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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哀感”

2010-08-15刘建华

和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 2010年4期
关键词:古典诗人人生

刘建华

(新疆大学人文学院 新疆乌鲁木齐 830046)

谈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哀感”

刘建华

(新疆大学人文学院 新疆乌鲁木齐 830046)

中国古典诗歌意境当中普遍存在一种哀感,表现对生命永恒等问题的哲学思考;对人生苦短、命运无常的喟叹;对个人遭际的不平和感伤;对离别相思、春秋代序等况味的浅吟低唱。究其原因则主要与我们的深层文化心理和审美倾向有关。

古典诗歌;哀感;文化心理

中国古典诗歌意境当中普遍存在一种哀感,这种哀感是一种感伤,一种愁绪,一种隐隐的悲凉,一种带有苦涩的人生况味。这种哀感已经融进了古人对宇宙万物的体认与感知,渗透着“逝者如斯夫”的人生感叹和柔情似水的艺术境界。在审美中酝酿着思辨,在思辨中又升华着审美。

(一)对人生的哲学思考。在宇宙中时空永恒,它静默地俯视着人世间的沧海桑田,俯视着生命的逝去和重生。视千年为一瞬,视生命如微尘。而作为个体的我们却要在短短的一段光阴中历经生命的全过程。时光如水流逝,少年终将白头。望着头顶的明月,脚下的流水,曾经红颜的白头翁,盛开而又凋零的花儿,我们不能不生出人生如寄的慨叹,不能不问人生的终极意义何在?在无限的宇宙中,个体生命又处于一个怎样的位置?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亘古不变的是江上之月,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而望月之人已是几经轮回,人非物换。

《古诗十九首·十三》:“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迭,圣贤莫能度。”

陶渊明:“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刘希夷《代悲白头吟》:“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寄言全盛红颜子,需怜半死白头翁。……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二)感慨今昔对比,抒发家国之思。今昔对比,物是人非最易引发愁思。而个人的境遇又往往只是家国境遇的缩影,家国的历史中深深的镌刻着我们的记忆。

《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心伤悲,莫知我哀。”雨雪霏霏的冬日,卸甲退役的征夫在返乡途中踽踽独行,边关渐远,乡关渐近,记忆袭上心头,哀伤如流水漫过心头。

《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昔日王侯,今日荒冢,不变的是夕阳野草,燕子人家。这其中的兴衰浮沉,只是后人感慨的一场繁华。

李白《忆秦娥》:“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乐游园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历史与现实在西风中交融,秦时的明月依旧,而汉家的辉煌已成旧梦。

(三)感伤人生苦短,思考生命存在的价值。生命是最为宝贵的,却也最为脆弱,战争吞噬生命,岁月侵蚀生命。常常在来不及感伤的时候,青春就已逝去。欢乐的酒杯还未斟满,衰老和死亡就已在前方等待。

《战城南》:“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朝行出宫,暮不夜归。”早上去打仗,晚上就没有再回去,简单的描述中传达的是沉郁的伤痛。

《古诗十九首》:“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与自然界相比,个体的生命就如同划过天际的流星,只有刹那间的绽放。

曹操《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忧从中来,不可断绝。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短暂的生命当中少有对酒当歌的日子,而忧伤却总是如影随形。

(四)对人生际遇的悲叹,才华难以施展,梦想难以实现。人生最大的苦痛莫过于“求不得”苦,但却往往“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空留遗憾而已。左思《咏史·其七》“英雄有迍邅,由来自古昔。何世无奇才,遗之在草泽。”

《诗经·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随着时间、空间的推移变换,佳人的形象总是倘恍迷离,飘忽不定。是写恋情,同时也饱含多重的人生况味,伊人就像我们心中向往的一切美好但又可望而不可即,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无限追求,无限失落。莫名的惆怅隐藏于茂密的苇丛中,隐藏于苍茫的秋水边。

