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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小说中政治话语的建构与消解

2010-08-15鲁毅

关键词:北京大学出版社梁启超娱乐

鲁毅

(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晚清小说中政治话语的建构与消解

鲁毅

(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晚清小说界革命在政治视域误读传统文学的偏执下,带来了文学格局的调整,并在小说内部建立起一套政治话语形式,渗透进各类小说创作中。晚清小说变革一方面排斥了传统小说的娱乐功能,造成了政治话语对以讲故事为中心的古小说传统的压抑;另一方面,“新小说”内部开始了从政治话语向以娱乐为本、以讲故事为中心的话语形式的蜕变,这对小说内部的政治话语构成了消解,使得“新小说”最终成为孕育新的以市场为导向的娱乐主义小说的腹地。

晚清小说;政治话语;娱乐主义;建构;消解

一、晚清小说界革命——政治视域下文学格局的调整

1902年梁启超倡导的小说界革命,改变了古小说边缘化、俗文学化的传统,造成了文学格局的重大调整,但是小说界革命的发生,并不同于传统文学的任何一次变革,它不是基于文学自身陷入创作僵局而做出的调整。就变革前的小说领域而言,产生了足以与世界文学相媲美的《红楼梦》,而且在1894年,仍然有《海上花列传》这样被后世文人称许的佳作问世。由此可见,在清末,小说作为一种文体,并没有面临革新的内在要求,而小说界革命的发生却有着太多外界因素的干预,甚至可以说是一次政治左右文学的“密谋”。

对于小说界革命的倡导者梁启超而言,他并不是小说家,而是政治家,因此独特的政治家思维与视域被带入了小说创作领域,在以政治家的眼光对传统小说的审读中,梁启超筛选出了这样的思想:“吾中国人状元宰相之思想何自来乎?小说也。吾中国人佳人才子之思想何自来乎?小说也。吾中国人江湖盗贼之思想何自来乎?小说也。”[1]53一方面,他将传统小说简化误读为《水浒传》、《红楼梦》为代表的诲盗诲淫小说,并认为它们是导致社会思想腐败的根源;另一方面,梁启超读出了传统小说具有左右社会思想的巨大功能,认为如果用它来改造社会,就能拯救一个处在存亡之际的民族。显然,这种政治解读并不符合文学事实,但是,晚清的小说变革恰恰就是在这种政治视域误读文学的偏执下展开的,并带来了传统文学格局的重大调整。

在古文学传统中,小说因为是“俳优下技,难言经世文章;茶酒余闲,只供清谈资料”[2]486,而且“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3]1,使其不可能居于文学的中心,尽管自身在不断地演进,但与主流文体的繁荣、变革相比,它的变化带有缓慢性和稳定性。虽然古小说也有“劝善惩恶”的附带功能,但这只是向“文以载道”的主流文体靠拢的一种努力,小说承担教化功能显然是不被认可的。另外,在古小说中,尽管也有文人用文言创作小说的雅化努力,但始终未能超出娱乐消遣的文学功能。总之,在古文学传统中,小说作为一种俗文学文体被置于文学的边缘。

在晚清小说变革中,梁启超让小说居于“文学之最上乘”[1]51,承担起前所未有的政治使命:“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必新小说;欲新学艺,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说。何以故?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1]50并在其创办的《新小说》中宣称,这类“新小说”“专在借小说家言,以发起国民政治思想,激励其爱国精神”[4]。实际上,在梁启超之前,有的政治家就已经将富强国家、日新社会的重任附加在小说上:“‘六经’不能教,当以小说教之;正史不能入,当以小说入之;语录不能喻,当以小说喻之;律例不能治,当以小说治之。”[5]

