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胡乔木的文学艺术修养
2010-11-02李秀芹
李秀芹
略论胡乔木的文学艺术修养
李秀芹
人民出版社原社长曾彦修先生最近撰文谈胡乔木说:“我记得1940年前后,延安《中国青年》杂志上登过他一首诗,中有‘雨后的繁花,笑满了春山’这么明丽生动的句子,一吟及此,就会令人感到绚烂美丽,生意盎然。”这说明不到而立之年的胡乔木已经具备较高的文学艺术修养。1942年毛泽东发表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被公认为典型的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文论。毛泽东在讲话前备有一份提纲,讲话时有速记员做记录。胡乔木说:“我根据记录做了整理,主要是调整了一下次序,比较成个条理,毛主席看后很满意。”这充分表明胡乔木的文学艺术素养在其秘书工作中大有用武之地。
(一)
胡乔木深厚文学艺术修养的一个重要标志,是他具有很高的文艺鉴赏水平。他曾评论萧军的小说《八月的乡村》,赞赏郭小川的诗作《厦门风姿》,推崇陈祖芬的报告文学《共产党人》等,他能给名家之作《唐诗百话》纠谬、与宋词研究专家商榷学术。他认为聂绀弩著《散宜生诗》是“以热血和微笑留给我们的一株奇花——它的特色也许是过去、现在、将来的诗史上独一无二的。”他说高尔基的代表作是《克里·萨木金的一生》,而不是得到列宁高度评价的《母亲》;托尔斯泰与屠格涅夫相比,后者比前者更风格化,而前者却更伟大;美国的爱伦坡、中国的温庭筠,都是极具风格的,但他们并不是文学大家。20世纪80年代初,他曾写诗评论当代名作家王蒙的一些文学作品“走笔生奇气,溯流得古源”、“甘辛飞七彩,歌哭跳繁弦”。王蒙不无钦佩地感叹道:胡乔木是懂得文学艺术的“内行”。总之,一部《胡乔木谈文学艺术》,生动具体地反映了他在60年间对古今中外文学艺术发展的批评;对众多文学艺术家及其作品风格流派的赏析,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
胡乔木深厚文学艺术修养的另一个重要标志,是他对诗歌形式做过长期探索,对诗词创作进行过有益尝试,并最终在生前出版了他的诗词集《人比月光更美丽》。早在1946年9月7日《解放日报》第三版发表《诗三首》时,他附注说:“十字调的读法:三个字一顿,再三个字一顿,最后四个字一顿。其唱法则有种种。”37年之后,他在《人民日报》第八版发表的《诗四首》时,又附记说:“近年写了几首新诗,每行都是四拍或四顿,觉得比较顺手。我并不反对其他的体裁,而且也想试试,如果能试成的话。”可见其探索可谓“吾道一以贯之”。他发表过《谈诗》、《诗歌的形式问题》、《新诗要在继承自己的传统中提高》、《诗歌的平仄问题》等学术文章,明确提出:
要把新诗诗体确定下来。体裁和形式可以多样,但诗总要有一定的约束,要节奏整齐。以汉语口语的每两三个字自然地形成一顿,以若干顿为一行,每节按各行顿数的同异形成不同的节奏,加上适当的韵式,形成全诗的格律。
胡乔木20世纪30年代发表的新诗《挑野菜》,被誉为“真正的珍珠般的诗篇”。全诗充溢着浓郁的乡土气息,勃发着少男少女的青春活力和纯真爱情,跳动着抗日救亡运动的时代脉搏。1940年他发表的新诗《人比月光更美丽》,以想象中的夫妻团圆寄托相思,写尽了丈夫对爱妻的眷恋、赞美,表达了崇高的人性之美。20世纪80年代前期,他的诗歌创作进入丰收期,收入其诗词集的31首新诗,有25首是在这期间创作的。其中,有22首鲜明地体现出他所主张的“新格律诗”的特点。我国著名学者、古希腊文学研究专家罗念生称赞他的新诗“为近年仅见的佳作”,“情感浓郁,思想深邃,音调铿锵,形式完美”。
(二)
胡乔木深厚文学艺术素养的形成,大致有三个方面的原因。
其一,良好的早期教育,为他的文学艺术修养奠定了基础。其父胡启东乃清末秀才、诗人,长五古、擅七律,有诗作《寓穗集》、《鞍湖诗存》传世。胡乔木自幼喜爱文史,因擅长诗文而有“神童”之誉,显然是受家教的熏陶。
