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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格尔顿美学中的身体主体性论析

2010-08-15李子芯

关键词:伊格尔顿肉体尼采

李子芯

(铜仁学院 中文系,贵州 铜仁 554300)

伊格尔顿美学中的身体主体性论析

李子芯

(铜仁学院 中文系,贵州 铜仁 554300)

“肉体”是伊格尔顿美学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概念,是与身体、感性、主体、欲望、差异性、特殊性等范畴联系在一起的所有感性领域的综合。在伊格尔顿看来,肉体不仅是生理意义上的躯体,也是一种身体主体。对现代文学批评中的身体客体化问题,伊格尔顿深恶痛绝,认为这会误导读者和创作者并导致色情作品的泛滥。在物欲横流的当下语境中,伊格尔顿高扬身体的主体性,这对恢复身体的生命和尊严,培养健康、良好的审美趣味具有重要的意义。

伊格尔顿;肉体;主体;审美

伊格尔顿是当代西方著名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家。“肉体”是他美学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概念,是与身体、感性、主体、欲望、差异性、特殊性等范畴联系在一起的所有感性领域的综合。伊格尔顿认为肉体不仅仅是生理意义上的躯体,也是一种身体主体。对现代文化理论将身体客体化的时髦倾向,伊格尔顿深表厌恶。他认为,身体的物质客体化,一方面使一些批评家打着身体符号化的旗号为赤裸裸的身体进入叙事而寻找色情的符号,另一方面使这些批评家借口谈论文本的物质性,而挖空心思寻找小说中有关身体的描绘,而对作品中的其他重要特点却弃之不顾。在性感成了所有拜物教最大崇拜物的今天,研究伊格尔顿的身体主体美学思想对恢复身体的生命和尊严,培养健康、良好的审美趣味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肉体”的审美内蕴

在西方古典美学中,肉体或感性长期处于压抑和缺失的状态。早在古希腊时期,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美学家就认为灵魂是人的本真存在,它先于肉体而存在,对肉体起绝对支配的作用。在中世纪的一些神学家看来,肉体更是成了审美的障碍。如基督教哲学家奥古斯丁在其影响深远的《忏悔录》中就写道:“你为何脱离了正路而跟随你的肉体?你应改变方向,使肉体跟随你。”[1]在奥古斯丁看来,肉体会带来种种欲望,所以肉体是罪恶之源,人只有远离肉体,追随灵魂,才能到达神圣的美的境界。文艺复兴以来,西方文化进入了理性的时代。作为现代西方文化奠基者的笛卡尔受其根深蒂固的宗教信仰的影响,认为思维是灵魂的功能而不是肉体的功能,灵魂是脱离肉体而存在的,我之所以为我的那个东西是灵魂而不是肉体,肉体的存在是值得怀疑的。正如伊格尔顿所说,由于笛卡尔传统的破坏,“身体”一词容易使人唤起了躯体的形象,即人的身体被看成是一种物理或生理的存在,一个由肌肉和骨骼组成的生物体,从而进一步加剧了近代西方美学史上感性的被压抑。

18世纪的美学开始向感性领域转向,伊格尔顿认为这是理性危机的反应。当时的欧洲,理性依然统治着一切。但是对于人的精神飞地之外那个拥挤的刺激肉体感官的感性生活领域,理性变得无能为力,它除了自身概念之外,便一无所知。而且在这个时代的美学家看来,感性不再纯粹是一种障碍,它是一切理性活动的原始的、不可或缺的动力。如休谟就认为信仰的基础不是理性的一些普遍有效的、必然的原则,而是来源于人性的纯粹本能。这种本能虽然是盲目的,但它的盲目性恰恰是它的真正力量之所在。在这种情况下,作为理性对立面的感性的美学就应运而生了。因此,伊格尔顿说“审美是朴素唯物主义的首次冲动——这种冲动是肉体对理论专制的长期而无言的反叛的结果”[2]1。

