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业催生下的明代拟话本繁荣
2011-01-01鲁玉玲
编辑之友 2011年3期
明代末年,随着城市经济繁荣,各种手工业、商业迅速成长壮大。这不仅给明代社会注,人了新鲜活力,而且使明代的商品经济得到了空前繁荣。商品经济的发展与繁荣,不仅给社会带来了深刻的变革,同时也使出版业有了迅猛的发展,尤其在明代中叶以后,当商人们的活动从狭小的地方性市场,逐渐向较大较远的市场转移之后,原来零星的小书坊逐渐形成了大规模的商业场所,为了追求商业利益,这些书坊主与拟话本的创作者联合起来,共同为那些新崛起的以手工业者和商人为主体的市民阶层提供了娱乐对象。这就使得拟话本小说得以迅速流传,同时,迅速流传的拟话本小说又因给出版商与创作者带来极大的利益,而更加促进了小说的印刷与刊刻。
一 印刷技术的进步
明代是我国古代印刷业和印刷技术发展的高峰。明代的印刷,不仅在印书的数量和品种、印刷的体系和分布等方面都大大超过了宋元时代,且在印刷技术和工艺方面,也有了发展和创新。
由于资本主义的萌芽,在一些印刷较集中的地方,原来保留较为浓厚的封建家族色彩的印刷作坊,逐渐出现了一些规模较大的工匠和作坊主之间的雇佣关系。刻版、印刷、装帧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过去的自印自销的生产方式,已被专业的书商所代替。传统的家庭印刷作坊,到明代也开始有了分工,雕版、印刷、装订等工序,往往分别由各家来完成。
在明代,雕版、活字版和彩色印刷得以普遍应用。特别是活字印刷,可谓百花齐放,泥活字、木活字、铜活字、铅活字等各种活字印刷各显神通,其中木活字印刷在明代风气大盛,成为一种非常普遍的技术。木活字以外,铜活字印刷也很普遍,最负盛名的要数苏州、无锡两地,而这两地又以华健、华煌兄弟的会通馆,华坚的兰雪堂及安国的桂坡馆最为著名,活字印刷不但比雕版印刷效率高,且费用低,成为明代出版业繁荣的最为基本的技术条件,这便极大地刺激了明代印刷术的发展。
除活字印刷外,明代的图版雕刻水平也有了较大的提高。一批画家也参与到了印刷行业中来,为各种书籍插图画稿,画家和刻工开始分工合作,这无疑增强了图版的艺术效果。特别是在人物的刻画、构图的特点、景物的衬托、雕刻的刀法等方面,都出现了不同风格、不同派别的百花齐放景象。这就为拟话本的印刷与传播带来了契机。
二 书坊的大量出现
印刷技术的进步导致了印刷成本的降低,而印刷成本的降低又使出版印刷业成为一种更为有利可图的行业,精明的商人们纷纷把目光转向了这一行业,各种书坊大量出现。虽然出版印刷业受到了官府的控制与干预,商业化发展与其他产业有所不同,但明代中后期商业经济的发达已使出版印刷业成为重要的经营行业:包括出版(刻印)、发行(贩卖)在内的图书出版已经商品化,而民间以谋利为目的的商业化印刷业尤其繁荣。福建建安(建阳)、四川眉山(成都)、河南汴梁(开封)、安徽徽州(歙县)、江苏金陵(南京)、浙江武林(杭州)、山西平阳(临汾)以及北京迅速崛起为著名的雕版印刷中心,形成全国最为重要的刻书印书中心。而在江浙一带,由于市民阶层的大量出现,对拟话本的需求更是超过了其他地区,可说是书坊林立。