由此,在梁启超等人的主张下,小说获得了“增七略而为八,蔚四部而为五者”[6]37的显赫地位,并附加上了改造社会、开启民智的政治功能,出人意料的是,这一主张并没有遭到反对,而是得到了众多小说家的认可。黄遵宪就曾对梁启超的观点大加赞赏:“仆所最赏者为公之关系群治论及《世界末日记》,读至“‘爱’之花尚开”一语,如闻海上琴声,叹先生之移我情也……总之,努力为之,空前绝构之评,必受之无愧色。”[7]于是,在晚清小说理论中对小说救国的认知几乎众口一词:“欲扩张政治,必先扩张小说;欲提倡教育,必先提倡小说;欲振兴实业,必先振兴小说;欲组织军事,必先组织小说;欲改良风俗,必先改良小说”[8],“小说有支配社会之功能……故欲新社会,必先新小说;欲社会之日新,必小说之日新”[9],“夫欲救亡图存,非仅恃一二才士所能为也;必使爱国思想,普及于最大多数之国民而后可。求其能普及而收速效者,莫小说若”[10]等。

二、“新小说”的兴起——小说内部政治话语的建构

(一)“新小说”政治话语的形成及张力。

晚清小说的革新以一种强烈的政治功利目的来构建改革者理想中的小说形态,即“新小说”,在梁启超等人的政治化文学主张下,小说多载法律、章程、演说、论文等,重在传达未经文学化的政治观念,偏离了以讲故事为主的古小说传统,而所有这些因素都指向了唯一的目标——救国,这种话语形式成为“新小说”的最初形态(政治小说)纷纷认同的文学形式,如作为“新小说”模版的《新中国未来记》中,出现了大段大段的辩论,以此呈现1902年梁启超“在革命与改良中苦苦地摇摆、选择”的内心矛盾[11],小说的政治意义大于文学意义,甚至梁启超自己也曾言及这次创作的尴尬:“似说部非说部,似稗史非稗史,似论著非论著,不知成何种文体。”[12]55它造成了小说自身的文体形式难以负载过多的非文学因素,形成了文学与政治在小说内部的张力,显然梁启超觉察到了,却未能从文学的视角作出反思,只能表达出一种无可奈何的自嘲。

其实,梁启超等人在“新小说”中注入过多的政治话语,有其必然的时代背景,1895年开始急转的政治形势,使得“‘自强’已经成为了中国知识分子思想的中心词语”[13],基于国家、民族的思考,“新小说”家们将这种政治话语凝注在小说文本中,并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去促成这次“为政治而艺术”的变革,形成了晚清小说的繁荣局面,阿英也曾提及:“当时知识阶级受了西洋文化影响,从社会意义上,认识了小说的重要性……清室屡挫于外敌,政治又极窳败,大家知道不足与有为,遂写作小说,以事抨击,并提倡维新与革命。”[14]1晚清“新小说”建构起的政治话语,在小说美学形态上,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理想和激情。在《新中国未来记》中,革命志士为中国的富强道路而激烈地辩论,《黄绣球》中,黄绣球为兴办女学、开化民智,与丈夫黄通理不断地阐发着变革的新思想。这一时期的“新小说”提供了众多这样富有激情、行动力的人物形象,即使在科幻小说的创作中,也呈现出激情的文学想象,《新石头记》中,中国的科学发明能够傲于世界,中国成为了世界顶礼膜拜的中心;《新法螺先生谭》中,中国人的发明使国民“醒其迷梦,拂拭睡眼,奋起直追,别构成一真文明世界,以之愧欧、美人,而使黄种执其牛耳!”[15]总而言之,“新小说”尽管没有留下经典之作,但小说家们的创作却未曾显示出疲软和力不从心。

