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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贺古道区域瑶族认同汉文化的历史建构*

2010-12-26韦浩明

广西民族研究 2010年4期
关键词:富川瑶族汉族

韦浩明

潇贺古道区域瑶族认同汉文化的历史建构*

韦浩明

族群之间的文化认同是交往互动的必然结果。一个族群认同另一个族群的文化,既有族群内部的因素,也离不开外部力量的推动。潇贺古道区域的瑶族认同汉文化,既有政府政策、学校教育、信仰引导的推动,又有瑶族自身生存、发展、追求民族平等等内在因素的主动追寻,是内外力量在历史长河中逐步互动、共同建构的结果。

潇贺古道;瑶族;汉文化;文化认同

潇贺古道区域是指秦汉时期开辟的、由湖南潇水连接广西贺江流域的潇贺古道及其岔道的辐射区域,包括汉代的临贺郡和部分苍梧郡地。从今天的行政区划看,大致包括湖南的道县、江永、江华,广西的恭城、平乐、苍梧及贺州市,广东的怀集、封开等市县的全部或部分,相当于湘、桂、粤三省 (区)交接地。它是我国目前瑶族人口最集中的地区,境内有 3个瑶族自治县和 8个瑶族乡,约 80万瑶族人口,几乎占全国的三分之一,是平地瑶最主要的聚居地。根据史料记载和调查,瑶族自唐代开始陆续迁移至此,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逐步建构了对周边汉族的文化认同,确保了本族的生存、延续和发展,这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族群互动与族群文化认同问题。本文以文化认同的基本理论为依据,从潇贺古道区域汉、瑶族群关系和谐的现实出发,探讨区域族群文化认同尤其是瑶族认同汉文化建构的历程,总结规律,为促进中华民族“多元一体”和谐格局中族群文化认同的建构提供经验和借鉴。

一、潇贺古道区域瑶族认同汉文化的现状

文化认同是人类对文化的倾向性共识与认可,是人与人之间、群体与群体之间以及个人与群体之间的文化确认。正如费孝通所说:“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包含着 “取人之长,补己之短”的意蕴。这一理论于 20世纪 50年代由美国精神分析家埃克里松提出,后被其他学者广泛运用到社会学、历史学、政治学、文化学等领域的研究中,着眼点是民族认同和民族文化认同,强调的是较为长期的民族情感依附和归属。国内学者对文化认同的研究,大多数情况下与民族认同联系在一起,如周星、王建民、崔建新等,强调族群成员对本族文化的认同并不妨碍对他族文化有选择的认同,只是认同过程始终以本族文化为基础和前提,是建立在本族文化传统上的认同。这些理论,对于本文探讨瑶族认同汉文化具有直接的指导意义。

目前,潇贺古道区域汉瑶族群的文化认同已经达到相当高的程度,瑶族文化中深深的汉文化烙印成为不可争辩和无法回避的事实。其特点主要体现在:一是语言认同汉族。以“西南官话”为代表的相关主流方言成为瑶族对外交往、交流的主要语言,族群母语在削弱甚至消失。会讲瑶语的人数越来越少,富川瑶族自治县能讲者约占瑶族人口的 2.5%;钟山县能讲者仅占瑶族人口的10%;江华瑶族自治县境内的瑶族,对外交流均讲“江华官话”。考察中给我们印象最深的是潇贺古道区域的平地瑶族群,基本上能用“西南官话”与外人交流。二是文化教育认同汉族。习汉文、读汉书、写汉字、考汉官,认同汉族的各种规章制度和礼仪规范。瑶族民间保存的“族谱”、“过山榜”、“千家洞源流记”、“盘王歌”、“师公经”等古籍均用汉字抄写。三是节日、习俗认同汉族。汉族的春节、元宵、清明、端午、中元、中秋等节日普遍被瑶族接受;婚丧娶嫁的习俗及各种禁忌基本一致;宗族、祠堂、家谱与汉族没有什么差别。过汉族节日的风俗日益浓厚,本族节庆也融入了大量的汉文化因素。四是宗教信仰认同汉族。汉族神灵诸如雷神、土地神、观音、社神、山神、灶神、财神、门神、关帝、城隍、孔子等全部被瑶族接受;认同儒家思想,汉族的风水观念、宗族观念、祖宗崇拜、祠堂祭祀、道教佛教乃至人生观、价值观等大多被瑶族接受。五是器物用具基本上认同汉族。正常的生产生活用具、村寨布局、房屋样式、寺庙、祠堂、桥梁、衣饰、服饰、语言、文字、姓名、字号、流水薄、神龛等等,从里到外,无一缺少汉文化的痕迹。

总体而言,当你置身于潇贺古道区域的瑶族村落中,并未感觉到与汉族的差异。这一切表明,在漫长的族群交往与互动中,瑶族的文化习性已经越来越多地认同汉族文化。那么,这种局面是如何建构的?