万历年间,书坊的数量竟达到近百家。书坊每以“三山街书林”、“三山书坊”的字样宣传,“凡金陵书肆,多在三山街及太学前。”而苏州有堂号姓名可考者有37家,杭州书坊有24家。这些民间的书坊已具有足够的实力来承担通俗小说的商业出版。明代出现了一些专刻小说戏曲的书坊,如南京的周日校万卷楼,唐氏富春堂、世德堂,苏州的龚少山、叶昆池、叶敬溪,杭州的舒氏藏珠馆,建阳的余氏三台馆、刘氏乔山堂、熊氏宗正堂等。书坊拥有自己的刻工、印工及编辑。
自南宋以来便是全国的刻书中心的福建建阳,又为这些作品的出版与印刷提供了物质与技术上的基础,所以,福建建阳也就自然成了当时通俗小说的传播与创作中心。然而,作为商品的通俗小说,归根到底又是城市经济发展的产物,其创作与传播中心必然地要向经济发达地区转移。万历中期以来,市民阶层的力量在经济文化发达的江浙一带最为强大,他们是通俗小说的主要读者群。因此,印刷业在当时商品经济发达的江浙一带也迅速普及,终于与该地区的经济发展状况相一致,并取代了福建在出版业的领导地位。清初的王士祯在《居易录》中曾写道:“今则金陵、苏杭书坊刻本流行,建本已不复过岭。”(“建本”是指建阳的刊本,自明末开始,建本的优势已逐渐消失。)
书坊的大量出现,能使这些作品很快被印刷刊刻与读者见面。印刷技术的进步所带来的出版印刷业的发展使书籍的出版发行走上了商业化的轨道,使得拟话本的大量印刷成为可能。而商业化的操作又使刊刻印刷小说非常便利,速度快,发行渠道也很畅达,这使得出版印刷成为拟话本传播的主要形式。
三 创造者与书坊的密切关系
明清的拟话本虽为短篇小说,但大多是结集出版,所以规模较大,如“三言”共120卷,“二拍”共80卷。这就决定了拟话本小说须经过中介环节——书坊主才能广泛传播的特性,否则作者的创作目的就无法最后完成,创作也难以继续。
在明代,拟话本作者中的不少人都与书坊有着密切的联系。由于拟话本以其篇幅短小、故事情节曲折离奇而受到市民的广泛喜爱,也足以引起书坊主与书商的重视,所以,书坊主就会想方设法使一些是资谈笑者迅速变为刊本与读者见面。所以,当时的书坊主与拟话本的作者之间保持着密切的关系。正如天许斋在《古今小说》题辞中所说:“其有一人一事,是资谈笑者,犹杂剧之于传奇,不可偏废也”,于是“购得古今名人演义一百二十种,先以三之一为初刻云”。当时,书坊主熊大木、余邵鱼与余象斗等人,以及与书坊关系密切的下层文人如邓志谟等人,不但是刊刻印刷的主体,同时也主宰着通俗小说的创作领域。
凌濛初的《二刻拍案惊奇》可以说是在书坊主尚友堂主人恳请催促下写成的,而凌潆初本人与他的父亲凌迪知、兄弟凌瀛初也主持过不少书的刊刻。在杭州方面,曾撰有《清夜钟》的陆云龙也是著名的刻书家。由于与书坊联系的密切,他们大多能做到随写随刊,作品也能及时地得到传播。从天启初年天许斋刊出的冯梦龙的《古今小说》(后来衍庆堂再刊时改名为《喻世明言》),到天启四年(1624)、七年(1627)《警世通言》与《醒世恒言》的刊行于世,冯梦龙的“三言”全部出齐。此后,凌漾初又效仿而创作了《初刻拍案惊奇》与《二刻拍案惊奇》。由于这些书籍在市场上十分畅销,之后模仿者日众,于是形成了拟话本的创作高潮。
四 满足市民消费的需求
