  
  我对左末说,上次我说一点都不怨你,其实还是欠考虑。我基本上是不埋怨你,但每次想起那件事,心里就会布满乌云。我如果还说一点都不怨你,我就得被乌云憋死。
  左末说,宝贝,真是抱歉。我说你别再提抱歉两个字,你提一次就等于扇我一个耳光。
  在回家的路上,我忍着心里时轻时重的痛,回忆和左末相识、相爱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就想起了初恋男友李平方。
  这世间的事情真是有趣,我心里大面积的内伤竟然来自和李平方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他们一个叫李平,一个叫李方。唯一巧合的是名字。这是上天对我当初抛弃李平方的报应吗?
  
  2
  
  但李平方现在过得比我好,他不用上天替他报应我。他已经是身家百万的私企老板,有贤惠的妻子和漂亮可爱的双胞胎女儿。
  初恋时,李平方是个瘦瘦的男孩,爱唱歌。那时我十六岁,他二十岁。在我亲戚家里,他手里拿着送还回来的镰刀,刚要开口说话就瞥见了我。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过脸去和主人家心不在焉地说话。
  他的大眼睛里在瞬间蓄满了什么,那东西让我的心颤抖了一下,接着就一直像三伏天连蒸三锅馒头后的热炕头。
  他邀我打乒乓球。不记得打了几个回合,不是累,是腿软,我们都打不下去了。神奇的电波击得我们越发混沌。
  李平方写给我的第一封信是在我开学后,还有一首小诗:你是那么美丽,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喜欢你也爱你……
  我其实害怕烫。
  然而滚烫的时光一直在延续,延续到李平方去了省城打工。他说要让我将来过上幸福的生活。我常常在课堂上一边听课,一边回想李平方信中的话,仿佛我所在的这座县城的高中也都整个跟着滚烫起来。
  这个秘密持续了半年,在我的暑假将结束的时候被父亲发现了。李平方把信邮寄到了我的家里,而我却因惦记来信已提前回到了县城的学校。父亲拆开了我的信,并来县城和我深谈了一次。他要我把眼界放远,用功读书考大学。我没说什么,对父亲隐藏了内心的反感。
  
  3
  
  我经常被先生逼进话语的角落里泪如泉涌,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对我。每次我情绪激烈地哭泣,姐姐都要说当年你就不该离开李平方。
  是的,李平方肯定不会让我委屈哭泣,他是一个性情极其温和稳定的人。时隔二十年,当我和他在县城偶然遇见时,他待我一如当初那样温和纵容。李平方把我行程里需要办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然后闲聊往事。他唯——句有埋怨的话是:李青萍,我今天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我并不生气,呵呵一笑,多好啊,如果我们在一起了你也许不能像现在这样发达,我不适合你的。
  我对李平方说的都是真心话,在他那儿,我总是很任性,是那种不知道好歹的任性。更多的时候是为所欲为,他依然在纵容。
  我父亲曾提出质疑,说他不勇敢不坚强。这造成了我的困惑。直到大学毕业后在城里遇见了我家先生,我眼前一亮,他就是父亲眼里的优秀男人吧。
  眼前一亮的结果是我很快恋爱结婚了。结婚十年,在我警察一样干练、说一不二的先生那里,我心里会有情不自禁的温柔,还有情不自禁委屈的泪水,这温柔和泪水就是来与他的坏脾气中和的。除此之外我就是歇斯底里,以及抑郁和可怕的自杀的念头。
  和李平方面对面,我心里涌动着温柔,很想抱抱李平方,但没有。我和他就是这样的缘分,一场刻骨铭心的两地书信恋情,一场差点伤了他的筋骨的绝情的分手,甚至我们连手都没拉过。
  
