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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世情小说与才子佳人小说之关系
——兼论鲁迅对世情小说和人情小说的界定

2010-08-15陈怀利

怀化学院学报 2010年9期
关键词:才子佳人世情金瓶梅

陈怀利

(凯里学院人文学院,贵州凯里556011)

论世情小说与才子佳人小说之关系
——兼论鲁迅对世情小说和人情小说的界定

陈怀利

(凯里学院人文学院,贵州凯里556011)

通过解读鲁迅对世情小说和人情小说的界定,在探究世情小说特质的同时,可证世情小说和才子佳人小说是隶属于人情小说这一大概念下具有不同特质的两种小说类型,二者的关系是平行而非从属关系,世情小说更不是才子佳人小说的源头。

人情小说; 世情小说; 才子佳人小说; 特质; 关系

Abstract:By explaining the definition on world affairs novel and human feelings novel by Lu Xun,and probing to the special characteristics of human affairs novel,it shows that the world affairs novel and the novel of gifted scholars and beautiful ladies are two patterns of novels having different characteristics under the concept of human feelings novel.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m is parallel,not subordinate.The world affairs novel is not the source of the novel of gifted scholars and beautiful ladies.

Key words:human affairs novel; world feeling novel; the novel of gifted scholars and beautiful ladies; special characteristic; relationship

自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提出“世情书”这一概念以来,世情小说便作为一个专用术语频频出现在各种文学史专著或小说史论著中。但不同著述对此概念的表述均欠精当,有的将“世情小说”与“人情小说”混用,有的把世情小说视为涵盖艳情、才子佳人、讽刺、谴责、狭邪等诸种小说的一个大概念①,更有甚者把世情小说作为艳情小说、才子佳人小说、人情小说的源头②。这些论述无疑是混淆了“人情小说”和“世情小说”这两个不同的概念,同时也消解了“世情小说”的特指性。本文试图通过解读鲁迅对世情小说和人情小说的界定,就如何正确理解世情小说的内涵和特质,进而厘清世情小说与各类小说之关系提一点粗浅之论。

一、世情小说的内涵和特质

鲁迅关于世情小说的论述是在《中国小说史略》第十九篇《明之人情小说 (上)》开篇提出的:

当神魔小说盛行时,记人事者亦突起,其取材犹宋人小说之“银字儿”,大率为离合悲欢及发迹变态 (泰)之事,间杂因果报应,而不甚言灵怪,又缘描摹世态,见其炎凉,故或亦谓之“世情书”也。[1](P153)

接着又说:“诸‘世情书’中,《金瓶梅》最有名”。这段论述既然是放在《明之人情小说》中提出的,且最后一句“故或亦谓之‘世情书’也”,这就似乎告诉我们,所谓的人情小说也就是世情小说。

然而,仔细揣摩此概念的内涵就会发现,人情小说是指“神魔小说”之外的所有的“记人事者”的小说,在这个大前提下还应有两层含义,一是指“取材犹宋人小说之‘银字儿’,大率为离合悲欢及发迹变态 (泰)之事,间杂因果报应,而不甚言灵怪”的烟粉、传奇、公案、朴刀杆棒、发迹变泰之类的小说;二是“指描摹世态,见其炎凉”的以《金瓶梅》为代表的世情小说。

在《中国小说史略》之后,鲁迅又有《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讲稿,其中第五讲《明小说之两大主潮》把明代小说分为“讲神魔之争的”和“讲世情的”两类,他说:

当神魔小说盛行的时候,讲世情的小说,也就起来了……这种小说,大概都叙述些风流放纵的事情,间于悲欢离合之中,写炎凉的世态。其最著名的,是《金瓶梅》。[2](P266)

这段论述似乎也是将“人情小说”替代了“世情小说”,甚至从表面来看,“世情小说”似乎成了“神魔小说”之外的所有小说的总称。然而,从此讲的标题和全文的表述来看,“世情小说”只是明代小说两大主潮之一,并不能涵盖“神魔小说”之外的所有小说。也就是说,两大主潮之外,尚有其他类型的小说。事实上,我们只要考察一下《金瓶梅》之后的明清小说,不难发现许多小说是不能包含在“世情小说”之内的,这也许就是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论及清代小说时又分“狭邪小说”、“侠义小说”、“谴责小说”的原因。