从某种意义上说,胡乔木的文学艺术修养与其就读的扬州中学、清华大学、浙江大学很有关系,因为当年它们都是全国最著名的学校,良师荟萃,育才有方。他读书的中学,图书馆藏书丰富,而且还在每个教室里设有图书分柜,让学生自由取阅,这让他在课余有了遍读鲁迅、郭沫若、成仿吾、郁达夫等新文学名家作品的机会,胡乔木12岁时在《新青年》杂志读到朱自清的诗《赠友》,随后又读到其散文集《背影》,留下了深刻印象,受益良多。因而还在中学时代,他就在《校刊》上发表文艺评论《近代文艺观测》、小说《逸》、散文诗《别辞》了。
胡乔木在学生时代还得到西洋文学艺术的滋养。那时他将朱湘、徐志摩与郭沫若、周作人的译诗做过比较后,很佩服后者的译笔,转学到浙江大学后,他用五古、长短句形式汉译的《西蒙士诗抄》典雅、清新,已颇见功力。
其二,从根本上讲,还是因为胡乔木天资聪明、勤奋用功、求知欲旺盛、思想活跃、爱读各种书刊所致。博览名家名作,关心中外文艺发展动态,孕育成他那宽广开放的文艺视野。他收藏的三万册图书中,“古典诗词、中外文学名著、现代诗歌等方面的书”占了相当的数量,而且他对这些读过的书“尤为博闻强记”。他还十分注意从文艺杂志中获取中外文学艺术发展的最新成果,仅订阅的相关刊物就有《文学遗产》、《中国戏曲》、《曲艺》、《译林》、《苏联文学》、《文学评论》、《外国文学评论》、《文艺理论与批评》、《人民文学》、《大众电影》等十余种。当年上海福州路旧书店资料管理员孔海珠女士回忆胡乔木20世纪60年代初期在沪淘书的情形时说:“胡乔木在资料室看书的时候,曾推荐梁遇春的两本散文作品写得好,他非常赞赏。”“有一次,他特意对我说,《剧本丛刊》是有价值的,是你父亲主编的!我听了不知怎么回答,回去告诉了父亲。父亲很高兴,说他慧眼识‘英雄’。”可见胡乔木深厚的文学艺术修养,正是在孜孜矻矻地研读中逐渐孕育而成的。
其三,毛泽东的影响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毛泽东在宋词作家中最崇尚豪放派词人苏东坡和辛弃疾。他自己就说过,“我的兴趣偏于豪放,不废婉约。”《稼轩长短句》更是毛泽东经常放在身边的一部书。受毛泽东的影响,胡乔木也偏爱苏辛,自称是“苏辛之徒”,《宋词选》是胡乔木外出时随身必带之物。他修改逄先知《毛泽东和他的秘书田家英》一文时,在文章说到毛泽东审阅《毛泽东选集》四卷特别兴奋的地方,随手加了一句“‘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意气,油然而起”。这不仅体现了他对毛泽东心态的理解之深,而且说明他对辛弃疾的词的运用也已经炉火纯青。
胡乔木做毛泽东秘书不久,碰到三件与作家有关的事。一是在“延安文艺座谈会”期间,萧军在一次发言中说:“红莲、白藕、绿叶是一家;儒家、道家、释家也是一家;党内人士、非党人士、进步人士是一家;政治、军事、文艺也是一家。虽说是一家,但它们的辈分是平等的,谁也不能领导谁。……我们革命,就要像鲁迅先生一样,将旧世界砸得粉碎,绝不写歌功颂德的文章。”胡乔木当场站起来反驳萧军说:“文艺界需要有组织,鲁迅当年没有受到组织的领导是不足,不是他的光荣。归根到底,是党要不要领导文艺,能不能领导文艺的问题。”这让毛泽东十分高兴,以至请胡乔木到他那里吃饭,“说是祝贺开展了斗争”。二是在毛泽东召集《解放日报》编辑讨论改版问题的一次会议上,贺龙、王震都当面尖锐地批评丁玲发表的《三八节有感》,胡乔木感到批评得太重了,便跟毛泽东说:“关于文艺上的问题,是不是另外找机会讨论?”第二天,毛泽东严肃地批评了胡乔木:“你昨天讲的话很不对,贺龙、王震他们是政治家,他们一眼就能看出问题,你就看不出来。”三是毛泽东看了王实味在《解放日报》副刊发表的《野百合花》一组杂文后,委托胡乔木给王写了一封信,指出杂文中宣扬平均主义的观点,对同志进行批评采用冷嘲暗箭的方法,是错误的,是不利于团结的。毛泽东对胡乔木的一称赞、二批评、三委托,可以说毛泽东对胡乔木文艺思想的形成产生了直接的、深远的重大影响。
(三)
