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在反右派斗争中的心路历程及其历史启示
2010-08-15张建国
张建国
毛泽东在反右派斗争中的心路历程及其历史启示
张建国
(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湖北武汉430074)
在1957年反右派斗争中,毛泽东前后经历了从喜忧参半到顾虑重重,从估计偏差到思维逆转,从“阳谋”到“彻底革命”的心路历程,给后人留下了诸多启示:时刻保持清醒头脑,不断提高科学判断形势,应对复杂局面的执政能力是执政者带领国家和民族走上正确轨道的基本前提;坚持执政为民,不断增强和扩大群众基础是保持和巩固执政地位的关键;与时俱进,不断进行理论创新,是开拓进取、永葆执政生机和活力的动力源泉;坚持以法治国,不断完善执政方式是正确处理社会内部矛盾、构建和谐社会、巩固执政地位的根本保障。
毛泽东;反右派斗争;心路历程;执政能力
1957年的反右派斗争,毛泽东前后经历了一个异常复杂的心路历程。尽管学术界已经对此进行了深入研究,但从整体上说仍不够系统和完善,甚至仍存在着不同程度的争论。本文试图简要梳理这一历史过程,从中得到一些启示,以利于进一步深化党的执政理论研究,推进党的执政能力建设。
一
1956年被毛泽东认为是“多事之秋”[1]339,无论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还是国内社会主义建设,很多问题引起他的关注和思考。同年2月召开的苏共二十大,赫鲁晓夫突然发动对斯大林的批判,在东欧一些社会主义国家产生了混乱,引起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一系列巨大变化:6月波兰发生波兹南事件;10月,苏波关系恶化,同时发生匈牙利事件;11月11日,铁托在国内发表演说,把斯大林问题和匈牙利事件的根源归结为制度问题,号召进一步反对斯大林主义和各国的斯大林主义分子。与此同时,中国国内也逐渐出现一些紧张状况:许多城市日用品等供应不足,一些学生、工人和复员转业军人在升学、安置等方面遇到困难,少数城乡发生罢工、罢课请愿、社员闹退社甚至闹缺粮的风潮以及进京上访告状等现象。
面对种种难题,毛泽东最初的心态可谓“喜忧参半”。1958年成都会议上他讲道:“1956年斯大林受批判,我们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揭掉盖子,破除迷信,去掉压力,解放思想,完全必要。但一棍子打死,我们就不赞成。”[2]这段话,坦率表明了他对苏共二十大的看法,显露了喜忧参半的心态。这种心态既体现在他对国际形势的判断上,也或多或少影响到他对国内局势的分析把握。1956年11月,他在八届二中全会上讲了经济、国际形势、中苏关系、大民主小民主等问题。尽管内容不同,但他用来分析问题的方法却全是辩证法:用“动与静”“平衡与不平衡”的关系谈经济上的反冒进,用好事和坏事的两重性分析波兰、匈牙利事件,用对立的统一分析中苏关系,等等。同时,他还用矛盾观点分析群众闹事的问题:世界充满着矛盾。民主革命解决了同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的矛盾。所有制方面同民族资本主义和小生产的矛盾也基本解决,但“别的方面的矛盾又突出出来了,新的矛盾又发生了。县委以上的干部有几十万,国家的命运就掌握在他们手里。如果不搞好,脱离群众,不是艰苦奋斗,那末,工人、农民、学生就有理由不赞成他们。我们一定要警惕”[1]325,326。毛泽东此时大谈辩证法,大谈矛盾,表明他喜忧参半心态的背后,已经隐藏着重重顾虑。
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毛泽东认为,有必要借鉴历史上行之有效的整风运动方法,在中国探索一条避免发生波兰、匈牙利事件的道路,于是在党的八届二中全会上宣布:“我们准备在明年开展整风运动。整顿三风:一整主观主义,二整宗派主义,三整官僚主义。”[1]327但整风运动究竟如何开展,主题又是什么,毛泽东的思维逐渐深入到整个社会的矛盾问题上。
1957年2月,毛泽东在最高国务扩大会议上发表了题为“如何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的矛盾”的讲话,批评了否认社会主义社会存在矛盾的观点,认为“没有矛盾的想法是不符合客观实际的天真的想法”[3]757,社会主义社会存在着矛盾、阶级和阶级斗争。我们国家“现在的阶级斗争,一部分是敌我矛盾,大量表现的是人民内部矛盾”,“怎样处理社会主义社会的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这是一门科学,值得好好研究”[1]357。难能可贵的是,毛泽东把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确立为即将开展的整风运动乃至整个国家政治生活的主题。在这个时期,毛泽东对国际国内形势的分析大体上是正确的,认为中国的局势不会引发匈牙利事件,只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尽管顾虑重重,但他的思绪还是较为冷静清醒的,只不过随着整风运动的逐步开展,他对国内形势的认识逐渐出现了偏差,以至于最后发展到思维上的大逆转。