其实,晚清小说变革的政治化文学主张,完全可以如五四文学那样转化为文学形象而做出对国家和社会的思考,但是作为政治家救国的急功近利和转型的社会现实,使得文学中沉潜和深入的力量显然比不过政治的激情与狂热。对比一下30年代茅盾创作的《子夜》,就可以发现“新小说”的创作缺憾。《子夜》同《新中国未来记》一样,都是用小说来回答中国的出路,前者是回答托派中国在帝国主义经济侵略加重下,不可能走上资本主义道路,后者回答中国是选择改良还是革命才能走向富强,但是《子夜》作为现代文学的经典却成功了,而《新中国未来记》却遭到包括作者本人的艺术诟病,差距就在于《新中国未来记》并没有如《子夜》那样将政治理念成功地转化为典型的文学形象,而只是忙于阐理,呈现出理大于事、大于情的倾向,没有处理好政治与文学在小说内部的矛盾,所以,当小说进入长篇论辩时,对小说本身造成了一种拒斥,这都是作为政治家身份的梁启超对小说文学特性的忽视造成的,于是,在最初也是最根本的政治功利导引下,“新小说”留下了这一缺憾。

(二)政治话语对晚清小说的渗入。

“新小说”内部建构起的政治话语,对整个晚清文学影响深远,它使得小说内部的各种门类都或多或少地渗透进了严肃的政治主题,即使像写情小说也不例外,甚至一直延续到民初的鸳鸯蝴蝶派文学。

“新小说”的后期形态(谴责小说)虽然不再像初期政治小说那样大段地引入法律、演说等,但是梁启超的“新小说”主张,却被谴责小说家们普遍认可并自觉实践。吴趼人在创作《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时称:“改良社会之心,无一息敢自已焉。”[16]鲁迅也曾论及谴责小说的明确政治意图:“群乃知政府不足与图治,顿有掊击之意矣。其在小说,则揭发伏藏,显其弊恶,而于时政,严加纠弹,或更扩充,并及风俗。”[17]252从政治小说到谴责小说,尽管“新小说”表现的内容在发生转变:政治小说总是惯于阐明未来的理想社会,告诉民众将来的理想国家应当是怎样的;而谴责小说对社会、国家的愤怒、嘲讽,使得小说表现出在“这样一个充满着愚昧和令人绝望的国家里,很难看到希望”[18],它执着地告诉民众未来的理想国家不应当是什么样子的。但这种转变却非常契合1897年梁启超在《变法通议》中对小说的期待:“上之可以借阐圣教,下之可以杂述史事,近之可以激发国耻,远之可以旁及彝情,乃至宦途丑态,试场恶趣,鸦片顽癖,缠足虐刑,即可穷极异形,振厉末俗。”[19]这恰恰说明谴责小说仍在延续前期的政治话语。

其他如从西方引进的科幻、侦探小说,在译介过程中,其价值就被一种政治视域所解读。鲁迅在译介《月界旅行》时,将小说的价值解读为,“则必能于不知不觉间,获一斑之智识,破遗传之迷信,改良思想,补助文明”[20],以此作为救国救民的有效途径。而译介的侦探小说,则被解读为改良群治、启蒙民众的利器:“泰西各国,最尊人权,涉讼者例得请人为辩护,故苟非证据确凿,不能妄入人罪”[21]。另外,作为延续古小说传统的清末狭邪小说,虽然不属于晚清小说变革的范畴,但在“新小说”的影响下,也打起了政治启蒙的旗号,如《九尾狐》声称:“洵足醒世俗之庸愚,开社会之智识”[22]。《九尾龟》也有意地模拟谴责小说写妓院,宣称“现在的嫖界,就是今日的官场”[23]。

再如作为“晚清小说之末流”[14]172的写情小说,尽管其中的男女情爱叙事与“新小说”宣扬的政治主张相去甚远,但小说家们还是力图将男女之情阐释进政治话语中,于是,在《禽海石》中,作者虽然一再谴责自己的婚姻悲剧是孟夫子的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造成的,希望读者激起对礼教的挞伐,但在弁言中却将小说主题阐释为“读之而能勃然动其爱同种、爱祖国之思想者,其即能本区区儿女之情而扩而充者也”[24]这样的悖论。同样,《恨海》虽然讲的是两对青年男女的爱情悲剧,但作者却同样悖论式地将这种儿女之情纳入到时代政治话语中大加批驳直到民初的言情小说,这种政治话语的悖论依然清晰可辨,如《玉梨魂》讲述的是寡妇恋爱、男子殉情的爱情悲剧,可小说却将这种儿女之情附着到晚清的主流话语“国家”上并设计出梦霞参加武昌起义殉国的生硬情节来迎合这种主张。

