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传统是“传播普世价值”吗?
——评刘军宁《北大使命再追问》
2010-12-26李方祥
北大传统是“传播普世价值”吗?
——评刘军宁《北大使命再追问》
文/李方祥
在去年纪念五四运动90周年之际,有人提出北京大学具有传播普世价值的传统,说什么“北大一直担当着普世价值与自由思想输出者,自由的精神传统的确立者”①。众所周知,在北京大学工作时期的李大钊、陈独秀等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先驱,曾热情地传播民主、科学、自由等现代观念,但是如果把他们当时所传播的民主看作是普世价值,这是违背当时的历史事实和思想实际的。
(一)
民主,是流行于五四时期中国思想界的一个内涵广泛的概念。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北京大学高举民主与科学的进步旗帜,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中心,包括李大钊、陈独秀在内的一批进步知识分子极力呼吁自由、平等、博爱、公平、正义、人权、个性解放等民主理念。尽管他们对民主的理解并不完全相同,但是有一点却是共同的,那就是:他们并没有把民主视作抽象的普世价值,而是当作一种具有特定内涵的政治概念,既是指“西洋式”之“新国家”,即西方资产阶级的现代国家及其民主主义的制度;也是指“自由平等之新信仰”,即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思想。
五四运动为新文化运动注入了反帝反封建的崭新内容。李大钊、陈独秀等一批具有初步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仍然继续举着民主的大旗,但是民主的具体内涵已开始发生质的变化。他们逐渐开始对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持有某种怀疑和保留的态度,并最终放弃了自由、平等、博爱、人权等西方资产阶级民主价值观念,运用马克思主义对民主问题重新进行考察。
第一,对民主进行阶级分析。究竟是从抽象的自由、平等、博爱等价值观念出发,还是从现实的人和阶级关系出发?这是五四前后李大钊、陈独秀等人在民主问题上的一个根本性转变。对于经受过五四运动洗礼的相当一部分知识分子来说,民主已经不再是建立所谓“完全纯粹的民主国家”,而是阶级统治的工具。李大钊认为:“今之德谟克拉西有两种,一为中产阶级的德谟克拉西,一为无产阶级的德谟克拉西”;而“无产阶级的德谟克拉西”,其实就是“工人政治”、“无产阶级的平民政治”,“是一种新的德谟克拉西”②。陈独秀在开始向社会主义转变时即认识到两种民主的区别:“18世纪以来的‘德莫克拉西’是那被征服的新兴财产工商阶级,因为自身的共同利害,对于征服阶级的帝王贵族要求权利的旗帜”,“20世纪的‘德莫克拉西’,乃是被征服的新兴无产劳动阶级,因为自身的共同利害,对于征服阶级的财产工商界要求权利的旗帜。”③尤其值得关注的是,陈独秀反对在讨论民主问题时使用“国民”这个没有阶级性的概念,因为“‘国民’不过是一个空名,并没有实际的存在。有许多人欢喜拿国民的名义来号召,实在是自欺欺人,无论是国会也好,国民大会也好,俄罗斯的苏维埃也好,都只是一阶级一党派底势力集中,不是国民总意底表现。”④显然,李大钊和陈独秀在阐述民主问题时,一般都不抽象地、孤立地谈论民主,而是运用马克思主义的阶级观点和阶级分析方法,抓住民主的阶级性这个根本问题,把资产阶级民主和无产阶级民主、少数人的民主和广大人民的民主区分了开来,摆脱了资产阶级“一般民主”、“普遍民主”、“纯粹民主”的狭隘桎梏,科学地揭示了民主在阶级社会中的最重要的本质,有助于正确认识民主的实质。
第二,揭露和批判资产阶级民主的阶级实质及其历史局限性。西方资产阶级从抽象的“人性”、“正义”、“善”出发,总是把普选、三权分立、言论自由等一整套民主制度打扮成“全民”,从而使其民主制度披上了一层虚伪的外衣。李大钊、陈独秀运用阶级分析方法深刻地揭露出资产阶级民主的阶级本质。比如,关于资产阶级的普选制度,他们指出:资本主义国家公民享有的所谓选举权,从形式上似乎是平等的,但是在现实中却受到阶级、财富等诸多条件的严格限制,并不是真正的平等,“资本家操纵社会经济权,同时,一切的政权也被他们少数人握住了”,“所以选举大总统的时候,只要几个实业大王不愿选那人,那人就不能当选大总统了”。⑤在“施行普通选举底国里,也没有穷人可以当选底道理,花几十万元才得着议员,这是很平常的事”⑥。这些在金钱操纵下选举出来的所谓总统“只是惟大王之命是听的”⑦,代表垄断资产阶级利益,根本不可能真正代表广大劳动人民的利益。“议会制度纯是欺人的方法。此方法的妙处,在以人民代表美名之下,使此机关仅为饶舌的机关,为中产阶级装璜门面,而特权政治则在内幕中施行。”