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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陇南汉水流域乞巧节的“通过仪礼”意蕴阐释

2010-08-15王亚红

怀化学院学报 2010年4期
关键词:仪礼乞巧少女

王亚红

(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云南昆明650030)

甘肃陇南汉水流域乞巧节的“通过仪礼”意蕴阐释

王亚红

(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云南昆明650030)

甘肃陇南汉水流域乞巧节是一个典型的传统女性民俗节日,在女性心灵和一生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利用范·哲乃普的“通过仪礼”理论模式对其进行分析,阐释了乞巧节狂欢表象下面所隐藏着的“通过仪礼”意蕴本质,从而揭示出乞巧仪式活动对于女性个体和社会整体的功能和意义。

乞巧; 少女; 过渡; 通过仪礼

农历七月七日乞巧节是我国一个广泛流传的传统女性民俗节日。随着时代的发展,乞巧文化在各地呈现盛衰不一的态势。甘肃陇南汉水流域的乞巧文化由于积淀深厚,当地民众至今热情依旧,一年一度的乞巧文化活动举办的有声有色。“甘肃省东南部西和县与礼县的这一传统节日风俗却保存得相当完整,并在继续大规模传承,其节日延续时间之长,流传地域之广,参与人数之多,活动内容之丰,在全国可能是绝无仅有的,可称得上是华夏第一”。[1]

在陇南市汉水流域上中游的礼县和西和县,每年农历七月七日,两县很多村镇都要举行盛大的乞巧活动。根据老人们的回忆,在过去,从六七岁到十五六的未婚少女几乎全部都要在大人的组织下进行“乞巧”活动。乾隆三十九年《西和县志》之《风俗篇》记载:“七月七日,夕,人家室女陈瓜果,拜织女星以乞巧。”此“室女”,指没有出阁的少女,也就是未婚少女。从同在甘肃范围内的陇东地区以及陕西关中地区有关乞巧的文献记载来看,“乞巧”主体也是未婚少女,如:

乾隆年修《大荔县志》卷六“民俗岁事”云:七月七夕,处女陈瓜果酒饵豆芽高尺许,祀织女,穿针乞巧。

光绪十四年刊《永寿县志》卷四风俗云:七夕,儿女设瓜果豆芽祝告织女神。

民国二十四年刊《续修礼泉县志稿》卷十二《风俗》云:七月七日为乞巧节,是夕焚香陈瓜果于庭中,并以五色纸制鞋袜祀织女,以乞巧,皆率小儿女为之。

未婚少女是乞巧的主角,在巧头①的组织下,少女们从七月初一开始欢度自己的节日。笼统地说乞巧活动过程中也有已婚成年妇女参与,但她们主要作为配角参与,在其中指导组织其中的某些活动环节,给少女们进行“乞巧”活动发挥辅助性的作用,并不是真正的乞“巧”的人。那些盛装在身,载歌载舞的少女,才是真正的乞巧者即乞巧活动的主角。为什么想要乞巧的人必须是未婚少女?更进一步说,必须是那些未成年没有出嫁的少女?这里,结婚与否成为是否能够进行乞巧的一个界限。考究乞巧活动对于几乎每一位适龄未嫁少女而言的这种必然性,不管人们自觉与否,它似乎就和诞生礼、成年礼、婚礼和葬礼性质一样,共同具有了人生仪礼的内涵。

“人生仪礼,又简称个人生活仪礼,国际上又称‘通过仪礼’。它本来是从佛教术语 Ritesde Passage译过来的”[2](P181-182)。“通过仪礼”即“过渡礼仪” (Les Rites de Passage),是法国人类学家、民俗学家范·哲乃普 (Arnold vanGennep)提出来的。在国内,通过仪礼和人生仪礼往往被当成一个相同内涵的概念。本文将同时对通过仪礼的内涵和乞巧仪式活动进行分析,从而以此来探讨并揭示乞巧仪式活动本质上的通过仪礼意蕴。

首先来看乞巧仪式活动的民俗事像。2007年农历七月初,笔者进行了西和县以牌坊村为代表的几个乞巧点的田野考察。考察得知,乞巧节主要仪式活动流程②如下:

(1)迎巧,少女们在户外进行祭拜活动,将“巧娘娘”迎进“巧点”。③

(2)娱巧,演唱“巧歌”④并穿插舞蹈演出,贯穿整个仪式始终。

(3)祭巧,在早中晚焚香祭拜“巧娘娘”。

(4)拜巧,各乞巧点之间乞巧队伍进行你来我往具有交流和竞赛性质的相互拜访活动。

(5)迎水,在户外泉或井祈神并取一定量的清水。

(6)巧饭会餐,大家一起聚餐。

(7)照瓣卜巧,在灯光下将巧芽⑤折成小段浮于碗中从泉里取来的清水上,从其投影图案来占卜巧拙,当地俗称“照花瓣”。

(8)送巧,双手捧巧娘娘纸像走出户外并焚烧。至此,乞巧仪式活动全部结束。

如果继续把乞巧仪式活动置于传统的时空里考察,少女们进行一系列仪式活动的主要宗旨,正如柯杨先生所言,“少女们乞巧的主要诉求为巧,确切的说是少女们期盼心灵手巧,聪明能干进而家庭幸福。”(柯杨,《一个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传统节日文化空间——关于甘肃省西、礼两县传统乞巧节的调查报告》)当然,现在的乞巧仪式活动从形态到内涵相比以往无疑已经发生了变异。

其次来看范·哲乃普对于仪式活动的分析模式“通过仪礼”。“通过仪礼”概念可以这样简单概括:在人的生命历程节点中围绕生命个体而组织的人生典礼,该人生典礼是社会规定的个体从一种社会地位 (一个生命阶段,一个群体)向另一种社会地位 (一个生命阶段,一个群体)平稳过渡的仪式化表达,这种过渡也意味着神圣与世俗的交替。

“这些典礼都有一个从一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的转变,或者从一个宇宙或社会世界向另一个宇宙或社会世界的转化。”[3]可以这样认为,通过仪礼是将个体融入一个群体中并获得新地位的一种具有普遍性的社会机制。其理论核心是三段论,即一个通过仪礼的完整模式理论上应包括前阈限仪式(分离仪式rites of separation)、阈限仪式 (过渡仪式transition rites)和后阈限仪式 (融入仪式rites of incorporation)。

现在,用通过仪礼的理论范畴来观照乞巧仪式活动,可以从两个方面来分析。

(一)从人与人关系来看。这里,人与人的关系涵盖人和他自身关系以及人 (或群体)和群体的关系。

小而言之,以一次乞巧仪式活动为例进行分析。整个乞巧过程从迎巧开始,历经祭巧,拜巧,照瓣卜巧等环节,到送巧结束。迎巧之后,面对供放在堂屋桌上的巧娘娘,在严肃又欢乐的气氛中,少女们俨然感觉巧娘娘是与自己同在的,明确意识到此时此地她们已经置身于一个有别于日常生活的异样时空。事实上,从仪式的角度分析。这时起她们已经由世俗时空进入一个神圣的时空。而送巧之后,她们重又返回到日常的生活时空。这一整个乞巧过程是一个完整的通过仪礼。

首先是分离,迎巧就是前阈限仪式。当适龄的幼女们参与到乞巧仪式活动中去的时候,她们就和那些正处于更小年龄的幼女分离开来;同时,仪式活动的进入,使得她们也与自己的幼儿阶段逐渐分离开来。当切实进入乞巧仪式活动,完成过一次乞巧仪式活动之后,她们就更是与那些更小年龄的伙伴在社会地位,身份方面;也和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幼年拉开了一步,其最终结果是脱离了她以前所属的幼年群体。

其次是融合,送巧即为后阈限仪式。

送巧结束,完成过一次乞巧仪式活动之后,她们便向着少年人身份迈出了一步,逐渐进入到少年人的群体当中,和那些已经进行过乞巧的姐妹进入同一个序列,逐渐和她们融合在一起。

乞巧仪式活动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范·哲乃普所言的过渡礼仪。当她们正处于仪式当中那一段神圣的时空时,她们既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未来,仅仅属于现在此时此地神圣时空中的过渡状态。“不单是对个体,对于群体而言,生命本身也意味着分离和整合重组、转换形式和情境、死亡和再生。”[4]

大而言之,把数次乞巧仪式活动作为一个过程考察,它的过渡意味更加明显。因为它所经历的正好是女性的少年时期,也即范·哲乃普所言的“生理性的青春期 (social puberty)”时期。少年时期的结束,其实也就是乞巧的结束。因为同时,少年时期的结束,就是成年的到来进而成婚,出嫁成为否定乞巧者身份的一个刚性界线,乞巧者身份在成婚这一转变前戛然而止。深入分析女性成婚前后身份的变化,也可以这样说,结婚以前,女性身份是少女,可乞巧;而结婚以后,女性身份是妇女,不乞巧。