上述分析足以说明两点:一是人情小说是个大概念,即“神魔小说”之外的所有的“记人事者”的小说均可视为人情小说;二是世情小说是有其特指性的,它虽有人情小说的特点,更有自身的特定内涵,即特指以《金瓶梅》为代表的,通过家庭日常琐事的描写,反映社会现实,描摹世态人情的长篇白话小说,其主要特征是主人公由帝王将相、神魔仙怪、英雄豪杰变为市井凡人,取材上由大事变为琐事,艺术手法上不追求离奇、曲折的故事情节,致力于细节描写中刻画人物性格,注重人情之常。而有著述认为“历史演义、英雄传奇、神魔小说三种主要类型以外的长篇之作,似乎都不妨包含在世情小说的范围内”,[3](P1087)这显然是用“人情小说”替代了“世情小说”。其他如“除了传统的神仙、灵怪、朴刀、杆棒、公案等,所谓‘传奇’、‘烟粉’之类,大都可以视为世情小说”[4](P211)的说法,不仅混淆了概念,而且消解了“世情小说”的特指性。

正确解读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的表述,是理清“人情小说”与“世情小说”这两个概念的异同,正确把握“世情小说”的内涵和特质的关键,也是正确梳理“人情小说”这个大概念下各类小说之间关系的关键。例如最近出版的《中国小说通史》就说:“《金瓶梅》之后的世情小说,可谓一源三流,即在《金瓶梅》的影响下,出现了艳情小说、才子佳人小说、人情小说三个支流”。[3](P1087)这种说法,既混淆了概念,也混淆了不同类型小说之间的关系及小说流派的源流问题,显然是误读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所致。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第二十篇《明之人情小说(下)》中说:

《金瓶梅》、《玉娇李》等既为世所称艳,学步者纷起,而一面又生异流,人物事状皆不同,惟书名尚多蹈袭,如《玉娇梨》平白冷燕皆是也。[1](P161)

似乎认为《玉娇李》等才子佳人小说是《金瓶梅》系列所产生的异流。鲁迅在《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第五讲《明小说之两大主潮》中也说:

世情小说在一方面既有这样的大讲因果的变迁,在其他方面也起了另一种反动。那是讲所谓“温柔敦厚”的,可以用《平山冷燕》《好逑传》《玉娇梨》来做代表。不过这类的书名字,仍多袭用《金瓶梅》式,往往摘取书中人物的姓名来做书名,但内容却不是淫夫荡妇,而变了才子佳人了。[2](P266)

这更像是确认了才子佳人小说来自世情小说。这也许就是“《金瓶梅》之后的世情小说,可谓一源三流,即在《金瓶梅》的影响下,出现了艳情小说、才子佳人小说、人情小说三个支流”这种说法的来源和依据。然而,细读上述引文,再联系引文前后的语境,不难看出引文中的“才子佳人”和“才子佳人小说”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更没有“世情小说”与“才子佳人小说”是隶属关系的表述痕迹。

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是中国小说史研究的奠基之作,其学术价值和作者在中国小说史研究领域的开创之功不容置疑。然而正是由于该书的著述属于开创性工作,创业维艰的同时,也就难免有不尽完善之处。正如郭豫适先生所说:“《中国小说史略》有其不够完备之处,这是很自然的,也是不能苛求于鲁迅的。鲁迅能够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完成了如此一部开创性的卓越的专著,实在是难能可贵的了”。[5](P7)事实上,《中国小说史略》就是在1920年油印本讲义《中国小说史大略》的基础上不断增补和修改而成的。在这个过程中,不难看出作者纠偏补缺,力求完美的决心和努力。例如,作者在《小说史大略》中,就对“人情小说”做过这样的界定:

明人小说之涉及历史者,若非神圣、即为英贤,而又多偏于勇夫,故一方复有述才士之书,以补其阙。……唯文翰之士,既无惊人勋业,比拟武人,则所述自不得不以文雅风流功名遇合为主体,以是描写亦渐入于人情。此在唐亦属传奇,宋则隶于小说,又以事迹多始乖而终合,故明人称为佳话,今名之曰:“人情小说”。③

此界定在当时可谓极有见地,然尚欠精确,也许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到了《中国小说史略》作者弃而未用另辟新径,开篇即为彰显《金瓶梅》这部人情小说的特质,又专门指出“世情小说”这一概念,其学术研究中谨严求真精神可见一斑。然而,在“人情小说”标题下缺少对此概念的明确界定,而又另提“世情”一语,必然给后世研究者造成突兀之感,所举例证也让人产生歧义。对“人情小说”和“世情小说”的界定的模糊性也缘此而起。这不能不说是“白碧微瑕”,虽无损于该著的伟大,然终不能说尽善尽美。至于后来学人因断章取义或望文生义而产生的误读,那又另当别论了。

