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电影《色•戒》中王佳芝的爱恋
2010-08-17杜娟
杜 娟
摘 要: 针对李安的《色·戒》,褒贬不一。本文作者尝试从相互抵牾的观点中跳出来,从王佳芝的情感角度解读《色·戒》,具体从王佳芝对邝裕民的精神之恋及对易先生的身体之恋入手,剖析王佳芝的爱恋行为。
关键词: 《色·戒》 王佳芝 邝裕民 易先生 情感
李安的《色·戒》在2007年末横空出世,顿时一“影”击起千层浪,有人大加激赏其中的人文情怀,也有人避之如洪水猛兽。在政治问题上,有媒体指出,电影所刻画的主体并不是爱情,也并非注重人性,而是人性面对最具毁灭性的战争时的矛盾与挣扎,这个迷离的故事背后透出的更多是家国情怀,即中国不能亡。然而中国传媒大学学者刘建平则愤笔抨击,指责李安凭此篇给“大汉奸整容”,“给维护民族精神的文化敲响警钟”。
从相互抵牾的观点中跳出来,我试图从王佳芝的情感角度解读《色·戒》。影片实际上叙述了王佳芝的两段情感过程,即与邝裕民的精神之恋,与易先生的性爱之恋;对邝裕民是由爱而性,对易先生则是由性而爱。
一、王佳芝对邝裕民的精神之恋
孤独无依的王佳芝流亡到香港大学之后,偶然中认识了邝裕民。充满爱国活力和激情,敢于作为,年轻昂扬,意气风发,这对于情感虽懵懂确真实涌动的纯情女孩子而言,具有极大的诱惑性和杀伤力,因此邝裕民自然而然地成了佳芝心目中理想的情感投注对象。邝裕民打动了她,让她有了为抗日救国而放弃学业,牺牲一切的打算。邝裕民的出现彻底改变了她,也改变了她对自己未来的生活的设计。
王佳芝成为其戏剧团体中的一员,成为港大话剧社的当家花旦,都是为了博得邝裕民的好感,表露自己对邝欲民的恋慕之情。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去扮演“另一场戏”的女主角,一场生死戏,加入小团体的刺杀行动,付出了作为一个女人来说最珍贵的东西,成就邝裕民的爱国壮举,洗刷他的家仇国恨,都是青涩而单纯的爱的驱动。
王佳芝不能说她不爱国,但是“爱国”这个理由并没有让她有为抗日救国而牺牲一切的打算。在一开始,她就不过是一个逃难的学生。兴许她会跟着别人喊几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之类的口号,但她的打算仍然是到暨南大学去继续自己的学业,然后等着她远在英伦的父亲接她去英国。即使当她已经知道去英国无望的时候,她也仍然没有为抗日救国而作出什么牺牲的打算,而是想尽一切办法继续读书。她变成一个积极的爱国抗日分子,原因在于她与邝裕民隐晦而纯真的爱情。
爱情就是有如此神奇的力量,可以让一个女孩子奋不顾身、飞蛾扑火,王佳芝为了自己的爱情“献身”,毅勇而决绝。在其中,带给王佳芝的不是浴火焚烧的挣扎苦痛,而是可以为爱人奉献一切的欣喜欢愉。也许王佳芝有过抱怨,但不是因为自己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而是邝裕民没能参与其中。在预计和易先生约会的前一天晚上,王佳芝在几位男生中选择了一位“有经验者”发生了性行为。她深爱的邝裕民却充当了一个“逃避者”和“遗弃者”的角色,那个和她发生第一次性关系的不是她深爱的邝裕民。所以三年后在上海,当她已成为“易先生的情人”之后,邝裕民却满怀愧疚地主动亲吻了佳芝,面对这个冒失的举动,王佳芝伤感地说:“三年前,你是可以的,为什么不?”不难推想佳芝当时对邝裕民充满了多少爱的期盼。
因为爱,她放弃了自己的学业去追杀一个汪伪政权的特务头目;同样因为爱,她在最后冲刺关头让易先生逃掉了。你可以讥笑她傻,讥笑她幼稚,可是你不能否认她在情感上带给你的感动。
二、王佳芝对易先生的身体之恋
龙应台的文章《我看〈色·戒〉》,认为“李安对性爱的拿捏,非常精准”。这确是正论。
几千年的思想拘束与封闭,让国人总是不敢正视男女之间那点事,总是谈性色变,总是假意清高地自恃自己超越了动物的生理层面,我們总是冠冕堂皇地自我吹捧我们享受的是“爱”而不是“性”,其实,“爱”和“性”能决然分开吗?“食色,性也”,性爱也是情感中极其珍贵的部分。
王佳芝对易先生便是由性而爱。不可否认,王佳芝是带着对邝裕民的精神之爱去最初接近易先生的,是带着爱国学生的民族复仇情绪去接近他的,与易先生鱼水交合的目的是行刺杀之实。然而,令王佳芝意料不及、令邝裕民意料不及、令所有人意料不及的是王佳芝因性而爱上了易先生。随着色诱的深入,革命的目的逐渐远去,有着身心需求的具体的人开始显现。抛却时代背景,王佳芝和易先生只是一对孤独的色情男女,在一次又一次的性爱中灵魂不自觉地相互依赖。
影片中明显加进几个场景,如王佳芝与易先生的几次见面,易先生让王佳芝自己选戒指的情节,以及王佳芝与特务老吴在后半部分的对话,都是张爱玲的小说所没有的。这是电影创作的需要,也是李安的匠心独具之处,就是这细腻的生活细节的铺垫,让王佳芝深陷易先生的情网。王佳芝是人,是女人,是较之男人情感远远大于理性的女人。那个昂贵的戒指,让王佳芝看到的不是十根金条,而是易先生对她浓浓的爱意。