二
在深入总结国内外经验教训的同时,毛泽东思维的触角逐渐将重点转向国内。他希望以整风运动的形式克服党内的不良思想作风,推动以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为中心的社会政治建设,进一步创造有利于社会主义建设的环境。为此,他鼓励人们认真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纠正缺点错误。1957年3月,他在为最高国务会议作结束语的提纲中写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认为马克思主义不怕批评,批评政府不犯罪。3月12日,他根据匈牙利问题,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讲道,我们提倡百家争鸣,在各个学术部门可以有许多派、许多家,可就世界观来说,在现代基本上只有两家,就是无产阶级一家,资产阶级一家。我们现在一些知识分子的“世界观基本上是资产阶级的,他们还是属于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1]409。显然,这段话改变了1956年初周恩来关于“知识分子的大多数已经成为工人阶级一部分”[4]的论断,从而成为对局势判断把握上走向错误的伏笔。
毛泽东《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和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传达后,知识分子和工商界反响空前,在积极拥护的同时,也提出了一些富有建设性的、有些甚至相当尖锐的批评。事实表明,尽管当时他已经产生了对于阶级斗争的警惕性,但还没有到一触即发的状态,在思想领域,整风还是摆在第一位。3月20日,他曾乐观地说,这次整风估计会使我们党得到相当大的进步。4月下旬,中共中央根据毛泽东的决定发出《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在全党进行一次普遍、深入的反对官僚主义、宗派主义和主观主义的整风运动,并指出,这是一次既严肃认真又和风细雨的思想教育运动、一次恰如其分的批评和自我批评运动,多采取个别谈心或开小型座谈会和小组会的方式,一般不要开批评大会或斗争大会。
但是,整风运动开始不到半个月,毛泽东对局势的判断发生了根本性变化。5月中旬,他在《事情正在起变化》中一方面肯定党外人士对我们提出的批评,大多数是对的;另一方面又严肃告诫全党,最近这个时期,民主党派和高等学校中,右派表现得最坚决最猖狂:“这一次批评运动和整风运动是共产党发动的,毒草共香花同生,牛鬼蛇神与麟凤龟龙并长,这是我们所料到的……右派有两条出路。一条,夹紧尾巴,改邪归正。一条,继续胡闹,自取灭亡。”并且说,“过一会我们帮助党外人士整风”[1]427,429,无疑,这些认识标志着毛泽东对形势的判断和指导思想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从而使整风运动的主题开始转向对敌斗争,由党内整风转向反击右派。可以说,这时毛泽东的内心世界与年初“吹皱一池春水”的想法截然不同。他特别强调有的右派分子已经“不顾一切,想要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刮起一阵害禾稼、毁房屋的七级以上的台风”[1]427。在这种情况下,中央也开始对反右派斗争的方法做出安排,并发出《关于加强对当前运动的领导的指示》等,从策略上进行调整:从原来不主张改变为主张“大鸣”“大放”。
6月19日,毛泽东《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公开发表。值得注意的是,文章在修改时出现了一个重大变化,即阶级斗争的范围扩大,分量加重。胡乔木在分析反右派斗争发生原因时曾指出,八大虽然通过了关于分析阶级斗争形势的决议,但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中,就出现了前后两种不同的估计:“1957年二月间对形势是一种估计,到了五六月间又提出另一种估计。”[5]这表明,随着对形势估计上的偏差,毛泽东的思维也发生了逆转,原本计划在全党进行的整风运动事实上已经改变了方向,反右派斗争成为势不可挡的政治运动。他在5月25日就严肃指出,一切离开社会主义的言论行动是完全错误的,号召大家团结起来,勇敢地为社会主义事业而奋斗。这实际上发出了反击右派的公开动员令。反右派斗争的起始阶段,毛泽东主观上还是想把这场斗争限制在一定范围。他曾提出,反右派的整个过程,做得好,一个月左右就够了,然后转入和风细雨的党内整风。但随着时间推移,他认识上越来越多地出现对形势的错误估计,认为思想领域的斗争已扩展到政治领域,并在《关于加紧整风运动的指示》中强调,这是一场大规模的思想战争和政治战争,我们必须打胜仗。
