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爱
2010-10-27李冬梅
李冬梅
1
她站在站台上等待着他乘坐的那次列车的到来。她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正是冬天，她已经快冻僵了。她提前一个小时就来了。她等他回来已经等了整整四年，现在他终于要回来了，她激动得心都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他离开家去服役时还像个孩子，不知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人们都说战争会摧毁人，但是他非常坚强，他挺过来了。她确信，他一切都好。最重要的是，现在他终于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2
他边往车厢外走，边仔细地打量着站台。他马上就要见到她了，他们就要久别重逢了。他现在只记得照片上她的样子，那些照片都是她寄到部队里来的。大部分照片都在战斗中遗失了，只有一张照片他一直珍藏在军装的上衣口袋里。他确信她会保佑他。每次战斗一停下来，他就把她的照片拿出来看。正是她的爱给了他在战火硝烟中活下去的勇气，他必须活着回到她身边。她在等他，他要信守诺言。现在他终于回来了。他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也许变得他都认不出来了，也许还是小时候那个调皮捣蛋的小丫头。
3
“你好！你终于回来了！”他刚转过身来，她就扑了过来，搂住了他的脖子。她不停地吻他，牢牢地抓住他不撒手。她等他等得太久了，唯恐再次失去他。他又闻到了她头发散发出来的熟悉的味道，又看到了她的眼睛。他终于又回到了她身边。
“快走吧！要不你就冻僵了！”她拉着他朝地铁口走去。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她特别害怕沉默，不停地说着话：“你知道吗？我还有很多信封和信纸没用完呢。今天回去我就扔了它，我再也用不着了……”
前线通信不方便，但从信中的日期看，她每天给他写两封信，有时候甚至写三封。这些信温暖了他的心，在前线尤为珍贵。
4
“你看，玫瑰花！”她兴奋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她非常喜欢玫瑰花。
上中学时，他听说她喜欢玫瑰，就给她买了一枝。后来他就找各种理由跟妈妈要钱，给她买玫瑰花，虽然次数不多，但她还是很高兴。
“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他让她在路边等，自己跑进了花店。她透过花店的玻璃窗看见他站在那儿，精心地为她挑选着玫瑰花。她双手捂在胸前，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幸福。他终于回来了！他还活着！他完好无损！他现在正在给她挑选她最喜爱的玫瑰花！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时刻准备着跳起来去迎接他。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甚至连旁边传来的人们的惊叫声都没听见。只有那刺耳的刹车声响起的时候，她才转过头去。连动都没来得及动一下，她就倒了下去……
5
他离她只有两步远，眼看着她倒在了柏油路上。这种情景他见过无数次了，那是在前线，在战争中。但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啊！这里并不是战场啊！也许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幻觉，也许他现在还躺在战地医院里。
他清醒过来，可“幻觉”并没有消失。她还是一动不动地脸朝下躺在冰冷的柏油路上，头的周围是一片血迹。
“不！这不是她！”他大叫一声，跪倒在她身边。他把她的身体翻了过来。鲜血从她的嘴角和鼻孔流了出来。他想把她抱起来，但是她的头却朝后垂了下去。他小心地扶住她的头，把它靠在自己的肩上，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6
在战场上，他也是这样，怀里抱着战友，眼里流着泪。那时他多么希望战争早点结束，他能早点回家。这样，就不会再看到那么多生命逝去。可现在他回来了，仍然全身是血，而且是她的血，他最心爱的人的血。
如果他不回来，那今天她就不会去火车站，就不会站在这个该死的地方，这一切就不会发生。这个念头撕扯着他，他真想扯开嗓子大喊，如果他没回来多好啊！他真希望时光能倒流，让他挽回这一切。
他宁愿自己回到枪林弹雨中去，即使被俘了，即使像动物那样被杀掉，他也在所不惜，只要她活着。
7
刺骨的寒风吹透了他身上单薄的棉袄，但他一点都未感觉到寒冷。他远远地看着葬礼，默默地等着，等着见她最后一面，等着和她做永远的告别。
送葬的亲朋们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了，一对老夫妻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这姑娘还这么年轻，一切都还没开始呢。可怜的孩子啊。”老太太边说边擦着眼泪。
“这都是上帝的安排，有什么办法呢。”老头本想安慰一下老妻，但一开口，眼泪也流了下来。
8
父亲站在墓前，望着墓碑照片上女儿如花的笑靥，久久不肯离去。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走了过来，站在了他身旁。
“我知道你是谁。你就是那个她一直苦苦等待、深深爱着的人。”父亲低声说，但目光并没有离开墓碑，“她实在是太爱你了。”
年轻人没有出声，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还是让你和她单独在一起吧。我知道她最想见的人就是你了。”父亲转过身朝墓地出口走去，“晚上你到我家里来一趟吧，我们好好谈一谈……现在你就是我的儿子了。你不要责备自己，她的死不是你的错。”
9
他已经在墓前站了几个小时了，一直凝望着那块黑黑的墓碑。那块墓碑就像一个大大的十字架挡住了他的路，挡住了他曾有过的所有的梦想。现在生活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天渐渐暗了下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跪在了地上，和她说着话。他觉得她也一直在跟他说话。他的脚失去了知觉，双手已经麻木，脸上的泪水结成了冰。他不停地说着，因为他怕一旦他停下来，她就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于是他就不停地说，仔仔细细地跟她讲述着这几年他在战争中的经历。
天已经完全黑了……
10
小护士安妮娅刚干急救工作不久。她非常热爱自己的工作，喜欢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但是今天她却帮不上什么忙了，因为墓前跪着的这个年轻人早已经停止了呼吸。
“看得出来，他太爱她了。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安妮娅泣不成声。
（常宝军摘自《青年博览》2010年第9期，孙 愚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