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铸中华女儿魂
——论赵薇版电影《花木兰》人物形象塑造
2010-08-15程致中
程致中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 )
·文学研究·
重铸中华女儿魂
——论赵薇版电影《花木兰》人物形象塑造
程致中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 )
和以往各种《花木兰》版本相较量,赵薇版电影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具有鲜明的特点:主角花木兰不再是阳光、豪放的形象,分明带有悲怆、感伤色彩;影片绘出花木兰在烽火狼烟中“三部曲”式的成长历程;从“儿女情长”到“大爱无疆”,影片实现了爱情描写的突破与升华。花木兰已成为一种文化符号,她是中华民族“忠、孝、仁、义”传统美德的表征,她是当之无愧的“中华女儿之魂”。
电影《花木兰》;形象塑造;感伤;成长;家国情怀
去年五、六月,电影《花木兰》(赵薇版)曾先后赴法国参加戛纳国际电影节,并参加上海国际电影节,在海内外引起广泛关注。十一月底在全国各大影院公映,引起观众褒贬不一的热议。千百年来讲述“木兰从军”的文艺作品和民间故事数不胜数,近代以来演绎花木兰故事的戏曲和影视作品也层出不穷。香港导演马楚成要把这个家喻户晓、久诵不衰的传奇故事重新打造,作为年度贺岁大片献映,不能光靠勇气和技艺,还要有创新的思路和独到的眼光。近年来我们不无遗憾地看到,一些所谓“大制作”无非是华丽的服饰、炫目的武打、一个时空宏阔却冗长乏味的故事,和一群光鲜漂亮却少有内涵的面孔,老实说我是带着疑问走进影院的。而在看过电影后,我要为它喝彩,电影《花木兰》打响了今年贺岁片的第一炮。
一、“木兰从军”故事及相关版本概观
花木兰事迹最早见于南北朝时期的民歌《木兰诗》,长诗叙述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故事。她多次参加兵伐柔然的战争,总是冲锋陷阵,屡建功勋;战事平定后,天子加封行赏,她却回到父母身边,脱下战袍换上女儿装,伙伴们谁也没想到并肩作战12年的战友竟是一位年轻女子。无名诗人所记木兰故事,充满了传奇色彩。
最初把木兰故事改编成戏剧的是明代著名戏剧家徐渭(文长),他的杂剧集《四声猿》中有一齣戏叫《雌木兰》,叙木兰女扮男装建功立业的故事,该剧有一定的反封建意义。近代演绎花木兰故事的重要影视作品有17种版本,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京剧大师梅兰芳的《木兰从军》和豫剧大师常香玉的《花木兰》。梅兰芳据《木兰诗》改编的京剧忠实于原著,诗句和情节在戏中都有表现。该剧1917年在京首演,1926年搬上银幕。此前梅兰芳的新戏大抵囿于家庭琐事、儿女情长,《木兰从军》则歌颂为国杀敌、女扮男装的巾帼英雄。在戏路上,梅兰芳也有创新,他用闺门旦的表演方法表现木兰从军的动机和决心,用武小生来表现木兰从军后的机智英勇,再用闺门旦来表现木兰辞官回家的心情,做到舞蹈与武艺并重,红装与甲胄交相辉映,给观众以新颖强烈的艺术感受。常香玉版也接近《木兰诗》原貌,木兰从军12年,协助贺元帅智擒敌酋。班师回朝后,不慕官爵,只求赐与千里马回乡探亲。朝廷册封木兰为尚书郎,元帅亲率众将前往花家报喜,见到女儿装的木兰,元帅惊叹不已,称赞木兰是巾帼英雄。豫剧《花木兰》着力表现木兰勤劳质朴、勇敢坚强的性格,突出男女平等、为国立功的主题,有著名唱段为证:“刘大哥讲的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男子打仗到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许多女英雄,∕也把功劳建,∕为国杀敌,∕是代代出英贤,∕这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
