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批评视野下的闻一多诗歌中的天堂原型
2010-08-15李群林石柏胜
李群林,石柏胜
(1.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 430072;2.淮北职业技术学院学报编辑部,安徽淮北 235000)
原型批评视野下的闻一多诗歌中的天堂原型
李群林1,石柏胜2
(1.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 430072;2.淮北职业技术学院学报编辑部,安徽淮北 235000)
天堂原型在闻一多诗歌中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天堂原型内在的深层结构是:天堂总会透出希望之光、天堂又显得遥不可及、天堂最终会走向幻灭。闻一多诗歌中的天堂原型在连通着人类的集体无意识的同时,时代也赋予了这个原型以复杂多变的现实意义,而作家个体更赋予了这个原型以兼容并蓄的多元文化意义。
闻一多;诗歌;天堂原型;增值意义
一
天堂历来是个体生命时时仰望、顶礼膜拜的神秘存在。中国人的天堂意识来源于道教和佛教。在道教徒们看来,只要通过不断的修炼,就能长生不死,得道成仙。按闻一多本人的话来说,“得道者最终的归宿是山——西方的昆仑山。”[1]161佛教融汇了道、儒诸家思想之后,也逐渐占据国民意识领域。与道家的灵魂不死思想不同的是,佛家更看重个体生命来世的走向。净土是佛家思想里一个很重要的观念,“佛教的净土是现实世界之外的另一个理想世界,是幻想的解脱之地。它所体现的是与现实救济不同的对来世或永生的向往。”[2]73随着时间的推移,道家神仙们的栖居地——昆仑山在佛家思想的影响之下,逐渐转移到了天上,并在后世的小说、戏曲等文学作品中形成了一个以玉皇大帝为中心,佛道诸仙环绕簇拥的等级清晰、结构繁复的天堂体系。在西方,基督教义深入人心,天堂观念存在于每个人的深层意识之中。按《圣经·旧约》的说法,天堂是上帝耶和华的荣居之地,也是尘世芸芸众生在经过末日审判之后,得以纯洁无辜之身栖息的理想之所。
在闻一多的大量诗篇里,诗人呈现了许许多多的天堂原型或其置换的变体,比如在《李白之死》[3]206一诗中,诗人笔下这个“蓬莱底世界”有怡人的风景,有自由的神仙,正是人们理想中的天堂的形象呈现。在《快乐》一诗中,充满生机的快乐点染在伊甸之园,群花立刻绽放,“我的世界/忽变成了天堂,/住满了揉眼的安琪儿!”在西方基督教文化传统里,“伊甸园”是上帝为人类安置在东方的人间天堂,“安琪儿”是长翅膀的天使,是上帝命令的传递者。这些诗尽管在表层形态与结构上并不完全相同,但是它们却具有共同的深层结构:
(1)诗人的“天堂”总会显露出希望之光。天堂在个体生命意识或潜意识存在的最大意义在于它总是寓示着希望。它就像漆黑之夜的一缕微光,在迷失了道路和方向,茫然恐惧的氛围困扰之时,诗人总会循着希望之光的导引,寻找到一条可行之径。如果不从功利性角度考量,而仅从精神层面的影响效果上去阐发其意义,显然天堂的价值不可估量。
(2)“天堂”又总是与诗人保持着疏离关系,显得遥不可及。在个体生命意识之中,天堂又是个神秘的所指。它指涉着光明、希望的同时,却又因其本身的特殊性质,而与实在的生命个体本身保持着某种疏离。一方面,天堂与尘世存在巨大的空间距离的反差;另一方面,天堂常驻民与尘世凡人在生命结构上存在巨大的性状上的异质。因此,在这个层面上,天堂与尘世个体生命既具有施予与感召的良性互动关系,又存在疏离与淡漠的非正常的情感体验。