二、历代政府建构瑶族对汉文化的认同

无论哪一个多民族国家,在不同的历史阶段,都会依据自身的历史文化传统,从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出发,制定和实施一套民族政策,以维护国家和地区的稳定、繁荣和发展。我国历代政府制定的民族政策,对汉、瑶民族文化认同的建构具有直接作用。传统上,中央王朝 “对于少数族群的政策目标是一种族群融合的多元体制,(如果这些族群)放弃了 (对中原地区的)侵扰并模糊地表示对皇帝和他代表的儒家伦理效忠,就足以达到这一融合所需的水平。只要这些族群不构成对中华帝国的威胁,他们的传统习俗、语言和统治系统就不会受到干涉”。[1]无论是先秦时期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还是汉唐时期的 “和亲”、“羁縻”政策,都强调 “以和为主,兼以武功,先抚后攻,宽猛并济”的方略,主张通过华夏文化的辐射来凝聚周边民族。尽管不同时期相关政策会有所变更,但是通过礼俗规制来教化“蛮夷戎狄”,调节族群关系、维护社会稳定,是历代政府追求的共同目标。宋明以来,大批瑶族从各地陆续迁入潇贺古道区域,汉瑶族群关系成为明代岭南地区最重要也是最难以处理的民族关系,民族冲突时有发生。面对这种情况,明清及民国政府,在采取武力镇压的同时,也采取一系列措施建构瑶族对汉文化的认同,以消除民族矛盾,维护社会和谐。

(一)通过剿抚兼施、编户齐民政策建构对汉文化的认同

国家政策在建构族群文化认同中具有主导性作用。作为瑶族主要聚居地之一的潇贺古道区域,是汉、瑶民族矛盾较为激烈的地方,政府处理这一区域民族问题的策略,主要是镇压、招抚、防范、编户齐民等。军事上,一是巩固卫所,征调“俍兵”到潇贺古道区域屯田驻防。[2]二是招抚瑶民下山到平地定居,实行编户齐民,使之耕田种地,纳税服役,逐步改变其生存环境,最后“与齐民同”。“江华竹子尾宿等三宿,俱在上伍堡,乃平地瑶也。洪武初年,瑶老李东仂等共十七户约三百余名,原系县令周于德同百户招抚下山,准买大同乡民田秋粮壹百四十壹石三斗零为业,编户四十有伍。”[3]现存于江华瑶族自治县的“武昌府永州江邑铜牌”也有同样的记载:“奉、唐、李三姓平地瑶……设立伍堡,分为三宿,丈田额粮,划分边域为三,分防镇守,把守三条九隘之夷。”富川的平地瑶,是景泰元年 (1405年)起义失败后,被知县羽云招抚到平坝地区定居的。[4]这是瑶族民众接受招抚并被编成兵丁、屯田戍守的最好证据。经济上,额定赋役,保障瑶族群众利益。明清政府进一步加强对“入籍”瑶民的统治和管理,“明初,设抚瑶土官领之,俾略输山赋。”[5]道光《永明县志》记载:江永县的清溪瑶、古调瑶、扶灵瑶、勾兰瑶,自洪武二十九年(1396年)归化,皆为熟瑶,例为户籍,服物采章,与编氓无异。[6]富川瑶民税赋较轻,“每四亩仅输民税一亩,赋而不役”;[7]清代,“熟瑶纳粮当差,令行禁止,与民无异。”[8]对于新 “入籍”的瑶族,视情况给予适当减免,且固定税额,不能轻易更改,甚至刻石碑以示后人,如保存在富川瑶族自治县文物馆的“八都奉县勒碑”就是例证。政治上,实行 “以夷治夷”策略。清末,在确保“瑶老制”的同时,还推行“保甲制”,“每瑶立长以总之,目以佐之,小争则长与目听汀,大事则讼于官。”[9]民国时期则设“瑶总”,由政府任命,负责管理瑶族内部事务。这样,通过政府的直接干预,瑶族传统的社会组织和社会结构逐步向主流的汉文化靠拢,加速了瑶族认同汉文化的进程。