这里,我们观察到了乞巧仪式活动的“成年礼仪”意蕴,因为一定程度上说,成年才可以拥有成人的一切权利与义务,比如结婚生子,在人生序列里,结婚是成年后生命历程的延续。对于已经结婚的女性而言,社会早已默认了其是一个合格的社会成员身份与地位,何须乞巧?年复一年的乞巧仪式活动的集中操演,是少女们走过少年步入成年进入婚姻的必经仪式。

乞巧仪式活动无疑是一个类似于笄礼的“成年礼仪”,如果我们适当延伸成年礼仪这一概念的外延。只不过,它不是一次性的。这个“成年礼仪”举行的时间被设置在女性整个的少年时期之内,从一次活动的七天八夜乃至数年 (结婚之前的数年都可以乞巧),在神圣与世俗的不断交替更迭中,它是一个周期性往复的“成年礼仪”。

在此少年时期乞巧的过程中,少女们通过制作巧果⑥,女红,逐渐习得了女性的职业技能;通过表演歌舞显示才艺既表达自己的心声,真心乞求心灵手巧、聪明能干,同时也接受社会的检阅,获得社会对其合格成员的承认。少女们从不自觉到自觉,从懵懂无知到若有所悟再到了然于心,逐渐明白、接受并强化了自己的社会性别和角色意识。从而当她们成年之后,就可以自然为社会所接纳,及至出嫁为妇,就可自如地扮演好侍奉衣食,相夫教子的角色,和丈夫共同演绎男耕女织的生活戏剧。

个体的成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个体无论从生理到心理都要经历一系列的变化,并不断调整和社会群体的关系。其中尤以少年到成年这一过渡时期也即边缘时期的变化与调整最为剧烈。但是对于女性而言,乞巧仪式活动乞巧的过程,既满足了其的信仰,建构了其自我,又重新整合了其个体之间,个体和家庭、群体之间的各种社会关系,很好的规避了女性人生旅程种种可能的不适与困惑,体现了民俗社会化的功能。“由于半开化人的心智完全从属于神圣,在半开化的部族中,这些行为也就在典礼中完成。在这样的社会中,一个人生命中的任何变化都涉及到神圣与世俗之间的互动,这种互动的常规化和强制性,它使得作为一个整体的社会免于遭受不适和伤害。”[3]

尽管范·根纳普将通过礼仪理论模式置于“半开化人”的语境下来使用,但由于人生仪礼的传承性,并无损于通过仪礼理论模式对于开化时期人生仪礼的阐释。“个体或少数群体的边缘化时期是该社会的信仰与文化所认定的个体需要在一生中经过的必要过程,其意义对其本人和群体是明确的、公认的,所以也是积极的,主动的。因为整个社会群体都明确知道这种状态的经过、时间以及结果等等。”[5]

(二)人与宇宙的关系来看。

农历七月初七或初八是一个独特的时间点,这时月亮显现上弦月相,呈现较为半月。上弦过后,月亮一天一天变得更加丰满起来,至农历十五日十六日达到最圆的满月。被称为望月。从月缺到月圆,上弦正好是一个转折点,即一个过渡点。从某种抽象的意义而言,可以说是月亮由“幼稚”变向“成熟”过渡的一个关节点。地上,少女们在这个特定的神圣的时空通过乞巧,也在一步步走向成熟,进入成年阶段而转变为成人。这种天上与人间,天象与人事发展的同一韵律的变化,形象揭示了中国传统文化“天人合一”的哲学思维。如果天是神圣的,人是世俗的,则这种和谐也可以看成是神圣与世俗二者之间的一种互动。而关于宇宙运行与人生成长二者某种内在的联系。范·根纳普的通过仪礼理论也进行了阐述。

“宇宙自身被一种周期支配。伴随阶段和过渡、向前运动和相应的静止周期,控制宇宙的周期也映射到人的生命历程之中。因此,在关于人的通过仪礼中,我们应该包括那些由天体变化引起的仪式,比如月之间的变化 (月圆的典礼)、季节之间的变化 (与至日点和春秋分点相关的节庆)、年之间的变化 (新年)。”[3]