⑧他们还精辟地指出,资产阶级所标榜的所谓言论自由也是有限的,“世界各共和国底报纸那一家不受资本家支配?有几家报纸肯帮多数的贫民说话?”⑨总而言之,“全国底教育、舆论、选举,都操在少数的资本家手里,表面上是共和政治,实际上是金力政治,所以共和底自由幸福多数人是没有分的。主张实际的多数幸福,只有社会主义的政治。”⑩无论是资产阶级民主制度还是其所鼓吹的自由、平等、博爱等民主思想,之所以不具有普世的价值,其根源在于它是以生产资料的私有制为基础。理论上标榜代表社会的普遍利益,而实际上保护和实现的只是资本的特殊利益,用资产阶级民主掩盖其资产阶级专政的实质,“现在资本主义制度的底下,那里有劳动者的自由,只有少数的资本家的自由”(11)。上述李大钊、陈独秀对西方民主制度阶级实质的揭露和批判,使人们从对西方民主制度的迷信中解放出来,进一步认识西方民主制度的阶级本质及其狭隘性、虚伪性,有很大教育和启发作用。
第三,指出了实现无产阶级民主的正确道路。在实现无产阶级民主的途径上,李大钊、陈独秀同第二国际修正主义、机会主义划清了界限,明确主张依靠暴力革命的手段推翻资产阶级国家机器,建立无产阶级民主。1920年9月,陈独秀发表了著名的《谈政治》一文,表明了坚持马克思主义、反对社会民主主义的鲜明立场。他指出:资本主义国家的议会民主是维护资产阶级利益的阶级统治工具,要彻底铲除资本主义的不平等、真正实现人民民主,必须“用革命的手段建设劳动阶级(即生产阶级)的国家”(12),“若不经过阶级战争,若不经过劳动阶级占领权力阶级地位底时代,德谟克拉西必然永远是资产阶级底专有物,也就是资产阶级永远把持政权抵制劳动阶级底利器。”(13)李大钊也完全赞成暴力手段,“真实的平民政治非打破这虚伪的议会制度必不能实现”(14)。不仅如此,他还明确提出,为了镇压反动者的死灰复燃,必须通过“无产者专政”这个唯一正确的途径。李大钊和陈独秀所说的“劳动阶级的国家”、“无产者专政”,实际上就是“无产阶级专政”,即代表广大劳苦大众利益的民主政权。
可见,民主是否具有普世价值的问题,五四前后李大钊、陈独秀等思想家实际上已经从理论上搞清楚了。他们从来就没有把民主当作普世的价值,在他们看来,民主从来不是超时空的、抽象的、没有阶级内容的概念,而是具体的、历史的、具有阶级内容的范畴,一般的、普遍的、绝对的民主在历史上是不存在的。这是我们考察历史得出的一个不容争辩的事实。而《追问》一文却把五四时期的北京大学说成是传播和输出普世价值的发源地,其基本错误显然在于作者对当时的“民主”观念缺乏必要的历史分析,武断地做出了违背客观史实的错误论断。
毛泽东同志指出:“五四运动的发展,分成了两个潮流。一部分人继承了五四运动的科学和民主的精神,并在马克思主义的基础上加以改造,这就是共产党人和若干党外马克思主义者所做的工作。另一部分人则走到资产阶级的道路上去,是形式主义向右的发展。”(15)正如毛泽东所说,五四运动后期,中国知识界发生了分化,少数运动的右翼即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与李大钊、陈独秀等马克思主义者分道扬镳,坚持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立场,试图建立资产阶级共和国。但是,他们既没有把中国引向民族独立,也没有给中国带来政治的民主,最终遭到了彻底失败。历史表明,这种所谓的自由主义的传统虽然在新文化运动早期也曾有一定的市场,但后来却被大多数先进分子所抛弃,因而不能代表五四运动的主流,也不能代表北京大学的精神传统。
区分资产阶级民主和无产阶级民主,并确立无产阶级民主的奋斗目标,这是经过五四运动的洗礼后李大钊、陈独秀等一大批马克思主义者做出的符合历史潮流和发展方向的正确选择。1918年底,李大钊在北京大学组织了我国最早的马克思主义研究团体——“马尔克斯研究会”。1920年3月,在李大钊指导下,邓中夏、罗章龙等19人发起成立了“北京大学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同时,陈独秀也在北京、上海等地积极从事马克思主义的宣传和党建的准备工作。在李大钊和陈独秀的影响和带动下,在他们的周围凝聚了一批具有共产主义觉悟的知识分子。北京大学不仅成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最早发源地,而且为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准备了基本骨干和优秀人才。
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五四运动使北京大学的历史掀开了崭新的一页,北京大学的发展与中国共产党的历史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北京大学是百年来中华民族追求民族独立和国家富强的缩影。它留给我们最宝贵的思想财富,不是《追问》一文作者所说的“传播普世价值的传统”,而是“爱国、进步、民主、科学”的光荣传统。在五四时期孕育而成的“爱国、进步、民主、科学”精神和研究传播马克思主义的传统,已成为北大一个多世纪以来延续至今的最重要的精神传统和优良校风。这是百年来北京大学发展的主流,早已得到广大北大师生乃至全社会的认同。
