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常忆太阳花
——我在新版淮剧《太阳花》中扮演白燕坪
2010-11-16陈芳
■陈芳
梦中常忆太阳花
——我在新版淮剧《太阳花》中扮演白燕坪
■陈芳
苏北平原,盐阜大地。
有一种花,长在路边,铺在田野,任凭风霜雨雪,刮不倒、冻不死、冲不断、压不垮,蓬蓬勃勃,生生不息。乡民们叫它“死不了”,识字人叫它“太阳花”。从小,外婆一次次地告诉我,太阳花是花神!
那时,我还是个十多岁的村姑,经常赤脚走在田埂上,执一朵太阳花,闻它香,羡它艳,妒它丽,叹它美……
十多年后,我从乡场走向舞台,由村姑变为演员。
可是,忘不了的还是乡下那满目遍野的太阳花!
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我供职的江苏省淮剧团决定推陈出新淮剧《太阳花》,并由我扮演剧中的一个重要女性——白燕坪。捧着《太阳花》剧本,望着《太阳花》剧名,一缕温暖从心底油然而生,是出自儿时的情结,还是不断的人生情缘……
《太阳花》的故事,朴实中透着壮烈。抗战时期,村妇方大姑育有二子。长子方剑豪误入赌场,断指盟誓,一跃成为抗日阵亡的勇士;次子方剑雄,满腹经论,战乱中携恋人白燕坪回乡,从而远涉重洋,留日读书。一别两年,当方剑雄返家之时,却是他沦为汉奸之日。白燕坪洞房识夫,万箭穿心,为救命悬一线的乡亲,这位异乡女子村头撞钟,血洒花地,幻化成一朵壮丽的太阳花。方大姑面对着国恨亲仇,毅然毒酒灭子……
白燕坪,既是全剧中唯一的一个知识女性,又是全剧中唯一的一个牺牲女子;她救的是异乡人,斗的是心上人。爱与恨交织,喜与悲共融,情与义相搏,生与死同行。
如何走进白燕坪的内心世界,如何撩开白燕坪的情感窗帘?让一个战乱中的平凡女子,爱的真,恨的烈,生的悲,死的美?我开始了从艺以来最艰难的一次艺术跋涉……
我虽然是科班出身、艺校毕业。十多年的舞台实践,也曾扮演和塑造过若干不同时代、不同人物、不同性别的戏剧形象。但,这一个白燕坪,还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新女子。于是,我给自己提出了用太阳花的品格,塑造太阳花的人物,这一崭新的艺术坐标。
一.用心走进角色。为了生动而形象地塑造立体人物形象,我首先用心感悟平面人物刻画。一遍遍地读剧本,由浅入深地寻找作者力透纸背的人物神韵。听编剧讲他心目中的人物雏形,听导演讲他舞台上的人物期盼,听同行讲他们想象中的人物风采。为了更加传神地融入剧中的时代,我无数次地翻阅文字作品,收看影视资料,揣摩那个时代的大家闺秀,洞悉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品悟那个时代的热血青年。林道静的“青春之歌”,金环、银环的“野火春风斗古城”……让我一次次地走近那血雨腥风,走入那火红的岁月。未上排练场,我已经触摸到“白燕坪”这一人物的质感,我已经勾勒出“白燕坪”这一人物的素描。
在雨后的黄昏,那一抹天边的彩虹,仿佛是白燕坪未曾远去的倩影;在寂寞的灯下,那几声窗外的鸟鸣,宛若是白燕坪未曾消逝的倾诉。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我依稀看到了白燕坪留下的青春足印;躺在儿时的花地里,我犹如闻到了白燕坪落下的生命芳香。
我走进了她,她融入了我……