  4
  
  你听到《恋曲1990》里最后那一声叹息吗?
  我没有听见。可能听见了,但没在意。那是李平方的叹息。但李平方的哥们问过我之后我就记住了。直到今天,回忆起那一声叹息,我心里都会顷刻间溢满青涩的痛。
  和李平方分手根本上不是父亲的干涉,是我开始拒绝这种滚烫。这持续的滚烫让我对未来感到迷茫。而在李平方和他的好朋友们看来,是我父亲棒打鸳鸯了。他们甚至避开我父亲,秘密策划了大小两次聚会,给我和李平方搭鹊桥。一次在集市上,两个女孩子拉着我穿过人群东拐西拐地跑。停下来的时候,我看见李平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笔直站立的背影和慢慢转过来的大眼睛,心就怦怦地跳了起来。我仍是远远地站着不说话,可能我脸上还有傻傻的笑。另一次,在一个彩霞满天的黄昏,李平方一个哥们陪着李平方,提了录音机来学校找我,让我听李平方唱的歌。我极力安静下来,用意念中的一根顶门柱顶着情感的门,对李平方的绝望无动于衷。
  而我的今天,现实多么沉重和压抑,甚至更迷茫。有时候我会一个人坐在公交车上低着头流眼泪。内心在虚拟恶毒的反击——将自己沦落风尘,一次两百元,五次一千元……我值这个价吗?这些无法言说的心理在宣泄。
  
  5
  
  姐姐显然是正在发脾气,一边开门一边喊分数刚到二本线怨谁,要怨就怨自己谈恋爱。她看见我来了,就把外甥女骂到房间里去了。
  她又老话重提,比以前还要添油加醋。这让我后悔走进她的家门。
  我还是嘴硬辩解,说姐姐我并不是贪图荣华富贵的女人。
  姐姐说,这些话你都说过几万遍了,这个年代你还标榜什么纯洁爱情?老公是你自己选的,什么狗屁爱情,我看你是中了邪!说喜欢他写的文章,除了写文章他还有哪些优点?何况这些年他也没写过什么。你看看,一身书生气非得去官场同流合污,一身哥们义气非得去交唯利是图的朋友。工作快二十年了,还是个不安于现状的小沙拉弥,说你婚姻好,谁信呢……
  她总是这样“对我好”,爸爸妈妈去世之后她更是这样了。每次赶上她劳累烦躁时,就要这样不断地念叨我,仿佛一并将自己内心的不满都要发泄出来,我甚至觉得我的婚姻是欠了她什么。
  这一次,她越说越狠,越说越生气,甚至狠狠地踢了一脚趴在她身边的小狗黑黑,并且对嗷嗷地叫着跑远的黑黑连看一眼都没有。她不停顿,她越说越粗俗,她字字句句都敲到我心里了。我哭得更厉害了。我就这样陷入一场情绪的瓢泼大雨中了。
  其实我最知道自己,我此刻的瓢泼大雨不是来自先生和李平方,而是左末。
  我说不清左末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我只知道我的生命依赖他在世间呼吸。
  
  6
  
  有五年了,我没有再去心理诊所倾诉,我对这个小城的心理诊所感到失望。我依靠自己懂得的心理常识自我诊治,但效果不大。左末是心理医生,这是我后来知道的。
  两年前的中秋节,我无法摆脱高处坠下摔碎自己获得快感的纠缠,不敢在家里窗边站立远望。我索性跑到市里最高的龙丰大厦天台,我想试试眩晕感对抗地面的吸引。
  和我想的恰恰相反,趴在天台的边缘,我很想一跃而下。站起来的一瞬间,没等我明白发生什么,就已经被带到了天台中央。我被一个怀抱紧紧地钳制着,连抬头看看都艰难。但我知道是一个男人。我没有挣扎,被抱着的感觉陌生而熟悉,温暖得让我忘掉了地面的吸引。他就是左末。后来我问他那天怎么会出现在龙丰大厦的天台,他坏坏地笑着不说话。我非要他说,他就说很多事情是解释不明白的,就像我们的相遇不能用简单道理说得清。
  左末经常对我说起一些话,以宣扬的口吻说出他的观念,原话我大抵都记不太清了,但却心领神会。我原来并不相信上帝,可认识他之后我信了。我觉得他就是上帝派来的救助者,解救我于苦难中。
  我不敢说幸福,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给左末,和他交换,去继续期待他在我精神生活里的植树种草。
  左末能看透我的心思,他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情人。没等我回答他就说他万分地期待。其实他即使等我回答也不会有结果的,我从心里愿意和左末在一起,但不能接受自己成为婚外情人的事实。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左末的人生观、世界观、婚姻观、爱情观彻底洗了脑,还有升温并燃烧的情欲。我是快乐的,一切都像春天来得那样自然,包括拥抱、接吻、做爱,包括在家庭生活中和先生的相处,在工作生活中和同事的相处,一切一切都变得崭新。
  