李煜《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五)对相思与别离的吟唱。在中国古典诗词中爱情似乎就等同于令人煎熬的牵挂,就等同于不尽的忧伤。对“妾身不自由”的女子而言尤其如此。其中的哀愁远多于甜蜜,正所谓“一寸相思一寸灰”。太多有关爱的背弃,爱的别离,爱的无奈的诗句让人闻之唏嘘。

《西洲曲》:“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谢眺《王孙游》:“绿草蔓如丝,杂树红英发。无论君不归,君归芳已歇。”

(六)文人的幽情别绪。 陆游《临安春雨初霁》:“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杜甫《旅夜抒怀》:“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苏轼《卜算子》:“……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捡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贺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故园、落日、霜露、残月、孤鸿、春雨都可以引发他们的情思,拨动他们心底的琴弦。他们的神经更敏感,更纤细,对世事的感受也更为敏锐、独到,些微的寒冷都可能会划伤他们的灵魂,因此他们也更易受到“哀感”的侵扰。

究其原因,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加以理解:

(一)在某种程度上,诗本身就是穷愁的产物。所谓“文章憎达命”,“诗穷而后工”。欧阳修在《梅圣俞诗集序》中说“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颠水崖,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险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1]由此看来,诗本身就是诗人感于际遇不平的发泄,“感于哀乐,缘事而发”,虽说诗感于“哀乐”,但感于哀者远多于感于乐者。或许真正经历过生之苦痛的人,真正在孤独中哭过长夜的人,才可能品味出生命的况味。许许多多文学家在成名前都品尝过人生的苦味,都经历过深刻的精神危机。最深刻,最根本的触及是对灵魂的触及。倘若人始终处于顺境和得意状态中,他便总是难以有机会认真思考生命存在的底蕴,即使思考,因为缺乏另一方面的经验,也难以感同身受……正是忧患和苦恼才促使人发现和返回作为精神存在物的自我进而思考生存的意义和价值。

诗人在被人生刺痛之后,往往要有感而发。司马迁提出“发愤著书”说,“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里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2]后韩愈提出“不平则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3]后他又提出“文穷益工”之说,“是故文章之作,恒发于羁旅草野。至若王公贵人,气满志得,非性能而好之,则不暇以为。”[4]痛苦的经历,诸如“有志不获骋”,诸如爱情的不完满,诸如人生的大变故,是诗人的不幸,又是诗人的大幸。痛苦是会开出花儿来的,在诗的园圃中苦痛是一朵绚烂的花,“哀感”则是这朵花的芬芳。

(二)与我们的审美情感指归有关。在古典诗歌中,许多作品有一种潜在的审美倾向,那就是倾向于感伤美;倾向于营造一种清幽、孤寂、淡远、飘零的氛围。最美的艺术总是带有一点儿哀伤的,唯其如此,才更动人。“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词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5]极致的美似乎总是要以几分哀感作为底色的,包括美的文字,美的旋律,美的画面。在中国古典文化之中尤其如此,梅、兰、竹、菊都是带有些许凄清的花儿,高洁而孤寂,在诗人的心底绽放。还有紫丁香、芦荻这些诗人笔下常用来寄情的花草也都带着几许忧伤的意味。“丁香空结雨中愁”,“故垒萧萧芦荻秋”。尘世中,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忧伤就如同无孔不入的风,拨动诗人心底最纤细的弦,浸染他们或明或暗的人生。在中国古典诗词当中,欢乐似乎总是流于轻浅,而忧伤则是厚重而深刻的,它总能引起最广泛的共鸣。