7月1日,毛泽东为《人民日报》撰写的社论发表,标志着他对右派性质的认识进一步深化:资产阶级右派是反共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反动派;少数头面人物在这次惊涛骇浪中的作用特别恶劣,其方针是“整垮共产党,造成天下大乱,以便取而代之”[1]436。他对当时形势作出评价:“整个春季,中国天空上突然黑云乱翻。”[1]435这与《事情正在起变化》中“七级以上的台风”的判断在性质上完全不同。针对人们有关反右派斗争合理性的质疑,毛泽东进行了有力回击:“有人说,这是阴谋。我们说,这是阳谋。因为事先告诉了敌人:牛鬼蛇神只有让它们出笼,才好歼灭它们。”[1]437以此思想为指导,中央于7月召开省市委书记会议,着重讨论如何深入开展整风运动和反右派斗争。毛泽东在会上形成的《一九五七年夏季的形势》,对反右派斗争的意义作了这样判断:“这一次批判资产阶级右派的意义,不要估计小了。这是一个在政治战线上和思想战线上的伟大的社会主义革命。单有一九五六年在经济战线上的社会主义革命,是不够的,并且是不巩固的。匈牙利事件就是证明。必须还有一个政治战线上和一个思想战线上的彻底的社会主义革命。”[1]461并对反右派斗争进行了具体总结安排:“第一个决定性的战斗,在过去几个月,主要是最近两个月内,我们已经胜利了。但是还需要几个月深入挖掘的时间,取得全胜,决不可以草率收兵。要知道,如果这一仗不打胜,社会主义是没有希望的。”[1]461,462最引人注目的是,文章认为“资产阶级右派和人民的矛盾是敌我矛盾,是对抗性的不可调和的你死我活的矛盾”[1]456。这就从根本上改变了毛泽东前段时间关于社会主义社会人民内部矛盾的正确认识。
《一九五七年夏季的形势》的发表,标志着毛泽东完成了从理论上为修改党的八大正确路线所做的准备,使正在进行的反右派斗争轰轰烈烈地进入到了高潮。会后中央发出的一系列文件,进一步把反右派斗争从省市以上各部门、各领域逐步推向全国各地区、各部门、各领域,导致反右派斗争出现了两个严重后果:把大量的属于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错误地作为敌我矛盾进行批判和处理;更重要的是,在划为右派分子的人数方面不断升级和扩大,最终使反右派斗争在深入扩展的进程中被严重扩大化。从因果关系上讲,这些与毛泽东的思维发展不无关系。
三
尽管这场惊心动魄的反右派斗争到1958年夏就结束了,但毛泽东“彻底革命”的理论并未完全在内心深处消失,时隔八年之后发生的“文化大革命”就证明了这一点。穿越时空隧道,回望共和国历史上这段难忘经历,仔细梳理毛泽东的心路历程,我们有理由得到诸多历史启示。
第一,时刻保持清醒头脑,不断提高科学判断形势、应对复杂局面的执政能力是执政者带领整个国家和民族走上正确轨道的基本前提。在党领导人民向社会主义迈进、国内外形势复杂多变的紧要历史关头,作为新中国的执政领袖,毛泽东经过认真思考,不仅提出怎样处理好社会主义社会的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是一门科学,而且提出了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是国家政治生活主题这一重大理论,并特别强调“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是一个总题目”[1]459。党执政60多年的实践证明,毛泽东的这一论述对于刚刚开始进行的社会主义道路探索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可以说是一个良好开端。反右派斗争扩大化的出现,事实上表明原本正确的执政轨道出现了分岔。尽管毛泽东在以后的工作中也承认自己要承担一定的责任:“凡是中央犯的错误,直接的归我负责,间接的我也有份……其他一些同志也有责任,但是第一个负责的应当是我。”[3]822但是,透过历史这扇厚重的大门,我们应当意识到,执政者在无论如何复杂的局势面前,只有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不断提高科学判断形势、应对复杂局面的执政能力,才能带领整个国家和民族走上正确的轨道,促进整个社会各方面的发展。