  7
  
  有了左末,我不再需要任何男人的垂冷。
  在学校的新春联欢会排练节目时,认识了本市年轻的音乐家李平,有了一些只言片语的交谈。还彼此交换了电话号码。李平没有属于她年龄该有的阳光和活泼,这在我心里始终是个谜。在商场偶尔遇见打个招呼,她都是淡漠的。
  有时候,这个年轻的姑娘让我心里莫名地痛,就像为一片绿叶的不完整疼痛。我试着和她交谈,给她一些开解,她只有冷冷的礼貌和本能的抗拒。
  和左末的约会明显地拉长。左末说这是规律,我们只有懂得尊重爱的规律才能让幸福长久。他说哦宝贝,不必害怕分离,我们在一起这样好,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包括时间。我有点不高兴,但还是依从了他。
  我想左末总是对的,他的任何悖论在我这里都会因为对生活和事件的进一步感受而思考而成为真理。特别是疲惫和乏味的气息临近时,我开始确信和左末拉长约会的时间间隔是对的。而随着一种陌生感从温暖的熟悉中显现出来的时候,我有了刹那间的困惑。
  左末的话题很多,有时候也说心理治疗。我曾自己零散读过一些心理学的书,这让我们的话题更多地停留在心理学上。说到高兴处,他会说哦宝贝,你真是天才,如果努力一下你会是个很棒的心理医生。受到鼓励,我开始对心理学大量啃读,在工作之余,考下了心理咨询师资格证。
  
  8
  
  左末告诉我说,他之前很讨厌身上沾满铜臭味的人,因为喜欢我,而对和我同姓的李方有了关注和好感。李方是一个大型化工企业的老板,聘请左末做他企业员工的心理咨询专家。
  我对左末说李方看起来是个不错的男人。左末的眼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掠过。这让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愉快。原来左末不完全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要我过自由的生活,可以放任我去做任何事情。
  在我家先生的存在上,左末说:我本来是该嫉妒的,可是我没有,我真心地希望你家先生能越来越好。他好了,心情就会好,心情好了,就会对你好。对你好了,我心里就不会有太多的惦念了。
  现在看来,我对别的男人一句不经意的赞许,在左末心里还是会迅速地起点小反应。事实上,在左末给我辽阔的自由时,我却把自己绑在了对他的依恋、信任和爱情上。
  但左末从不说爱情,只说喜欢。
  
  9
  
  印象中的李方帅气而严谨,在多次接触并熟悉之后,他依然是不苟言笑的人。即使表达好感,也没有多少言语,只是刚刚能感受到那样。李方向我传递的好感,像小猫似的在我心里轻轻地挠了一下下,我知道但装傻不做出回应。
  有一次,我接到李方朋友的电话,说李方让他电话邀请我参加一个饭局,都是圈子里的朋友,五六个人的小型聚会。这个朋友我也熟悉,曾帮他做了一个心理咨询的案例。去了酒店才知道只有我一个女生,认识的不认识的朋友都对我挺友好的,没有官场的气味。李方说不好意思直接找我,怕我家先生误会。我坦荡地笑着说,那有什么顾忌的,有事就直接说呗。
  酒过一半的时候,我主动说起我姐姐家孩子高考分数刚压二本线的事。我很想帮帮姐姐,其实也是帮我自己,我已经不愿意听她对我的念叨,不愿意看见她一年比一年大的脾气。母亲去世后,我一直把她当母亲一样依赖。
  想到这些,我就把目光投向李方,请教关于被二本院校录取的途径。李方当着几个男人的面说,你和我好不就解决问题了吗?我有点脸红,提高声音笑着说,我看你是想找揍啦。他微微一笑和其他男人聊起社会民生。一会儿又对我说,你请我喝酒这问题也能解决。
  酒席结束时他开车送我回家,临分手时问,什么时候请我吃饭?我硬挺着说,一定找机会请,我还期待你帮我大忙呢。我抬头看见他眼睛里有隐隐的泪光,转过身优雅地逃走了。
  