书坊主出版拟话本的目的是追求市场利益,所以,满足市民审美口味是其考虑的一个重要内容。明中期以后,社会经济结构的巨大变化引起了社会风尚的嬗变和市民社会心理、价值观念的变化,人们开始注意尘世利益,关怀现世人生,并要求人性解放和个性的自由发展。市民的文化消费旨趣自然趋向消遣娱乐性、实用性、流行性、通俗化。传统的庄重严肃、“文以载道”的经史、诗歌和散文不再适合于这种生产、生活内容及节奏,不再适合市民文化生活的口味。成熟壮大后的市民阶层,需要本阶层的代言人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和主张,关照自己的精神欲求和消遣娱乐,需要在文化领域出现符合自己审美心理的文学作品。而以市民阶层的好恶取舍来确定价值标准和情感指向的拟话本小说,正适应了市民的审美意识,这从冯梦龙的“我欲立情教,教诲诸众生”这些具有浓厚市民思想色彩的呐喊中可窥见一斑。
可以说,市民对通俗文学创作的要求,是一定社会形态在人民精神生活上的反映,它是自发的。而拟话本的编创正顺应了市民的审美要求,形成了大众审美意识下的自觉行动,从形式到内容,都因适应了市民阶层的审美需要而兴起。
即空观主人在《二刻拍案惊奇》小引中对这一现象有着生动的记载:
“丁卯之秋,事附肤落毛,失诸正鹄,迟徊白门,偶戏取古今所闻一二奇局可纪者,演而成说,聊舒胸中磊块。非曰行之可远,姑以游戏为快意耳。同侪过从者素阅,一篇竞,必拍案日:奇哉所闻乎!为书贾所侦,因以梓传请。遂为钞撮成编,得四十种。支言俚说,不足供酱瓿,而翼飞走,较撚髭呕血,笔冢砚穿者,售不售反霄壤隔也。磋乎,文讵有定价乎!贾人一试之而效,谋再试之。余笑谓,一之已甚!顾逸事新语,“可佐谭资者,乃先是所罗而未及付之于墨。其为柏梁余材,武昌剩竹,颇亦不少,意不能恝,聊复缀为四十则。其间说鬼说梦,亦真亦诞。然意存劝戒,不为风雅罪人,后先一指也。竺乾氏以此等亦为绮语障。作如是观,虽现稗官身为说法,恐维摩居士知贡举又不免驳放耳!”
从以上的记载中,我们不但可以看出作者创作的心态与当时市场对拟话本的反应,而且也可以了解到书商们为了利益的需要,对拟话本小说的重视。市民的需求与书商的重视为拟话本的刊刻与出版提供了必要的条件,拟话本就是在这种良性的循环中广泛地传播开来。
“三言”的刊刻与出版,以其通俗性与趣味性适应了市民的审美需求,刺激了拟话本在市民中间的传播,而这种广泛的传播又引起了市民更大的需求,进而推动了创作者新的创作与刊刻,《拍案惊奇》很快继“三言”刊刻出版。凌漾初在《拍案惊奇序》中说:“独龙子犹氏所辑《喻世》等诸言,颇存雅道,时著良规,一破今时陋习,而宋元旧种,亦被蒐括殆尽。肆中人见其行世颇捷,意余当别有秘本,图出而衡之,不知一二遗者,皆其沟中之断芜,略不足陈已。因取古今来杂碎事,可新听睹,佐诙谐者,演而畅之,得若干卷。”从这些记载可以看出,《拍案惊奇》的刊刻,全然是为了市场的需求的,所以“可新听睹,佐诙谐者”也就成了拟话本的主要内容。正如《二刻拍案惊奇》序言中所谓:“即空观主人者,其人奇,其文奇,其遇亦奇,因取其抑塞磊落之才,出绪馀以为传奇,又降而为演义。此《拍案惊奇》之所以两刻也。”(《二刻拍案惊奇序》)这样的刊刻目的必然会刺激拟话本小说在市民中的传播,从“为世人所宣传,好事者之敷衍”(《三刻拍案惊奇序》),我们可以约略窥见当时传播之盛况。
总之,在明末,刊印出版已广泛应用于通俗小说的传播领域,它使得拟话本得以大量刊刻发行,显著地扩大了明末拟话本的传播范围,加快了传播速度,成为明末拟话本传播的重要方式。
(作者单位:山东女子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