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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协与抗争之间
——评铁凝小说《永远有多远》

2010-08-15张红雪

关键词:西单铁凝小说

张红雪

(安徽工程大学 外语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妥协与抗争之间
——评铁凝小说《永远有多远》

张红雪

(安徽工程大学 外语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女作家铁凝发表于20世纪末的中篇小说《永远有多远》,具有浓厚的思想底蕴和认识价值。它通过三个平凡女性的成长历程和她们的生存状态,刻画出历史转型与时代变化中,当代都市女性的思想意识与生活状态。这三位女性虽然有不同的性格和命运,但都经受了家庭与事业、生存与斗争、爱情与婚姻等多重考验。她们与传统封建思想、伦理道德范畴之间,既进行着不懈地抗争,又存在着无奈的妥协。分析这三位女性的故事,意在展示女性生存的真实境况,与女性主体意识觉醒的艰难历程。小说不仅表现出明显的女性意识,也寄予了真切的人性关怀。一方面,受传统伦理道德的制约,女性难以获得真正独立的自我意识;另一方面,女性自身对男性长期依附的心理,有效地配合了外界环境对她们的压抑和剥夺,从而酿成了女性的命运悲剧。

都市女性;传统;现代;女性意识

《永远有多远》是女作家铁凝发表于20世纪末的中篇小说。讲述了“我”的表妹白大省从一个单纯、质朴的小女孩成长为成熟、独立的女性,近三十年的人生历程。白大省的故事普普通通、平平常常,读者不会为之扼腕叹息或拍案而起。然而,这平凡之中却催人泪下、发人深思。作为第二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永远有多远》绝不仅仅是一个白大省的悲欢离合的故事,它通过一个普通人的平凡生活,抒发了对女性生命个体的生存状态深层次的思考与关怀。

小说描绘了两种典型的都市女性形象和她们的生存状态,及处在传统规范与现代意识中的知识女性的无奈与感叹。铁凝说:“我本人在面对女性题材时,一直力求摆脱纯粹女性的目光,我渴望获得一种双向视角或者叫做‘第三性’视角,这样的视角有助于我更准确地把握女性真实的生存境况。”[1]铁凝将个体的生命体验扩展到对人生、宇宙万物的认识,呐喊出了来自女性内心深处的声音。

小说注重描写主观的感受,是人物真情实感的个性曝光。通读全篇小说,我们看到,女主人公白大省失去话语空间、思维空间、乃至整个生存空间的可悲现实,是她性格中一贯的妥协、忍让造成的。在传统社会规范的制约下,女性就是由善良、宽容、忍耐、妥协、牺牲等词汇堆砌而成的“奴性”形象。白大省近三十年的失败人生是生命个体被一套完整的传统所包围的必然结果。

从小到大,白大省几乎在谦让所有的人,不论是她的长辈还是她的同伴。她的懦弱与忍让,仁义与妥协一直沉淀在我的记忆中,勾起了我的内疚与不安。“我”曾想向她道歉,但白大省是这样一种人:“她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件事你有什么对她不起的,她会扫你要道歉的兴。所以,你还是闭嘴吧,让白大省还是白大省。”[2]

女性形象通常都是在两性关系的模式中创造的。白大省与男性的交往总是半死不活,总是无法谈到婚姻。几次备受打击的恋爱也历历再现了她做人的卑微。她对每个男友都全心全意、无私无我、无原则的奉献。那个打定了主意要吃女人饭的郭宏,一个日本女留学生的眼神就把他勾得神魂颠倒;天生喜欢居家过日子的关朋羽,始终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爱上了白大省,最终从白大省的胳膊圈儿里钻了出来,把自己的怀抱敞开给了妩媚娇蛮的小玢;养活自己都困难的男房客夏欣,一句“你真好”就让白大省乱了方寸,而结局只是:不可能再有别的发展。白大省身边的这几个男人都显得有些阴柔、弱势、依赖。相衬之下,白大省就有着浓郁的母性色彩。她具有贤妻良母的传统美德,对于心爱的人,给予更多的是一种母性的牺牲、俯就式的宽容、夹带着怜爱的姑息。白大省的作为牺牲者的奉献形象是我国传统妇女形象的缩影,体现了以男性为中心的传统的性别角色意识。因此,男人从她怀中得到的更多的是母爱一样的温暖,是身心的依托和庇护。他们虽明显觉察出白大省的“好”,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在一次又一次的痛苦打击之后,白大省也曾觉悟,发誓再也不那么傻了,她要变一个人。无可否认,作为现代女性的白大省,并非一味地懦弱。在她内心深处有另一个真实的自我,有自己的渴求和愿望。然而,她一次又一次随着天性向现实妥协了。很明显,白大省今生是做不回她自己了,她永远只能是个为别人而苦而累而活的好女人了。在获得了良心上的平安与满足后,失去了自己的个性与理想。马斯洛认为:“人都有一种改进自己的冲动,一种更多实现我们的潜力,一种朝向自我实现或人性充分发展的冲动”。[3]白大省的无奈与悲哀在于:作为一个生命个体,她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断,但又受社会传统观念的影响。一旦生命本能与社会规范产生冲突,伦理道德范式便会压抑或贬斥生命个体的诉求。作为女性,只有选择退让和妥协,从而获得内心的平静和良心的满足,但这种选择又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所以,她们一方面苦苦抗争,以求内心愿望的实现;另一方面又时时妥协,以求活得心安理得。事实上,本篇小说就立足在白大省的这种两难之境,这也是当今无数女性的困境。