三、娱乐主义的兴起——“新小说”政治话语的解构

(一)政治话语对小说娱乐功能的选择性排斥。

晚清小说界革命以一种政治话语介入文学,在造成传统文学格局调整的同时,也对古小说传统中的娱乐消遣功能造成了一种有选择的遮蔽。传统小说具有通俗易懂和游戏消遣的特点,它们共同构成了文学的娱乐功能,但是晚清“新小说”家所看重的却仅仅是其通俗易懂的特点,认为是通俗易懂的俗文学形式,赢得了广大受众,并进而认为只要灌输正确的思想,就能教化广大民众、拯救危亡的民族。在这种政治性的解读中,传统小说的娱乐消遣功能显然不仅对政治宣传无益,反而会消解严肃的国家命题,理所当然受到了摒斥。从“新小说”的创作来看,“新小说”试图用负载雅化内容的论辩、演说去冲淡讲求故事曲折、娱乐消遣的古小说传统,这种政治话语在侵入晚清小说各门类中,对小说的消遣娱乐内容造成了排斥,于是,作为晚清“新小说”模版的《新中国未来记》,连作者自己也感到“连篇累牍,毫无趣味”[12]55。

在晚清小说家的政治策略下,“新小说”不但没有继承他们本要借重的传统小说的通俗特点,反而因负载论辩、演说等内容呈现出雅化倾向,这就在阅读效果上拒斥了大众,使得他们与启蒙民众的初衷相背离。这反映出“新小说”家所面临的矛盾:既想利用通俗的文学形式,却又不自觉地走向雅化道路,拒斥了大众,所以梁启超不得不承认小说界革命启蒙的失败:“近十年来,社会风气,一落千丈,何一非所谓新小说者阶之厉?”[28]511

梁启超等人将“新小说”的读者定位于受启蒙的民众,但政治视域下的文学抉择却又将读者缩减到了知识分子阶层,这面临的实际上是日后现代文学发展中不可回避的文艺大众化问题。与晚清“新小说”一样,五四小说也面临大众化的问题,同样定位于启蒙民众,五四小说却彻底地将俗文学的两大特征(通俗易懂和娱乐消遣)排斥掉了,走了一条纯精英化的路线,虽然同晚清“新小说”一样背离了启蒙民众的初衷,却与娱乐消遣为宗旨的鸳鸯蝴蝶派文学划清了界线,而晚清“新小说”对俗文学功能理解的含混不清和暧昧态度,却为其内部娱乐主义的抬头和向讲故事为中心的古小说传统回归提供了温床。

(二)娱乐主义对政治话语的消解。

从小说史来看,晚清小说的主流是梁启超等人倡导的“新小说”,而到了民初,成为小说主流的或者说执掌整个文坛的是标榜娱乐、游戏的鸳鸯蝴蝶派小说,从严肃政治主题的“新小说”到讲故事、娱乐为主的鸳蝴文学,似乎是文学发展的两个极端,但“新小说”的发展,却显示了其内部逐渐开始的一种缓慢蜕变过程,这一过程既是向以娱乐为本、以讲故事为中心的古小说传统回归,又是吸取了新的时代质素。

对于晚清“新小说”家而言,他们并没有实现为小说设想的理想形态,“连篇累牍,毫无趣味”的焦虑心态使他们在无意识地向自己否定的以讲故事为中心的古小说传统寻求帮助,但他们并未察觉这一对自身构成威胁性的力量,在日后适宜的条件下,它的生长将对“新小说”家的努力构成一种悲剧性的解构。

