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铖戏曲中“集唐诗”研究

周忠诚

(淮北市教育局,安徽淮北 235000)

阮大铖戏曲中“集唐诗”研究

周忠诚

(淮北市教育局,安徽淮北 235000)

阮大铖,明末诗人和戏曲家,尤善词曲。其戏曲作品《春灯谜》、《燕子笺》、《双金榜》、《牟尼合》合称《阮大铖戏曲四种》,在明末剧坛甚至政坛产生过较大影响。在“不以人废言”的学术思想中从阮剧中的集唐诗入手,对集唐诗进行归类整理,加以艺术分析,从而提升了阮剧的思想和艺术内涵。

阮大铖;戏曲;集唐诗;研究

一 、阮大铖戏曲中集唐诗概况

《阮大铖戏曲四种》共有集唐诗一百七十三首。《春灯谜》中集唐诗五十八首,该剧总计四十出,除第一出外均有下场诗,其中上场诗十七首,中场诗二首,下场诗三十九首;所有集唐诗中只有三首五言诗:即一首上场诗五言诗,二首下场诗五言诗,其余皆为七言诗。《牟尼合》中集唐诗五十六首,该剧总计三十六出,即上场诗十七首,中场诗四首,下场诗三十五首;该剧有二首五言上场诗,一首五言中场诗,二首五言下场诗;其余皆为七言诗。《双金榜》中只有下场诗三十七首,皆是七言诗;《燕子笺》中集唐诗二十二首皆是七言诗,其中上场诗三首,下场诗十九首。

二、集唐诗的文体特征和文学功能

诗歌是戏曲的重要语言表现手段之一,但戏曲中的诗歌不能游离于戏曲的母体,故而有异于一般意义上的诗歌。《阮大铖戏曲四种》是传奇,诗歌只是作为其中重要的语言表现手段,是为满足戏曲创作的需要服务的。脱离阮剧的戏曲母体来讨论其中的集唐诗是片面的;但拘囿于其中,不从具体诗作的作家生平、创作背景来分析诗歌进而探究集唐诗同样是没道理的。

据资料记载,集句诗汉魏时已有之,发展到宋代则以杜诗为盛;集唐诗在明代传奇领域大为盛行。阮剧曲词典雅华美,宾白声口毕肖,人物形象鲜明,具有汤显祖戏剧的风格特点。但是阮大铖不盲从、不迷信,他指出汤剧的不足,又能紧密联系舞台实际,注重演出效果,这是他自认为超过汤剧的地方。实践证明,也确实是阮大铖戏曲显著的艺术特征之一。现对阮大铖戏曲中集唐诗的文学功能做具体分析。

(一)上场诗

1.起到引导戏剧开端,介绍人物的作用

在成熟的北杂剧与南戏传奇中,人物一上场,一般要念四句诗,称之为上场诗;上场诗一般是人物上场时的宾白,其作用主要是介绍人物,起到开场白的作用。如《春灯谜》第二出《赴湘》中主人公宇文彦的上场诗:“十二山晴花尽开,九成初日照蓬莱。开冰池内鱼新跃,巴蜀雪消春水来。”分别出自:

【竹枝词】李涉 :“十二山晴花尽开,楚宫双阙对阳台。细腰争舞君沉醉,白日秦兵天下来。”

【早朝】杨巨源:“钟声清禁才应彻,漏报仙闱俨已开。双阙薄烟笼菡萏,九成初日照蓬莱。朝时但向丹墀拜,仗下方从碧殿回。圣道逍遥更何事,愿将巴曲赞康哉。”

【奉和立春日内出彩花树应制】刘宪:“禁苑韶年此日归,东郊道上转青旂。柳色梅芳何处所,风前雪里觅芳菲。开冰池内鱼新跃,剪彩花间燕始飞。欲识王游布阳气,为观天藻竞春晖。”

【凌歊台(台在当涂县北,宋高祖所筑)】许浑 :“宋祖凌高乐未回,三千歌舞宿层台。湘潭云尽暮山出,巴蜀雪消春水来。行殿有基荒荠合,寝园无主野棠开。百年便作万年计,岩畔古碑空绿苔。”