1998年香港拍摄的48集电视连续剧《花木兰》,汇聚大陆、港、台三地红星(袁咏仪、赵文卓、孙兴、陈宝国、张铁林等),以爱情、武侠轻喜剧的样式,讲述花木兰转战大漠,邂逅大将军李亮,经历种种挫折,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该剧有“戏说”意味,例如王母娘娘欣赏木兰志比天高,命灶神吉利下凡助木兰建功立业,玉皇大帝却暗中差使吉利从中破坏等等,编造出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情节来。同年,美国迪斯尼公司将木兰故事改编成喜剧性动画片搬上银屏,这是迪斯尼首次尝试的中国古装动画片制作。剧中,花木兰早已不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个忍辱负重的女英雄,而被打扮成一个追求自我价值实现的充满现代意识的少女;花家祖宗为护佑木兰,派出一条心地善良的木须龙去陪伴她,这条说话像连珠炮又爱生气的顽皮小龙,给木兰带来许多欢笑,和巨大的精神支持与鼓励。这是一个外包装是中国化的,内部结构却被完全美国化的故事,在中国文化元素的使用上充分体现了“中为西用”的特点。[1]“木兰从军”故事从此成为全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美国新闻媒体赞曰:“古有神州花木兰,替父从军英名响;今有卡通‘洋木兰’,融中贯西四海扬。”
和以往各种版本相比较,赵薇版《花木兰》在故事情节、艺术结构、形象塑造、战争场面描写等方面都有所不同,显示出编导创新的思路和独到的眼光。本文着重解读这部电影人物形象塑造的突破与创新。
二、花木兰形象带有悲怆、感伤色彩
电影《花木兰》的历史背景是北魏王朝征伐柔然的战争。作为一部战争大戏,它并不缺少精彩的战争场面描写,例如骑兵冲击步兵方阵的恶战、短兵相接的马上厮杀、带血军牌的反复出现、壮烈军歌的反复吟咏,等等,所有这些战争场面无不交织着铁血悲情,其表现角度和方法在以往的影片中并不多见,给人以很强的视觉冲击力。但是和以往的战争大片不同,影片无意于在历史背景上做文章,而是从花木兰的性情蜕变与情感经历切入,用一个极具个人化的视角去构建整个故事;影片也并不刻意展现宏大的战争场面,而是以中近景或特写镜头渲染烽火狼烟的环境,聚焦点在于呈现一个传奇女子在战争中的个体行为及其情感蜕变。
女扮男装、代父从军的花木兰原型集中体现了我们民族反抗侵略、保国安民的英雄主义精神,所以早期花木兰文本往往和抗敌御侮、救亡爱国的宏大主题相联系,着力突出花木兰形象的阳刚、豪放之美。例如豫剧《花木兰》就诞生在“抗美援朝,保家卫国”高潮中,该剧的演出轰动一时,对于激发群众的爱国热情,支援抗美援朝战争,产生积极的影响。1990年代以来,随着改革开放深化和价值多元化,花木兰故事的传播出现了众声喧哗的局面。木兰形象不再像以前那样阳刚豪放,而是以人性化的眼光,突显出女性的七情六欲和阴柔、温婉之美,无论香港电视剧还是美国动画版,都浓化了这个传奇故事的生活气息,还原并强化了花木兰作为活生生的人的本质属性。
新版《花木兰》走的是一条特异路线。整个影片的基调悲怆而苍凉,画面以冷色调为主,花木兰造型也是灰头土脸、凄苦悲凉,灰黑的肤色,蓬乱的头发,干裂的嘴唇,看不出有多少女性美感。花木兰一生际遇也十分坎坷,染上浓浓的感伤色彩。开场戏“木兰从军”还多少透出一丝欢笑,后来在戎马征战中因一时冲动吃了败仗,损兵折将丢失了粮草;又一回出征柔然,受到顶头上司陷害,兵困大峡谷,险些丢了性命;和文泰的恋情也是一波三折,好不容易衣锦还乡了,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恋人与柔然公主和亲……可以说,赵薇版《花木兰》完全颠覆了大众心目中那个意气风发、阳刚豪放的花木兰形象。
