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很聊生

小愚

民很聊生

小愚

今年十一长假期间，原本想联络大学睡在我上铺的同学梁生一起玩，谁知该任仁兄一接我电话，便和祥林嫂一样唠叨开了，一畚箕一畚箕地向我诉苦，大致意思有三，一是自今年五月小长假以来，就没有休完整的双休日，连续有加班任务，还经常在办公室过夜；二是加班任务中有不少事项属于其领导朝令夕改的无厘头指挥造成的，使梁兄感到忙得似乎没有什么价值；三是他由此得出结论：他目前的这份差使，使其常常有种“民不聊生”的感觉。

这种说法我不敢苟同。梁兄的单位是令多数人羡慕的世界500强的分支机构，他在办公室给领导当大秘，进这个单位是梁兄当年一路战胜一大群心怀鸿鹄之志，兜揣名牌大学硕士以上学历证书，身高相貌都相当过得去的青年才俊才搞定的，梁兄与该500强企业的核心业务专业对口，文才又好，人又勤快，似乎很得500强企业分支机构领导赏识，薪水福利与广大同学、那些还在努力奔小康的欠发达地区的群众相比，自是相当的了得。家有如花美眷一妻一女，早先也不曾遭遇未来岳父愣把他现在的孩子他妈许配给“马家”的纠结，虽然现在还需月供房贷N千元，但房子毕竟舒舒服服住着，而且房子的身价一个劲往上涨。因此我认为，跟他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认为自己“民不聊生”，火起来我就用我国非著名相声演员郭德钢的名言骂他：“你无耻的样子颇有我年轻时候的神韵。”

但后来据我了解，并不是他一个人在单位里能者多劳，他的同事，该500强企业全体员工，都在长期这样“默默地奉献”。还说这也不是一个500强企业分支机构的孤例，许多地方的分支机构也都这样，经常要面临上级部门隔三差五地要材料，隔三差五地开展各种围绕物质文明、精神文明两个大主题的活动。尤其是梁兄单位还时不时换领导，时不时要面临新官到任的“三把火”。他们虽然不至于像国家领导人那样日理万机，制订诸如国家“十二五”这样的宏大蓝图，也不至于要去地方上搞拆迁，搞人口普查，但各种名堂导致的“超时劳动”似乎已经严重突破了梁兄生理心理的承受能力，因此他才由时不时面朝天花板大呼“郁闷”，堕落到隔空向我倾倒情绪垃圾，跟非500强“劳苦大众”比惨的境地。

但我坚持认为，“民不聊生”一说很不地道。一则不涉及基本生存。二则此500强毕竟不是富士康。梁兄尽管被超时工作所困，被高房价所压，但基于梁兄目前一无跳楼前兆，二无跳槽打算，因而从物理意义上的同情其生存处境就没必要了。有必要同情的应该是他们的人文环境。当然，本人只有资格同情和梁兄一样还处于500强企业中的“民”，也就是说，主要是普通员工的人文环境。

普通员工是一个以下级服从上级为主要特征的群体。他们工作的正确性，工作的价值，都来自于上级的确认。上级创造游戏规则和语言逻辑，下级把它贯彻到工作中。这样的格局好处是对上级发挥“自由意志”很有利，可以充分发挥他们的聪明才智，我丝毫不怀疑上级的智商和他们宝贵的人生历练。比如洪晃女士在博客就表扬了韩三平亲自拍《建国大业》那件事情：“据说他亲自出马当了导演，给祖国六十周年献礼，拍下巨作、大作和处女作（简称巨大处女作）《建国大业》，干这个事情是需要勇气的……我非常赞同他不当CEO，参与基层的举动。非常感人。这要是在好莱坞肯定行不通的，就比如为了迪斯尼生日，当年的CEO艾斯纳说：‘我来导部电影庆祝一下吧。’他的同事肯定会把他开掉。但是在中国就没有这种狭隘的对职业的束缚。多好，让CEO都比较耍得开。”可是，基于种种实际问题，普通员工就没有那样可以发挥“自由意志”了，只能在下级服从上级的政令构造中坚守，煞有介事地投身文山会海，被上级差得团团转，不创造社会财富，无益社会进步，浪费自己的生命，还制造情绪垃圾累及我老人家。

梁兄在唠叨中还提到，他们单位上级领导向下级交割的，都是硬邦邦的指令。例如，在某天下班之前，你必须交出某份材料，更有甚者，在某天之前，你调离原岗位，充实某某“更重要”的岗位。下级不接受“就地免职”。下级不想被免职，如梁兄这样还要月供房屋的同志，要是中国社会广大要月供房屋的“房奴”都屡屡撒手不干工作，人家商业银行怎么办？你还想闹“次贷危机”不成？不要吓我啊！于是上级领导的“目标”一定会实现，你实现上级领导目标的“过程”再苦再累再别扭，上级领导不感兴趣。

普通员工的卑微和悲凉，其实相当于现实主义小说盛行不衰的小公务员题材故事，听得我们都耳朵起老茧了。如果说基层民众是不劳动者不得食，那么，500强企业普通员工则是不服从者不得食。在经济转轨已成趋势的今天，公众的劳动基本上是服从市场，市场虽然不成熟，隔体面劳动还远，但比起服从权力意志成为惟一的选项，仍属相对自由。从这个角度来看，以市场为导向，以客户为中心的民众，比如农贸市场里卖葱姜的农民伯伯，真的比梁兄们幸福。

而在这种情况下，我对500强普通员工的郁闷和“不聊生”依旧无法产生发自内心的同情。假设要以劳动的尊严和荣誉感来确认人生价值，至少存在例如城管队和截访队等部门的基层公务员。在一家单位工作，其实和跟一个人结婚也差不多，婚后对方的优点即便还存在，也会被你像呼吸空气那样接受得无知无觉，而对方的缺点却会一样一样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也不是你能够主导对方改正得了的。让你在还不起房贷和听领导“硬邦邦的指令”之间挑一样，你一定挑后者。只是想要更加滋润地“聊生”，在保持基本职业操守的前提下，还得讲点圆融，我倒不是提倡让500强普通员工效仿阳奉阴违这种弱小民族对待超级大国的惯用伎俩，只是我们还得把觉睡好，把自己的健康捍卫好，把情绪垃圾适时向合适的人清理掉。

“聊生”还得要很好地“聊生”，干吗不呢？

栏目主持：王梦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