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美、遗山一脉相承——弘征论诗绝句对杜、元论诗绝句的继承
2010-11-25张小华
■ 张小华 王 娟
论诗绝句,是中国文学批评形式之一,它融理论于诗体。虽然说它包涵的内容属于理论范畴,但它却是以规范的近体诗为表现形式对文学现象进行批评或理论探讨。七言论诗绝句自杜甫《戏为六绝句》启其端,踵事增华者代不乏人。先是吴可、元好问等继其轨,至清代更是蔚然成风。王士祯、袁枚、赵翼、姚莹诸人大畅厥流,几乎凡有诗集传世者,或多或少皆有类似之作。
时至今日,这种形式仍为诗家运用,弘征先生在《弘征词翰》之《弘征吟草》中的《论诗绝句十九首》即是其一。从《论诗绝句十九首》中,我们看到的不单单是形式的继承,穿越形式,我们更看到老杜、元氏诗学精神的薪火相传。
子美“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忧国忧民,他的身上,我们不难看到儒家精神的濡染。他倡导风雅比兴,强调诗歌要反映社会现实,要有充分的思想内容和真切的生活体验。“别裁伪体亲风雅”明确表示了对风雅的倾慕。元遗山论诗以诚为本,主张天然真淳,反对堆砌雕琢,重视独创精神,力图恢复建安以来诗歌的优良传统。“汉谣魏什久纷纭,正体无人与细论。”宗崇《诗经》的风雅“正体”、汉乐府、建安文学。弘征先生《论诗绝句十九首》,集中体现了此二位先生的诗学主张,它高扬风雅、以诚为本、标举性情、推崇自然、反对雕琢等诗学主张丰富了以儒家为代表的传统诗歌理论,力追子美,嗣响遗山,“莽莽诗川万古流,涌开敦厚与温柔。”“寄语时人休掠影,毋忘白傅重秦吟”,“叠代风骚乐府音”,“敦厚温柔”的诗风,毋忘记录民瘼的《秦中吟》,与杜甫“即事名篇”、“无复依傍”的现实主义乐府精神,元遗山充当“诗中疏凿手”廓清诗歌发展的正确方向,向“汉谣魏什”靠近的诗学思想遥相呼应,实可为杜、元的异代知音。
“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龙文虎骨皆君驭”,这是子美重视老成雄浑之作,追求诗歌之气骨风神;“曹刘坐啸虎生风,四海无人角两雄。可惜并州刘越石,不教横槊建安中。”这是遗山推崇建安诗人的雄浑刚健风骨之美;“江西拗涩畏言诗,击节唐讴喜欲痴”,“意境辟开堆砌垒”,“雕琢沉吟不计年,晶莹圆滑只堪怜”,“辉煌李杜珠千斛”,这是弘征先生对雄浑刚健、风神气骨的追求。弘征先生反对江西诗派,不尚用典也出于他对雄浑意境的追求。先生的旧体诗创作得力于唐诗甚多,他自己亦明言“一生低首向唐诗”,再加上今译新析《唐诗三百首》和笺注《二十四诗品》的深厚学养,使得他的旧体诗创作能得唐诗空灵冲淡、意境天然的精髓,力追唐人,饶有古韵。
子美一方面追求“凌云健笔”的浑厚诗风,一方面又追求清新绮丽、文章华美,“清词丽句必为邻”,由此,我们看到了子美艺术风格多样化的认同与追求。为达到这种风格多样化,子美采取了“转益多师是吾师”的途径。遗山的既推崇寄至味于淡泊的渊明风格,也推崇北国的雄健、狂放、天然、质朴,以及赞美谢灵运山水诗的自然清新,这无疑也是他艺术多样化的追求。《论诗三十首》中这些观点都有论述。只要发自内心,抒发真情,各种风格都是“浓妆淡抹总相宜”。在艺术风格多样化及取得多样化的途径和方法上,弘征先生仍表现了对子美、遗山的一脉相承,《论诗绝句十九首》中对风格的多样化则有着更多的表达。“骑鲸碧海足堪夸,翡翠兰苕景亦华。陶令生平耽菊圃,未言桃李不成花。”耽爱菊花,但菊花的淡定与恬雅并不能摒弃桃李的烂漫与妖娆,因此,“一篦难梳万鬓髦,框框好套亦偏劳。幽兰乔木天成美,不可齐平一剪刀。”大自然因众芳吐艳才四季皆美,幽兰与乔木亦各尽风姿,诗歌的园地也需万壑竞秀才万古常新,“不弃笛箫常击鼓,铜琶牙板各翻新。”“齐梁绮丽同光涩,未必同施万应丸?”各种艺术手段的综合运用,对不同风格作品有选择的借鉴与吸收,这是弘征先生为达到风格多样化的途径与方法。
