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曾经得到过你

梅 吉

一

严格在门口敲了十来分钟的门，不重不轻，却又极有耐心。

其实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跟他做了十来年的哥们，却冷不丁在前几天就上床了，做爱了，让我们以前纯粹的友情变得不清不楚，尴尴尬尬。都是喝酒误事，那天晚上我只是心情不好，让严格到我家来陪我喝酒，这样的事情这十多年来发生过无数次，跟他喝酒我放心，因为每每我醉了，严格就把我往床上一扔，自己在沙发将就一夜或者直接关门走人。

但那天是小特两周年的忌日，我哭得特别厉害，严格原本只是想抱抱我，安慰我，却不知怎么就撩起了我的T恤衣摆，直到他把衣摆推到胸口以上开始拉扯我的内衣时，我才醒转过来。我有拒绝，但这样的拒绝有点像欲拒还迎，等我们都彻底清醒的时候才发现，糟糕，出事了。

严格背对着我穿衣服，他的背上还有些激情时的红印，我在心里啪啪地扇着自己的耳光，懊恼不已。后来严格在QQ上留言给我，他说你知道有种关系是性友谊吗?彼此是朋友但后来有了性，或者有了性以后，又做了朋友。我对着屏幕发了会儿呆，我懂严格的意思，他是说虽然我们有了性，但我们还是朋友。不是情人也不是恋人，只是上过床的朋友而已。

我没有给严格回信息。一直躲避着他，不接他的电话也不在QQ上跟他讲话。心里很郁闷，午休的时候我坐在公司的天台上，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平心而论，我舍不得严格这个朋友，但我们还能回到以前吗?还能像以前那样吃吃喝喝，打打闹闹，互相抱怨和互相安慰吗?

二

小特是我的男友，但他得病死了。他有很高挺的鼻梁和很深的眼窝，像个混血儿一样英俊。我们同居在一起，他会做漂亮的煎蛋，再在盘子上点缀着心形的胡萝卜片；会在傍晚的时候在地铁出口等我，荷包里放着几颗糖；还会在圣诞节的时候在我的床边摆一只巨大的袜子，里面装着礼物一他自己。

也许因为过去太过美好，所以在他去世的两年里，我始终无法从悲伤里真正地解脱出来，我哭，我醉，我闹，我呕，完全地放弃了自己。那时候我甚至都不愿意去小特的墓地，在心里一直期盼着某一天他就会回来，很自欺欺人。多亏有严格安慰鼓励着我，他几乎每天都来看我，有几次敲不开还踢坏了我家门，我躲在家里喝得昏厥，若不是严格出现，后果很难想象。

严格很凶很霸道地说，你要喝酒，我陪你!他跟我说了很多的道理，絮絮叼叼，啰里啰嗦，甚至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希望我能尽快好起来。有时候他没空过来照颐我，就会让琪琪过来看看我，琪琪是严格的女朋友。琪琪说你都不知道严格有多操心你，你没发现你家的刀呀剪刀呀都不见了?他藏起来了。我的心里满满地都是感动。

我跟严格都是从巷子里一起长大的朋友，就算后来我有了小特，他有了琪琪，但我们依然没有生疏，以前我们四个人总在一起玩牌，输了的就被罚贴纸条钻桌子，但这样的开心时刻在小特得了绝症后就再也没有过。小特去世后大半年，琪琪也跟严格分了手，她跟另一个男人办了出国。

我跟严格都失去了我们的爱人，我们在这样的惺惺相惜中变得更加地依赖对方。我们厮混在一起，一起去K歌蹦迪饭局，一起爬山旅行勾肩搭背，但，我们很清楚，我们只是哥们，纯洁的友情。

三

严格到底还是在我下班的时候拦住了我，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衬衣，眼神憔悴。我的心突然间就变软了，我知道我们上床这件事不仅让我很苦恼，也让他很烦恼。原本很单纯的关系生生地被我们搞古怪了。

严格说一起吃饭吧。我想了一下说，那好吧。严格问，你想吃什么?我说随便。严格又探询地问，那要不买菜去你家，我做饭?我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好。

如果说我们的第一次上床是酒后误事，那我们的第二次就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了。后来我想，我们这样胡乱地凑在一起，是因为我想要忘记我的悲伤，而他想要躲开他的寂寞。我们的心里都缅怀着我们曾经的恋人，所以我们没有办法去认真地开始一段爱情，但我们又有着一些渴望，毕竟我们是知根知底的熟人，是哥们。