(二)通过学校教育建构对汉文化的认同

创办学校,培养稳定和合法化的意识形态,鼓励接受汉文化的传统和理念,是建构瑶族认同汉文化的重要手段。明清及民国政府,十分重视在少数民族地区设置学校,加强文化“教化”与“化导”,培植认同汉文化的基础。史载:“边夷设学,故以导其向善耳”;“先教之以孝悌忠信、礼仪廉耻,俾存其心、养其性,语言端谨,容止整肃”;“训官男以移土习,立村长以约壮丁,立社学以教壮竖”。[10]特别是明代,“封建王朝镇压各地瑶民起义之后,在增设州县统治机构的同时,也采取了一些‘兴教化,立学校’的措施,以‘开导’瑶民……有的地区则采用‘立社学以教瑶童,广廪额以资多士’的办法来灌输封建思想。对一些归降的瑶族首领的子弟,则‘乃贷其死,并与其子弟入学’,以便笼络”。[11]在潇贺古道区域的瑶族地区,建立义学、书院,鼓励民间创办私塾,对瑶族实行封建教化。如明朝万历年间恭城瑶族地区出现了势江源社学。[12]清道光十三年 (1833年)在富川创办“五源书院”;次年,又在东五源瑶区创办“蒙泉义学”,招收附近瑶族子弟入学;[13]教授《三字经》、《神童诗》、《教儿经》、《千字文》、《百家姓》等内容。明代规定富川的学额是岁、科两考生员各 18名,廪生、增生各 20名;清代给予的学额基本相当。[14]民国时期的新桂系,极其重视发展特种部族教育,创办多所“苗瑶”学校,对瑶族子弟实行免费教育,强制推行主流文化,以达到感化瑶族,促使其认同主流汉文化的目的。学校教育的加强和族群成员交往互动的频繁,培养了一批懂汉文、习汉礼、适应汉族生产生活及各种制度规范的有才之士,使汉文化辐射日益深入,极大地缩短了汉、瑶民族文化的差距,为瑶族进一步认同汉文化奠定了良好基础。

(三)通过神灵崇拜引导对汉文化的认同

神灵崇拜对于统一意识形态、维护区域族群和谐具有重要作用。历朝政府除了从政策、教育入手培养瑶族认同汉文化外,明清统治集团还重视从精神领域引导对汉文化的认同。前述接受政府“招抚”的瑶族,大多数被安排到平地定居,从前“吃了一山又一山”的生存环境已经完全改变。在政府的鼓动和引导下,逐步接受以汉文化为主体的信仰观念和意识形态,如“天地君亲师”观念、“三纲五常”及其封建理学思想等,并使之等同于本民族传统的信仰。实地考察发现,在潇贺古道区域三个瑶族自治县内,政府有意识地筹建关帝庙、孔庙、昭忠祠,主持相关的祭祀仪式;给地方名人或者符合封建伦理要求的模范者立碑、立传、立牌坊,极力弘扬主流文化的意识导向。久而久之,这些观念逐渐渗透到广大瑶族同胞的脑海里,成为集体意识,他们不但祭祀关帝、拜孔庙,而且把汉族的各种神灵与本族传统神灵,甚至地方神灵等同起来,一起祭拜。在富阳镇洋冲村的盘王庙里,祭祀着盘王、庙王、武功娘娘、两个道师、太尉、判官、土地、白马大王、刘仙娘及其一个儿子、两个女儿、白龙王、刘三姐、云飞等 16个神像;福利的南阁庙,虽然以祭祀乡贤沈公八郎为主,但庙中还有各种地方神灵 17个;里松的大王庙则是盘古、张公、观音同置一室。通过神灵信仰的重构,使瑶族从精神到心理都实现了重大转变,达成祖宗、神灵、先贤和谐相处的观念,这是瑶族在自身传统信仰基础上认同汉文化的重要标志。

