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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的爱情

2010-11-22刘红勤

躬耕·最红颜 2010年11期
关键词:婶子小叔嫂子

刘红勤

桃花三十出头就守了寡,孤零零地守着两间旧房子过日子。地里活,家里活,打个场,修个房的,短不了得请别人来帮忙。有时请了个不安分的,不是说几句挑逗的话,就是找个机会摸一把、犯个坏。碰上这样的,桃花只得忍着躲着,唯恐一闹起来人家还说她不本分,招蜂惹蝶。

这天,桃花从地里干活儿回来,经过一座废弃的砖窑,她瞧瞧四处没人,赶紧钻进去要小便。哪知道刚蹲下,忽然听见身后“啪”一声,从高处滚下一块砖头来,吓得她哆哆嗦嗦地问道:“谁?”没人回答。她心咚咚直跳,壮着胆子又说了一句:“你再不出来,我喊人了!”她这一招倒真灵,从那破砖窑顶上面,探出一个人头来,低声说道:“嫂子,是我。你可千万别喊呀!”

桃花定睛一看,原来是村里出名的老实疙瘩李福庆,这才放下心来,红着脸问:“我在这里小便,你进来干什么?”李福庆颤声说:“不,嫂子,是我先进来的。”“那你看见了没有?”“这……咋说呢?”

话刚一出口,桃花忍不住脸一红,心想:有这么问人家的吗?她朝李福庆摆摆手说:“兄弟,你下来吧,咱俩这么一高一低的说话多不方便呀!”李福庆支支吾吾地说:“不行,我下不去呀!”桃花奇怪地问:“你咋下不来?”“我只穿条裤衩的。”

桃花脸上又一阵发烧,问:“大白天的你怎么只穿一条裤衩?”李福庆不好意思地说:“不怕嫂子笑话,我就这一身皮,脏得实在没模样儿了,刚才在河里洗了洗。我想一会儿晒个半干就穿上,谁知就这么会儿工夫,嫂子你进来了。”

李福庆与桃花同村,三十多岁了,还是个光棍汉子。要论人吧,长得高高大大,端端正正,手里农家活哪样也不含糊。就因人老实,只会干苦力活不会挣大钱,所以一直是个“单干户”。在这个穷地方,李福庆是脱了棉衣就穿单衣的主儿,而且是单打一的行头没得换,所以才闹了这么一出戏。

听李福庆这么一说,桃花的心里挺不是滋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在那儿发呆。正在这时,窑外又传来脚步声,吓得李福庆变了脸色,压低嗓门说:“嫂子,来人了,你快出去吧!”说着一缩头,人便躲进窑顶。

桃花也知道此地不能久留,万一让人看见她和只穿着裤衩的李福庆在这儿,往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于是,她赶忙出了窑门。谁知一见迎面而来的人,她更加心慌。这个人尖嘴猴腮,小脸塌鼻蚕豆眼,他叫李志军,是村里的运输户,这些年挣了几个钱,牛得很。

论辈分,李志军该叫桃花“婶子”呢。可他是个见了女人比猫儿见鱼腥还馋的角色,对桃花早就垂涎三尺。他倒不是真心爱她,而是欺负她家没男人,想找个便宜。现在他见桃花慌慌张张从窑里出来,顿时两只蚕豆眼一转:嘿嘿,准是这娘儿们和哪个野汉子在这儿鼓捣什么呢,让我给冲散了。他想进窑里看看有点什么蛛丝马迹,抓住了桃花的把柄,那她就得老老实实,服服帖帖,任他摆布了。

李志军要进窑,可把两人吓坏了。李福庆吓得缩在窑顶的一个凹处大气也不敢出。桃花吓得连头也不敢回,飞快往家里跑去。

可是,李志军刚一踏进窑门,突然连跳带蹦就逃了出来。原来这小子天生胆小,见到土鳖马蜂都会吓得脸发白。现在看见从砖堆里钻出一条二尺来长的青蛇,晃悠着身子,瞪眼吐舌朝他爬来,差点没把尿给吓出来。