中国共产党人继承了五四运动的民主精神,坚持五四运动所开创的民主发展的正确方向,并在马克思主义的基础上加以改造,从而赋予新的时代内容,使它在更高层次上进一步得到发扬。从建党伊始,中国共产党就把争取人民民主、不断实现和日益发展人民民主作为自己的历史使命和奋斗目标。党的二大提出了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纲领,为无产阶级民主注入了崭新的内容。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建立了代表广大工农阶级的“工农民主政权”,抗日战争时期建立了具有广泛代表性的“新民主主义政权”。新中国成立后,我们党领导全国各族人民建立了人民民主专政的国体和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的政体,奠定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基本政治制度,开辟了人民当家作主的历史新纪元。人民民主专政同资产阶级的民主制相比,具有无比的优越性,正如毛泽东所说,“我们的这个社会主义的民主是任何资产阶级国家所不可能有的最广大的民主”。(16)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党大力推进政治体制改革,积极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发展道路,人民民主的内容不断扩大,人民的各项权益得到越来越切实的政治保障。特别是党的十五大提出“依法治国”的基本方略,党的十六大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政治文明的目标,党的十七大进一步概括和总结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发展道路。这些鲜活的历史事实向世人表明,中国共产党为实现中国人民的民主而浴血奋斗,不是为抽象的民主而奋斗,而是为人民民主、社会主义民主而奋斗;这是对五四运动时期先进知识分子关于无产阶级民主初步探索的直接继承,使五四时期思想家们对无产阶级民主的向往和憧憬,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终于成为活生生的现实。
这些年来,西方敌对势力总是把民主、自由、人权等问题作为对我国进行“西化”、“分化”的战略武器,将自己标榜为全世界民主的榜样,攻击我国的社会主义民主制度,妄图将西方那一套民主制度和模式照搬到中国政治生活中来,进而颠覆我国的社会主义基本制度。最近,有些人改变过去那种赤裸裸地宣扬资产阶级民主的手法,把资产阶级民主披上一层“普世价值”的光环和外衣,正是为了输入西方资产阶级民主制度。在这个问题上,邓小平同志的态度是极其鲜明的。在我国政治体制改革进程中,他对极少数人借机鼓吹输入西方民主模式的错误倾向十分警惕,坚决反对把民主问题普世化、抽象化,反对使用“民主化”这个模糊提法,主张对民主要做阶级的分析。他说:“一般讲政治体制改革都讲民主化,但民主化的含义不十分清楚。资本主义社会讲的民主是资产阶级的民主,实际上是垄断资本的民主,无非是多党竞选、三权鼎立、两院制。我们的制度是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民主制度,不能搞西方那一套。”(17)他特别提醒我们在民主政治建设中要划清两种民主的根本区别:“什么是中国人民今天所需要的民主呢?中国人民今天所需要的民主,只能是社会主义民主或称人民民主,而不是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的民主。”(18)“我们在宣传民主的时候,一定要把社会主义民主同资产阶级民主、个人主义民主严格地区别开来”,“如果离开四项基本原则,抽象地空谈民主”,(19)后果是极其严重的。划清资产阶级民主与无产阶级民主的区别,这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的基本前提和全局性问题,关系到中国民主政治乃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发展的根本方向。虽然邓小平的这些看法是在改革开放之初提出的,距今已近30年了,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些观点是极富远见卓识的。特别是他提出不能离开四项基本原则抽象地空谈民主的基本观点,不仅成为我们党对待民主问题必须长期坚持的根本立场,而且对于我们今天有力抵制“普世价值”思潮具有方法论的意义。