(四)通过册封瑶族精英建构对汉文化的认同

从宋代开始,政府在瑶族地区“择授土官”,采取“以瑶治瑶”的政策笼络人心。明初,官府同样采取以抚为主的政策。“洪武初,命将讨平溪洞,立瑶首以领之,朝贡方物,赏赐有颁”,[15]并“访有胆力智知者立瑶老”,委任一批“瑶首、瑶老、瑶领”,让他们招抚瑶民入籍、管理瑶族事务,沐浴皇恩。如永乐至成化年间 (1403~1487年),多次组织 “瑶首”进京朝觐和进贡,皇帝均亲自训诫并给予较为丰厚的物质赏赐;正统十三年 (1448年)又做出升任有功“瑶官”为副巡检以上土官的决定。这是劝导瑶族精英熟悉和学习汉文化的重要体现。明孝宗时,追认生母瑶族女性李唐妹为孝穆皇太后,并追谥其先祖;在李唐妹的出生地广西贺县 (今贺州市)桂岭镇为其先祖修筑坟茔、衣冠冢,祭奠母亲先人。现存于桂林市西门外东街“圣母寺”前的《孝穆皇太后父母诰封碑》是最好的历史见证。这一做法,既有“汉瑶一家”的形象,又是“孝道”的具体体现,反映出“蛮女亦可扶正,蛮族亦可教化”的理念,表明孝宗皇帝对蛮夷种类之瑶族血缘的认同。同时还直接影响到孝宗执政期间的民族政策,把“招抚教化”政策当作建构瑶族认同汉文化的重点。现今,富川瑶族自治县的油沐一带还广泛流传着“何廷枢与盘兰芝”的故事,[16]清晰地反映出明朝后期以“盘妃娘娘”及其父亲为代表的瑶族盘氏家族对汉文化的主动认同。清代直至民国的历届政府,均没有放弃“册封精英”、“教化精英”的“化瑶”策略,这是建构瑶族认同汉文化的重要手段之一。

整体而言,“只要一个群体绝对控制了经济和政治领域的权力资源,这个群体就可以决定少数群体适应的形式和方向。大体上说,规定和批准文化适应与整合的各项政策的总是支配群体。”[17]明清政府对瑶族的“招抚”、“优待”以及 “编户齐民”措施,文武兼用,刚柔相济,在某种程度上迫使瑶族自我调整对封建主流文化的政治认同;“经济优抚,文化教化”政策以及建构近似性的信仰,进一步培植了瑶族向汉文化靠拢的心理,文化上变得更加相像。这是潇贺古道区域瑶族尤其是平地瑶族群大量“汉化”的原因。

三、瑶族自身建构对汉文化的认同

少数民族既能维持对本族文化的认同,又能主动认同代表主流的汉文化,无论对少数民族自身、还是区域内其他民族甚至国家的和谐与稳定,都具有积极作用。所以,统治集团的各层级,一般都会想方设法、采取积极稳妥的民族教化政策,弘扬主流文化,建构少数民族对主流文化的认同;而少数民族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发展,也会主动汲取汉文化的优秀成分,认同汉文化。潇贺古道区域的瑶族,正是在这种理念的推动下,才对汉文化进行改造并纳入本民族的文化传统中,使之成为推动本族发展的积极因素的。而瑶族的社会组织、宗教信仰、习俗、禁忌等传统文化强调的一个共同主题就是如何约束、管理、疏导本族成员接受王朝的管理,以实现族群内部的整合、运行、安全和延续、发展。反映瑶族历史记忆的“盘王券牒”、“过山榜”等诸多史迹,都蕴藏着与主流文化认同的渊源和乞盼和谐的信息,虽然对主流文化犹豫不决,但始终强调与它的关系,明显地体现出依恋、向往、认同的一面,这是建构瑶族认同汉文化的心理基础。