影片将花木兰形象染上悲怆而感伤的色彩,并非凭空臆造,我们从《木兰诗》就可以找到根据。木兰征战的战场在那里?“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黑山”(即杀虎山)和“燕山”(即燕然山)分别位于内蒙古和蒙古国境内,古代大漠本来就是飞沙走石、杳无人烟之地,两军对阵之时,更是杀得“天昏地暗,日色无光”。《木兰诗》用30个字概括了木兰十年的征战生活:“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如此悲壮、严酷的军旅生活环境,怎能养育出意气风发、阳刚豪放的花木兰来?马楚成说:“花木兰是不可能美丽的,如果是个美女不早就露馅儿了?”应该说,导演的创作思路还是切合《木兰诗》意蕴的。
文学上的“感伤”是怎样一个概念?郁达夫把感伤视为文学作品不可或缺的元素,他说:“我们要不流于浅薄,不使人感到肉麻,那么这感伤主义,就是文学的酵素了。”“把古今的艺术总体积加起来,从中间删去了感伤主义,那么所余的还有一点什么?”[2]410他认为莎士比亚的戏剧,英国18世纪的小说,浪漫主义诗人的作品,都不能脱离感伤之域。郁达夫和鲁迅的一些作品,也披上了一层感伤之雾。花木兰悲凉的身世,残酷的战争环境,使得影片《花木兰》染上挥之不去的感伤色彩,这种感伤和男女主人公相爱不能相守的悲剧结局相交汇,能够唤起观众悲悯、崇高、悲壮的审美感情,产生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三、花木兰在烽火狼烟中成长
人物形象塑造的另一特点是,影片令人信服地描绘出花木兰性格成长的轨迹。作品不止于表现主人公在烽火狼烟中历尽磨难,奋勇拼搏,而且深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层次分明地揭出这个热情似火的女孩在成长中的困惑。
花木兰从一个看似孤单柔弱的女子成长为巾帼英雄,经历了一个“三部曲”式的性格发展历程。为了尽孝,代父从军,是花木兰性格成长的第一阶段。当初为什么女扮男装去从军呢?《木兰诗》云:“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木兰出身在普通军户人家,从小跟随父亲耕织练武,熟读兵书。18岁时北方少数民族柔然犯境,朝廷连下12卷军书招募父亲去当兵。木兰没有哥哥,弟弟弱小,不忍年迈的父亲服役受苦,便女扮男装代父从军。木兰后来说她从军的动机“只为尽孝,从没想到建功立业。”进了兵营,木兰天天做噩梦,害怕女儿身被揭破,白天行军不敢掉队,夜晚宿营不能脱衣。木兰从小舞刀弄枪,赛过男儿,战场上勇敢顽强不怕牺牲,可是大规模的杀戮使她感到厌倦和恐惧。在一次激战中,她撂倒敌军一员大将,如果不是上司的“命令”,她不忍杀死这个敌人,这个深受“仁义道德”传统教育的姑娘,身在战场,内心却要“逃避战争”。
木兰性格成长的第二阶段是邂逅文泰,坠入情网。在12年的军旅生活中,导演在花木兰身边特意安排了一个由陈坤饰演的副营主文泰,戏的重心很快便转移到木兰和文泰身上。一次偶然的温泉沐浴,文泰发现木兰原来是女儿身,却情愿替她保守秘密,尽管他们明白“战争不该有感情”,还是无法抗拒地产生了爱情。从此文泰成了木兰的精神支柱,有文泰在身边,木兰“才会有勇气把眼睛睁开”,他们并肩作战,屡建奇功,双双受封为将军。可是有一回木兰囿于私情远道驰援文泰,结果大本营遭遇敌军袭击,损失了万千弟兄万担粮草。经历了这次挫折,木兰“害怕”失去更多兄弟,“不想打仗”、“逃避战争”的消极情绪再度抬头。文泰看出木兰虽有将帅之才,却为情所累,于是佯装阵亡,布下生死之谜。文泰可谓用心良苦,他是希望木兰剪断情愫,“真正强大起来”。木兰接过文泰血染的军牌,痛不欲生;饮酒酣睡,不出辕门,久不练兵,纠缠于儿女情长,意志消沉不能自拔。
木兰最终走出情绪低谷,诚然经历了激烈的内心战争。她记得父亲说过从军打仗是“军户的责任!”她不能忘记“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文泰的嘱托:“不再放弃!”生死兄弟费小虎一席激情燃烧的话语震撼着她的心灵:“你好自私!”“你为死了的人,还是活人活?”“文泰哥希望你成为好的将军,如果见到你这个样子,他好失望!”这一切,正是花木兰在广袤荒漠的土地上茁壮成长的强大的精神力量。于是我们看到花木兰重披甲胄,沙场点兵,她终于明白:“逃避,停止不了战争;害怕,只能让我们失去更多!”“今后,我会更加强大!”