第二,坚持执政为民,不断增强和扩大群众基础是执政者保持和巩固执政地位的关键。得民心者得天下。从根本上说,任何一个执政者执政后,都毫无例外地努力长久保持和巩固自身的执政地位,而做到这一点的关键就在于执政者能不能始终坚持执政为民,不断增强和扩大群众基础。作为共和国的缔造者和奠基人,毛泽东从内心深处无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在反右派斗争之初,其本意也是从保持和巩固党的执政地位这一角度出发,通过采取多种形式,最终来实现自身政权稳定的目标。但是,随着局势的进一步发展,当反右派斗争逐步扩大化,越来越多的知识分子、爱国人士、党的干部和政治上热情而不成熟的青年学生被错划为“右派分子”,特别是在反右派斗争后期,这些被错划的右派分子,凡是共产党员的全部被开除出党,半数以上的人失去了公职,相当多的人被撤职、降职、降薪或被送劳动教养,或被监督劳动;有些人甚至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这些过于严厉的处罚,必然使一大批无辜的人们和他们的家属长期遭受委屈和打击,失去了对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发挥应有作用的可能。这不仅对他们是极大的不幸,也是国家和民族的不幸。
第三,与时俱进,不断在思想上进行理论创新,是执政者开拓进取、永葆执政生机和活力的动力源泉。创新是一个民族进步的灵魂,是一个国家兴旺发达的不竭动力,也是一个政党永葆青春活力的源泉。与时俱进,不断突破前人的理论创新更是引领人类社会前进的精神动力。毛泽东一向非常注重这一点,在执掌共和国的发展大计后更是如此。反右派斗争之前,毛泽东就鉴于苏共二十大的经验教训,正确地提出了要把马列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实际实行第二次结合这一重大理论创新命题,使党在探索自己的社会主义建设道路方面出现了一个良好的开端。由于匈牙利事件的发生,毛泽东对苏共二十大以来的苏东理论和实践变革产生了错误的判断,以致把党内斗争的注意力从反对教条主义转向反对修正主义,在一定程度上妨碍了对苏联模式的反思,束缚了对中国自己的社会主义的探索。在反帝防修双重思维的影响下,毛泽东理论创新的思维不断地减弱,同时,“左”的倾向却越来越严重,以至于在反右派斗争及以后的实践中走入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理论和实践误区,给我国初期的社会主义建设造成了巨大的消极影响。
第四,坚持以法治国,不断完善执政方式是执政者正确处理社会内部矛盾、构建和谐社会、巩固执政地位的根本保障。从领导国家的层面看,执政者只有正确地处理社会矛盾,才能不断保持和巩固自身的执政地位。而要从根本上解决矛盾,就必须采取合适的执政方式,尤其是坚持以法治国而不是“以人治国”。毛泽东早就注意到这一点。无论是提出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重大理论,还是反右派斗争的实践,毫无疑问,毛泽东一直是在试图寻找合适的执政方式来解决社会主义建设中遇到的各种问题。只不过他的探索存在着一个重大缺陷:就是受到了阶级斗争迷雾的干扰,忽视了把法治作为解决矛盾的主要方法。由此而来,使自身的执政方式长时期延续了人治的模式,最终没能走上法治轨道。邓小平在总结建国以来党的经验教训时曾意味深长地指出:“过去发生的各种错误,固然与某些领导人的思想、作风有关,但是组织制度、工作制度方面的问题更重要。这些方面的制度好可以使坏人无法任意横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无法充分做好事,甚至会走向反面”[6]333,“必须使民主制度化、法律化,使这种制度和法律不因领导人的改变而改变,不因领导人的看法和注意力的改变而改变”[6]146。他由此得出结论:“不是说个人没有责任,而是说领导制度、组织制度问题更带有根本性、全局性、稳定性和长期性。这种制度问题,关系到党和国家是否改变颜色,必须引起全党的高度重视”[6]333。这些令人信服、振聋发聩的话语充分说明,坚持以法治国、不断完善执政方式是执政者正确处理社会内部矛盾、巩固执政地位的根本保障。
[1]毛泽东选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
[2]毛泽东文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368.
[3]毛泽东著作选读:下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
[4]周恩来统一战线文选[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278.
[5]胡乔木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131.
[6]邓小平文选: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A75
A
1000-2359(2010)04-0101-04
张建国(1964-),男,河南南阳人,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博士生,河南师范大学公共事务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问题研究。
2010-05-16
[责任编辑 许 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