“就整个世界范围而言,目前基本上是男权的世界和规范。”[4]今日的女性尤其是都市里的知识女性,早已走出了旧式妇女的生活境遇,她们享有与男性平等的权利,接受过高等教育,自食其力,有能力担当社会责任,一些女性甚至巾帼不让须眉。然而,在家庭与事业之间,在琐碎的家务与个人的理想之间,总难寻到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总得有所偏重,有所取舍,而牺牲者往往是女性。女人在新的文化语境下,仍然挣脱不了历史的宿命。

小说中另一个值得探讨的角色就是“西单小六”。她是与白大省形成鲜明对比的一个形象。这一人物在小说中仅出现了两次,且都是运用他者视角的描写方法。一是少女时代的西单小六。她以与众不同的装扮和传奇色彩的行为举止吸引了“我”和表妹白大省的注意。虽家境贫苦却天生一副媚入骨髓的形态,一股招引男人的风情。而她的乐趣就是和西单纵队里所有的男人睡觉,喜欢让男人为她打架。第二次出场是二十多年后。她是一家酒吧的老板,依然美艳且充满自信,活得既滋润又满足,虽然有点俗。让人感叹的这个不败的、谜一样的女人。

作品中对西单小六着墨并不多,但作者的态度却是明确的,那就是“矛盾”两字。正是这份矛盾,让读者体会到了“我”的两难心境。作为一名知识女性,“我”打心眼里鄙视她。没有文化教养,恶俗风流。然而正是这样一个人人惟恐避之不及的女人,我却暗暗喜欢她,她开垦了“我”心中那无边无际的黑暗自由主义情愫,张扬起“我”渴望变成她那样的女人的充满罪恶感的梦想。作者虽然是个新女性,有思想有主见,但从“我”对西单小六的念念不忘来看,“我”的生活绝对没有西单小六的坦然自在和无所畏惧。正如西蒙·波伏娃在她的名作《妇女与创造力》中所认为的那样:一个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女人的许多性格和行为都是由她的处境所塑造。每一个妇女,无论她是何等的解放,都深受她的教育和在成长过程中受到的抚养的影响。的确,正是因为我们所受的教育,我们生活的环境,让我们面对选择时,不得不有所斟酌,有所顾虑。我们没法做到像西单小六那样,即使面对嘲笑和唾骂,也依旧我行我素,坦荡自在。我们的虚荣心,我们的自尊心容不得我们不去计较他人的审视和非议。于是,美丽而又卑鄙的西单小六成了“我”和白大省崇拜的对象。她的这份“唯我”的生活态度是“我”与白大省羡慕而不能自达的。可见:每个人身上都有两个自我。一个是“利他”的,生活在明亮处、人群中,集传统美德于一身,谦让、忍耐,如白大省般的大好人;另一个是“唯我”的,生活在黑暗处,人的内心中,渴望自由自在,渴望张扬自我;但一旦与传统道德规范不符,便会遭到世人的抨击,经常是尚在萌芽时,便遭到主体自觉的压抑与扼杀。个体不得不戴着一副面具,在为人处世中,极力符合社会规范;但面具后的活生生的人,感觉是那么沉重与痛苦。白大省的“好”是她不能承受之重,又不敢轻易抛弃的负担。为了这份“好”,她不自觉地牺牲了许多权利和快乐。作为表姐,“我”对白大省的态度是恨其不争,爱其不变的。“我”这种既恨又爱的矛盾,是“我”性格中抗争与妥协两面性的最真实反映。与白大省的不可救药相比,“我”是勇敢的;与西单小六的自由自在相比,“我”又是懦弱的。介于西单小六和白大省之间。“我”是一个既受着传统道德规范的约束但又能部分实现自我价值的女性。的确,作为一个现代女性,如何在社会生活中,既能争取自身的全面发展和彻底解放,又能实现两性价值对等和平衡发展,是个长期存在的问题。