以上的整体分析述说了弘征先生对子美、遗山诗学精神的外部继承,接下来我们再来分析一下弘征先生继承诗学精神的内在脉络。
《论诗三十首》:“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反映了元遗山论诗主张“以诚为本”。“以诚为本”也是弘征先生论诗的纲领,是他诗学思想的灵魂。他主张诗从心灵吐出。“登高远瞩驭风云,锦口犹须赤子心。”赤子之诚,难能可贵,唯有赤子之心,才能驾驭风云,如无“赤子之心”,秀丽佳句或是藻饰其外的作品不会有震撼人心的艺术魅力。元遗山从诗写真情出发,鄙视诗写假话,言不由衷的作品。“心声只要传心了”,把感情的真挚放在第一位,强调真善美的和谐统一。弘征先生认为,绵延千古的文学历史长河中,任何时期都有其自己的经典作品,而吟诵千古,传之于口的唯有出自“肺腑”之言,唯其如此,才能成为诗坛骄艳不凋的花朵。“诗坛代有名篇出,总是人民肺腑言。”从“赤子”之心,“肺腑”之言,我们可以一见弘征先生的真诚之根本。
直而真,真而诚,诚才有深情。“始知直率更深情”。矫揉造作难得有为诗的真情。诗歌须有真实的内容,更要有真实的情感。但真实的感情中弘征先生更重视直率之情,而不是躲躲藏藏的,“犹抱琵琶半遮面”。这种“直率更深情”直接引导“以诚为本”背后的标举性情,是一种真性情。“诚”和“性情”是互为表里的关系。诚是本,性情是表。纵观论诗绝句十九首,我们不难发现,弘征先生论诗重性情,其实是他“以诚为本”的诗学思想的必然表现,所谓“瓯北沧浪信手拈”。严羽论诗主性情,“诗者,吟咏性情也。”赵翼论诗主性情。“诗歌本是多情物,不撼心弦怎共鸣?”唯有真性情之作品,唯有激发了内心真情的作品,才能产生叩击人心扉、震撼人心的艺术魅力。“应制何曾一字留”,应制之作都是在功利性目的的役使下的文字,谈不上性情之至,有感而发,因此必然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湮没无闻,被历史遗忘。
“以诚为本”必然产生标举性情,标举性情相应地会产生崇尚自然,以及反对雕琢。这一正常的逻辑思路或者说普遍的美学内在要求在遗山和弘征先生的身上得到应证。元遗山崇尚自然,体现在他对陶渊明的崇尚。“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南窗白日羲皇上,未害渊明是晋人。”陶渊明的诗句自然质朴不假修饰,剥尽铅华腻粉,独见真率之情志,具有真淳隽永、万古常新的永恒魅力,是元遗山心仪的诗的最高境界,也是弘征先生心仪的境界。弘征主张天然之妙,对于自然天成之作品热情赞扬:“意境辟开堆砌垒,天然形象是吾师”,“幽兰乔木天成美”。诗之魅力在意境,但这种意境的营构得来自天然,词汇的“堆砌”,意象的拼凑,都不能产生天然凑泊之意境,非弘征先生所追慕。
为了追求这种天然形象,必然反对雕琢。江西诗派因其常袭用前人诗意而略改其词,崇尚瘦硬风格,常用冷僻典故、稀见的字面,务求争新出奇,而备受诟病。元遗山论诗尊唐抑宋,对宋诗批评有加。批评的焦点是宋诗追逐奇险、改变唐调的创作风气。“百年才觉古风回,元祐诸人次第来。讳学金陵犹有说,竟将何罪废欧梅?”遗山为纠江西诗派“无一字无来历”,从而“不作江西社里人”,以示绝不步武江西。弘征先生与遗山一脉相承,他反对江西诗派,反对雕琢、生涩、冷僻、艰深。“江西拗涩畏言诗”、“注释排开甲丙丁,哦君诗句费精神。纵览骚坛穷故纸,未闻奇韵是钩沉。”“绣纽行珠费苦思,也曾撚断数茎须。欲得匀称迥众美,还须量体再裁衣。”
从上所见,以诚为本,标举性情,崇尚自然,反对雕琢,这一清晰的脉络,正是弘征先生的诗学思维轨迹,也是对杜、元诗学思想的当下阐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