“十二山晴花尽开”即巫山十二峰,早春的山花业已开放;“开冰池水”、“巴蜀雪消春水来”,点名了时间、地点,结合全诗的意境,一个长相俊俏、富有才华的青年跃然舞台。开场白:“小生宇文彦,原系贞观年间中书令宇文士及之后,因天宝丧乱,避地西蜀,遂住巫山……今乃新春三月,小具盘觞,一者为爹妈共祝眉寿,二者与哥哥畅叙离情。”与上场诗相一致。

2.推动剧情发展,统领简介戏剧内容的作用

《春灯谜》第九出《改岸》中主人公宇文彦的上场诗:

【玩花与卫象同醉】司空曙:“衰鬓千茎雪,他乡一树花。今朝与君醉,忘却在长沙。”

本诗为一位作者的同一首诗,显然是一首老朋友相见恨晚一醉方休的惜别诗。唐人饮酒送别的诗很多,这一首颇具特色。首联二句,诗人不说此次重逢,却先回忆过去时光流逝以及昔日相见时的美好景色,有“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之情感,似水的年华一去不返;有了昔年的远别,才推出今日的“乍见”。“他乡遇故知”,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干脆来个“今朝与君醉”,忘记了时间、地点,不管他“酒醒何处”。久别重逢,本当欣喜,而内心深处有无限的痛苦,不能言表,双方在垂暮之年还能活着相见已是深感庆幸。写景抒情相伴,情景交融,相得益彰。

联系该出戏的前后剧情,宇文彦与女扮男装的韦府大小姐影娘元宵庙会上打字谜时的唱和,在庙祝处吃酒因互相倾慕对方的才情互赠诗笺,醉酒后因夜晚天气骤变相互上错了船,导致双方命运的大转折,特别是宇文彦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曲折坎坷遭遇,在随后近两年的生活里充满着悲欢与艰辛,因此说,该上场诗起到承上启下又推动剧情发展的作用。

3.展现人物性格、特点,赋予观众爱憎、同情的情感作用

《春灯谜》第十六出《释别》中的上场诗:“烟笼寒水月笼沙,谁道门生隔绛纱。寂寞空庭春欲晚,惟见棠梨一树花。”

正值寒食节,宇文行简在官任上自然想到不久前元宵夜晚皇陵庙会上失踪的小儿宇文彦,心情郁闷哀叹。

《春灯谜》第十六出:“夫人,我到任以来,官虽寒俭,幸此地有屈宋遗风,山水佳胜,士风醇美,尽可栖迟。只是承应寻访小孩儿,不见有消息回来,今日是寒食节了,这光景好不凄楚。(老旦),我这两夜梦兆不佳,心神俱乱。大孩儿家下孤零,也还犹可;只是小孩儿下落未审如何?正是团圆千日好,抛闪一朝难。”

此出上场诗分别出自:

【泊秦淮】杜牧:“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登刘宾客高斋】钱起:“能以功成疏宠位,不将心赏负云霞。林间客散孙弘阁,城上山宜绮季家。蝴蝶晴连池岸草,黄鹂晚出柳园花。日陪鲤也趋文苑,谁道门生隔绛纱。”

【春怨】刘方平:“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送元使君自楚移越】刘商:“露冕行春向若耶,野人怀惠欲移家。东风二月淮阴郡,唯见棠梨一树花。”

首句“烟笼寒水月笼沙”为杜牧《泊秦淮》首句,这首诗第一句就不同凡响,两个“笼”就很引人注目。烟、水、月、沙四者被两个“笼”字和谐地融合在一起,绘成一幅极其淡雅的南京秦淮河两岸的夜色图。前人对此诗已有相当多的分析研究,本文就不再赘述。三四句更为无人的“金屋”增添孤寂的感觉。屋内无人,固然使人感到孤寂,其意境恰似李清照《武陵春》词所写的“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唯见棠梨一树花”与“梨花满地不开门”意义相近。它既直承上句,是“春欲晚”的补充和引伸;也遥应第二句,对诗中之人起陪衬作用。从时间布局看,诗的第一句是写时间之晚,第三句是写季节之晚。第三句写空庭春晚,引出第四句惟见庭中棠梨之花。这首诗一开头就使所写的景物笼罩在夜色之中,为诗篇涂上了一层暗淡的底色,并在这暗淡的底色上衬映以洁白耀眼的满地梨花,从而烘托出了那样一个特定的环境气氛和主人公的伤春情绪,在百无聊赖中因小儿子失踪数月没有信息又添新愁。诗篇的色调与戏剧情调是一致的。

