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民间神话中的葫芦文化
2010-08-15郭立颖
郭立颖
(天津外国语学院英语学院,天津300204)
我国的许多研究者都探讨过葫芦在文化中的象征意义。闻一多先生曾在《伏羲考》中将葫芦与中国神话的起源,先祖与创生联系起来。《周易》中伏羲称为包,闻一多提出包之包音与瓠相近,义为葫芦,则包与女娲一样都源于葫芦崇拜。关于女娲神话的文化渊源在我国学术界有几种说法,其中颇具代表性的是葫芦崇拜说。“女娲”,音似“匏瓜”,即葫芦。华夏文化中女娲是创造世界的女始祖,女娲不仅化育了人类,还孕育出世界万物。作为人类女性始祖的女娲之名则体现了生殖崇拜的基本特征。王增永在《神话学概论》中进一步提出女娲的名字是多种文化相融合的产物,以生殖崇拜为主,兼含有祖骨崇拜。[1](P151)祖骨崇拜来源于原始人发现人死后肉体腐败但人骨不朽,认为人死后神灵转移到骨头里面,是原始时期流行于世的普遍文化现象。盘瓠神话也是在我国流传甚广的著名神话。盘瓠的音义是“大葫芦”,此名显然源于葫芦崇拜。但盘瓠本身是一条犬,神话本身则以犬崇拜为核心。盘瓠神话是葫芦崇拜与犬崇拜相结合的产物。有学者将开天辟地的盘古与盘瓠相联系,认为盘古与盘瓠读音相近,如夏曾佑,袁珂。也有的认为两者毫不相干,如吕思勉,王增永。虽然至今这仍然是一个很有争议的问题,但葫芦与盘古这位创世大神或盘瓠这位氏族始祖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总之,中国古典神话故事展现了葫芦与人类先祖的密切关系:伏羲,女娲,盘古或盘瓠乃葫芦化身,创造了人类 (包括具体的氏族或民族)与世界万物。
中国学者中有较多的人认为图腾神话是人类最早阶段时期的神话,略晚于女性生殖崇拜神话,它与自然神话共同丰富了母系氏族社会的神话内容。我国南方很多的少数民族都流传有葫芦图腾神话,且内容基本相似:古时突发劫难,洪水席卷了世间万物,只留下了兄妹俩人,躲入一个空葫芦里才幸免于难。后兄妹成婚,繁衍人类后代子孙。典型的神话有黎族地区的《葫芦瓜》:“远古时期,黎族的先民在某一时期遇到了洪水暴发,天下的人几乎灭绝,只幸存一男一女和一些动植物藏在葫芦瓜里。后来,他们结婚了,繁衍了人类。葫芦瓜给他们的生产生活提供了各种各样的条件,保住了黎族祖先的生命。因此,葫芦瓜便成为黎族图腾崇拜的对象,而葫芦瓜也成为后代船形屋的雏形。”[2](P395)彝族史诗《查姆》记叙了古代洪荒时兄妹挖葫芦做船幸免于难的故事。云南红河县彝族认为彝族是从葫芦里生出来的。哀牢山区的彝族有供奉“灵祖葫芦”的风俗。“在‘罗罗’彝语中,葫芦和先祖这两个词汇完全等同,都叫做‘阿普’,即葫芦就是先祖”[3](P436)在婚礼上,新婚夫妇饮交杯酒用的器皿就是一剖为二的葫芦所成的两个瓢,两瓢相合象征新婚夫妇成为一体。拉祜族关于葫芦的神话是说直接从葫芦里生出了一男一女,后结合繁衍后代。可见这些民间的图腾神话延续了生殖崇拜的特征,将葫芦与男女婚配,繁衍后代联系起来。另外仡佬族对葫芦的崇拜可被视为女娲祖骨崇拜的变体:“他们把葫芦作为始祖的象征,置于神龛供奉。老人死后,把手和脚的指甲剪下放在葫芦里,置屋后神堂秘存。”[2](P395)被放入葫芦的指甲与骨架同样有不朽的象征含义。
葫芦文化不仅体现于中国古典民间神话故事中,在亚洲其他地区特别是南亚和东南亚地区也广为流传。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中罗摩祖先萨竭罗国王又两位皇后,第二位皇后须摩底生下一个胎葫芦,从中降生了六万个儿子,成为太阳王族的先祖们。葫芦在这里与女性的生殖和王族的创始紧密相连。在越南,关于葫芦的神话有很多,均与女性相关。在西原地区,种植葫芦完全是女性的工作。埃地族的民间神话中相传民间乐器德朗琴最初是由葫芦 (代表母亲),蜂蜡(代表父亲),六只竹管 (代表兄弟)组成的。[4](P1)越南北部莱州地区的芒族文化中也流传着关于葫芦的神话:大洪水过后,世界上只剩下一对年轻的兄妹。妹妹不愿成为女人跳崖而死,哥哥由于伤心和孤独不久也死去。天神为了避免世间人类灭绝,在一个大葫芦里装满人,通过一只竹筒滚落人间。但每次葫芦落地便被一个妖怪吞吃掉。于是天神将一个滚烫的南瓜滚下来,妖怪浑身起火,牙齿被烧光。葫芦最终安全着陆。由于大地刚被火烧过,所以最先从葫芦里出来的人皮肤被浓烟熏黑,最后出来的肤色最白。高棉族的葫芦神话同样是关于越南不同少数民族的起源:从前有兄妹二人相依为命,生活艰辛。一天两人在树林中捉到一只鼹鼠,准备吃掉。鼹鼠求饶,两人将它放了。为了谢恩,鼹鼠透露天机:台风将至,所有的人将会被洪水吞没。按照鼹鼠的示意,兄妹带了足够的食物躲进一个空心圆木中,幸存下来。为了使人类继续,兄妹结为夫妻,妹妹生下一只葫芦,放在炉边烘干。每次从田间劳作归来似乎都听到葫芦里传出声音。为了一探究竟,妹妹在葫芦上刺了一个小洞。于是高棉族人最先跳出来,紧接着是芒族,泰族,苗族,寮族,最后是越族,现出来的肤色最黑,后出来的渐渐变白。[5](P1-2)可见在印度与越南的民间神话中,有关葫芦的传说均与民族的诞生或王族的兴起息息相关,明显体现了生殖崇拜的特征。