在向古小说传统的靠拢中,尽管小说主题仍然设置为国家富强、民众开化,小说动辄掺入人物的大段说教,但却加进了主人公立志干番事业,小人拨乱其中,恶人最终受惩的传统故事模式,最典型的如小说《黄绣球》,牵动读者兴趣的显然是黄绣球在兴女学过程中小人黄祸的捣乱以及困难的排除,而不是黄绣球同丈夫的论辩。“新小说”家的本意是引进故事性的因素以增加小说文本的可读性,进而实现政治宣传的主张,但在创作中,传统以讲故事为中心的话语形式与小说中的政论话语呈现鼎立之势,将读者的阅读兴趣都集中到了故事的趣味上。而且,“新小说”家也未能将小人拨乱的传统故事模式,做出如五四小说那样适合自身文学思想的创新转化,于是读者在阅读中,一下子就复活了这种小人拨乱其中的传统模式,对“新小说”做了一次失却本意的解读,因此,以讲故事为中心的古小说传统不仅未能成为“新小说”家的“他山之石”,反而消解了自身的政治话语,这不能不说是一次“失算”。

稍后作为“新小说”末端的谴责小说,采纳了一种小故事连缀的叙事模式,使讲故事为主的话语形式成为了小说叙述的主要特色,小说中的政治话语不再表现为文本中的政论形式,而是呈现为揭露官场、社会腐败的主题,但就谴责小说的创作而言,这种政治主题已不再带有“新小说”初期的激情和严肃,而是在内部生长出一种油滑的娱世倾向,如小说总喜欢以一种讲笑话的讽刺笔调讲述官场腐败,对人物的名字往往加以嘲讽的暗语,但这却未能像《儒林外史》那样鞭及人物的灵魂深处,而仅仅浮之于油滑或者溢恶。鲁迅曾嗅到这种文学的危机:“虽命意在于匡世,似与讽刺小说同伦,而辞气浮露,笔无藏锋,甚且过甚其辞,以合时人嗜好,则其度量技术之相去亦远矣。”[17]252指出了谴责小说终因缺乏深度、迎合时人口味,与梁启超的主张打了个擦边球,而小说内部突显的以讲故事为中心的话语形式和这种暧昧的文学观都在暗示、迎合了小说的娱乐主义功能,从而对小说的政治话语构成了一种稀释。

另外,谴责小说家作为职业小说家的身份已经有别于梁启超的政治家身份,虽然在小说主张上紧紧追随梁启超,但在创作上已经悄然变化。首先,小说家的视域使得被规定了的政治话语形式开始转化为文学形式,表现为向以讲故事为中心的古小说传统靠拢,于是可以看到晚清谴责小说所容纳的都是众多小故事,尽管在内容上仍然是严肃的政治匡世主题,但是形式上已经具备了向娱乐主义转化的可能。其次,谴责小说家的新闻报人身份也加速了向以娱乐为本的讲故事传统的蜕变,而背后的操控因素就是市场。在市场的运作下,小说家更多的考虑起了自身的生存与大众的口味,尤其是当小说在报纸上连载时,小说家必然要顾虑到如何讲故事。这对小说内部的政治话语来讲,都是致命的消解,并且伴随着模式化的批量写作,晚清谴责小说逐步流于自动化。

晚清“新小说”内部生长出的这种消解力量最终指向了民初独霸文坛的鸳鸯蝴蝶派小说,这些通俗小说家逐步放弃了严肃的救国主题,宣称:“有口不谈国家,任他鹦鹉前头;寄情只在风花,寻我蠹鱼生活。”[2]486小说中担负国家救亡的政治话语被男女爱情叙事和市民日常生活叙事所消解,形成了一套以游戏娱乐为旨趣、以市场为导向、以故事为中心的新型话语形式,因此认为“新小说”的末端——谴责小说,为以娱乐消遣为旨归的鸳蝴小说大行其道做好了准备。具有反讽意味的是,本来作为反对传统小说娱乐倾向的“新小说”最终又回到了原点,并且自身还成为了孕育新的以市场为导向的娱乐主义小说的腹地,所以当后来“新小说”建立起的政治话语被完全解构时,面对彻底蜕变了的“新小说”,梁启超愤慨道:“观今之所谓小说文学者何如?呜呼!吾安忍言!吾安忍言!其什九则诲盗与诲淫而已!”[28]511然而,梁启超最终也未能明白小说界革命失败的原因,在《告小说家》中,只能痛心地归于社会风气的混乱。