走出情绪低谷,真正坚强起来,是花木兰性格成长的第三阶段。大峡谷之战和刺杀单于这两场生死搏战,标志着木兰从一个尽孝投军的少女迅速成长为尽忠报国的铁血英雄。柔然大军压境,木兰献计,布阵迎敌。大将军背信弃义,木兰兵困大峡谷,在粮尽援绝,断水少药的危急关头,文泰“复活”,木兰誓师:“大将军可背弃我,我花木兰绝不背叛国家!”“纵然化作大漠尸骨,也要拼死守卫疆土!”这场军歌嘹亮、壮士捐躯的大战,把花木兰为国而战的大智大勇张扬到了极致。为解魏军之围,文泰以大魏七皇子拓跋宏的真实身份去柔然充当人质。木兰单身匹马乔装混入柔然大帐,说服柔然公主联手刺杀单于、勇救文泰这场戏,更加威猛壮烈,惊天动地。
有人说:“在《花木兰》这部电影中,我们根本看不到主人公的成长。花木兰这个角色机械地按照导演的需求在原地踏步,从影片开始到影片结尾,我们看不到这个人物的内心,既没有生活的失衡,也没有内心的欲求,更没有为了追求改变而做出的挣扎。”在我看来,此论有失公允。我们从花木兰为“孝”从军——为“情”而战——为“国”而战,可以清晰地看出花木兰性格成长的“三部曲”。事实上,影片触摸到主人公的内心深处,非常传神地演绎了一个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巾帼英雄。花木兰既有替父从军、万死不辞的大孝大德,又有海纳百川、报效国家的广阔襟怀,花木兰已成为一种文化符号,这个文化符号集中体现出中华民族“忠、孝、仁、义”的传统美德,她是我们民族的光荣和骄傲,不愧为“中华女儿之魂”。
四、爱情描写的突破与升华
对这部电影的批评主要集中在爱情描写上,有人指斥说:“剧本本身就是一个欠揍的跑题剧。马楚成力图打造成‘史诗’的《花木兰》,何以完全不参考《木兰辞》的叙事主题和寓意,而荒唐的将影片的主题归结到爱情?作为巾帼英雄的花木兰,在电影中代父从军的过程被一笔带过,排兵布阵、英勇杀敌也还是陪衬,与陈坤月下戏水、生离死别反倒成了全片的主干,而这些东西连野史都谈不上。”依我看,艺术作品的爱情描写是否适当,不能光看它写了多少爱情故事和场面,而要看作者的审美情趣,看他为什么描写爱情以及如何表现爱情。
如所周知,张爱玲的小说几乎清一色地描写爱情婚姻,因为她确信爱情婚姻是世俗人生“颇为普遍的现象”,她认为“人在恋爱的时候,是比在战争革命的时候更素朴,更放恣的。”[3]178就是说,人在恋爱的时候更能够充分自然地显示人的本性,真正的艺术作品描写爱情,根本上还是为了写人,表现人的本性。如上文所说,虽然影片不断地提出“战争不该有感情”这样的命题,而从实际情况看,花木兰成长、蜕变的动力恰恰与这场轰轰烈烈的生死恋密切相关。我们也不应忘记,这部电影固然带有艺术片的许多元素,其基本定位还是年度贺岁档的商业大片,历史性和传奇性不是它所追逐的目标。贺岁片的故事要吸引人,剧情要更好看,要吊足现代观众的胃口,还要提高上座率和票房价值,爱情描写或许就是必不可少的元素。以这样的观点来看电影《花木兰》,它不详叙木兰代父从军的整个过程,也不过度渲染木兰排兵布阵、英勇杀敌的战斗,而是浓墨重彩地表现木兰和文泰的生死恋情,倒是无可厚非的。
既往的影视剧有的也写到木兰的爱情婚姻,总不免在“儿女情长”的旧框架里兜圈子。例如香港电视剧《花木兰》(袁咏仪版)讲述花木兰在军中邂逅大将军李亮,经历种种波折,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大陆电视剧《花木兰》(时爱红版)也叙木兰班师回朝恢复女儿身之后,奉旨完婚,与大元帅刘元度成就一段百年佳话。
