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困局

赵威

“按照现在世界人口估算，每人每年产生300公斤垃圾，60年的垃圾如果全部堆放在赤道上，可堆成高5～10米、宽1公里的巨大垃圾墙。这就等于在整个地壳的岩石圈和水圈外又镶上了一个垃圾圈，它已经开始围困全球的陆地和海洋，污染全球的环境。”

2010年1月10日，66岁的中国环境科学院研究员赵章元出席小谷围科学讲坛。这位一直被质疑“不懂垃圾”的反垃圾焚烧派专家，站在全球生态危机的高度，剖析垃圾困局。

“垃圾已经成为一种愈演愈烈的灾难，如果真如美国科学家预测，地球正处于第六次物种大灭绝的中期，那么一定与人类自身造成的环境污染密切相关！人类也很有可能在一代人的时间内灭绝！”赵章元说，他的判断绝非耸人听闻。

太平洋上的第八大洲

一张清晰的卫星图片，将300多名现场听众的目光带到了遥远的太平洋。

从美国加利福尼亚出发，经夏威夷群岛，延伸至日本的广阔水域上，出现巨大的“绿色岛屿”，“这不是岛屿，而是垃圾带。”赵章元说，“这里正在形成全球最大的垃圾场。”这个巨大的垃圾集中地，横跨北太平洋，逐渐形成了一座“垃圾大陆”。这就是臭名昭著的“太平洋垃圾大板块”，也被称为世界“第八大洲”。

据美国某海洋研究中心估计，这块“垃圾大陆”80%为塑料垃圾。绿色和平组织提供的数据显示，这一水域每平方公里海面就有330万件大大小小的垃圾。按目前发展速度，估计10年后其面积还将会增长10倍。

赵章元称：“这些塑料制品平均寿命超过300年，很难自然分解。若干年后，被污染的海域将会出现大量塑料沙，吸附着高于正常含量数百万倍的毒素。鱼类和海鸟误食后，将因营养不良而死亡。据绿色和平组织统计，至少有267种海洋生物受到这种毒害的严重影响。更令人担忧的是，毒害还可通过食物链扩大并传至人类。”

陆地上的垃圾毒瘤

人类活动相对较少的海洋尚且如此，人口集中的陆地就更可想而知了。垃圾填埋形成的地壳表面垃圾圈，正在围困全球。“至今所有城镇均被垃圾包围，已普遍出现了垃圾危机，并引发出社会危机。”赵章元称，他的判断绝非耸人听闻。

全球最大的城市垃圾堆纽约FreshKills垃圾堆放场堆放60年，高耸入云，达到154米，高出自由女神像一半，每天流出百万加仑的污水。纽约市政府多次收到联邦法院的传票，控告该垃圾场的地下渗漏污染了新泽西的海滩。

2008年1月，意大利南部城市那不勒斯爆發了一场罕见的垃圾危机，堆积如山的垃圾无处掩埋，气愤的民众干脆放火焚烧垃圾。

在这场消灭垃圾的抗争中，当地群众游行示威一周，清洁工人两周停止收垃圾，人们都把垃圾丢到大街上，呛人气味令人窒息，政府被迫出动军队清除垃圾。民众对政府的垃圾处理决定不满，与警方发生了冲突。这就是典型的垃圾引起的社会骚动。

“以前很不起眼的垃圾问题，今天会演变成这么大的政治问题。垃圾逐渐成为一种愈演愈烈的灾难，人类终究面临着被垃圾埋葬的危险！”赵章元说。

中国沉重的垃圾包袱

2004年8月，重庆市长生桥垃圾填埋场附近的村民阻断交通，导致垃圾无法运入。村民持续堵路，公路迅速被4000吨垃圾围困，占主干道一半。

2009年10月21日，江苏省吴江市318国道平望段发生反对建设垃圾焚烧厂的群体性事件，市政府马上发文，停建已经准备开工的吴江市生活垃圾焚烧发电项目。

“这只是国内垃圾困局中一前一后的两个片段。”赵章元说。

据统计，全国668个城市垃圾年产量达到1.2亿吨，而且每年以8%的速度增长，已经占到全世界年产垃圾的1/4以上。全国现存的垃圾填埋场占地5.4亿平方米，并且仍在以每年约3000万平方米的速度扩展。