不过伊格尔顿认为,从18世纪中叶美学建立至马克思之前这一个世纪里,美学的唯物史观并没充分发展起来。在创始人鲍姆加登那里美学是感性与理性的调和,但在鲍姆加登之后,美学却完全两极分化了。康德的审美表现中驱逐了一切感性的东西,只留下纯粹的形式,审美成了一种空洞的快感;黑格尔对身体也极其挑剔,仅仅认可了身体对理性开放的视听两种感觉;叔本华那种生理主义的肉体和欲望因剔除了历史的内容而显得苍白;在克尔凯郭尔那里,肉体和审美只是无所事事的中产阶级的事情。当年鲍姆加登以开拓的精神从理性中分离出美学这个次要的感性话语,但后来肉体在理性话语的压抑下,却一直处于缺席和失落状态。伊格尔顿认为要拯救美学中的唯物主义即肉体,把它从唯心主义的窒息中解救出来,只能通过一种发生于身体的革命才能实现。他认为在马克思、尼采、弗洛伊德这三位美学家那里,肉体才实现了复兴。

二、“身体”的革命:马克思、尼采和弗洛伊德

伊格尔顿认为马克思、尼采、弗洛伊德作为现代化时期三位伟大的美学家,他们都努力使“身体”复兴,都试图在身体的角度重新审视一切,重建伦理、历史、政治、理性等。不过受各自的哲学观的影响,他们采取了不同的视角,“马克思通过劳动的身体;尼采通过权力的身体;弗洛伊德通过欲望的身体来从事这项工程”[2]192。马克思非常重视肉体感觉,他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曾说:“感性的观点必定成为所有科学的基础。只有当科学从感性和感性需要的两重形式开始时——例如,只有当科学从自然开始时——它才是真正的科学。”[2]192因为在马克思看来,感觉是较少异化的领域,而且它作为我们与现实的实践性关系,可由理性来审视它的“规则”,因此感觉是知识的基础。马克思对感觉的重视,就是对鲍姆加登唯物主义美学观念的重新确立。在肯定了感觉的可靠性后,马克思从身体感觉出发,对资本主义的历史和社会进行了思考。在《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认为资本的本质就是赋予世界以身体性的存在,世界成了自己的身体器官,从而身体的丰富的感性内容被抽空了,身体失去了感性的存在,沦为工具。由于资本创伤性的介入,身体明显地被异化了,男人和女人的丰富性也被降低到原始和抽象的简单需要,他们的活动也转变为纯粹抽象的机械活动。马克思认为只有废弃私有制,颠覆资产阶级社会严酷的工具主义实践,把身体从抽象需要的专制中释放出来,才能把肉体那被撕裂的两半结合起来,恢复身体被掠夺掉的力量,让感觉回到它们自身。马克思对肉体感觉的重视对伊格尔顿的美学思想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作为一位重视理论实效的美学家,伊格尔顿看到了“劳动的身体”所蕴含的深刻的政治主题和对资产阶级唯心主义美学的超越。他认为马克思坚持肉体感觉解放的物质前提,其实质是主张把政治实践与审美话语结合起来。所以,审美与政治的交融一直是伊格尔顿美学思想的一个核心主题。

尼采(1844-1900)是一位毁誉参半的激进思想家。对于尼采来说,人体不仅仅是强力意志的暂时表现,而且还意味着所有文化的根基。他认为哲学如果不谈人体,就会扭曲感觉的概念,但事实上在传统哲学中,人体研究是一个巨大盲点。所以尼采“决心回归人体,从人体的角度重新审视一切,将历史、艺术和理性都视为人体弃取的动态产物”[2]230。正是从这一观念出发,尼采对资产阶级引以为荣的“历史”和道德价值深恶痛绝。因为在尼采看来,资产阶级的“历史”是一个充斥着谎言与欺骗的恐怖历史,它将人性动物 (the human animal)加以剥离,削足适履以适应资产阶级文明的需要,而资产阶级大肆鼓吹的道德价值就是这种野蛮血腥历史的产物。这种道德起先通过强制的方式迫使人们屈从,稍后人们的屈从就会变成习惯,最后则几乎变成了本能。尼采认为资产阶级道德从赤裸裸的强力到令人愉悦的习惯的嬗变过程,就是人的生命本能不断地被弱化和腐蚀的过程。由于这种嬗变,人的古老的动物天性已被消解,成了抽象而毫无生气的病态的道德主体。怎样才能重建一个生机勃勃、具有海盗般阳刚之气的主体呢?尼采认为只有赋予肉体以某种力量——生产力、“生命”力或强力意志,人才能从面目全非的动物化的存在状态中解放出来。艺术始终都是尼采的主题。对尼采而言,强力意志则是至高无上的艺术品,审美不是灵魂的升华,而是兽性的生命被充分肯定时的恣意狂欢,是肉体的节日,审美的价值判断应建立在肉体的本能欲望之中。