(3)诗人的“天堂”最后都不免走向幻灭。在闻一多的诗歌中,蕴含着希冀与光明的天堂总不免归于虚无走向幻灭之途。在《荒村》一诗中,诗人为我们同时展现了两幅画面。一个天青水绿,百花盛开,一排和谐宁静的天堂景象。而另一个“荒村”与前面的美景比较起来,已经破败到惨不忍睹的地步。“荒村被黑暗年代割裂了,美景与惨状,生机与死亡,和平与杀戮,同时存在于一片天地中,是荒村的形象变得更加典型而又更加荒诞。”[4]407到了后来的《死水》,天堂原型寓意的“和谐宁静、无欲无求以及纯洁无邪”诸多质素已经荡然无存,现实就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二
从民族集体无意识中的天堂原型到闻一多诗歌中的天堂原型的转变,具体说来即由“和谐宁静、无欲无求”的完美无缺的天堂意象转变为动荡、纷争的令人愤懑的天堂意象,这一切深深地烙上了时代的印迹。在《李白之死》、《剑匣》、《园内》、《快乐》等诗中,“那个蓬莱的世界”、“住满了柔艳的安琪儿”的天堂,到了《荒村》、《初夏一夜的印象》、《死水》等诗中,变成了“蛤蟆蹲在甑上,/水瓢里开白莲,/桌椅板凳在田里堰里飘着;/蜘蛛的绳桥从东屋往西屋牵?”、“阴风底冷爪子刚扒过饿柳底枯发,/又将池里的灯影儿扭成几道金蛇。”、“一沟绝望的死水”……。闻一多诞生在中国半殖民半封建社会时期,“帝国主义的侵略,激怒了具有正义感的中国人,点燃了他们的爱国热情。当时,正是戊戌变法运动时期,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的社会思潮在迅速传播。”[5]3他在清华学校念书期间,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反帝反封建的“五四”运动。期间,他是清华学校学生活动的主要成员。到美国读书期间,他满怀激情和信心写了《园内》这首长诗,他礼赞园内的景象“唱的象似一溪活水,在旭日光中淙淙流去”,就是这么一首充满激励人心的天堂意象的诗,诗人却说他当时的心情“只有悲哀、绝望、孤寂、无聊,所以《园内》表面虽似堂皇,其中正含着无限的冷泪,他终掩不住。”[6]686回国后的闻一多发现朝思暮想的祖国仍然陷入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的双重压迫之下,那份孤寂、愤激与失落之情自不待言。如果说《荒村》中“他们都上那里去了”的无助的呼喊还稍显露出诗人目睹此情此景的讶异和疑虑,以至于在心底涌出全然无法理解的寂寥和愤懑之情,那么到了《死水》这里,面对“这一沟绝望的死水”,就分明是无言的绝望了。至此,天堂原型原初的寓意完全被置换变形,“和谐宁静、无欲无求”被“动荡、纷争”所取代。
这种经过置换变形的天堂原型跟它的原始意义彼此互逆,构成了一组异质同构的对应物。原型是一种集体无意识,它通过神话、仪式等显在形式在人们的意识中反复出现。但是,原型的寓意又不是恒久不变的,它会随着时代的变迁和具体环境的变化,以不断变换相应的内容,来扩充自身的内涵和外延。因而,此处天堂原型由此及彼的转变,正是赋予原初天堂原型以新的意义。这种新与旧的更迭,单纯到复杂的演化,充实了天堂原型的历史链接之河,使之富含更加深刻生动的意蕴。此外,天堂原型原初与当下隐喻的异质对立,也会导引出种种关于社会、人生问题的思考。由此,对天堂的仰望和膜拜过渡到对社会人生终极问题的追问,从而将一个单纯的文化寓意上升到复杂的哲学层面。
三
闻一多诗歌中的天堂原型既涵括了本民族集体无意识心理,又涉及西方社会的无意识心理。这种双向认同与涵括的原型模式寓示着诗人独特的天堂观的形成,即在他的意识中,天堂原型并不是一个单一的意义指涉,而是一个涵括东西方文化的多元的兼容并蓄的所指。