综观《中国小说史略》全书体例,联系《中国小说史大略》中对“明之人情小说”的界定及所举例证,可以推论,鲁迅是以“人情小说”统领世情、才子佳人小说的,即以帝王将相、英雄豪杰、神魔仙怪之外的市井凡人为描写对象,反映社会现实和人情世态的小说均为人情小说。换言之,世情小说,才子佳人小说,以及后来的艳情小说,邪侠小说等均可视为人情小说。唯如此,方能真正理解“明之人情小说”之主旨,才能解除对《中国小说史略》中“人情小说”与“世情小说”界定的误读。

二、世情小说与才子佳人小说之关系

世情小说是人情小说中独具特色的一个小说类型。鲁迅提出“世情小说”这一个概念,有其特定的含义,而绝非“除了传统的神仙、灵怪、朴刀、杆棒、公案等,所谓‘传奇’、‘烟粉’之类,大都可以视为世情小说”这么简单。正如前所说,世情小说在人物选择、取材、写作手法等方面的特色,决定了它是在《金瓶梅》出现以后才形成的一种独具特质和内涵的小说类型。《金瓶梅》之前的唐传奇、宋话本、明小说有世情小说的因素,但绝不能称为世情小说,就如元杂剧之前的歌舞、说唱艺术有戏曲的因素和萌芽但绝不是戏曲一样。

才子佳人小说与世情小说一样,是同属于人情小说这个大概念下的另一种小说类型,二者的关系应是平行而非隶属关系。二者有相同之处,这种同是基于“小说”或“人情小说”的本质属性——反映社会现实使然,与小说的流派风格无关。二者的相异之处明显,这才是小说分类的关键。从世情小说“家庭——市井凡人——琐事——人情世态——社会现实”的结构模式来看,它与才子佳人小说“才子佳人——遇合——钟情——磨难——完婚 (离散)”这种结构模式,其区别和特色是显而易见的。

世情小说的特定含义决定了它只能是以《金瓶梅》为代表的明中期以后的作品。才子佳人小说尽管也有特指性——明末清初产生的一批以青年男女的恋爱婚姻为主题的作品,但从文学史的角度和此类小说结构要素看,才子佳人小说的题材渊源更为久远。

才子佳人型小说,必须以才子为男主角,以佳人为女主角,这就有了特定的范围。唐传奇《莺莺传》可以看作才子佳人小说成熟的标志。唐人传奇中爱情故事很多,然而有些以狐妖龙女为女主角 (比如沈既济的《任氏传》,李朝威的《柳氏传》),还说不上是佳人;有些男主角不是文人,没有赠诗酬简,也够不上才子。只有《莺莺传》里的张生和莺莺以互相吟诗酬唱作为表达爱情的新方式,开辟了才子佳人恋爱的新途径。从《莺莺传》演变而成的《西厢记》杂剧,完成了才子佳人的形象塑造,成为才子佳人戏曲的代表作。较早的许尧佐的《柳氏传》也是才子佳人悲欢离合的代表作。其中对韩 (翊)、柳二人分离过程的描写,运用动情的诗歌,男咏女合把离情别绪、命运之忧,描写得深婉绵长:

洎宣皇帝以神武返正,翊仍遣使间行求柳氏,以练囊盛麸金,题之曰:“漳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柳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柳氏捧金呜咽,左右凄悯,答之曰:“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定堪折!”

宋人继唐人而写作的传奇文《青琐高仪》里的《流红记》、《张浩》等,都写到男女主人公题诗酬和的情节,可以说是才子佳人故事的普遍公式,而与唐人传奇不同的是,悲剧结尾变成了大团圆结局。

元代有一篇郑禧的《春梦录》,可以说是才子佳人型的传奇,是一个悲剧故事,显示了向唐传奇的回归。明代也有一些才子佳人的传奇文,如宋远的《娇红记》、翟佑的《秋香灯记》、《联芳楼记》等,上述均为短篇传奇,可以说是古体的才子佳人小说。