季羡林先生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就指出了葫芦神话不限于中国,它至少是亚洲性的。[6](P170-171)那葫芦神话是不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呢?答案是肯定的。在美洲与非洲的不同地区流传着相似的葫芦神话。美洲的台诺族人是1492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岛上的原住印第安居民。葫芦出现在台诺民族的创生神话中:相传有一位被称为“雅亚”的众神之神。他的儿子“雅亚之子”因为有弑父的企图被放逐了四个月后被雅亚杀死。雅亚将儿子的骨头放在一个葫芦里,悬挂于屋檐之下。有一天,雅亚思念儿子,便对妻子说:“我想看看咱们的儿子。”妻子很高兴,立即取下葫芦,将儿子的骨头倒出来,骨头变成了许多活鱼,雅亚与妻子将鱼吃掉。[7](P88)这个葫芦神话体现了祖骨崇拜的印记。葫芦里是不灭的灵魂——骨头,骨头最终变成有生命的鱼,又回到了创世祖先雅亚的身体中。另一个关于雅亚及其后代的神话则体现了葫芦与创生的联系:雅亚有四胞胎的儿子。一天雅亚要去看一看他们。四兄弟正在用葫芦吃饭,感到父亲即将到来,急忙将葫芦瓜收拾起来。慌乱之中,葫芦被掉在地上摔成两半。水从葫芦中不断涌出,淹没了整个大地,葫芦中还涌出不计其数的鱼。这就是大海与所有海洋生命的起源。[7](P103)
不仅在美洲,非洲的一些地区也有与葫芦相关的神话。西非多哥兰民间流传着仙人用会飞的葫芦觅食,每次都满载而归。[8](P209)葫芦是多产丰饶的象征。葫芦还被与女性的成熟与生育相联系,象征多子多孙的生殖崇拜,是女性死后的葬品。东非的坦桑尼亚流传有葫芦孩子的故事:一座高山脚下住着一位孤苦伶仃的老女人,无儿无女,受人欺凌。她每天虔诚祈祷天神派人帮助她。天神感动,让她地里的葫芦籽很快长大结出很多葫芦。葫芦成熟后,她将葫芦挂在屋檐下风干,还挑出一个最大的放在火炉旁烘干。第二天早晨,天神的使者趁女人去干活,把所有的葫芦全摸了一遍,葫芦全变成了少年,少年们帮女人干起了活,只有最大的葫芦变的“奇特特”不干活,他每天负责将其他葫芦兄弟从屋檐上接下来,干完活再挂回去。后来女人发现了这个秘密,就不让他们再变回葫芦,把他们当子女一样抚养,生活一天一天好起来。可她讨厌“奇特特”这个不干活的孩子。有一天,她被“奇特特”绊倒,骂他是一钱不值的葫芦,结果少年们全变回了葫芦。女人得罪了天神,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最后凄凉地死去。[9](P546-550)
从上文流传于亚洲,美洲,非洲的古老神话可见葫芦文化的世界性。这些神话均将葫芦与生命相连。亚洲的葫芦神话更明显地体现了生殖崇拜与图腾崇拜,同时也留下了时代发展的印记:从最初的单一女性始祖发展到兄妹共创新的人类,则是从母系氏族社会向父系氏族社会过渡的产物。另外亚洲的葫芦神话,如中国,印度,越南的葫芦神话与美洲,非洲的葫芦神话相比较则更富于社会史,特别是民族史与家庭史的文化意义。这些神话强化了原始先民的集体意识,发挥了巨大的凝聚作用,社会性较为突出。相比较而言,美洲与非洲的葫芦神话更突出了神的威力,宗教色彩浓郁一些。但这些世界各地流传至今的葫芦神话都与创生或生命密切相关。直至今日,关于葫芦的故事在我国民间的大众文化中仍经久不衰,从战胜邪恶的葫芦兄弟到获得超生命元素的葫芦小金刚,葫芦不仅孕育了生命,更产生了正义,善良与勇敢,在芸芸众生的童年阶段发挥着潜移默化的教育功能。
[1]王增永.神话学概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2]何星亮.图腾与中国文化[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
[3]何耀华.中国西南历史民族学论集[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8.
[4]The gourd life-Vietnam[EB/OL].http://www.vietnamtripadvisor.com/Travelguide/Fineartshandicraft/thegourdlifevietnam/
[5]Ethnic minorities look to the mother gourd[EB/OL].http://vietnamnews.vnagency.com.vn/Showarticle.php?num=01TRA270205.
[6]季羡林.比较文学与民间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7]Stevens-Arroyo,A.Cave of the Jagua[M].New Mexico:University of New Mexico Press,1988.
[8]Heiser,Charles.The Gourd Book Norman[M].Oklahoma:University of Oklahoma Press,1979.
[9]赵谷怀,唐麒.世界神话故事总集亚洲非洲卷[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