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质之变在于创新
2010-10-19沈联涛
沈联涛
人口红利和开放经济推动了亚洲的增长。巨大的人口数量是增长的源泉,但是数量并不等于质量。要在亚洲复制一个硅谷,尚缺一整套创新的机制
《金融时报》的专栏作家马丁·沃尔夫(Martin Wolf)最近叹息道,金融危机爆发三年后,西方的威权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金融时报》,2010.7.4)。他用几张图表说明,到2015年发达国家占全球GDP的比重,将从2000年的近50%,下滑到35%左右(基于购买力评价)。相应地,新兴市场的GDP比重将从20%上升到35%,与发达国家相当。
但将西方的衰落等同于东方的崛起,未免过于简单。亚洲国家能够幸免于此轮危机,多亏了12年前亚洲金融危机时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开的苦药。但这一次,IMF只是发达国家的参谋,而非债主。IMF的重点是,解决抵押借款违约给亚洲和中欧国家带来的损失,以帮助西方银行减少在对手交易中的损失。
上个月我去了一趟美国。我的印象是,虽然失业率很高,但美国的公司仍然很强大,很有活力。我不确定华尔街的状况如何。同一天,《金融时报》的另外一个专栏作家麦克斯·哈金斯(Max Hastings)就媒体是否对伦敦和纽约的银行家们过于苛责,发表了很精彩的评论。一位未具名的央行官员反驳:“当然不苛刻。他们总是不长记性,对金钱的贪婪一点都没减少。所有人都必须不停地鞭策他们,直到他们听话。”
实际上,我觉得西方的财经媒体还是太客气,太晚才意识到华尔街银行家对公众愤怒的熟视无睹。揭示华尔街贪婪的最好的文章发表于《滚石》(Rolling Stone)和《名利场》(Vanity Fair),这两本杂志都不是财经类杂志,因而也就不依赖于华尔街的广告。美国的金融改革法案已将沃尔克规则淡化很多。除此之外,大银行仍然“大而不能倒”——至少政治家们不会使其在这场危机中倒下。只要多印钞票,就可以轻松地将倒闭的成本转嫁给下一代。
我之所以对美国仍然很有信心,是因为除了华尔街的贪婪,整个美国仍然远远领先于欧洲和亚洲的竞争者。
秃顶商业领袖、芬兰的谢尔·诺德斯壮(Kjell Nordstrom)说得很清楚:创新使美国成为全球经济的发动机。“美国成功的基础,是它能够聚集起最聪明的人。来自中国、印度、俄罗斯、巴西和其他地区的天才纷纷涌入美国,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美国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个理念。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美国人。”
诺德斯壮说得很好。全球化已经演化为人才的竞争;美国对最优秀人才的吸引力,是让他们相信,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只要有好的想法就可能获得巨大成功。这使美国一直位于创新前沿。
虽然不同的亚洲经济体都尝试复制硅谷,但至今未有成功者。硅谷有一整套创新所需要的环境。一位善于观察的商业领袖说:“这是因为亚洲欠缺一种失败文化。”
“失败文化”是什么?它意味着一个人可以失败,然后重头再来。斯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曾被挤出苹果公司,然后又归来重振该公司,并取得今天的成就。硅谷的风投资本家,非常重视这些失败过的经理人和技术人员。他们会分析这个人失败的原因,找到他的弱点,然后安排合适的伙伴来辅助他。
一个发明家在技术上很在行,但对于商业化、对于财务控制、对于市场营销或者产品设计都一窍不通。聪明的风投资本家实际上就是一个伟大的电影制片人,他懂得怎样组成一个团队,而不仅仅是找到演员、导演、编剧、摄像师和布景师。他还要懂得怎样为项目融资,怎样给每个人正确的激励,最后取得成功。
奇怪的是,亚洲虽然不乏优秀的生意人,但是没有出现过高质量的投资银行或世界级的风险投资基金。
到目前为止,国有风投基金亏多盈少。亚洲的私营风投基金也在规模和领域上受限。相对而言,台湾和韩国的基金更加成功。这是因为它们的风险投资家本身就曾是技术创业者,这些人懂得被投资公司的技术。如果在一个经济体中,最大的企业巨头都是通过垄断产生的,那么这个大环境就不利于硅谷的生成。我经常开玩笑说,如果一个高中辍学者在香港能靠卖房子赚100万,那么一个理科毕业生何苦为了能让自己产生一个可能被商业化的技术创意,而先去艰辛求学六年取得博士学位,再工作数年?
人口红利和开放经济推动了亚洲的增长。巨大的人口数量是增长的源泉,但是数量并不等于质量。要在亚洲复制一个硅谷,我们的路还很长。
作者为中国银监会首席咨询顾问和国际咨询委员会委员,清华大学和马来西亚大学兼职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