闻一多所处的时代正是西方列强凭借坚船利炮强行打开中国国门,展开疯狂掠夺的时代,也是国内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时代。强势的西方现代工业文明让长期处于闭关锁国状态的国人震惊的同时,本土文化的腐朽与衰败又让其陷入深深的迷惘。戊戌变法、辛亥革命、“五四”运动……这一幕幕“触及思想、价值等文化深层结构的中西文化的比较与论争”[7]52,都是迷惘、痛苦、深思中的中国人力图改变现状、奋发图强的明证。“论争之中产生了西化派和国粹派这样各执一端的两极分化。”[7]52在西化派的意识里,民族集体无意识里的天堂完全指涉着西方的天空,人类对天堂的仰望与礼赞皆源自洗脱原罪,以纯洁的生命本身回归到上帝的怀抱。他们信奉的天堂里,玉皇大帝和众多神仙让位给上帝、耶稣基督和天使,“天人合一”、“无欲无求”的田园牧歌让位于西方现代工业文明。这种观点运用到诗歌创作中,便出现了类似“西洋人说中国话”、“翻译的西洋诗”[3]363的作品。在《女神之地方色彩》一文中,闻一多说:“现在的新诗中有的是‘德谟克拉西’,有的是泰果尔,亚坡罗,有的是‘心弦’‘洗礼’等洋名词。但是,我们的中国在哪里?我们四千年的华胄在哪里?”[3]362在《园内》、《我是中国人》、《长城下之哀歌》等诗中,他不惜笔墨大肆渲染本土文化,极力表示出对本土文化的缅怀与关切。在国粹派的意识之中,民族无意识中的天堂显然是单一的,它仅指涉着道教、佛教诸仙栖居的天空。在他们信奉的天堂里,没有上帝和天使,只有玉皇大帝和神仙。“天人合一”、“无欲无求”的和谐宁静排斥一切工业的物质的因素。这种认识反映到文学中,便会无休无止地对古代的社会,包括政治、经济、文化在内的一切盲目礼赞和膜拜。在美国留学期间,远离故土的孤独、异质文化与本土文化的对立以及华人社会地位的低下一度让闻一多极度排斥西方文化,可是后来他在给朋友们的一封信中这样写道:“美国人审美的程度是比我们高明多了。讲到这里令我起疑问了,何以机械与艺术两个绝不相容的东西能够同时发达到这个地步呢?”[6]636闻一多的许多诗歌都是东西文化融汇的产物,在这些诗中,不仅能见到“蓬莱”、“宫阙”、“嫦娥”等本土文化意味浓厚的意象,而且也能读到“天堂”、“伊甸”、“天使”等西方异质文化意味深长的词汇。用他的话说,“它不要作纯粹的本地诗,但还要保存本地的色彩,它不要做纯粹的外洋诗,但又尽量的吸收外洋诗的长处;他要做中西艺术结婚后产生的宁馨儿。”[3]361闻一多意识中东西方文化的融汇体现出他开放、包容的辩证思维,他诗歌中的天堂原型寓示着他多元、独特的广阔视角。同样的道理,东西文化中的天堂原型彼此的异质特征也在他意识或潜意识的湖底沉潜,并对他的诗歌产生巨大的影响。
[1] 闻一多.神话与诗[M]//闻一多全集:第二卷.北京:三联书店 ,1982.
[2] 孙昌武.中国文学的维摩与观音[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5.
[3] 闻一多.闻一多全集:第三卷[M].北京:三联书店,1982.
[4] 王富仁.闻一多名作欣赏[M].北京:中国和平出版社,1993.
[5] 刘烜.闻一多评传[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
[6] 闻一多.闻一多选集:第二卷[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7.
[7] 萧萐父.吹沙集[M].成都:巴蜀书社,2007.
责任编辑:之 者
I207.2
A
1671-8275(2010)02-0078-02
2009-02-18
1.李群林(1979-),男,湖北恩施人,武汉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2009级硕士研究生。
2.石柏胜(1970-),男,安徽淮南人,淮北职业技术学院学报编辑部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