冰心在1990年为《妇女研究》杂志题词,“一个人要先想到自己是一个人,然后想到自己是个女人或男人。”在此基础上,才能得到最为充分的理解。女性意识的觉醒,也始于女性追求探寻自己作为“人”的价值的全面实现。本篇小说涉及的另一大主题就是:对女性价值观和对女性评价标准的思考。

什么样的女性才是一个优秀的现代女性?很显然,她必须实现作为人的价值。作者通过白大省不自觉地用所谓标准女性的言行束缚自己,向外界妥协的一系列事件,对传统女性观束缚人的思想、制约人的情感、困扰人的行为给予了充分的揭示;对早已渗入到人们意识深层的某些凝固化的传统女性观是否合理提出了质疑。作者暴露了社会上对女性成功的默认标准。首先,女性的成就很大方面归结在获得男性的肯定上。“我”的优越感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丈夫王永对“我”的宠爱;而西单小六的魅力就在于她是男人堆里的不败将军;白大省最可悲的就在于三十几岁的人了,付出了许多热情和爱心后,仍套不住一个男人的心。爱情婚姻对于女人来说,就是衡量她成功与否的标准。一个女人如果没有事业只有家庭,引不起他人的非议;但一旦女人没有婚姻家庭,没有一个男人在场,很有可能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话题。此外,女性天生的依赖感,希望靠在男性臂膀上得到慰藉的天性,使她们轻易就向自己妥协,屈从于传统规范。然而,白大省的屈从为何没有获得她想要的爱呢?由此导出另一个标准:那就是美貌。白大省从小就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孩子,相貌平平就没有撒娇卖弄、依靠男人的资本,所以,她的一生也就充满了艰辛与坎坷。而西单小六,谜一样的不败,主要原因就是她天生的美貌与风情。是的,这不仅仅是作者思想中的标准,也是发展到男女平等的今日,社会通用的一个标准。女性的容貌和装扮具有不可忽视的社会意义,她的内在价值甚至等同于其外在形象。我们的社会依然是一个男性中心社会,女性身处其中,不得不遵循其中的规则。美貌且获得男人的肯定,是一个女人最大的现实,这不得不是我们现代女性的悲哀。虽然当今女性与男性站在了“同一地平线”上,面对社会生活中同样的压力和挑战,但女性的全面发展依然受到了旧的习俗规范的障碍。在许多领域,社会虽然向女性提供了和男性一致的机遇,但是现实生活并没有真正实现两性价值的对等。

“一个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没有任何生理上、心理上或经济上的命定,能决断女人在社会上的地位,是人类文化整体,产生出这居于男性与无性间的所谓‘女性’。”[5]综合以上所有观点,我们可以看到:小说《永远有多远》书写了女性变化成长,及在女人的变形中,容貌、男人的重要作用。这篇小说以女性的眼光,女性的心灵来感触社会生活,表现女性的矛盾、困惑乃至思索。小说塑造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女性形象,以及处在传统规范与现代意识中的知识女性的无奈与感叹。我们没有一个明确的判断标准来定义“好女人”和“坏女人”,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界线来区分“自我”与“非我”。在当今社会中,传统的道德理论受到大胆的质疑和严峻的挑战,人们逐渐从过去单纯的国家意志、集体关怀转向对个人生存空间的真正关怀。女性——作为半边天,一定会在今后的生活找到自己的方向。铁凝说过:“在这里……重要的是我们不必否认自己是女人。只有正视自己才能开拓自己,每一次开拓自己即是对世界的又一次发现。”[6]

[1]铁凝.铁凝文集:(4)[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14.

[2]铁凝.永远有多远[J].名作欣赏,2003(3).

[3]马斯洛.自我实现的人[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142.

[4]陈染.超性别意识,女人没有岸[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78.

[5]西蒙·波伏瓦.第二性——女人[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45.

[6]铁凝.女人的白夜[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87.

I206.7

A

1003-2134(2010)05-0115-03

2010-04-29

张红雪(1978-),女,安徽芜湖人,安徽工程大学外语学院讲师,硕士。

责任编校 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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