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难改 [组诗]
2010-11-18芦苇岸
芦苇岸
因 果
我千里迢迢,一一运回
你预知的秘密
又一点点搬走
我留在此岸的风和雨水
深 秋
“早!”“天凉了!”这样开始一天的早晨
我在去看望老人的路上遭遇冷风
高处的寒露被树叶摇落
一群麻雀飞上飞下,叽叽叫着,屋檐低矮
好久没人光顾这个院子了
秋草黄。石榴在墙根兀自红着,结实、饱满
香椿墨绿,可熬不了多久叶子就会垮下来
想起转眼就到霜降,我眉头突然紧锁
该叮嘱老人添加衣服了,尽管此话多余
但我还是无法原谅自己的粗枝大叶
也许见面时,只是沉默,只有沉默
秋深了,在敲门之前,心里陡然升起温暖
草木香中入夏眠
岁月的毛边是啥概念
一条毛毛虫蜷曲在阔大的绿叶下
升高的气温笼盖旷野
草木香中入夏眠
身外,日月星辰,永恒不变
受 洗
疾风从波涛万顷的东海吹来
吹到杭嘉湖平原深处的一片草叶上
突然不动,朝露在辽阔的阳光下
无声消散。夜晚我伏在阳台上
倾听新割的草地生长露水
久违的友人发来短信
说“生命如烟”,一道闪电划过心间
如一场宏大叙事里的强行停顿
立 言
与自己斗了一辈子
希望明天醒来,世界给我留了一道门缝
门牌号还没来得及装上
但写着一笔娟秀的字——
一个给尘世留下刺耳声音的人
他的沉默是永久的,他点燃的
那片光明,曾击伤过人人痛恨的黑暗
消 逝
它藏起野心
在羽毛的劝导下身体更轻
阳光的分币兑换不尽谎言
玉兰举着落英的叹息
总有一些消逝的东西在暗自生辉
有人蹲在洼地里找寻
遍野百花开,不如野葱香
抬高天空的鸟翅,倏忽不见
寒风的刀子
寒风的刀子莫名地砍下来了
枝条失去了落叶,却迎来了发芽
都在野地生根,长欲望
与天空无关,更与远方的诱惑无关
寒风的刀子爱砍就狠狠砍吧
枯木需要修剪,落叶需要腐烂
人类,需要刮骨疗伤
从头颅开始,再到思想。寒风的刀子
被善者传递,在齿缝中尖利
其实,刀子无恶,寒风也可爱
好心人不生是非
谁也没有特权腰斩即来的春天
草木的情绪
坐在夜色的底部
看星空,听蛙鸣,说呓语
我有自己的快乐
我看到身影被月光裁剪得细长
就返回内心小住
我见到的树
它们会让多余的叶子变成落物
若想搞清更迭的时序
只需看看草木的情绪
不看人脸色,才叫有出息
求 真
活了大半辈子
我终于明白这世界上
最不靠谱的念头是给事物重新命名
我写诗的抱负
是想创造一块魔铁
帮我找回我所爱的和不爱的事物
原初的名字
暗 示
在年关的夜里遭遇刺猬
温暖被射杀,万物失去细节
行人惊惶,路灯冷淡
白色痛得失去方向
掩藏真相的本事,残败、肮脏
春风收拾残局,丰年可疑
年 关
冬吃萝卜夏吃姜
从地里奋力拔出身子
一箩筐刚刚抹去新泥的萝卜
鲜嫩、清白,像婴儿躺在母亲怀里
想起昨天走过的迢遥路途
凌乱的微尘,已长眠于眼前这片沃野
就止不住泪水。啊,人生的脚力
甚至来不及赶赴一场简陋的酒宴
酒干了,宴席未开
时光荏苒,像什么事也未曾发生
风雪夜
一场预报的坏天气,将现实推进
明清小说的风雪里
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
远光灯目测的世界只有一个车头大小
战栗开始发酵,黑暗卷吸苍天的泪
车身已被冻结,封锁了想要逃逸的一切
浓雾气在挡风玻璃上酣睡
前方深不可测。我掩饰心头的慌乱
双目圆睁,恐惧着围剿的飞雪
就像这一生对待利害
越是躲避越容易中伤
马达的轰鸣声越来越响,我注定无处可退
好吧,雾瘴必须清除
视线辟出两道暗淡的印痕
一点点地纵深,像在试探生活的前路
我加大油门,逆着风雪狂奔
黑暗罩下来的外衣在缤纷地破碎……
在洒满阳光的坡地
就像默默走到雪中间,催化它
就像爱消失
又悄然在我身体的某个部位复活
高处是低处的折叠
低处是高处的投影
浪花一发飙,鱼游三千里
高低之间乍暖还寒
阳光提速不提前,阴影部分
长满了獠牙
在坡地上,我被反射
强光,照亮了角落里的每片枯叶
几棵野葱在发芽
有句要紧的话,我始终不说
放生者言
从柳色里抽出一条鱼放生河里
天就蓝了
树梢顶着残雪,也顶着阳光
青云说乌鸦自诩有大出息,特狂躁
鱼很滑,把一条河钻出好多洞
河边凶险,遍地泥泞
春光多美好,我得出去走走
必经之路
不怕恶鸦把臭屎拉在我光头上
我的工作
深入一片叶子,知道春天的重量
燕子飞舞河岸上,自在可观
绵延的开阔里,小草在悄悄生长
深入一条河流,我羞愧写下的诗行
浪花的抒情,不爱小肚鸡肠
深入一道窄门,找到梦寐的远方
在今天的阳光里
我看到了神的影子
借着每一片绿叶的反光
我也看清了自己
但我无法描述
我只能说,今日阳光下的平原
广阔,干净
像阳光一样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