但我和严格早已经说好了，我们是性友谊。在众人的面前我们还是从前的那对哥们，大大咧咧地开着玩笑，嘻嘻哈哈地八卦着对方，也会为对方两肋插刀，挺身而出。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当我们在竭力地掩饰时，心里是虚的。

四

是我先碰到琪琪的，她给我打电话说已经回国，我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有些羞愧。琪琪坐在我的面前小口地抿着红茶，好半天才终于说了，她在国外待得并不好，发现她爱的人还是严格，但又担心严格喜欢上别人，所以先来找我问问。

我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我说，琪琪其实严格一直都还想着你，他还没有交女朋友就是为了等你。

那天回去后，我坐在沙发上发呆。其实这样也挺好的，琪琪回来了，我就可以和严格结束掉我们“混居”的生活了，我们再也不是性友谊，而又是以前的哥们。但我们还能回到以前吗?

严格进门的时候嘟囔了一句，怎么没有开灯?我都不记得是我们第几次上床后严格问我要的钥匙，他说，你下班比我晚，以后我可以先去买菜做饭。我默许了。他也不是时常地来，我也没有刻意地等他，我们的生活看上去并没有太多的改变。我们从一开始都定位了我们的关系，所以大家都不去触及更深的话题。

当严格缓缓地俯下身，手撑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把舌头送了过来时，我还是回应了他。我轻轻地张开嘴慢慢吮吸的时候才觉得我们之间的亲昵越来越自然了。

好半天后，我还是对严格说了，我说琪琪回来了，她还想跟你在一起。严格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惊讶还是因为惊喜。

五

一堆朋友在KTV里唱歌，是琪琪安排的。她低眉顺眼地坐在严格的身边，我就坐在一个角落里拿着话筒幽幽地唱，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散场的时候，朋友们自觉地把琪琪留给严格。严格盯着我的眼睛问，你怎么回去?我嬉笑着拍他的肩膀，说，打车。又说，不要太高姿态了，做做样子就可以了。

看着严格和琪琪的背影时，我朝脚下的一块石子狠狠地踢了过去。我想，我也得重新地去爱一个人了，再不爱我就老了。

没想到严格会把我们的事告诉琪琪，琪琪来找我，她说，我真的不怪他也不怪你，人在寂寞的时候总是会找身边的人来抚慰，但我希望你们以后还只是哥们。从琪琪的话里我知道严格跟她是和好了。说不清，我心里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

我去换了门锁，严格来打不开门，敲门，在楼下等，又给我打电话。我关了手机站在窗口的位置静静地望着他，天空是墨黑色的，他的影子在橘色的路灯下拉得很长，我的心，丝丝地牵扯出一些疼痛来。我知道我和严格必须得了断了，再拖拖拉拉下去，我们真的连普通的朋友也没有办法做了。一段时间后听朋友们说，严格和琪琪打算要结婚了。犹豫再三，我还是给严格打了电话想对他说声恭喜。他在电话那边淡淡地说谢谢，又问能不能和我见个面，他强调说，你选个地方。

我说，那就在星巴克咖啡见。

我到的时候严格已经在等我了，他把我家的钥匙放到我面前，其实这把钥匙根本就已经没用了，还给我不过是一个形式，代表着我们这段“性友谊”的关系彻底结束。

我们很想像以前那样聊天，但找了一些话题都有些勉强。我干脆不再讲话，左手交叠着右手，静静地看着他。严格说，其实我不该跟你说什么性友谊的，朋友之间加了性本身就不单纯了。他说，其实我们可以在一起……

我匆匆地打断他，我说，严格我们还是做朋友吧，以前的事我们都忘记好了。严格的眼里有着失望，但也有如释重负。

六

那是我和严格见过的最后一面。在出了星巴克后我们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说了声再见后就再也没有回头。我们说过要像过去那样聊天和约出来玩，但我们都没有在QQ上再讲过话，没有再出现在同一个聚会上，我们越来越生疏，直到失去了所有的音訊。

我和严格到底还是连普通的朋友都没有办法做。我的身边有了新的朋友和哥们，但我再也不和他们单独喝酒了，我知道和哥们能够不上床，就一定不要上床，因为一旦你们之间有了性，那你们的关系就更不一样了，不是离友情更远，就是离爱情更远了。是真的连朋友也做不成，然后失去了以往的美好。

只是，严格始终不知道，我有一些些地爱上他了。但这一些些的爱，对于一份爱情来说，还远远地不够。所以，我们转身，不做朋友，不做恋人，做了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