农历七月七日乞巧节,正值夏秋岁序更迭之际。少女们所祭祀的织女星,准确说是织女一,为全天第五亮星,北天第二亮星。天文观测表明,七月七日,织女星移动到与地球距离最近,因而显得最大最亮。“秋季的星空……,织女星位于中天的位置。”[6](P11)“织女三星……,这星初夏宵夜升于东天,在阴历七月七日,最为辉烂。”[7](P16)在上弦月与织女星的交相辉映下,七夕之时,少女们举行乞巧仪式活动这一过渡仪礼的高潮——照瓣卜巧,以此来预知未来之巧拙,贤惠抑或愚笨,乃至人生幸福。在先民的心目中,星象之变与人之运程之间无疑具有某种神秘的联系。

“在部分民族中,人们把这系列的人的过渡与天体运行、行星旋转和月相联系起来。这是一种真正的宇宙观,即人的存在状态与动植物的生命状态相关,并且通过一种前科学的占卜方式 (pre-scientific divination),将其融入到宇宙运行的伟大律动中。”[3]

在古代,传统人生仪礼具有不成文的法定性,当地人也称乞巧节为女儿节,其节日之特定仪式活动——乞巧,作为女性所特有的一项人生仪礼实乃确凿无疑。通过上文分析,范·根纳普的过渡仪礼范畴,以其普遍性的理论阐释能力,体现出其对人类文化行为的深刻认识和归纳,使得破解乞巧仪式活动的密码成为可能。我们认识到,甘肃陇南汉水流域乞巧仪式活动作为当地女性幼年时期的传统人生仪礼,是一个典型的过渡仪礼,其充分发挥了民俗社会化的作用。同时,由于仪式活动的娱乐性和信仰因素。它化解了焦虑,紧张,使得女性以一种自然而然的方式,在不自觉与自觉中逐渐完成了自我的塑造与建构。“在某种意义上,伴随静默和剧烈运动的韵律周期,所有的生活都是过渡。”[8]

[1]《央视国际》人文探索子网 (第三届东岳论坛).www.cctv.com,2007年02月16日14:05,《一个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传统节日文化空间——关于甘肃省西、礼两县传统乞巧节的调查报告》.

[2]乌丙安.中国民俗学 [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85.

[3][法]范·哲乃普 (Arnold vanGennep).岳永逸译.《通过仪礼》第一章仪式的类型 [J].民俗研究,2008,(1):29.

[4][法]范·哲乃普 (Arnold vanGennep).岳永逸译.《通过仪礼》第十章结论 [J].民俗研究,2008,(1):36.

[5]高丙中.作为一个过渡礼仪的两个庆典——对元旦与春节关系的表述 [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7,(1):49-55.

[6]陈久金.星象解码 [M].北京.群言出版社.2004.

[7]刘操南.古代天文历法释证 [M].浙江:浙江大学出版社.

[8][英]梭纶·T.金博尔 (Solon T.K imball).岳永逸译.《The rites of passage》英文版导言 [J].民俗研究,2008,(1):16.

注释:

①专门负责组织乞巧仪式活动的成年妇女。

②关于乞巧仪式活动流程及其专用称呼,笔者采纳了西和县当地民俗学者杨克栋先生的总结,具体见其著作《仇池乞巧风俗录》。

③每一个供奉巧娘娘的院落,是集中进行乞巧仪式活动的主要场所。

④乞巧仪式活动中演唱的歌,具体还可分为迎巧歌、拜巧歌、送巧歌等。

⑤少女们培植的麦芽或豆芽。

⑥乞巧少女们和成年妇女一起煎制的面点。

The Interpretation of“The Rites of Passage”on Begging-for-Deftness Festival in West H an River Basin in Longnan District of G ansu Province

WANG Ya-hong
(School of Humanities,Yunnan Nationality University,Kunming,Yunnan 650030)

Begging-for-Deftness Festival is a typical and traditional festival of Chinese female,which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family life.This paper uses the theoretical model of“The Rites of Passage”by Arnold Kurr-Van Gennep to analyze it,interprets its meaning hided under its orgiastic representation and reveals its function and significance for Female individual and social life.

Begging-for-Deftness; girl; transition; The Rites of Passage

C95

A

1671-9743(2010)04-0010-03

2010-03-07

王亚红 (1979-),男,甘肃礼县人,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生,从事民间文化方面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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