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浮躁时代下的历史瑰宝

RICHARD BERNSTEIN

“小心你的剑，”负责彩排的导演对着台上的小演员们大声地喊道，“我可不希望任何人因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被削掉脑袋。”

这里，是北京的中国戏曲学院。

台上的这些京剧明日之星才只有十几岁他们手持着枪，矛、剑，匕首，随着钹，板鼓，拍板和许多中国管弦乐器的伴奏，正在表演一出高度舞蹈化，程式化、杂技化，复杂而炫目的京剧武戏。

台上，说的是陈年往事，台下，看的是另类风景，在这个城市里，老城区成片成片的接连在消失，越来越多死气沉沉的钢筋水泥建筑屹立在城市的中央，但仍有一丝光亮仍能让我们看到这个城市在消失之前的样子，宁静树荫遮盖下的街道街边几家小商店商店外停放着几辆自行车，靠墙是一株上了岁数的洋槐树，把古色古香的四合院藏在身后，

这座普普通通甚至还略显破旧的戏剧学校坐落于北京的西南角，还没有被完全拆迁重建。京剧院所在地之前是北京舞蹈协会旧址，结构上看起来还没有被现代化，多少少了那些现代的气息。院里有昏暗的走廊，老式的洗手间，六人间的宿舍里，上下铺床位都还是生锈的，天花板上吊着个单管日光灯，窗户下是一只老式的旧暖气片。

当然，没有什么比京剧更能让人联想起老北京，展现出老北京的风采了，京剧的脸谱风格化的走位，独特的唱腔，让人眼花缭乱的武打场面。还有，或许是最重要的，那些懂行的观众票友们。他们知道在表演的最精彩时刻会恰到好处地吊一下嗓子吆喝出一声——“好”!

然而令人不无担忧的是，京剧是否会像北京的老城区一样，正在沦陷成为中国疯狂的商业化和现代化进程的牺牲品。倘若果然如此，它的命运就会像意大利威尔第(Verdi)和多尼采蒂(Don-zetti)的经典歌剧一般，只有在米兰和罗马极少数的剧院里才能得见芳容。又或许，它会蜕化成为民俗表演项目，让那些大多不甚了解歌剧艺术的游客满足好奇心。

“客观地说，现在京剧的确存在着诸多的困难”，中国戏曲学院资深教授乔翠荣对京剧现状总结道，“现在的人们对金钱，现代和西方的东西更加感兴趣，从而冷落了我们自己的文化和传统。我们已经失落了一部分本土文化，这不能不让人感到很遗憾。”

现在就认为京剧已成为历史文物尚为时过早，但必须明确的是，现在的京剧已经不是18世纪到20世纪初的京剧了，那时京剧是中国北方地区最流行的戏曲娱乐形式。近年来大型的全国性演出包括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虽然吸收了中国丰富的传统文化元素，却并未很好的展现出京剧这一传统戏曲的艺术魅力。此外由知名电影导演张艺谋执导的大制作——普契尼的歌剧《图兰朵》也在全国四处巡演，出尽了风头。而在此之前歌剧还曾一度被视为西方的舶来品而遭到禁止，因为那被认为是对中国的侮辱。

在文化大革命(1966-1976)的十年动乱中，许多京剧曲目被视为封建毒草，走反革命路线京剧艺术也因此被视为封建主义余孽和反动的产物而受到打压。但文革后几乎任何一种艺术形式，包括西方音乐和现代舞蹈都恢复了蓬勃的生命力，可只有京剧仍然萎靡不振。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除了懂行的观众因年龄老化而逐年减少以外，京剧还面临着特殊的困难。

“你对京剧了解得越多就越会爱上它”，曾经是京剧演员，现在开始从事戏曲教学工作的刘华(音译)说道，“问题在于：了解京剧需要花费许多功夫和时间但越来越少的人有时间或者愿意花时间去接触，乃至深入了解这一艺术；”

而且，无论是从表演还是从欣赏的角度来看，京剧都是一门对表演和扮相有着极为严格要求的艺术形式。“学习京剧需要很长时间，仅仅是学习表演入门就需要八到十年的时间”，乔教授说道，“而且京剧的节奏总体上都很缓慢。它不像电影的情节发展的那么快，而现在人们都喜欢快节奏的东西，做什么事情都讲究快点，快点，再快点。这也是京剧难以吸引年轻观众，我们年轻观众越来越少的原因。”

然而一个反常但却有趣的现象却是，京剧学校从来不缺乏生源。正如本文开头所提到的艺术节上那些唱京剧的学龄孩子们都有着很高的天赋，唱念做打颇有名家气派。这看来多少有些不可思议，在这所全国范围内为数不多的京剧专业学校里，孩子们一般从11岁开始学习唱戏，为了成为名角，他们会在全国各地参加京剧大赛和重大的艺术表演。

“孩子们真的很喜欢京剧”，乔教授说道，“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一些家长非常热爱京剧，从而希望自己的孩子们能够去学习，尽管他们不一定想让他们成为专业的京剧演员。”

戏校的孩子们首先需要经过六年艰苦严格的早期训练。由于京剧在今天的中国正在逐渐丧失掉它都有的魅力，特别是对年轻一代缺乏足够大的吸引力。这样看来，还能有这么多年轻人愿意入校学戏，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就算今后不唱京剧，有了这么好的武功底子和舞台表演基础，孩子们今后也可以往各个领域发展，”刘华老师这么看，“我们的很多学生去演了电视、拍了电影。他们有很好的武术基础，不少武打片都用得上。有些人还成了流行歌手或者名演员，他们不用担心自己的未来发展。”

中国文化部也很担忧京剧的存亡，为了维持京剧的生命力，文化部投入了大量的资金支持京剧艺术的发展，这包括翻修戏院，投资推出新的京剧作品，还给类似乔教授这样的传统艺术家每月颁发数量可观的津贴补助。

今年，中央电视台还破天荒地举办了首届全国戏曲院校京剧学生电视大赛，其决赛将于10月份面向全国进行现场的直播。在最近的一场预赛中，24名选手在舞台上各显身手，他们的技巧和天分令人叹为观止。而通常情况之下，观看这类表演都是免费八场的，这也许正反映了京剧薄弱的公众基础和当下愈显脆弱的生存环境。

以外行人的眼光来看，一出京剧表演当中最出彩的莫过于武戏场面了：演员们穿着戏装，一边翻转腾挪，像杂耍一样在空中旋转、刺戳，抛掷兵器，同时一边口中还唱着戏词。而懂行的观众们则会十分热烈地为演员们的表演鼓掌叫好，甚至还会时不时扯着嗓子喊上两三声。

“作为老师，这一行虽然辛苦，也少有机会受到鲜花和聚光灯的关注，但我们在勤勤恳恳地做好我们本职的工作，国家文化部也在背后大力支持着我们，”乔教授说道，“大家都在尽自己最大努力去保存这一中国文化的瑰宝，无论有没有观众来看。”

中国戏曲传承八百余年，没有理由让它就此变为炫耀古老文明的壁花。如何让没落的名门望族开枝散叶古老的艺术形式如何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重焕生机，前方还长路漫漫，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