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旅游的旅游项目
——以哈播村哈尼族“昂玛突”仪式为例
2010-08-15陈雯
陈 雯
(红河州博物馆,云南蒙自661100)
不为旅游的旅游项目
——以哈播村哈尼族“昂玛突”仪式为例
陈 雯
(红河州博物馆,云南蒙自661100)
哈尼族宗教节日“昂玛突”是村寨整体的象征。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长街宴”享誉中外,吸引了众多的游客。哈播村的“昂玛突”,当地政府对其进行旅游开发已五年多,对具有民族特色的“长街宴”进行了大力宣传。据田野调查后,有一点非常令人惊讶的是,在如今少数民族地区民族文化进行如火如荼的开发过程中,哈播村的“昂玛突”举行依然只能遵从该村祭祀人员,当地政府根本不能决定其中“长街宴”召开的日期来吸引国内外游客。“昂玛突”首先是村寨整体的象征,然后才是旅游项目的缘故。
哈播村;哈尼族;“昂玛突”
哈播山寨是哈尼族较大的聚居区,地处云南省红河州元阳县俄扎乡境内,位于绿春县和元阳县的分水岭山下,隶属于哈播村民委员会,位置就在村委员会驻地,本身系村民小组构成的自然村。根据2007年统计数据,全村399户,1711人,其中哈尼族占了98. 8%,属郭宏支系。俄扎乡哈播村委会哈播村的最大特色,就是拥有整个哈尼族最为隆重和完整的“昂玛突”节。虽然“昂玛突”在哈尼族不同支系中广泛存在,但哈播的“昂玛突”却是它们中自发组织的规模最大、过程最完整、结构最鲜明的一个,其中的“长街宴”并已经进入了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单。它是对民族共同文化中核心要素的有效放大,并融合了饮食、宗教、歌舞、服饰等民族传统文化,集中体现了哈尼族的民族文化特色。
一
长街宴本来仅仅是“昂玛突”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已,现在在某种程度上却已经超过了“昂玛突”本身的影响,成为了当地的重要文化标志和旅游资源。俄扎乡乡政府为了发展本乡的文化经济确立了“123451”的发展思路,其中的最后一个“1”,便是围绕哈播长街宴,培育和发展当地的民族文化旅游业。同时,俄扎乡乡政府为了提高长街宴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将其更名为“长龙宴”,并进行了大力的宣传。2005年开始,乡政府每年都给长街宴中的每一桌补助50元,代表政府对他们的关心和支持。2008年的长街宴,政府共投资了近10万元,主要用于宣传、装饰,也包括招待外来者的免费饭菜,以及请表演队的支出。受到邀请的各单位和企业也投桃报李,对长街宴进行了大力赞助,共同将之办得有声有色的,如哈播周围的一家矿厂就给长街宴赞助了3000元。长街宴第一天来的各单位、新闻媒体,以及游客是最多的。其中,新闻机构有上海电视台、红河州电视台、元阳电视台、昆明日报(是跟随政府官员来的);外国游客有来自瑞士、日本、以色列等国的游客,还有来自台湾的旅行团;来自省、县、乡各级政府及各单位、企业也很多。截至长街宴第一天下午1点10分,一共来了73家单位。乡政府这次收到了共约7万元的礼金。
如此隆重的节日活动,从表面看,似乎政府的作用举足轻重,其实不然。哈播村的“昂玛突”节,按惯例,在每年农历十二月的第一轮属牛日开始举行,一般过3天。乡政府今年也按照正常的日期向外界发出的邀请函。但是今年十二月上旬,寨子里连续死了3个老人,这时过“昂玛突”很不吉利,必须推迟。于是,哈尼族的咪谷、摩匹等祭祀人员通过“打猪肝卦”商量调整日子,将今年的“昂玛突”调到了农历十二月的第二轮属牛日,即1月26日开始举行。政府丝毫不能干涉村民们的选择,只得更改邀请日期,重拟邀请涵。实际上,所有这些传统仪式的内容,全部由哈播村寨的祭祀团体决定。乡政府只是在尽力地宣传“长龙宴”,而没有任何权威干涉或参与其中的传统仪式过程。据当地一位政府官员说:“他们(当地祭祀人员)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宣传,我们听他们的安排。”在最后一天长街宴的时候,他们还专门来向咪谷等五人祭祀人员和村民们敬酒。
二
“昂玛突”仪式是富有多种含义的宗教节日符号,在本质上是制度化了的村寨共同体的象征。村寨仪式符号系统,通过仪式符号所关联展现了其神圣性根源,从而维护了其所蕴含的社会价值观念的合法性。以神秘而危险、神圣而崇高的方式实现对村寨传统权威和边界的强调是昂玛突仪式实现自己既定目的途径。由于与寨神有了接触,咪谷们在“昂玛突”仪式期间是带有神性的。他们需要代替全寨村民同神圣而危险的神灵进行接触。特别是大咪谷,对他有着严格的禁忌要求,在仪式二十天期间,需要严格遵循不能吃肉、睡觉不能翻身、不能与妻子同房等严格禁忌。仪式的第一天,摩匹在磨秋场举行祭祀活动献祭天神,然后与寨子里的老人们一起用餐。之后,大咪谷、小咪谷和两铓鼓手在寨神林上方两棵“昂玛”寨神树下进行祭祀活动。值得强调的是,这个过程只有祭祀人员才能参加,即便是寨子里的其他男人只有站在稍外面一点的地方进行跪拜,女人是尤其严禁进入寨神林的。尽管外界人士千方百计地争取全程参与整个祭祀过程,但是无一不是无功而返。与此同时,摩匹和寨子里的老人们在寨神林下方的一棵神树进行祭拜活动。约中午12:30,祭祀人员又在寨神林上方进行献祭,然后敲铓打鼓回到大咪谷家,寨子里沿途听见铓鼓声的哈尼人都要在路上面对他们进行跪拜。