秘书人员为什么一定要有文学艺术修养呢?这首先是由秘书工作的从属性决定的。中共无论在全国执政前还是执政后,都非常重视文学艺术工作。早在20世纪30年代,陕甘宁边区就成立了“中国文艺协会”、“延安鲁迅文学院”等。毛泽东对此评论说:“这是近十年来苏维埃运动的创举”,“过去我们都是干武的,现在我们不但要武的,我们也要文的了,我们要文武双全”。他在《临江仙·给丁玲同志》的词中写道:“纤笔一枝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生动形象地说明了笔杆子的重要性。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说,在为中国人民谋求解放的斗争中,需要有两支军队,一支是朱(德)总司令的,一支是鲁(迅)总司令的,再次风趣地阐明了中共在民主革命时期既不轻视枪杆子,又很重视笔杆子的基本方针。新中国成立后,中共中央于20世纪50年代中期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20世纪60年代初期批转文化部、文联党组的《文艺八条》等;在“文革”后期,毛泽东在电影《创业》编剧张天民的信上批示:“此片无大错,建议通过发行。不要求全责备,而且罪名有十条之多,太过分了,不利调整党的文艺政策。”这说明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我党对文学艺术工作同样十分重视。显而易见,处于党的中枢机关的秘书人员,如果缺乏深厚的文学艺术修养,如何能辅助领导同志很好地完成中共所担负的政治使命呢?
此外,毛泽东本人具有精深的文学艺术造诣,若不懂文学艺术,是难以胜任他的秘书的。采访过毛泽东的美国记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这样评价他:“知识渊博,能与学者论学。他精通中国古典文学,而且是一位戏曲鉴赏家。他还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著名诗人柳亚子称赞道:“毛润之沁园春一阙,余推为千古绝唱,虽东坡、幼安,犹瞠乎其后,更无论南唐小令,南宋慢词矣。”毛泽东提出过文学艺术为人民大众服务的方向,“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发展方针,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方法。他评点的中国古典诗词曲赋文多达两千首(篇)之上,涉及作者有五百人之多;他读《红楼梦》的视角,与恩格斯鉴赏巴尔扎克《人间喜剧》、列宁评论托尔斯泰其人其作当属不二法门,体现出极高的文学艺术鉴赏水平。毛泽东潜心研读历代诗话词话,提出了诗要用形象思维、以新诗为主但不废旧体的美学见解。他一生戎马倥偬,却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诗词佳作。一部《毛泽东诗词集》更奠定了他卓绝古今、享誉中外的诗家地位。胡乔木说,毛主席的诗词将比他的一些文章更能传诸后世。可见他对毛泽东文学造诣的评价之高。
胡乔木凭借自己深厚的文学艺术素养,给毛泽东做秘书才达到了得心应手的境界。毛泽东将七律《送瘟神》抄给胡乔木征求意见。胡乔木回信说:“坐地日行三万里,也可考虑索性改为坐地日行八万里。一,这可以算是拗体,唐宋诗中常见。二,按北京音八是阴平,读如巴。”毛泽东欣然采纳了这个意见。正因为胡乔木懂诗,所以毛泽东将新作七律《到韶山》和《登庐山》首先抄给胡乔木,请他“予斟酌,提意见,书面交我,以便修正”。此外,胡乔木深厚的文学艺术修养,对他创造性地开展分管的工作,有力地配合毛泽东的政策思想也不无助益。1956年《人民日报》改版,他指示文艺部负责同志,在副刊版面上对学术和文艺理论问题要有不同意见乃至争论,不要只有一种声音;要组织有文学色彩的短论、杂文、散文、小品、速写等,并亲自为副刊物色作者、修改来稿。这样就把毛泽东当年提出的“双百”方针通过具体的组稿和编辑落到了实处。所以毛泽东对那段时间的《人民日报》是很满意的。
综上所述,秘书务必懂得文学艺术,这是秘书工作的一条规律,已被胡乔木的秘书实践所证明。
(作者单位:山东省青年政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