晚清小说界革命与五四文学革命,在众多方面具有相似性,从理论上讲,晚清“新小说”只是急于表达一种政治观念,五四小说将国家、社会的思考沉潜到了“人”的身上,它们更像是文学史上相互承接的链条,但小说史却表明晚清“新小说”之后却是讲求娱乐、游戏的鸳蝴小说。如前所述,娱乐主义的兴起既有“新小说”背离本意的一次意外,又有市场等必然因素的激发,而且就以后文学的发展来看,它承担起了现代文学开掘本土资源的重任,这显然是五四传统不能包容的,因此它在现代文学中的存在合理且必然。但“新小说”与五四小说的断裂、“新小说”的失败却表明,在拥有众多思想资源和对民族危亡本应有着更深重感触、思考的晚清,却没有承担起文学变革之际的多项重任,没有惊世之作问世,以至于影响了对国家、民族思考的深度,这不能不说是历史的遗憾。

[1]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M]//陈平原,夏晓红.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1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2]徐枕亚.《小说从报》发刊词[M]//陈平原,夏晓红.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1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3]袁进.中国小说的近代变革[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1.

[4]新小说报社.中国唯一之文学报《新小说》[G]//陈平原,夏晓红.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1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59.

[5]康有为.《日本书目志》识语[G]//陈平原,夏晓红.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1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29.

[6]梁启超.译印政治小说序[G]//陈平原,夏晓红.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1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37.

[7]布袋和尚.致饮冰主人手札[G]//黄霖,韩同文.中国历代小说论著选:下.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0:94.

[8]陶祐曾.论小说之势力及其影响[G]//陈平原,夏晓红.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1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248.

[9]侠民.《新新小说》叙例[M]//陈平原,夏晓红.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1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140.

[10]天僇生.论小说与改良社会之关系[G]//陈平原,夏晓红.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1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285.

[11]程文超.1903:前夜的涌动[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15.

[12]梁启超.《新中国未来记》绪言[M]//陈平原,夏晓红.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1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13]葛兆光.中国思想史:第2卷[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533.

[14]阿英.晚清小说史[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

[15]徐念慈.新法螺先生谭[G]//吴组缃,端木蕻良,时萌.中国近代文学大系:第8卷.上海:上海书店,1991:328.

[16]吴趼人.《两晋演义》序[G]//陈平原,夏晓红.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1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189.

[17]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18]费正清.剑桥中华民国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1:489.

[19]梁启超.变法通议·论幼学[M]//陈平原,夏晓红.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1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28.

[20]鲁迅.《月界旅行》辩言[M]//陈平原,夏晓红.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1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67.

[21]周桂生.《歇洛克复生侦探案》弁言[G]//陈平原,夏晓红.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1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135.

Political Discourse Construction and Deconstruction of Late Qing Dynasty Novels

LU Yi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Shandong University,Jinan,Shandong 250100)

With the paranoid of the political horizon misreading the traditional literature,the revolution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novels brought about the adjustments of the literature configuration,and established a set of political discourse forms,which later penetrated into all kinds of novel writing.The reformation of Late Qing Dynasty novels dismissed the entertaining function of the traditional novels, resulting in the political discourse suppression of the traditional novels with telling stories as the main focus.On the other hand,the“new novels”changed from the political discourse to the discourse form with entertainment as the basis and telling stories as the centre, which led to the deconstruction of the political discourse within the field of novels,thus the“new novels”became the major field which bred the novels for entertainment with the market as the target.

Late Qing Dynasty;new novels;political discourse;entertainment;construction;deconstruction

I 206.5

A

1001-4225(2010)06-0049-06

2010-09-29

鲁毅(1983-),男,山东淄博人,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

山东大学研究生自主创新资助项目CYZ(10012)

book=54,ebook=478

李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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