仪式符号系统的本质,也就是刻画出了传统社会的理想结构,并向村民不断地强化其重要意义。该符号系统的根本目的也就在于不断重塑哈尼族理想的社会秩序。它表现了哈尼族的以村寨为单位的,沿着“家庭——家族——村寨——支系——民族”展开的,血缘和地缘交替作用所构成的哈尼族的双重性社会结构。
“昂玛突”村寨仪式是社会凝聚力量的有效方式,对于村寨的社会力量的凝聚至今仍然强大而有效。村民们对于“昂玛突”仪式依然有着极高的自愿参与度。这种力量,表面上来源于宗教,即不参与者将被认为危险地脱离了村寨“寨神”的保护。因此,“昂玛突”期间所有村民必须遵守一定的制度化的严格规则,如不准干农活,更不能外出。凡是必须离开寨子到外面打工或是参军的人都要到寨神树前磕头,求寨神保佑,才放心而去。过了“昂玛突”节以后,村民方可自由行动了。而“寨神”背后,却实际隐藏着社会关系的逻辑。也就是说,不愿参与“昂玛突”等仪式的共同出资,事实上也就在宣告着脱离村寨共同体,其直接后果是可能遭到全体村民的孤立和遗弃。这样的社会交换关系的断裂威胁,才是“寨神”社会组织力量的真正根源。
“昂玛突”力量的实现,是通过一系列连续的献祭过程以及“长街宴”来完成的。这个连续的献祭过程,按顺序,具体包括了向寨神献祭,向祖先神灵献祭,以及包含献祭意味的“长街宴”活动。各项活动相互关联,共同传达和强化了村寨与家庭的关系,彰显着村寨整体对于个体家庭的强大的扭合力量。仪式的第二天,祭祀人员5人排成一队来到小咪谷家,沿途听见铓鼓声的哈尼村民都会就地跪拜。之后,在小咪谷家举行完一系列祭祀活动后,祭祀人员一行来到“竜头”处给寨子里抬桌子的村民分“竜肉”。可见,村寨祭祀与家庭祭祀,是以牺牲祭品,以及长街宴的食物分享得到结合,并进而维护并强化了村寨同家庭两大层次间的有效互动。
村寨和家庭之间的关系,在“昂玛突”中还突出地体现在同新生儿相关的一系列仪式中。“长街宴”开始前,新婚夫妇会向咪谷们的敬献礼物祈求早生孩子,另外,当年刚生小孩的夫妇也要再到宴会中向咪谷们敬酒、向咪谷赠送烟、酒等礼物,这几个相互衔接形成的完整的一系列仪式,可以称为“新生儿宣告仪式”。从整个“昂玛突”仪式来看,这个系列仪式无论在花费、时间,还是在隆重程度上,都毫无疑问地占据着重要位置。新生儿家庭无疑是村寨的整个仪式中花费最多的家庭。
据新生儿的父母们讲,他们这样做,一是在“长街宴”中请咪谷们为孩子“贺生”,二是向咪谷们敬酒,其实质都是向整个村寨通报孩子的出生。这两个目的所揭示的社会原因是极为明显的,即新生儿家庭借助以礼物给予的方式,借助咪谷们为代表的寨神向全寨宣告,承认孩子的“合法”社会身份,使之具备村寨村民的资格。该仪式紧密围绕着一个新生儿社会身份的获得展开。为了祈求孩子出生,道理也是同样的。
因此,以“长街宴”为代表的哈播“昂玛突”节,其实质是通过全寨性的村民高度参与,强化结构性的全寨村民的自我认同,稳定传统社会结构,从而以有效的方式起到有效控制和组织社会的根本目的。“昂玛突”仪式以全寨村民的集体集资再生产了村寨的社会秩序,它具体地通过不断强调村寨和家庭之间的关系来实现。“昂玛突”仪式对村寨整体重要性的不断强调,几乎强制性地把所有家庭和个体牢牢地束缚在相互依赖的深远链条中。而且,村民也十分愿意服从村寨组织的这种结构性的制度安排,接受这一社会关系逻辑。在“昂玛突”仪式中牺牲的导引下,我们几乎看到了哈尼族传统社会的全方位动员,以及其中丰富的文化展演。
三
哈播村村民认为长街宴时来的游客越多越好;远方的客人来得越多,也就意味着来年哈尼人这一家会更加兴旺、红火。在过“昂玛突”之前的几天里,村民们就已凑钱准备好了节日期间所需的牺牲和各种用具。村民们对过“昂玛突”节有着极高的热情,这既是为了祭祀自己的寨神,也是为了招待远方的来客。过节前,村民们积极地打扫自家及街道的卫生,尤其是通往寨神林的道路扫得更为认真。村子里的老人们在破竹子、削竹片,编织为“昂玛突“节准备的吉祥箩。哈尼妇女则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用彩带为编织好的吉祥箩进行装饰。之后,她们用山上的一种野草开始染三色蛋,主要为红色和蓝色,然后将染蛋放进吉祥箩里,亲手给自己的儿女背上,或是为没有回家的亲人背上,让他们也能享受到寨神的赐福。她们还非常乐意把这些装有染蛋的吉祥箩送给远方的客人带回家,把哈尼山寨最吉祥的祝福和美好的愿望送给他们。长街宴的时候,有的游客身上还背着7—8个吉祥箩。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乡政府想把哈播寨有名的“长龙宴”作为旅游开发的项目,与哈播寨村民过“长街宴”的意图达到了一定的契合。据哈播村老年文艺队的赵明那老人讲述,他们是很愿意将长街宴作为旅游项目来开发的。因为,长街宴本来就是自己过节,外人来的多了,“可以增加福气”,还可以发展经济。她家今年就摆了两桌,因为她有5个儿子,所以就一人凑10元,总共凑了50元。并且,他们也很愿意参加文艺队为来参加长街宴的宾客表演节目。大约从2004年开始,会唱歌跳舞的哈尼村民们,就在当地政府的组织下便在哈播村寨的大门处表演节目,迎接来宾。