尼采虽然重视强力,但他的强力意志意味着所有矛盾而多元的事物通过自身力量场(forcefield)的转变而自我提升。因而,在伊格尔顿看来,尼采的强力意志意味着把强力本质化,认为它本身就是一种目的,其发展是自足的,理性无法超越。这样的强力在某种意义上最终是无利害性的。同时伊格尔顿还认为,尼采把强力看成是自然和社会的本源及动力,看成是一切运动、现象、法则的内在根据,这样,尼采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唯心主义和唯意志论的窠臼。众所周知,尼采那骇人听闻的“灭绝衰微的种族”的说法被后来的希特勒恶意渲染,给后世几乎带来了灭顶之灾。不过,在伊格尔顿看来,尼采主张在肉体的基础上重建美学,这无疑是具有历史进步意义的。但尼采的人体回归失于矫枉过正,将美学推向了一个革命性的极端。

“如果说尼采的权力使肉体完全膨胀的话,弗洛伊德的欲望则掏空肉体。”[2]263作为精神分析大师,弗洛伊德开启了从无意识的层面研究人类文化、社会、道德、精神等的新视角。他的精神分析理论并不是纯粹的精神病治疗技术或心理学说,他还把它运用到文化艺术及美学领域,指出现代文明实际上是人的性本能受压抑的产物,即所谓“欲望升华”的结果,而艺术则是“幼稚而压抑的,是替代性满足的非神经性的形式”[2]264。弗氏还进一步提出了性本能说,认为人的一切活动都源于性动力即内驱力,审美不过是一种性欲幻想。伊格尔顿认为这是对传统美学的解构。众所周知,从歌德、席勒、马克思到尼采,整个传统美学探讨的都是强有力的、平衡的主体,而弗洛伊德认为人类主体是分裂的,未完成的,人的各种内驱力是相互对立、永恒冲突的,满足只是暂时的现象。在伊格尔顿看来,弗洛伊德对传统美学的另一个攻击就是解构了“文化”和“市民社会”以及价值领域和欲望领域的对立。对弗洛伊德而言,根本不存在没有欲望的功利领域,现实原则与快乐原则并不是对立的,前者不过是后者达到目标的一种迂回而已。因而,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所宣扬的“进取和享受、实践和快乐、性交流和商业交流之间的一整套区别”[2]265应该废除。传统美学的理想是精神和感觉、抽象和具体的统一,但弗洛伊德却认为这个统一根本不可能达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弗洛伊德是一个激进的反美学主义者。伊格尔顿认为,弗洛伊德从精神分析的视角去谈论美和艺术,指出了传统美学存在的片面和不足,把现代美学沿着文化的黑暗根源引到了无意识的深处,为促进现代美学的发展作了实质性的贡献。但弗洛伊德脱离人的社会性倾向,极力强调人的本能欲望这种做法无疑是片面的。

通过对马克思、尼采和弗洛伊德三位美学家的美学思想的比较研究,伊格尔顿凭不仅看到了肉体或感觉所蕴涵的丰富的审美内容,也看到了它扮演的政治替代品和伦理替代品的角色。正如他所说:“美学是作为有关肉体的话语而诞生的。”[2]1