从张爱玲的小说中看,王佳芝在提醒易先生“快走”之前和之后都认为“太晚了”。可见她不仅知道不该这样做,而且认为做了也于事无济。但她仍然想提醒易先生,因为她的本能被触发。她丝毫没有想她的做法究竟对不对,而只是在一刹那间听从了本能。她这一声“快走”,救了易先生一命,却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女人为爱的献身,是在一瞬间下决心的,几乎没有犹豫和权衡,认定了,便不去管值不值得。为那一刹那“真爱”的感觉,两年的精心设局忘了,同盟志友忘了,爱国热情也忘了,甚至连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忘了。
张爱玲在小说中提出:“难道她(王佳芝)有点爱上了老易?她不信,但是也无法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因为没恋爱过,不知道怎么样就算是爱上了。”“没恋爱过”,并不是指没有恋上一个人的情感体验,而是指没有与一个异性在真正意义上水乳交融过。王佳芝确是爱上了易先生。两人在性爱中脱去了伪装,表现了真实的一面,因而具有了情感依赖性,晕轮效应也由“性”的真实,扩展到“心”的真实。在珠宝店的时候,与小说中王佳芝的幻想不同,电影中的易先生,在那一刻是真的爱王佳芝的。这就使得《色·戒》中的性爱成了两个濒死者的垂死挣扎,仿佛只有在那和谐而激烈的运动中,才能证明彼此还活着,于快感中完成了二人的融合。
影片中王佳芝放走易先生后,坐上了人力车,说到福开森路。观众知道福开森路有易先生给她的房子。原小说是到愚园路,因为她有住在愚园路的亲戚,她想住过去几天,看看风声再说。孤立无助的王佳芝在生死的关键时刻将易先生给她的房子看作是自己的家,重庆方面的人一定不会放过她,而此时她指望的是易先生能救她,指望她所信仰的爱情能够救她。然而造化弄人,作为理性而冷酷的动物,易先生还是断送了王佳芝的性命,断送了女性对于爱的幻想。
在最后的刑场上,邝裕民表现出来的是大无畏的为了爱国而甘愿付出自己生命的勇敢精神,王佳芝虽然表现得同样勇敢,但她与邝裕民的理由并不相同。让她觉得可以毫无遗憾地英勇赴死的理由是,她明知道放掉易先生她自己就可能死,但她仍然选择了放掉易先生,她死而无憾。因为她认为她爱这个汉奸,她愿意为他付出。也就是说,她是为爱情而参加了爱国志士们的刺杀行动,她又为了爱情而选择了牺牲自己。刑场上的王佳芝面对暗夜冷风峭壁没有眼泪,也没有控制不住的叫喊,只是复杂的眼神和淡定麻木的面容。被所救的爱自己的人送上断头台,人性的复杂和无奈在无可挽回的悲剧中让人感受到无限的残忍和悲凉。
作品的悲剧结局显示了人生悲剧的永恒性:人渴望光明,却注定生活在黑暗中,人人都想拥有理想的爱情,却注定于残缺的感情里迷失自我。王佳芝与易先生的情事绝对超出了她的预期,因为那不符合她的道德和审美取向。但她却无法抗拒,因为情欲的力量在于它的“自发性”、“疯狂性”,它可以令人超越身份界限,超越意识形态的制约,也可以丧失一切理性的判断力。
在《色·戒》中,易先生作为汉奸固然是不义,放他逃走也属不义,而暗杀他的一方则是正义的代表。就社会公德而言,我们大可以谴责王佳芝;但从自然美德出发,这类谴责却无从着手。似乎只能说,在正义与爱情的对抗中,后者于一瞬间占了上风。作为道德判断的理智在这一刻大意了,没有算计到,没有控制好。王佳芝一切付出都是为了爱情;而爱情是一个极其私人的理由,是纯粹的个体自由伦理。很多批评把《色·戒》说得一团糟、一文不值,但是绝大多数女性却非常感动,原因也就在这里,她们在这里看到了轰轰烈烈的爱情。
本来,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虽然佛早就说过:“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可是总有相同的故事重复上演,总是有人要尝爱情的毒酒,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道理大家都懂,可是真正看破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所以徐克让陈淑桦在电影里靡靡地唱:“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所以连鲁迅先生也说:“有情皆孽,无人不冤。”由爱而性也好,由性而爱也好,王佳芝的可爱就在于她对爱情的坚守和奉献。
正如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哈姆雷特一样,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玉蛟龙,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断背山,同样,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王佳芝。人性中的普遍的东西就是通过这一个个鲜明的艺术形象而展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