当天晚上,桃花睡不着觉了,破窑里的事虽没闹出来,可她却可怜起李福庆来。那么能干的人一年忙到头,连身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人家平日净给自己帮忙,自己怎么就不能帮帮人家?她眼望着屋顶上的房梁一个劲地发呆,把李福庆平日的好处一点一滴全想了起来。想着想着,她躺不住了,打开箱子把原来自己男人的衣服翻了出来。

桃花挑了几件好的衣服,走出房門,摸着黑,东瞧瞧,西望望,像做贼似的来到了李福庆家门前。看着两间土坯房黑洞洞的,一点灯光也不见,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她犹豫了,进不进去呢?就在这当口,忽然“咔”一声,屋里火光一亮,接着又见一个红火头一闪一闪的。桃花知道李福庆是在家里一个人闷头抽烟,心里一慌,脚下一绊。

这下惊动了李福庆,他问了声:“谁?”说着拉亮电灯就出来了。“我。”桃花小声应道。尽管声不大,可李福庆听出来了,激动地叫了一声:“嫂子!”

李福庆家一年到头难得有个串门的,今晚来了桃花,他不由得喜出望外,声音有点儿发颤:“嫂子,屋里坐吧!”“不,让别人看见,那多不好……”桃花说着把衣服递给李福庆,“这几件衣服给你,往后做个什么针线活的就来找我。”“行!”“可有一样,千万别让人看见。”没等李福庆回答,桃花觉得四周仿佛都是眼睛在盯着她,一刻也不敢再停留,说了声“我走了”,转身就走。李福庆抱着那衣服站在院子里,老半天也没动地方。

隔天夜晚,月亮圆圆地挂在空中,李福庆自打穿了桃花送的衣服,心里暖烘烘的,一闲下来脑子里就出现桃花。他见今儿晚上月亮明明的,觉得桃花家的猪圈该起圈了,于是就扛着铁锹,也不打招呼,跳进桃花家的猪圈吭哧吭哧就干了起来。

在屋里灯下做针线活的桃花听见院里有动静,赶紧出来,见是李福庆正在起猪圈,就不声不响回了屋,在一个瓦罐里掏出两个鸡蛋煮了,剥了蛋壳,放在一个盘子里。

李福庆花了半个多小时就将圈起好了,又推来新土垫在圈里,这才拍拍手心满意足地要离开。忽然听到一声“等等”,桃花过来叫住了他:“兄弟,你累了半天,到屋歇会儿吧!”李福庆立在院里,没动脚。“快进屋去!”听见桃花催促,李福庆便老老实实地跟着桃花进了屋。

桃花待李福庆坐下后,把那盘鸡蛋端了上来,说:“兄弟,你辛苦了半天,嫂子也没有什么招待你的,这两个鸡蛋将就着吃吧。”李福庆接过盘子,对着鸡蛋左看右看,不知该从哪儿下嘴,大嘴一咧,傻乎乎地看着桃花。

“是不认识我,还是没吃过鸡蛋?”桃花说着微微一笑,她觉得自己好多年没这样高兴过了,就好像一场大梦晕乎乎地做了许多年,今儿个才从梦中醒来。李福庆也觉得今儿晚上可痛快了,他恨不得天天都来给她帮忙,不是为了吃鸡蛋,而是想多看她两眼。跟她一个村住了这么多年,好像这几天才看出她这么漂亮。“吃呀!”桃花见他净望着自己出神,脸上有点儿发烧,又一次催他快吃。“哎!”李福庆答应一声,抓起鸡蛋一口一个塞到嘴里,鼓鼓腮帮子咽了下去,噎得他直翻白眼。吓得桃花顾不上什么回避不回避的,伸出右拳轻轻地给他捶着,嗔怪道:“看你,倒是慢着点儿呀!”李福庆只觉得气往下一顺,鸡蛋全到了肚子里。他顺势拉着桃花的手说:“嫂子,咱俩就跟……”

“跟什么?”桃花马上接过了话头。

李福庆结结巴巴地说:“就跟一对儿似的。”“胡扯什么!”“嫂子,其实我也知道你挺喜欢我的。”

“你别自作多情了。”“那你为什么给我送衣服?”“那是我看你可怜。”“你还偷着量我的脚印给我做鞋。”“胡说,在哪儿呢?”