电影《花木兰》的爱情描写好就好在突破了时尚商业片“儿女情长”或是“英雄美人”的框架,提升了爱情戏的品味和人生境界。毋庸讳言,影片自始至终都在花木兰的情感上做文章。代父从军,“孝”感天地,“义”重如山,说到底还是儿女之爱;和文泰相知相爱,以至被“儿女情长”所困,意志消沉跌进情绪低谷。“文泰之死”对木兰的考验尽管有点残酷,却成为木兰情感蜕变的转折点,它让木兰的爱情变得轰轰烈烈,与“保我国土,扬我国威”的家国情怀水乳交融在一起。辞官还乡后,皇上命太子娶柔然公主,拓跋宏试图抗旨逃婚,携木兰远走高飞,木兰婉拒并动情地说:“宁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国家安宁,不能让更多亲人留下带血的军牌!”影片完全摈弃了传统戏剧“大团圆”的结局,特意营造了木兰和拓跋宏相爱不能相守的悲剧,从“儿女情长”上升到“大爱无疆”,强化了木兰从军故事的爱国主义主题,加强了影片的艺术感染力。赵薇在《花木兰》中的表演也层次分明,女性的质朴柔情,将军的勇武威严,为国捐躯的英雄气概,演绎得淋漓尽致。有人说,电影《花木兰》成就了赵薇,翩翩起舞的小燕子成长为凌空翱翔的苍鹰,甚以为然。
影片设置了许多情感戏,父女情让人潸然泪下,兄弟情暖人心扉,爱情戏也楚楚动人,但是导演马楚成的“煽情”也受到网民的狂轰滥炸,其中被指谪最多的是所谓“鸳鸯浴”。当初在互联网上看见制片方发布的那些图片时,也曾动摇过我对这部影片的信心,看电影后才释然了。设身处地想一想,女儿身的花木兰于战斗间隙,趁着月光去山谷里偷偷洗个温泉浴,碰巧在那里遇见一两个男兵,也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何况她和文泰那场所谓的“鸳鸯浴”只有十几秒钟而已,断不能成为全片的“主干”,也并不以“裸”刺激人的眼球,而是让文泰发现木兰的身份,为男女主人公的情感冲撞合乎情理地搭建了第一个平台,为剧情发展埋下了伏笔。这是一个颇具创意的艺术场景,实在不能构成马楚成导演“煽情到天崩地裂、煽情到鬼哭神嚎、煽情到五雷轰顶”的一大罪状。
电影《花木兰》还突破了庸俗无味的三角恋爱的旧套路,生动地刻画了花木兰背后两个男人文泰和费小虎的艺术形象。拓跋宏原本是史书上经常提到的北魏改革派帝王孝文帝,此人两岁被立为太子,五岁继承皇位,他的父亲献文帝因为信奉佛教要出家,便早早传位于他。他不是北魏的七皇子,而是北魏第七代君王。编导将花木兰从军与被贬为庶民、隐藏在军中的拓拔宏(文泰)牵连在一起,这一改编确实有助于加强影片的戏剧效果。文泰被赋予了前所未有的使命感,这个贵族出身的男人,目光坚定,智勇双全,他看准木兰具有将帅之才,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把木兰从一个普通女子打造成军中领袖。在这过程中,他交替扮演着战友、导师、知己、爱人等等角色。木兰为情所累时,他假死隐退,震撼了木兰的心灵,从而激励她“真正强大起来”;木兰被困峡谷时,他毅然复出,深情救治受伤的木兰,又甘愿受辱去做柔然的人质,救出被困的魏军。在花木兰成长过程中,大义大勇的文泰是木兰成长最直接的力量源泉。过去的电影中,表现女性以伟大的付出支持男性获得成功的作品并不鲜见,而表现一个成功的女性背后站着一个伟大男性的作品却不多见,这是否也是电影《花木兰》爱情描写让人动容,特别让许多女性观众潸然下泪的一个重要元素?兵困峡谷,割腕喂血这场感情戏,观者众说纷纭,依我看那时军中缺粮断水,情急之下给伤员喂血解渴也情有可原,导演的本意或许是强化文泰对木兰的感情;不过,反反复复的割腕,而且是大特写镜头,委实是太过夸张了。饰演文泰的陈坤,表现很出彩,幽默自信,含蓄深沉,大义大勇,表演很有层次感,特别受到女观众的青睐,也是理所当然。
