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点点

日子与记忆(外一首)

马兆玉

来吧，隔世的麦子今天的庄稼几只月光的

小昆虫

我们围坐在这张玻璃大餐桌

生活的盘子里放有蕃茄、黄瓜、微笑的牛肉

和红苹果

数十年前，我的双脚在黄土高原上走动

一群人的贫瘠只有一张清苦的脸

他们烧开一大锅浑浊窖水，倒出来，沉淀

之后

随之倒入的

是高高的一簸箕切碎的洋芋、半碗大盐粒

长把铁勺搅动就是他们充填饥肠的日子……

现在，我生活在雪山脚

这些记性：烟火熏黑的老窑和骨瘦如柴的驴

仍旧与一棵苦难的枣树、沟沟壑壑缠在一起

如果说神的万能可让石头开出幸福之花

我爱着的一群人，用

刀子把故乡刻在心上

他们雨水之后的抢种，更像一种抓紧时间

的感恩

知青坟

高原万物都是他们的雕像

默哀三分钟，对着马莲、红柳、胡杨树、

芨芨草

牧人与老山羊在风中胡须抖动，沉默不语

鹰，双翅为天空擦拭尘埃

碎叶杨也将身子倾向了一条雪水。是谁自言

自语：

回忆有害。回忆只能使微笑和泪水感到疼痛

从他们的过去走到今天，时间为梨树。桃树

换了多少件新衣?他们开垦的这片原野已记

不得了

与泥土永生的他们。却记得

从最远的小麦地走到粮仓前

需要耗去五谷的一个命年；那只引路的粉色

蝴蝶

她本来就是一个美丽、让人感动的天使

没有墓志铭——神做了知友

没有子嗣——上天会以雨雪年年追忆

而故乡——

他们生身的大都市只能是情感的飞地……

睡梦中的父亲(外一首)

徐泽

父亲和妹妹小霞

从几百里外的乡村坐火车来看我

带来了玉米、青菜、萝卜和土豆

这些都是我儿时爱吃的食物

在城里他们不吃牛奶和面包

他们还是喜欢吃米粥和小菜

妹妹有时看看报上的新闻

父亲却早早地睡去

看着父亲像很乖的小孩

蜷曲着睡在小床的一角

苍白的头发像冬天的枯草

我的心里就有些发酸

早晨，城市还在熟睡

在黑暗中，妹妹洗衣服

父亲做早饭

一切如农家的生活

只是没有猪和野草

没有狗和水井

田园和母亲

在岁月的另一边

注视着我们

父亲不刷牙

洗脸的毛巾

比我用的抹布还要黑

但父亲是个农夫

一生只对土地动情

父亲和妹妹走了

房子一下空落了许多

我捧着一部诗集

却怎么也读不下去

暮年回乡

世界已经老去旧石板上留下我空空的足音

那是阴雨的四月山风从骨头和心尖上走过

婴儿含着母亲的乳头睡着了故乡的雨把

童年照亮

心永远漂浮在水上乌篷船驶进了远方的苍茫

水鸟和梦同时飞起惊醒星光下的渔火

苍老的记忆里遗落雪白的浪花和两岸的涛声

漫步(外一首)

郁颜

水鸟们“嗖”的一声

就没了身影

一棵站在春天里的小树

又一次抓紧了

它的根脉、纹络和那条废弃已久的小路

它试图伸展开四肢

去触摸漫步者的脚步

告诉他们一些身体里的秘密

但是，就在一声咳嗽中

这个念头。只是那么一闪而过

很多时候，像所有水边的草木一样

它只与脚边的瓯江

一起流淌和摇曳，一起共用水流深处的骨骼

它不会改变流向

也不会改变身上所仅有的气息

这多像一个陌生的行者

有着无法捉摸的阴暗的内心

他只会在春风里，一直地走啊走

微醺

每日饮菊花茶，清热、明目

这平淡无奇的生活，盛满了露水

适合清洗身体和肠胃

适合一遍一遍地抒情和一寸一寸地自省

有时候，会喜欢上一棵小白菜

或者一片树木下的某片空地

许多事物，都在这里

投下了自己的影子

它们有着时光一样的波澜

而我，喜欢独酌，容易微醺

这人间的烟火，我一开始就小心翼翼地食用

合唱(外一首)

钱利娜

一

在车间。她们用一条命运的麻线

把自己

缝了又缝

螺丝们用牙齿

咬着手指上的河流

这些河流

无法与一只天鹅同时起飞

她们没有失重

也没有露出疼痛的破绽

只有流水线的轨道

加入她们的青春

这是神的灶

用于养育人类将熄的火

和燃烧的不幸

在车床边，她们

偶尔拆开自己的身体

每一个零件都在生锈

走路时

甚至看到锈长到了额头

二

她们肩膀上扛着盾牌

无力使枪

梦境里摇着船桨

每一次都走得很远

长发唱起风帆的歌

但机器们将吞下白天的一次瞌睡

吞下每一根走神的手指

她们叫芦花、红棉、香草甚至蔓陀萝

每一个都动人，每一个都年轻

但每一个都悄无声息

都像疾病一样咯血

她们也希望

爱情，像不散的时光

从身边流过

或者像残疾

统治一生

三

今天她们一起站到了我面前

像一群被命运统治的士兵

她们用统一的服装说出真相：

她们是工号

她们更是青春

但她们不起舞、不私语

不扭动细软的腰肢

洁白的快餐盒

带领她们走向暮晚

她们站立在工厂门口

像落难的女神，度过清明的天空

她们是悲伤

拄在人间的拐杖

晚餐的口形，很像合唱

我试图走得更近，用一枝笔

称量她们的不幸

我的举止，像一个窃贼

让我羞愧不已

拐杖——给外祖母

这支拐杖，接过她的冬天

接过她手中泥土的私语

和纠缠一生的母性

这支拐杖，接过她积蓄的孤独、泪珠

接过她爱情一样无边的抚摸

在指纹的每一道小河上

接过家庭漫长的烟火

和秘密的伤口

这支拐杖，接过她的病

和用时光研磨的好脾气

接过她越来越瘦的身体

与她一起

在人世哆嗦、疼痛并缄默

只有这支拐杖，接过她的一生

代替她

停放在人间

她的小女儿，总是摸着这支拐杖

像是与老母亲

一次次诀别

蝶(外一首)