(一)族群互动建构对汉文化的认同

每个族群都期待能更好地生存和发展,在竞争中认同并吸收外族文化的优秀成分进行改造,使之为己所用。正因如此,族群的交往与文化互动,往往指向一定的物质或精神目标,如果获得意想不到的满意结果,又会促动对新目标的追寻,这是驱动族群成员付出努力去完成目标的动力,也是族群文化互动持续发展的结果。瑶族迁居潇贺古道区域,时断时续,游耕不定,直到清末,尚有未能定居者。加上每批次定居的瑶族人口数量有限,只能夹居于汉族之间或居住于山区之中,生存需要迫使其不得不与周边汉族发生交往互动。首先是生活必需品互补的需要。“瑶居山冲,……种禾、黍、粟、豆为食,能为材木器具及猎山兽,采山蔬市钱以供日用;”[18]“就山伐巨木,璇为盆、碗、锅盖、鼓鞓之属,入城贸易;”[19]“能作竹木器,舁负赴墟以易米盐”。[20]其次是技术水平和生产力发展程度的差异,造成瑶族对汉族制造的工具及诸多技术有较强的依赖性。如铁制犁、铧、耙、锄头、刮子、镰刀、斧头、四齿耙、禾剪等铁制生产工具,要么从汉族地区购买,要么请汉人到村里制作;其他如造纸、建筑技术等也需要汉族的支持。[21]三是读书识字以及与官府沟通、协调的需要。瑶族没有文字,各种材料的记载,需要借助汉字来实现;与官府沟通、协调,需要汉字的文本、记录。如富川陈、盘、黄、李四姓瑶族与毛氏家族争夺土地山场的问题就是最好的例证。[22]只有学习汉文化,掌握汉文化,才可能争取与汉族平等的政治、经济利益,这是驱动瑶族主动认同汉文化的原动力。

(二)生存环境建构对汉文化的认同

生存环境的变迁在某种程度上促进族群文化认同的建构。移居潇贺古道区域的瑶族,随着人口增加和社会的发展,从明代开始陆续下山定居,“高山之瑶日下平地”,[23]耕田种地,开创基业,与当地的汉族交错杂居,形成“大杂居、小聚居”的格局。民间俗语 “民人 (指汉人)在中央,瑶人住两旁,富川立城好,两边自水流”就是瑶、汉民族分布的基本写照。定居平地的瑶族,“田占沃饶”,“上下二排瑶人,莲花村最大,居住平原,余皆烟火相望,其田甚沃。”[24]生存环境的改变必然促成经济生产的转型,接受汉族的生产工具、生产技术,极大地改善物质条件,提高了生活水平。同时,生存环境的变化也使瑶族意识到,要生存,要发展,必须主动适应平地族群长期创造并凝聚在日常活动中的生存习性。交往过程中,他们逐渐体会到汉文化的优势不仅在经济、政治上,而且还在社会评价标准、文化习性、文化风俗、文化传统等等之上,认可、模仿汉族的生活习性和文化习俗,建构适合本族发展的最优文化情境,努力寻求融入主流社会的路径,是本族发展的最佳选择。在这一理念的指导下,他们与时俱进,主动模仿、诠释、吸收有助于自身生存发展的汉文化成份,久而久之,族群内部的制度、习俗和文化发生了重大变革,“自忘其为瑶族、僮族,外人亦几难于分辨。”[25]这种情况表明,随着生存环境的改变和族群互动的频繁,瑶族主动协调同汉族的关系,认同汉文化,促进了区域民族和谐和社会稳定。

(三)发展需要建构对汉文化的认同

随着族群的发展壮大,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条件逐步改善,瑶族对汉文化认同的观念也在不断发生变迁,提高生活水平、追求民族平等、避免民族歧视成为整个族群发展的共同目标。“学习富有者、有权者、多数派的生活方式会带来好处;在这一过程中变得更像他们,借助这一标记通常更容易被他们接受”,[26]这成为瑶族认同汉文化的内在动力。首先是学习区域汉语方言,如平地瑶族群,主要用汉语方言进行交流;盘瑶、土瑶的绝大多数成员虽然保持传统母语,但至少会讲两种以上汉语方言。其次是创办私塾,改变过去不重视读书、识字的习惯。使用与汉族学生同样的教材,学习同样的内容,接受同样的文化知识和思想品德教育。“瑶獠之居咸弃卉服而袭冠裳,挟诗书而讲礼义”。[27]花山瑶村 “今渐次有读书作文游庠序者,国朝风化于兹为盛矣”。[28]三是改良风俗,编纂族谱,制定家规、家训,主动建构对汉文化的认同。民国初年,富川县新华乡瑶族曾拟定改良风俗的条文八款,刻碑示戒,并保存于 “五源书院”中。许多瑶族还广修族谱,以 “孝悌、忠信、礼义、廉节”等儒家伦理来规范族群成员的日常行为、品德操行。调查发现,潇贺古道区域的盘、黄、李、邓、任、廖、赵、周、唐、包、沈、奉、蒋等姓瑶族,都有族谱、族规、族训,其普遍性绝不逊色于甚至超越当地汉族。这些事实充分说明,此区域瑶族从发展的需要出发,主动认同汉文化,经济、文化、生活水平等诸多方面已经不亚于当地汉族,无怪乎民国和解放初期许多瑶族自认或被认为汉族。江华[29]、富川[30]、恭城[31]三个瑶族自治县瑶族人口大规模变动的情况,虽然是政府政策调整的结果,但和讲汉语方言、与汉族习性没有本质差别等事实有关。