李福庆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只鞋底子在鞋上比了比,说:“嘿,正合适,我一进来就看见它了。”桃花没话说了,低头不语。李福庆又道:“嫂子,我刚才说的那个事你倒是表个态啊!”见桃花还不回答,他急了,气呼呼地问:“那你也嫌我太老实,不会挣钱?”“不,不。”桃花连连摇头,“绝对不是。”“那你倒是说呀!”

桃花想了想说:“今儿太晚了,过两天我一定给你准信儿。”说完便把他推出门去。

等李福庆一走,桃花可静不下来了,坐也不是,躺也不是。说实在的,她是既盼着李福庆说出那话来,又怕他说。说了,一时接受不了;不说,又从心里着急。可现在人家说了,怎么办?就在这时,又听门“吧嗒”一声,她以为是李福庆又来了,就装着生气地说:“让你等几天,你怎么又回来了?我可要生气了!”

“婶子,你认错人了,是我!”一听声音把桃花吓了一跳,她听出是李志军来了,这可是夜猫子进宅——没安好心。她连忙说:“我睡了,你有事明天来吧!”“谁说的,我从窗户眼里看见了,你还在地上溜达呢。”李志军说着,人已进入屋里,满脸奸笑盯着桃花,吓得她后退了两步问:“你来干、干什么?”“听说婶子煮鸡蛋了,我也想弄两个吃吃。”李志军此话一出,把桃花吓得一时出不了声。

李志军见桃花默不作声,便伸出手,握着桃花的手说:“哟,婶子的手好白嫩啊!”“你要干什么?”桃花猛地把手往回抽。“哟,这会儿正经了。刚才你们俩可是背也靠了,手也摸了,还说什么一对儿的,怎么现在就不准我亲热亲热了?”李志军皮笑肉不笑地说。桃花气得浑身直哆嗦:“别忘了,我是你婶子!”李志軍嘿嘿一笑:“又不是亲的,再说那是封建残余,只要咱俩看着顺眼……”桃花“呸”了一声:“谁看着你顺眼!”“你看不上我,却看着李福庆顺溜。那个窝囊废,有什么顺溜的,要钱没钱,要吃没吃!”“总比你这个畜生强一百倍。”桃花见他侮自己的心上人,不知哪来的勇气,指着李志军就破口大骂起来。李志军这时害怕了,生怕村里的人听见,于是灰溜溜地逃了。

可是他仍不死心,过了几天,他把小脸洗了洗,揣了几张百元大钞,趁着夜色又摸进了桃花的家。桃花见到他分外眼红,指着门口说:“你给我滚出去。”李志军听了却一点儿也不动怒,反而嬉皮笑脸地说:“婶子,上次是我太鲁莽了,这次我是特来给你赔礼道歉的。”说着,就从衣袋里掏出那几张百元大钞塞进桃花的手里。桃花怎会要他这肮脏的钱?于是两人一个拒绝一个硬要给。就在他俩拉拉扯扯的时候,门“咚”地被推开了,进来了李福庆。惊得桃花握着李志军的手怎么也收不回了。

原来李福庆那天向桃花表明心迹后,见桃花并没有拒绝,只是让他等几天,他知道事有八成了,乐得天天夜里做好梦。耐着性子等了几天不见回音,他沉不住气了,刚才一时心血上涌来找桃花,想锣对锣鼓对鼓当面问问。可刚到门口就看到了李志军和桃花推推拉拉的一幕。如是换成别人,李福庆还不会想到哪里去,但这李志军是村里出了名的二赖子,又见桃花和李志军的身体快要贴在一起了,顿时怒火冲天,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大骂道:“你们这对狗男女!”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接连几天,李福庆都窝在家里,心里直骂桃花。可骂过后,又觉得她不是那种女人,这里头准有其他事儿,可气一上来又大骂一阵。

这样过了十几天,这天早晨,李福庆的本家侄子小三来找他,说在县城里包了个工程,需要一个守材料的,问他去不去。肚里正窝火烦闷的李福庆二话没说就痛快答应了。就在小三转身要走的时候,李福庆突然叫住他说:“今儿吃了晚饭扛着铁锹上我这儿来。”“什么事?”小三疑惑地问。李福庆平静地说:“你桃花婶子的地该翻一下了。”“哦!”小三应了一声,明白了。

当天晚上,天上只有半个月亮,可翻地种麦还是够亮的,李福庆就像一只上足了发条的闹钟干个不停。连年轻力壮的小三都赶不赢。叔侄俩忙了大半夜,总算把桃花的地种上了麦子。李福庆蹲下来用手轻轻抚摸着平整得如镜面的土地,喃喃地说:“小雨下过好几天了,不知麦子还能出来吗?”