邬霞

我认识这世界这空气，也明白光明的意味

我知道阳光怎样打磨一切，细碎地撒进

每个人的心田。在每个孤独的夜晚，

所有的心事，都隐匿于丝绸般的皱褶里

月亮悄然升起，照见我脸上晶莹的泪

我蜷曲双腿，拥紧自己

我沉默，纷纷扰扰在内心拥挤

撕开伤疤，喜欢看火红的血像寂寞的玫瑰

盛放。就这样忍住伤悲

我终将化茧成蝶

床

我是这张单人床的暂住人口

它囊括了我打工生活的全部

它承载了我的压抑与伤痛

它见证了我的欢笑与泪水

它包容我的缺点给我温暖

它供我休息安放衣服镜子影集录音机

更是我梦想延伸的地方

它只占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把我的世界变得无限宽广

在欲望之人眼里床是个暧昧的字

在我这个小小打工妹的眼里

它是我心灵相册里最值得珍藏的一张

车站(外一首)

商晓倩

你是我们向往的地方

因为

你会给我们带来期望与快乐

让我们与亲人朋友再次团聚

你是我们想躲避的地方

因为

有时候你过于无情

不顾及我们的难舍难分

一次又一次地

看着我们别离的伤心

一张张开心的脸庞

又一个个忧郁的眼神

这

让你看了又看

你似乎懂得了人问的喜怒哀乐

又似乎收集了所有的悲欢离合

阡每

我，不知道

曾经虚度了多少光阴

任美好与我擦肩而过

我，不知道

曾经多少坎自暴自弃

找各种理由安慰自己

许多美好的东西

都成了我心灵的殉葬品

也许只有这样

自己才能逃避

那种快乐是心痛

刀绞般地

像个魔鬼一样

不肯放过我

可我现在知道

希望还在

花还会再开

恶梦终会醒来

我还能同春天一样再来

思念故乡(外一首)

华文峰

北风吹空大地和天仓

日月远去留下一路苍凉

一缕又一缕思念

飘落在三百里湖泊和古老的运河

啊，苍茫中又看到了故乡

河流抱怨：少小离家老大回

湖水轻诉：故乡已经改变了模样

是啊，日月运送着时光

一年一年，湖水迎来

多少次孕育和衰亡

思念，系在春天鸟儿的翅膀

一路兼程，飞回故乡

每次总能看到母亲，在岁月的那一头

给我缝制新鞋和衣裳

田野和山坡间上，总能看到

暮色落满了父亲的臂膀

如今的思念像深秋一样苍凉

随着北风一路吹回故乡

父母坟上的枯草在风中低吟

每一句都吟诵着生命的哀伤

残阳逝去留下一片苍茫

苍茫中思念终结在父母的坟上

古老的运河

千里河道，从一双双手上

奔流而过，溅起时间苍茫的浪花

千里璀璨

在一双双肩上传递

一根根纤绳上，走动着四季的光阴

一条条船运送

一船又一船幸福和欢乐

一船又一船汗水和辛酸

千里河道流淌着

千年的历史

捞一把河泥就捞起一团苦难

捧一捧水就是一捧古老的传说

千里河道闪烁着历虫的波光

在雨中看桥

张巧慧

今生必定要走上这一座桥

古桥，丝雨。这样的相逢仿佛一场预谋

雨的悲伤指向万物，如烟岚和柔情

桥下的水一直在流动

古桥在雨中沉默。沉默而凝重

扶栏被岁月摩挲得光滑。模糊的图案

失了头的石雕，堆积的落叶

落魄增加了沧桑的分量

也让雨的倾诉更为轻薄

运河时代的荣光已经过去

一再被踩踏至废弃了

岁月不惊，你的忍损伤的只是自己

在雨中看桥，暗青的石板

泛着细小的光亮

有点碎——仿佛你含泪的脸庞

观海

栾纪曾

雷雨刚刚过去，大风

驱赶着白浪

如驱赶逃命的羊群

天空

变成一张字迹模糊的文告

灰一句，白一句

路边，水珠和雾缕装饰起来的

松针与悬铃木叶子

正努力劝说风安静下来

看旅游团五颜六色的旗子

把海鸥的叫声

挥舞成一则城市心得

鸽子在草坪上互相打着招呼

等天南海北的游人喂食

有时飞上岸礁

不明白海湾里的渔船

为什么抱着波浪摇来摇去

海。其实是依附在岸上的场景

每一个拍照者

可以任意取舍和搭配

只有诗人，用自己的心境

把它吟诵成历史的韵脚

或把浪顶的云朵

看成牧羊犬

在舔自己的爪子和伤口

我盛开过

夏吟

可以了，就把我放在这里了

记得挖深一点，多盖几个石头

我不想转瞬就被风化为烟尘

白天，我还能和野花们做伴

花儿们会替我告诉过路人：

我盛开过，有过淡蓝的花瓣

在生活的重重围剿中

我始终保留着盛开时的香味

满足了，把我放在山的心上

夜晚，有星星在周围眨眼

星星还会句读我绵绵的心意

和星星一样，在无限的时间里

在广阔的宇宙中，我也是一个小逗点

但有你把我放在心上，我还会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