(四)瑶族文化创新建构对汉文化的认同

任何族群文化要取得打破常规的飞跃式发展,必须借助外族文化的推动,主动与外族文化交流,虚心学习外族的经济文化成就是促进自我发展最明智的选择。迁居平地的瑶族,传统游耕的生计方式因生存环境的改变而发生变化,从前单家独户、小村小寨布局、简陋的房屋桥梁建设亦发生本质变化。对其产生直接影响和最有吸引力的,就是展现在眼前的汉族生计模式及其优越的主导性文化和物质条件。他们主动向汉族学习,在实践中融会贯通,创新汉族的生产工具,使之更适应瑶族生产的需要,最终增加了物质财富,促动族群传统组织结构的变革,并引发思想观念、道德意识、价值取向的改变。现今平地瑶聚居的凤岭、凤溪、大围、福溪、铁耕等古村寨,从房屋设计、街巷布局、门楼建筑、宗祠结构、寺庙、天井、桥梁,包括瑶族风雨桥在内,其装饰、图案、架构、选址、造型、建筑材料等等,都有深深的汉文化烙印,是吸收汉文化并加以改造,促动瑶族文化创新的典型。我们对比了近百年来潇贺古道区域内瑶族各支系的民间织锦,其图案、花色、样式在继承传统文饰的基础上不断更新,汉文化色彩日益显现,如绣上了革命标语、时髦语言;缝制衣服的款式也深受汉族服饰的影响,颜色、类型日益多样,整体上向 “合体”靠近,过于宽松的服装有明显被淘汰的痕迹。这一切表明,对汉文化的兼容并收、交汇整合,促进了瑶族文化的创新和发展。

总之,族群之间文化认同的产生与发展,既受到客观自然环境、物质环境、文化环境的影响与制约,又受到族群自身传统文化和政府政策的影响。潇贺古道区域瑶族对汉文化的认同,建立在复杂的社会制度和生活状态的变迁之中,是政府政策倡导、族群精英及其成员长期实践的结果。他们从使用汉族生产、生活用具的物质层面开始,逐步引发价值观念的变化,最终深入到精神层面、心理层面,促动整个族群对汉文化的认同。这一文化认同的实现,既是瑶族自身生存与发展需要的推动,又是政府种种策略建构的结果,它使区域内各族群的利益相互依存,最终培植并形成符合国家政权需要的价值取向,即“多元一体”的族群文化认同格局。不仅有利于避免民族歧视,消解民族差异,促进各民族的平等,而且有助于推动社会和谐的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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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tudy on the Historical Construction about Han Culture Identified by Yao in Xiao-He Road area

W ei Haom ing

Ethnic culture identification is the inevitable result of interactive communication.An ethnic identified the other ethnic culture,it is reason that both internal course and external driving force.In Xiao-He Road area,Yao identified the Han culture,because of not only government policy,school education and faith but also the active pursuitwhich is according to Yao’sown survival,development,and the pursuit of national equality and other internal factors.It is the resultof gradual construction and interaction from the internal and external force.

Xiao-He Road;Yao;Han culture;Cultural identification

【作 者】韦浩明,贺州学院人文与管理系副教授。广西贺州,542800

C952

A

1004-454X(2010)04-0126-006

* 广西社科基金项目“潇贺古道与贺江流域历史文化变迁研究”的前期成果 (编号:08BSH003)。

〔责任编辑:袁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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