但城市垃圾处理的能力却没有跟上垃圾增长的速度。以北京为例，现有生活垃圾处理场地490处，其中大型垃圾卫生填埋场4座，中型垃圾卫生填埋场3座，已封场104处。累计填埋量3206万吨，总占地面积10平方公里，已经接近饱和。

垃圾场旁的人群

近年来，大型垃圾填埋场周围大多形成了高发病区，环境纠纷案件不断增多，现已发展为国内外重大环境问题的焦点之一。

赵章元称，据不完全统计，在垃圾填埋场附近，近年来患有呼吸系统类疾病、脑血栓、糖尿病、冠心病、高血压的人数和死亡人数比以前明显增多；村民家中自备吸氧装置的户数超过半数；三四十岁以上患有脑血栓的人数比例达60%以上。

国际上，以焚烧为主要处理方式的垃圾焚烧发电厂，同样威胁到附近居民的健康。

据绿色和平组织《焚化炉与人类健康》研究报告，焚烧炉潜在地损害人类健康，主要表现在诱发突变、癌症、呼吸疾病、性别比例失调、先天性缺陷、多胎妊娠、心脏病、皮肤病、泌尿系统疾病、甲状腺激素变化等10个方面。

在英国、西班牙和日本，老式和现代化的焚烧厂雇员，均发现体内二恶英总毒性当量水平升高，影响健康。在意大利，垃圾焚烧厂附近的居民，患癌率大大增加，肺癌死亡率上升6.7倍；1962年至1992年，一家垃圾焚烧厂的工人，胃癌死亡率增加2.79倍。

生态危机与生态难民

垃圾危机已经不仅仅是城市垃圾管理的问题，它已经威胁到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一场席卷全球的生态危机正在上演。

“如果未来100年中，地球温度平均上升4℃，世界将面目全非，这就是对人类世界末日的一个预想。”“目前全世界共有6.34亿人生活在海拔10米以下的地区，遍及全球180多个国家，他们将成为海平面上升的受害者。无论是多瑙河还是莱茵河，将会变成细流，甚至南极的部分区域也将会融化。”

回到现实中，青海玛多县原有4077个湖泊，在短短10年里干涸了一半。近年来，每当冬季来临，竟有630多户被迫离家出走，成批牧民沦为“生态难民”。

赵章元称，在引发全球气候变化和生态破坏的进程中，垃圾的贡献可谓“功不可没”。

第六次物种大灭绝？

人类活动长期消耗大量自然资源，有近1/4的资源消耗都变成了垃圾和废弃物，散布在环境中，污染着环境。二氧化碳、一氧化氮、甲烷的排放增多，使环境温度升高，洪涝干旱灾害频发，都在加剧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态系统的恶化。

赵章元预测，照此发展下去，到本世纪中叶，地球的生态很可能将面临崩溃境地。统计表明，在刚刚过去的百年里，地球物种灭绝的速度比工业革命前至少加快了数十倍。“人类根据身体的承受力制定出了污染物含量的最大值（环境质量标准）。若改变了这种组成或超过了环境标准，人类就不能很快适应。不能适应者，终究是要被淘汰的。”赵章元忧心忡忡。

“人类不会如此快速适应被恶化的环境，至少需要一个相当漫长的地质史段。如果真的像美国科学家预测的那样，地球第六次物种大灭绝一定与人类自身造成的环境污染密切相关！人类有可能成为生物界发展的最高阶段和最后阶段！”赵章元判断。

目前已经出现在我们身边的是，人类发病率在高速上升，生育能力在高速下降。这与我们工业化百年来环境恶化的速度有相当密切的相关性。综合分析发现，我国患生殖类疾病人数在迅速递增，不育不孕夫妇的比例已达到10%～15%，加上诸多的胚胎停止发育和出生缺陷者，使得生育能力在迅速降低。如果不采取措施，再过50年，很多人将不能生育。美国一位教授甚至预言，到2040年，美国将有一半的男人没有生育能力。

人类究竟能否防止地球上再次出现“寂静”？主宰人类命运的最终还是人类自己，是人类自己的行动和智慧。

（廖辉摘自《南方都市报》2010年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