(二)下场诗

一出结束时,人物下场前,一般也要念下场诗。下场诗一般是一出将要结束,人物下场前的宾白,其作用是概括每出的内容。集唐诗可以由戏曲人物独白,也可以由场外音诵出;如果此时舞台上有多个人物,也可以由场上所有人物合念一首下场诗。

《阮大铖戏曲四种》共有集唐诗一百七十三首,仅下场诗就有一百三十首,占了大部分篇幅,以下略加概述。

1.在戏曲故事中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既总结上出或数出的剧情,又为下出或此后的剧情提供引子

《春灯谜》第二十五出《湘省》下场诗:“杏艳桃娇夺晚霞,宫莺衔出上阳花。莫道两京非远别,故山烟树隔天涯。”分别出自:

【乐游原】唐彦谦:“杏艳桃娇夺晚霞,乐游无庙有年华。汉朝冠盖皆陵墓,十里宜春汉苑花。”

【天津桥望春】雍陶:“津桥春水浸红霞,烟柳风丝拂岸斜。翠辇不来金殿闭,宫莺衔出上阳花。”

【和令狐相公别牡丹】刘禹锡 :“平章宅里一栏花,临到开时不在家。莫道两京非远别,春明门外即天涯。”

【秋塘晓望】吴商浩 :“钟尽疏桐散曙鸦,故山烟树隔天涯。西风一夜秋塘晓,零落几多红藕花。”

首句“杏艳桃娇夺晚霞”是描写汉代著名皇家官苑——乐游原(在长安附近)的春色美景,此处在盛唐也是繁华丽景;但是,随着王朝的更迭,沧海桑田,一切繁华都成了过眼云烟。再看“宫莺衔出上阳花”:盛唐时期洛阳的天津桥畔,翠柳如烟,风景如画。这自然界的美好春光,不减当年,令人心醉。然而,“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山河依旧,人事已非。面对着这番情景,诗人怎能不心潮起伏,感慨万千!三、四两句同样也是感慨今昔变迁之大,前后映衬,对照鲜明。联系剧情,一天之内瞬时变化之大令宇文行简夫妇始料不及。大儿子宇文义从名落孙山到探花及第,并且因传胪官眼花口误而改了姓氏,连老子也跟着改姓加官;此时的宇文义已是钦差出巡成为父亲的顶头上司,而又突然出现在父母眼前,宇文行简夫妇自然想到夭折的小儿子,由悲而喜,由喜而悲;真是又悲又喜,悲喜交加。

2.集唐诗作为戏曲语言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展示人物心灵、个性形象以及延伸剧情,引导观众想象空间发挥作用

《双金榜》第二十八出《捕散》中的下场诗:“独步长堤不见人,潮生沧海野塘春。更为后会知何地,相对那能不怆神。”分别出自:

【残春独来南亭因寄张祜】杜牧:“暖云如粉草如茵,独步长堤不见人。一岭桃花红锦黦,半溪山水碧罗新。高枝百舌犹欺鸟,带叶梨花独送春。仲蔚欲知何处在,苦吟林下拂诗尘。”

【寄乐天二首】(其二)元稹:“山入白楼沙苑暮,潮生沧海野塘春。老逢佳景唯惆怅,两地各伤何限神。”

【送路六侍御入朝】杜甫:“童稚情亲四十年,中间消息两茫然。更为后会知何地,忽漫相逢是别筵。不分桃花红胜锦,生憎柳絮白于绵。剑南春色还无赖,触忤愁人到酒边。”

【九日陪董内召登高】廖匡图 :“祝融峰下逢嘉节,相对那能不怆神。烟里共寻幽涧菊,樽前俱是异乡人。遥山带日应连越,孤雁来时想别秦。自古登高尽惆怅,茱萸休笑泪盈巾。”

这四首诗的大意都是亲朋好友的分别——相聚——又将分别。诗人与多年未见的好友重逢当然是悲中有喜,喜极而悲,悲喜交加、短暂聊叙旧情后又不得不再次分别,时势多变,人生多艰,对以后的路谁都难以预测,集唐诗中第三句“更为后会知何地”是中心句,诗意与剧情极为吻合:“江洋大盗”莫次非为了弥补早年过错给皇甫敦造成的离子流放的损害,本意派遣大队人马迎接皇甫敦妻儿全家到海上团聚,从此过上清闲富足的日子,不想被帅府苗爷假借以公报私仇(当年拒婚之羞辱)栽上勾引盗贼谋反之名,卢家祖孙三代弃家逃亡,反而帮了倒忙,以致皇甫敦一家三口十八年后才得以团圆。