三、身体的主体性

伊格尔顿从物质/意识的理论框架出发,对身体美学进行了全新的阐释,对把肉体当成我之外的存在的观点,予以了否定。伊格尔顿认为肉体不仅仅是生理意义上的躯体,肉体与我是合而为一的,是一种身体主体。针对西方美学史上,否定感性,把灵魂当作人的本真存在的种种论调,伊格尔顿一针见血地指出,灵魂容易被“描绘成身体鬼魂之类的东西,这样就等于为了说明一个臃肿客体的独特性而又滑进另一个模糊的客体”[3]201。灵魂本质论无疑是荒谬的,经不起实践验证的。伊格尔顿认为,人体和香蕉、酱缸等周围物质之所以有区别,不是因为人体有灵魂,而在于身体是具有创造力的本质性元素。“人体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具有在改造周围物体的过程中也改造自身的能力。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人体先于那些物体,是高于它们、压过它们的‘多余’之物,不能看作与它们平起平坐的物体”[3]202。受20世纪60年代繁荣一时的结构主义思潮的影响,伊格尔顿非常重视语言对于身体的重要意义。在他看来,身体的额外标志就是语言,正是语言才使身体成为真正的我。白鼬和松鼠无论多么讨人喜欢,但是它们不会说话,因而也没有灵魂或精神。不过语言并不能完全概括肉体,肉体总有着从特定的语篇中漏网的时候。在性感成了所有拜物教最大崇拜物的今天,对现实的关怀精神,使伊格尔顿密切关注当代批评中这种时髦的身体学转向。伊格尔顿认为,始于1960年代的性征话题是激进的政治学说对曾被它们忽视的领域的重新发现,但随着革命热情的衰退,对肉体的关注取而代之。伊格尔顿敏锐地指出:“身体既是激进政治重要的深化过程中的焦点,也是激进政治一种绝望的移置。”[3]199-200因为对目前正陷于困境的一些唯物主义来说,身体所显示出来的美丽的唯物主义色彩未尝不是一种补偿。

对现代文化理论将身体客体化的时髦倾向,伊格尔顿深表厌恶。他认为,身体的物质客体化,一方面使布鲁克斯之流的批评家打着身体符号化的旗号为赤裸裸的身体进入叙事而寻找色情的符号,另一方面使这些批评家借口谈论文本的物质性,而挖空心思寻找小说中有关身体的描绘,而对作品中的其他重要特点却弃之不顾。如对于《忏悔录》和《新爱洛依斯》这样的经典作品,布鲁克斯告诉我们的竟然是“卢梭作品中的身体是‘将欲望、满足、禁堵以及压抑等故事和盘端出来’的场地”[3]204。同时,伊格尔顿还认为,由于文学批评中的身体转向,会导致色情作品的泛滥,误导读者和创作者。在伊格尔顿看来,要培养一种健康、良好的审美趣味,只有恢复身体的主体性,避开那些曾经把福柯逼到墙角的乱糟糟的内在之物。

伊格尔顿认为,我们这个时代关于身体最优秀的著作是梅洛-宠蒂的《知觉现象学》。梅洛-庞蒂受胡塞尔的现象学和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的影响,从身体与世界之间的辩证关系出发,对传统的主客体二元论进行了解构。梅洛-庞蒂认为,身体并不像传统哲学和心理学所理解的那样,是对象世界的组成部分。身体与物体或对象是有区别的,身体是知觉者而不是知觉的对象,而感觉和知觉是人和世界进行交流的第一个器官和窗口。梅洛-庞蒂认为身体不是单纯的生物体,而是感知世界的身体—主体。身体与人同在,人的计划要通过身体来实现,身体作为计划图式维系着整个世界。身体也是人介入外部环境的媒介,人依靠身体移动外部物体、观察外部物体。在伊格尔顿看来,梅洛-庞蒂已触及了身体主体的问题,“梅洛-宠蒂把我们唤回到肉体的自我面前,唤回到有所有、有肉身、有实体的本真存在面前”[3]202-203。

尽管伊格尔顿对后现代文化的态度是批判多于同情,但他还是为“肉体”(body)这一后现代的时髦话语作辩护。因为在他看来,肉体不仅仅是生理意义上的躯体,也是一种身体主体,它既蕴涵了丰富的审美内容,也扮演了政治替代品和伦理替代品的角色。在这个越来越抽象的世界里,肉体给我们提供了一些感性确定的东西和一种比启蒙理性更基本更内在的认识方式。在物欲横流的后现代语境中,伊格尔顿倡导身体的主体性,试图恢复身体的生命和尊严,这对于人们形成健康的审美趣味无疑具有积极意义。

[1]奥古斯丁.忏悔录[M].向云常,译.北京:华文出版社,2003:72.

[2]特里·伊格尔顿.审美意识形态[M].王杰,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3]特里·伊格尔顿.历史中的政治、哲学、爱欲 [M].马海良,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责任编校 边之

B83-06

A

1003-2134(2010)06-0092-04

2010-08-03

李子芯(1976-),女,湖南衡阳人,铜仁学院中文系讲师,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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