费小虎(房祖民饰)是花木兰儿时的小伙伴,在军中他始终是木兰相依为命的兄弟,并肩作战的战友。这个乐观开朗的小兄弟即使在严酷的战争环境里,也能给大家带来欢笑。看到木兰和文泰相恋却不能放手去爱,他情不自禁地柔声叹息:“你们俩太寂寞了!”魏军将士赞美木兰对友军有求必应有险必救时,他也眉飞色舞地来一句:“人缘,也非常好!”这类插科打诨的时尚台词让我们忍俊不禁。费小虎这个快乐的士兵,为这部带有沉重历史感的影片调节了气氛,影院里不时回荡着笑声。我们当然不会以为费小虎的搞笑只是低俗的插科打诨,他那憨厚的秉性里透出一股天真的力量;每当木兰有难的时候,小虎就出现在她的身边。木兰情绪极度低落时,他召集弟兄们“自己练”兵,他用兄弟的赤诚和士兵的“责任”唤醒了木兰,他好像是木兰的守护神。兵困大峡谷时,木兰目睹小虎被俘受辱,壮烈牺牲,却不能营救:“因为他是我兄弟”,“不许你们去牺牲!”影片不仅成功地表现了费小虎从快乐的兄弟到自觉的士兵之角色转换,而且以小虎性格的发展烘托出木兰的成长,让我们看到花木兰在生死搏战中“真正的强大起来”。花木兰和费小虎,是两个从小被牵连在一起的人,他们不只是生死战友和兄弟,还是青梅竹马的“发小”,在花木兰心中费小虎也许要比文泰更亲近。一般追求浪漫时尚的编导绝不会放过这个演绎三角恋爱的好机会,赵薇版《花木兰》却讲述了一个文泰与木兰相爱不能相守,小虎与木兰相知并无私情的悲情故事,这正是导演马楚成棋高一着之处。
影片在许多方面获得成功,但也不是尽善尽美,白璧无瑕。俄罗斯神秘歌手“海豚音王子”Vitas(维塔斯)饰演老单于的侍者,整体造型潇洒飘逸,怪异如魔,从出场时演唱会似的长嚎,到结尾行刺大逆不道、弑父娶妹的单于王子,“为老单于报仇”,这条情节线显得生硬造作,飘忽游离,无论对于主题的表达还是戏剧冲突的组织,都毫无意义,完全可以剪除。影片在战争与和平、时间与空间的调度上,也有捉襟见肘之憾,情节的过度,文本的转换,还有不够自然之处。作为一部商业“大片”,战争场面的气势稍显不足,开场戏表现柔然大军压境,聚集各部落入侵中原,尤须加强,对于爱看好莱坞大片的男性观众来说,战争大场面更具吸引力。
影片的成败得失,已如上述。最后我想强调一点:赵薇版电影《花木兰》不是一部爱情主题影片,它的成功却得益于独特的爱情描写。它讲述的情感故事不是“儿女情长”,而是卫国战争背景下与“家国情怀”相融合的更丰富更动人的战地之恋。花木兰和将士们反复吟唱的悲壮的军歌,点明并加强了影片“大爱无疆”的叙事主题:
人生百年,如梦如幻;有生有死,壮士何憾。保我国土!扬我国威!
生有何欢?死有何憾?北地胡风,南国炊烟;思我妻儿,望我家园;
关山路阻,道长且远……
为什么影片主人公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他们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这种“保我国土!扬我国威!”的“大爱”情怀当然更能激起我们的共鸣。
[1] 马华.动画创作中“中国风”的“变”与“不变”——《花木兰》与《功夫熊猫》给中国动画创作的启示[J].影视艺术,2009(9).
[2] 郁达夫.序孙泽《出家及其弟子》[M]//郁达夫文集:第5卷.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
[3] 张爱玲.自己的文章[M]//张爱玲文集:第4卷.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
责任编辑:之 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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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8275(2010)02-0071-04
2009-12-03
程致中(1941-),男,江苏泰州人,泰州师范专科学校特聘教授,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和鲁迅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