二.用情演绎人物。如何在舞台上塑造出一个别样的热血青年?我将人物的基座定格在平实、朴实、真实的三点上。为了平实,我让人物求美不娇,求柔不嗲。白燕坪的第一次出场,是为了追随心上人方剑雄,逃出省城的深宅大院,带着无尽的梦想,来到了偏僻的乡村。站在开满太阳花的村头,“白燕坪”心旷神怡,一扫战乱阴霾,对太阳花的惊艳、羡慕、感叹,盖过了来时所有的忐忑不安,准确地勾勒出一个大学生、小女子的小资情调,书卷气韵;未进婆家,在方剑雄的甜言蜜语下,先训练喊一声“婆婆”。这一声“婆婆”,我去娇褪嗲,用羞、怯、忧的内心情感元素,表现此时的白燕坪还是一个青涩的怀春女子;走进方家,婆婆方大姑认为有伤风化,拒不相认,白燕坪从梦想跌进现实,情感的一落千丈,人物的走投无路,我让“白燕坪”平缓地说出一句“剑雄,送我走!”柔中带刚,为白燕坪最后舍身撞钟打下铺垫。为了朴实,“我”从花神庙教学开始,洗尽铅华,完全将白燕坪化身为一个朴实的乡村教师。日本人的飞机轰炸过后,我捡起半块校牌,悲泪双流;学生小安平执意前来上学,我站在废墟上,一字一顿地教读,“人,我是中国人,我爱我的祖国!”一任悲壮的泪水流淌;恋人方剑雄一走两年,杳无音信,“又是一年花开放,又是一年雁成行……”我情用极至,将无尽的相思溢于言、装满腔。此时的白燕坪盼望与心上人团聚的念想塞满了情感的天空,她虽有远虑(国破),却更大的是近忧(与恋人分离),我完成了将白燕坪这一个朴实的女子在朴实的环境里所洋溢着的朴实的情感塑造。为了真实,白燕坪盼回了恋人方剑雄,洞房之内暖如春,“偷看床上鸳鸯枕……,”我用行云流水的戏曲程式,凤眼瞄、纤手指,将红纱巾当水袖尽情抛洒,活脱脱的再现了一个新婚女子独处洞房的喜极而狂;想不到,恋人成汉奸,丈夫是恶魔。我用片刻的定格,表现心中的茫然。再用默默流下的泪水,表现情感的悲愤。再用踉跄的步伐,表现梦想的失落。再用飘舞的纱巾,表现国破家亡情殇的无声呐喊……逃出洞房,夜色中冲向村口撞钟,我一改白燕坪从始至此不显山、不露水的表演,用大幅的舞台调度,夸张的形体身段、强烈的戏曲程式、激越的声腔体现,将走改闯,将闯改扑,真实地表现人物内心的焦急、悲愤、壮烈。此时,“救一救那些无辜的乡亲”,成了白燕坪人生的惟一追求。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纯粹的女子,最后却死在心上人的刀下。白燕坪为救乡亲喋血花地,化作花魂,完成了她人生的最后一跃,也是最高一跃。每当演到此处,剧场无不迸发出连片的抽泣声和鼓掌声。
三.用美诠释花魂。太阳花,苏北大地上的巴根草,虽然沾着泥土,却惊艳脱俗,生命顽强。剧中方大姑是一朵太阳花,方剑豪、白燕坪、绢红都是一朵朵盛开的太阳花。为了艺术地诠释白燕坪这一朵太阳花,我在表演上突出一个“美”字。初到乡下,置身花海,我显露出“惊艳之美”;初见婆婆,婚事难料,我显露出“羞怯之美”;学堂门前,遥望天涯,我显露出“相思之美”;劝绢红回娘家,打探剑豪消息,我显露出“善良之美”;轰炸声中,毅然教学,我显露出“书卷之美”;迎着日本人屠刀奋起抗争,我显露出“刚烈之美”;为救乡亲,抛却生死,我显露出“悲壮之美”……
正是这无数个美,浇铸出白燕坪的人物之美,叠加成太阳花的花魂之美。通过《太阳花》的艺术实践,使我知道了只有在若干个细节表演中,贯穿着演员自觉的美学追求,才能诞生出舞台人物形象的“这一个”或“那一个”。
新版淮剧《太阳花》先后晋京展演、参加全国现代戏调演、荣获江苏省舞台艺术精品工程榜首、入选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我和同伴们也因此获得了无数个奖励。《太阳花》不但让我经历了一次难得的舞台实践;而且,还让我经受了一次人生、品格、灵魂的洗礼……。
写完此文,我决定带着女儿再回乡下,告诉她,什么是真正的太阳花!
任凭红尘奢华,梦中常忆太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