  10
  
  很久不再和李方联系。
  偶尔会想他忙什么是不是都好,但摇头自解为自己原则之外的盲目惦念。这极像左末所说的客套之嫌,或者灰狼的眼泪。
  “左末,我将一如既往地爱你,尽管你不能娶我。”
  李平错发到我手机上的短信在我心里狠狠地一震,很快我就明白了一件事。李平和左末之间有一场正在进行的恋爱。
  那我呢?我算什么?
  我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给李平重发了先前那个短信:李老师你好!你指挥的那个合唱队是要伴奏带还是乐队?李青萍
  等了一会儿,李平没有回短信,我关了手机,眼看着自己陷入现实的黑暗。
  我颤抖着双手打开电脑,百度的结果有相关网页三百五十八篇,只看了三篇我的心就完全冷了下来。
  李平,小提琴家、作曲家。一八八〇年生于营口乡村小镇的一个教师家庭。她从小喜欢音乐,十八岁考入沈阳音乐学院,作曲系研究生,成名作《春天的布谷鸟》。
  ……李方在记者采访时说,妹妹李平是在两天内突然改变了去北京发展的意向,她能留在这个城市,更多的原因不是作为哥哥的自己,而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个小城……
  ……五月十八日下午,音乐家李平来到市图书馆。她手执小提琴,一边讲解着小提琴的演奏指法,一边进行着演示。两百多名市民倾听了她的讲解和演奏,纷纷……
  
  11
  
  我想把这一切都沉入井底,成为水下的秘密。
  但我最终还是没有做到。
  我再也忍耐不下去了,给左末发了一个手机短信:你在干吗?
  过了约二十分钟,左末回短信:宝贝,这边忙呢,忙过就给你电话。
  我回复:你到底在干吗?
  左末同复:小萍,你怎么啦?
  我回复:小平还是小萍?
  左末电话打过来了。感觉你情绪不对,怎么回事?能不能告诉我?
  我沉默。
  我沉默只是不想让自己无路可走。
  但沉默不说就真的能有路可走吗?
  左末说,你说吧。停顿了一小会儿,他说,你应该说出来,说出来是对的。
  我说了,也要求左末告诉我真相。但左末拒绝说真相,说真相是不存在的,只给我讲与人相处的界限等道理。
  我第一次在左末这里泪如泉涌。左末,我不想再听你说的那些枯燥的大道理,这无法掩盖你的欺骗和谎言。
  左末,我自由了。
  左末急急地说,宝贝,别这样说话。出来一下,好不好?老地方见,好不好?
  左末恳切地说,青萍,求你了。
  
  12
  
  避风塘的夜色还是那么迷人。深秋了,很冷。
  左末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我心里有抵触,但还是顺从地倚在了他宽阔温暖的臂弯里。
  一种更大的陌生感油然而生,这让我困惑。
  眼前这个男人我是多么熟悉啊,熟悉得就像我精心熬制的玉米糊那样。
  左末说,宝贝你要知道,不是我们的感情出了问题,只是观念的问题。这只是一个意外。
  该死的,忘掉它。
  还是像从前那样,左末开始一个关于新话题的精彩演讲,他足足说了一个多小时。
  我不说话,只是听着。
  话题更多地扩展到我的生活和工作,从前我闭口不谈自己心灵之外的事情。现在话题扩大到了生活的表层,他就像好朋友一样侃侃而谈,梳理开导。或者他更像父亲。这仿佛是一双高级按摩师的手,在我的心上进行了一次高质量的按摩,我的心里越来越熨帖。
  我从来没见过左末有这样多温柔和耐心。他,究竟是谁?
  我说左末你从前不是这样,你越这样我越觉得自己更像一张白纸,你在擦去那些色彩。
  现在我不说分离,也不承诺将来。
  说过这些话我就离开了。离开前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13
  
  我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
  有时候我心里亮堂堂的,觉得可以做到左末期待的那样,有时候又感觉这根本不可能。
  有时候我会归于内心的宁静,若无其事地轻松地走在路上,说说笑笑。甚至想起左末颈间的香味会觉得我还是那么依恋他,喜欢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有时候我又像偏执的精神病人。去打开百度搜索,坐在电脑前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关于李平信息的网页,心如刀割地度过一个个无眠的夜晚。
  我无法再忍受这种自我交战的煎熬。
  我得离开,我得一口气喝下消失这一剂良药。再不走我就得疯掉。
  先慢下来。
  再轻下来。
  最后安静下来。
  究竟是谁伤了我?是左末还是我自己?在车站,我攥着刚买来的车票发呆。
  左末昨天短信说要去参加上海的一个大型心理学年会,时间一个月。他还说,我都好,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回来我就给你电话。
  我没回短信。我想,左末你好与不好又与我有多大关系?而我好与不好你又能改变多少?
  我当然要照顾好自己,这世上还有谁能比自己更重要?
  我要去李平方所在的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