第二天一大早,叔侄俩扛着行李上路了。当二人走到废弃的砖窑前时,李福庆不禁停下脚步,望着窑门发起呆来。那天在这儿碰见桃花的情景又出现在脑海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桃花竟会和李志军乱搞上了?但不知为什么,对桃花他既恨不起来,也忘不了。他正在发愣,忽然小三推了他一把说:“小叔,你看!”李福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村口站着一个人正朝这儿望。尽管距离远,可李福庆一眼就认出是桃花。小三一见他俩都像石雕木刻似的一动不动,就把嘴凑到小叔耳根上说:“小叔,回去说几句话吧!”“不,咱们走!”李福庆像旱天里打了一个响雷似的吼了一声,转过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工地上的活很简单,就是每天把拉进来的材料点个数,拖出去的材料挂个数,同时防止拾破烂的人顺手牵羊偷走钢筋木料什么的。李福庆刚开始还觉得很新鲜,但几天后就觉得闲得慌。他是一个干惯活儿的人,一闲下来,就喜欢到施工现场转转,看见地上有什么断木板断钢筋的,便统统捡到仓库里。

这天,李福庆发完水泥,又如往常一样来到施工现场转悠。当来到夹板边上,他看见靠墙边的烂泥里有一根半米长的钢筋,便走过去。可就在他弯腰去拾的时候,“呼”的一声,半块砖头砸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头上。他吭都没有吭一声,就一头栽到了地上。

工地上顿时炸开了锅,在大家的帮助下,李福庆被送到了县医院。经过抢救,直到下午两点多钟,李福庆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吃力地睁开双眼,看见守候在身边的侄子,嘴巴嚅动了几下,硬是没有说出声来。无论小三怎么问,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侄子。又过了一会儿,李福庆的嘴又动了动。小三把耳朵凑了过去使劲儿听着、听着,终于从微弱的、吐字不清、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听清楚了。李福庆说的是:“你婶子地里的麦子,能、能长出来吗?”“能,小叔,你放心吧,婶还等你回去收麦子呢!”小三说着泪水就流了出来。

小三抹了一把泪,来到门外,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晚上,李福庆再次睁开眼时,看见的却不是小三,而是桃花。他喉咙咕哝了一下,本想说“你来干什么”,可话一出口却变成了“你来了”。桃花点了点头,便把小三打电话叫她来的事讲了一遍。李福庆有些埋怨地说:“这娃怎么这样多事!”桃花说:“还不是你在昏迷中老是念叨我的名字。”“我念你的名字了吗?”李福庆有些不好意思。“谁知道!”桃花也红着脸应道。两人就在病房里你一句我一句地唠了起来。桃花也趁这时把李志军欺负自己的事情向李福庆做了解释。李福庆听完,气得牙齿咬得嘎巴响,声言回去后一定要宰了李志军那小子。桃花一听急了,说自己不想再当寡妇了。

李福庆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就嚷着要出院。桃花没有办法,就叫小三来办出院手续。三人走出医院后,小三说:“小叔,婶,我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都来帮我守材料,我每月给你们每人600元的工资。”李福庆笑道:“什么工资不工资的,你只要给你婶和叔安个窝就可以了。”小三道:“那婶还没有同意呢!”桃花一脸幸福地说:“你叔同意,婶就同意。”说完,扶着李福庆的胳膊,走进小三拦下的出租车。

坐上车后,小三转过头问:“婶,小叔一直在惦记着你地里的麦子长出来没有。”桃花说:“长出来了,绿油油的。福庆,不如我们先回家看看麦子再来。”李福庆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对桃花说:“你就是我心里的麦苗……”话音刚落,车里的人都笑了。

苏祥瑞/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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