近体的才子佳人小说,从文体上说实源于小说家的话本及拟话本。如清平山堂刻本的《风月瑞仙亭》,《警世通言》的《宿香亭张浩遇莺莺》等就是典型的才子佳人故事,但这些都是短篇白话小说。后来在短篇拟话本的基础上逐渐衍生出一些中篇白话小说,如一集十回的《鼓掌绝尘》里就包含着两部中篇的才子佳人小说,即风集和雪集。

现在通常意义上所讲的才子佳人小说,即明末清初出现的以《玉娇梨》《平山冷燕》《好俅传》等为代表的系列小说,都是二十回左右的准长篇小说,是在《鼓掌绝尘》之后才出现的,可以说是由十回扩展至二十回的新品种。

综上所述,明末清初出现的才子佳人小说是随古体的传奇通俗化而出现,又在短篇拟话本的基础上成长的,而《鼓掌绝尘》的风集和雪集才是它直接的源头。作为世情小说优秀代表的《金瓶梅》,虽然出现的稍早一些,但中篇的和准长篇的才子佳人小说并不是以它为源头,更不是从之产生的“异流”。

三、世情小说对其他类小说的影响

以《金瓶梅》为代表的世情小说,虽然和才子佳人小说没有必然、直接的联系,但才子佳人小说在注重细节描写、刻画人物心理和性格,以及把人物放在更广阔的社会背景下来反映社会现实等方面,受到《金瓶梅》的影响也是不容置疑的。

比如顺治年间刊行的《金云翘传》,就突破了家庭的限制,把女主人公放在复杂的社会现实中去展示其性格,揭示其悲剧性。该小说突破以往才子佳人爱情悲剧的狭隘范围,而着力在比较广阔的社会背景上对女性命运进行客观审视,它不仅写了女主角王翠翘的爱情悲剧,也写了她连起码的做人权利也被剥夺的人生悲剧,而造成这种悲剧的原因不是简单的门第观念,也没有小人拔乱其间,而是各种复杂的社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其反映黑暗社会现实的广度和深度,都可是从《金瓶梅》中找到线索。

《金瓶梅》对之后各类小说影响是多方面的。明末出现的时事小说《木寿杌闲评》,虽意在演述魏阉祸国的罪行,但并不拘于一人一事,而是将时事置于更为广阔的历史流程中。其中前二十回以传奇笔法敷衍魏忠贤的早年经历,其中的命运关合与浮沉变迁的描写,已深具世情小说之风貌。另外,对东林罹难诸君大限将至,生死之际的言行及心理刻画极为细致,这些方面不难看出《金瓶梅》的影响。

产生于明末的英雄传奇类小说《禅真后史》中,也有类似的情况。比如对濮氏性欲萌生、发展过程的描写,既有细节描写,又有心理描写,既写了产生的诱因,也交待了她内心的矛盾和斗争,比较真实地展示了一个寡妇内心深处的痛苦,这些都是在《金瓶梅》之前的小说中很难见到的。

但上面所述,均不能作为“《金瓶梅》之后的世情小说,可谓一源三流,即在《金瓶梅》的影响下出现了艳情小说、才子佳人小说、人情小说三个支流”这个论证的依据,只能说以《金瓶梅》为代表的世情小说在人物选择、取材、写作手法等方面的特色,对后世各类小说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

[1]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5.

[2]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附录) [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 2005.

[3]李剑国,等.中国小说通史 [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7.

[4]程毅中.明代小说丛稿 [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5]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前言)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6.

注释:

①萧相恺《世情小说史》认为:“世情小说应该是记人事者一类中‘讲史’、‘公案’、‘英雄传奇’(侠义)、‘公案侠义’之外的所有其他小说的总称,它包括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中列入‘人情’、‘讽刺’、‘谴责’、‘狭邪’等篇目中的诸种小说在内。”(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3页)

②李剑国等人编著的《中国小说通史》就说:“《金瓶梅》之后的世情小说,可谓一源而流,即在《金瓶梅》的影响下,出现了艳情小说、才子佳人小说、人情小说三个支流”(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1087页)

③转引自李剑国等人编著的《中国小说通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1087页)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World Affairs Novel and the Novel of Gifted Scholars and Beautiful Ladies——The definition on world affairs novel and human feelings novel in terms of Lu Xun concurrently

CHEN Huai-li
(Humanity Academy of Kaili University,Kaili,Guizhou 556011)

I207

A

1671-9743(2010)09-0069-03

2010-07-26

陈怀利 (1964-),男,山东莘县人,凯里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从事元明清文学方面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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