我们反对民主的普世性,并不是要全盘拒绝学习任何西方民主文化;划清两种民主的根本界限,并不妨碍对西方民主文化精华的学习和借鉴。西方民主经过几百年的历史发展和实践,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其中有许多内容是值得借鉴的。正因为如此,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中国先进的知识分子从西方思想理论宝库中找到并引进了资产阶级民主理论作为反对中国封建专制主义的理论武器。但是,我们也必须清醒地看到,西方的民主理论及其实践模式是在特定的政治、经济、文化、历史传统等社会条件下形成的。西方民主从近代形态发展到当前,民主形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民主的阶级性这个根本问题没有改变。为了掩盖政权的阶级性,资产阶级用普遍性掩盖特殊性、用全民性掩盖阶级性、用永恒性掩饰阶段性。正如列宁所揭示:“资产阶级不得不伪善地把实际上是资产阶级专政,是剥削者对劳动群众的专政的(资产阶级的)民主共和国说成是‘全民政权’或者一般民主,纯粹民主。”(20)只要我们坚持科学的阶级分析方法,就能够透过各种表面现象看清其阶级本质。五四时期以李大钊、陈独秀为代表的北京大学的先进知识分子对待西方思想理论不迷信、不盲从,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观点和方法,坚持批判分析的科学态度。今天,我们继承和弘扬北京大学的光荣传统,就是要学习他们这种辩证分析的科学态度和方法。
注释:
①刘军宁:《北大使命再追问》,参见刘军宁主编:《大学之道——北京大学的传统》,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4页。
②《李大钊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42—143页。
③《陈独秀著作选》第2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9页。
④《陈独秀著作选》第2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65页。
⑤《李大钊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50—351页。
⑥《陈独秀著作选》第2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79页。
⑦《李大钊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50页。
⑧《李大钊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9页。
⑨《陈独秀著作选》第2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79页。
⑩《陈独秀著作选》第2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79页。
(11)《李大钊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36页。
(12)《陈独秀著作选》第2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64页。
(13)《陈独秀著作选》第2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63页。
(14)《李大钊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9页。
(15)《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832页。
(16)《毛泽东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07页。
(17)《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40页。
(18)《邓小平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75页。
(19)《邓小平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76页。
(20)《列宁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8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