3.集唐诗更好地表达了作者的创作倾向和感情抒发的需要

《春灯谜》第三十五出《宴感》中的下场诗:“平阳歌舞新承宠,帘外春寒赐锦袍。幸同葵藿倾阳早,碧殿疏龙淑气来。”分别出自:

【春宫曲(唐人绝句作殿前曲)】王昌龄:“昨夜风开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轮高。平阳歌舞新承宠,帘外春寒赐锦袍。”

【奉和春日幸望春宫】郑愔:“晨跸凌高转翠旌,春楼望远背朱城。忽排花上游天苑,却坐云边看帝京。百草香心初罥蝶,千林嫩叶始藏莺。幸同葵藿倾阳早,愿比盘根应候荣。”

【人日宴大明宫恩赐彩缕人胜应制】李適:“朱城待凤韶年至,碧殿疏龙淑气来。宝帐金屏人已帖,图花学鸟胜初裁。林香近接宜春苑,山翠遥添献寿杯。向夕凭高风景丽,天文垂耀象昭回。”

此处集唐诗一、二句是一首反映封建帝王喜新厌旧的宫怨诗;诗歌内容借汉武帝宠爱歌女卫子夫并最终立她为卫皇后、又废弃陈皇后之事,是对唐朝宫廷中的女子色衰爱驰并终遭遗弃的可悲命运深表同情之作。三、四句是奉和应制之作,就是臣下感恩承欢,对皇上歌功颂德、溜须拍马的应酬诗作。这类诗词精品很少,作者在此引用不是好手笔。追求功名利禄是封建时代读书人的最高理想,哪个不愿意像“葵藿倾阳早”一样得到皇上的宠幸呢?!联系到戏剧中的主人公宇文彦高中榜首又入赘成为韦府的乘龙快婿,功名和美满的婚姻均已得到,正是作者刻意塑造的理想仕途生活,主人公身上烙印了作者的影子。追求功名、步入仕途是其人生追求的最终目标。作者不仅是对功成名就者的仰慕,而且也是对自身名列逆案、赋闲在野状况的忿忿不平。可见,集唐诗也是抒写大铖在家乡怀宁和南京避难的独特经历和感怀,既是阮大铖戏剧创作和演出的出发点,也是其归宿。

据统计,《阮大铖戏曲四种》一百七十三首集唐诗中,选入三百八十九位诗人的七百三十六句诗。绝大部分为中、晚唐诗人,特别是晚唐诗人占总数的一半还多。究其原因,中晚唐诗以爱情功名为题材内容,其律绝在句法上更为精严,而且诗句更为清丽,在内容上更符合阮剧的剧情与戏曲风格,增强了剧作的感染力。这样使得阮剧比同时期的其他作品更有文学的典雅性和传奇的戏剧性。

综上所述,融入戏曲母体的《阮大铖戏曲四种》中的集唐诗,既秉承了传统集唐诗的总体特点,又在文学功能上有新的价值,值得我们去重视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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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张则桐.张岱与戏曲艺术论[J].盐城师范学院学报, 2003(4).

责任编辑:张彩云

Abstract:Ruan Dacheng is a poet and dramatist of late Ming Dynasty.His representative works,such as Riddles on Spring Lantern,Swallow Notes,Double Medal Tally,etc.,imposed great influence on drama creation as well as politics of that period.Sticking to the academic ideology of“not rejecting an opinion because of the person expressing it”,the author collects and analyses the folk customs in the Collection of Poems in Tang Dynasty and finally elevates the thinking and artistic style of Ruan Dacheng’s dramas.

Key words:Ruan Dacheng;drama;the Collection of Poems in Tang Dynasty;study

Study on“the Collection of Poems in Tang Dynasty”of Ruan Dacheng’s Dramas

ZHOU Zhong-cheng

I207.22

A

1671-8275(2010)02-0090-03

2009-12-22

周忠诚(1966-),男,安徽临泉人,淮北市教育局职教教研员,硕士。研究方向:古典文献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