然而,旅游项目与传统的“昂玛突”仪式是从根本上讲是两个不同性质的事项。“昂玛突”作为哈尼族长期的制度性的安排,是使得哈尼族社会秩序得以再生的重要过程。旅游项目充其量只是对这个过程的丰富和补充,使之更为精彩而已。它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当地人民的收入,较之正常生活秩序的再生产而言,它的这个贡献对整个社区来说似乎就不足道了。然而这个似乎“不足道”的旅游项目又确实在实实在在地发挥着独特的作用,成为了影响当地居民生活的一个不可忽视的力量。它附着于“昂玛突”仪式之上,按照“昂玛突”的节律来到人们的身边,作用于人们的生活,俨然已经成哈尼族生活制度统辖之下的一个新安排。正因如此,旅游项目与传统习俗才能和谐发展、相得益彰。
哈播村哈尼村民对“昂玛突”节的极高参与度,从一定程度上讲,是受到了当地政府以旅游开发为目而大力支持的结果。但是,从更深的层次上来说,“昂玛突”首先是村寨社会秩序得以再生和延续的制度性安排,然后才是旅游项目。“昂玛突”这一民间宗教祭祀力量的强大是村寨自身对“昂玛”寨神的高度信仰与敬畏表现。“昂玛”以神圣力量整合了哈尼族村寨的各种世俗力量,使其作为一个具体而异质的存在受到强化。因此,其神圣性是不可解构的,否则仪式就会沦为形式了。“昂玛突”只有首先作为反映哈尼族传统价值的宗教仪式才能实现其社会价值,获得哈尼族人民的积极参与,最终才能成为旅游项目进行开发。这个旅游项目也只有最终把自己内化为哈尼族生活制度的一部分,才能实现与民族文化的完美结合,从而为自身的发展开辟一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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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李宣林,论哈尼族原始宗教社会哈尼文化论文[C].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5.
[5]李期博,哈尼族原始宗教探析[C]//.红河民族研究文集.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
[责任编辑 自正发]
Tourist Attraction—A Case Atudy Beyond"Angmatu"festival of Habo village as
CHEN W en
(Yunnan HongheMuseum,Mengzi 661100,China)
The Hani religious festival"Angmatu"is a symbolof the village as a whole.In particular,one componentof the festival known as the"Long StreetBanquet"iswell known around the world and attractsmany tourists.In the village of Habo,the local government has been promoting touris m formore than five years,givingmuch publicity to the culturally-specific"Long StreetBanquet".Investigations have revealed,surprisingly,that although the culture of the minority races are the subject ofmuch attention,the"Angmatu"of the Habo village can still only be held in compliance with the worshippers.The local government has no say regarding the date that the" Long StreetBanquet"is held on to attract both local and foreign visitors.First and foremost,"Angmatu"is a representation of a village, and a tourist attraction is only its secondary role.
Hanbo village;Hani;Angmatu
book=5,ebook=31
C951
A
1008-9128(2010)05-0006-03
2010-05-20
陈雯(1971-),女,云南石屏人。研究方向:中国民俗民族学和博物馆建设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