“中国古代的阴柔的美学追求中,既表现于手法措辞的婉转含蓄,更表现于婉转含蓄中令人心动神摇的细腻缠绵,意境的空灵澄彻,格调的典雅疏致。这样一来,在中国古代文学艺术中,就有了阴柔美所有的题材范围,如离愁别绪、伤春惜秋、游子离乡、男女恋情、官场失意、暮年悲叹……更使文学艺术与文人的柔情联系在一起。”[6]表现这些“哀感”的事物就成了特殊的意象,比如黄昏,它时时流露出青春易去,人生易逝的感伤以及荒烟落日,斜阳归晚的美学情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愁缘薄暮起,兴是清秋发”;“断送一生憔悴,日消几个黄昏”。比如月亮“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比如落花“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三)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之中还有一种心理倾向就是“圆满崇拜”,如果没有达到圆满的结果,那就是失败,就是缺陷,就是不得志,由此便引发种种的自怜自伤,哀怨嗟叹,对生命本身的态度也似乎更多的是黯然而不是欢欣。我们在评判成败、福祸、得失时总是更注重最终的而不是过程。对人评价、定位也多是只论其最终功过得失,很少去追问他走过了一条怎样的人生之路。正所谓“成则王侯败则贼”。事实上,一个人的生命只是一个过程,无数人的生命历程汇聚成一个民族的历史。一个过程就如同一粒小水滴,世间万物的过程汇聚成宇宙的滔滔洪流。过程才是生命的本来面目。但在我们的文化心理中往往忽略过程,渴求诸事圆满,一步到位,只看到并追求“终极理想”,这一点在中国文人的意识里埋的太深。读书要“朝为田舍部,暮登天子堂”,爱情要“有情人终成眷属”,功业要“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不如此,便是失败,便是失意。然而,“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由此,种种的不如意,种种的刺痛便滋生出许许多多的感伤和无奈。

其实人生的成败很难以得失定论。苏轼的一生可谓命运多舛,被一贬再贬,直贬到边远蛮荒之地,但他却也活出了诗人的境界和风骨。由于他,我们知道了苏堤,知道了东坡肘子,知道了荔枝的美味,知道了佛印的故事,知道了朝云的才情。这未尝不是一种成功,未尝不是一种完满的人生。我们感叹年华老去,但每个老去的人都曾经年少;我们感叹落花、残月、黄叶飘零,但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过程,一个阶段而已,花会再开,月会重圆,枝头也会再绽新绿。

(四)对人生的透悟必然会带有一种感伤。叔本华在《悲喜人生》中说到“即使你的生活中事事顺心如意,但随着你生命的延长,你将会更清晰地感觉到;归根到底,人生只是一种失望,甚至是一种欺骗。”“生活允诺我们的是如此之多,真正兑现的又是如此吝啬。”[7]这种说法虽然有些过于消极,但未尝不是对人生一个剖面的透视。生命本身就是包含着苦痛和缺憾的,这就如同形与影的关系。当我们面对茫茫的宇宙,感受到的是个体的渺小;当我们面对天地的永恒,感受到的是人生的有限。在这渺小而又有限的生命当中,还要为生存、为名利挣扎求索,还要经历种种生老病死,离合悲欢。在某层面上,与蜗角和触蛮国的国民相比,我们显示不出丝毫伟大。

在茫茫的天地间,在生命的轮回中,我们的人生是有一些悲凉的意味的,而诗人,本身就是最敏感的族类,他们的神经纤细到可以感觉出任何轻微的情感触动,所以对人生的种种无常,对生命在天地间的位置,他们感受的更为深刻。参悟人生,必然要参透种种世相,悲感也就由此而生。

总之,可以说,我们的许多古典诗歌总是与哀感相伴,这种哀感浸润在诗人的心底,已成为一种镌刻千年的文化心理积淀。这美丽的哀愁,使我们的古典诗词多了一份感伤的韵味,一份悯人的情怀,使我们永远品之不尽,诉之不完。

[1][2][3][4][5]转引自王开元.中国文学批评史简编[M].天马图书有限公司,2004.

[6]陈江风.中国文化概论[M].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

[7]叔本华.悲喜人生[M].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The Sorrowful mood in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 which is a widespread Ai Gan, and in the eternity of life issues such as Philosophy; on life is short,the fate of impermanence sigh; on the individual suffering of injustice and sadness; on departure Acacia, the scent of spring on behalf of the sequence, etc. The Qianyindichang. The reason is mainly the deep culture of our psychological and aesthetic tendencies related.

classical poetry; Sorrowful mood ;Cultural Psychology

刘建华(1981-),女,新疆奎屯人,新疆大学人文学院2008级文艺学专业的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文化研究。

2010-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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