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三家村”杂文
——中国当代杂文研究系列论文之四
2010-08-15黄伟林
黄伟林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论“三家村”杂文
——中国当代杂文研究系列论文之四
黄伟林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邓拓、吴晗和廖沫沙三位杂文家的杂文体现了民本思想和实事求是的精神,文章认为,“三家村”的杂文对当下仍然有强烈的现实针贬意义。
“三家村”;杂文;精神
“三家村”指邓拓、吴晗和廖沫沙三位杂文家。这三位杂文家有一些共同点:他们都是中国共产党的高级干部,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并且都在中共北京市委担任重要职务。“三家村”得名于他们三人于1961年至1964年在中共北京市委机关刊物《前线》上开辟的“三家村札记”杂文专栏“。三家村”即三个人的意思。为了这个杂文专栏,他们合用了一个笔名吴南星“。吴”用的是吴晗的姓“,南”用的是邓拓的笔名“马南”中的“南”字“,星”用的是廖沫沙原来的笔名“繁星”中的“星”字。1966年3月28日至30日,毛泽东在杭州、上海三次与康生、江青等人谈话,点名严厉批评了邓拓、吴晗、廖沫沙三人合作的《三家村札记》和邓拓的《燕山夜话》,指出这两部书贩卖了封、资、修毒货,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作品[1]P164。1966年5月10日,姚文元的《评“三家村”——〈燕山夜话〉〈、三家村札记〉的反动实质》在《文汇报》发表,邓拓、吴晗、廖沫沙终于以杂文写作的名义陷入了巨大的政治灾难之中。
邓拓,原名邓子健,福建福州人,1912年2月26日生,1929年考取上海光华大学政治法律系,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1年转入上海法政学院经济系,1934年插班到河南大学历史系就读,开始研究中国经济史,1937年出版《中国救荒史》,成为中国这一研究领域的扛鼎之作。1937年到达晋察冀边区,先后主持《战线》《、晋察冀日报》等报刊的工作, 1944年主持编辑出版了第一部《毛泽东选集》。1949年邓拓出任《人民日报》总编辑,并受聘为北京大学兼职教授。1955年受聘为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委员。1956年主持了《人民日报》改版工作,推动了杂文写作的复兴。1958年在南宁会议上受到毛泽东的严厉批评。毛泽东以“按兵不动,不积极贯彻中央精神”为名,斥责他“书生办报”、“死人办报”“,同中央唱抬反调”。后调任中共北京市委书记处书记,负责文教工作。1966年5月18日凌晨自杀辞世。
1961年初《,北京晚报》决定开辟“燕山夜话”专栏,请邓拓主笔,邓拓用马南为笔名,自1961年3月至1962年9月,为此专栏写了150多篇杂文。马南是邓拓办《晋察冀日报》时所在的一个小村庄,邓拓对这个河北阜平县的小村庄充满感情,故用其村名作为自己的笔名《。燕山夜话》这一杂文专栏影响很大,为不少报刊所仿效。1963年,北京出版社将这些杂文结集为《燕山夜话》出版。在为《北京晚报》撰写“燕山夜话”专栏半年后,邓拓又参加了《前线》杂文专栏“三家村札记”的写作,1979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将之结集出版。
邓拓的学术背景和政治经历对他的杂文写作有很深的影响。他深入研究过中国经济史,既有经济学的专业知识,也有历史学的学科态度。长期从事政治工作,他对政治自然有很深的心得。这一切使他的杂文既有深刻的政治敏感,也有实事求是的精神。
作为一个政治家,他的杂文不可能没有政治意识《。燕山夜话》里有一篇《事事关心》,开篇引用明代东林党首领顾宪成的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明确表达了读书与政治有关,读书人要关心国家大事、世界大事的思想。认为“真正有学问的学者决不能不关心政治”。顾宪成这副对联现在广为人知,经常为人引用。然而,在邓拓写这篇文章之前,“这副对联知道的人很少”,邓拓引用来倡导读书人关心政治,既别开生面,又顺理成章。从此,人们经常用这副对联说明读书与关心国家大事的联系,由此可见邓拓文章的巨大影响。
确实,邓拓许多杂文都可以作为对当时许多不良政治现象的批评来解读。在开辟“燕山夜话”专栏以前,他就给《人民日报》写过一篇《废弃“庸人政治”》,指出生活中有一些领导人,“天天忙忙碌碌,做出一些大可不必做的事情。他们不管对什么都不肯放手,都要抓,而且抓得死死的。”“结果使自己忙得不可开交,也使这么一大批干部全都陷入日常‘公事’中不得解脱。”“还自己安慰自己,也安慰大家,说我们做的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工作,说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政治’工作。”他直接将这种现象命名为“庸人政治”,并指出其实质:“凡是凭着主观愿望,追求表面好看,贪大喜功,缺乏实际效果的政治活动,在实质上都可以说是‘庸人政治’。”《一个鸡蛋的故事》、《伟大的空话》是《燕山夜话》中脍炙人口的名篇,前者讽刺想凭一个鸡蛋发财的人,“他的计划简直没有任何可靠的依据,而完全是出于一种假设。每一个步骤都以前一个假设的结果为前提。对于十年以后的事情,他统统用空想代替了现实”。后者讽刺某些拉大旗做虎皮的豪言壮语,“所用的许多大字眼,都是重复的同义语,因此,说了半天还是不知所云,越解释越糊涂,或者等于没有解释。这就是伟大的空话的特点。”如果对中国当代历史有所了解,就可以发现,这些写于60年代初的杂文,确实切中了当时的政治时弊。甚至,直到今天,由于中国政治在某些方面还有着因袭的惯性,这些杂文仍然有强烈的现实针贬意义。
值得注意的是,邓拓还写过一批很能体现其专业素养和远见卓识的杂文,比如《爱护劳动力的学说》、《围田的教训》等。《爱护劳动力的学说》讲的是古代文献有关“使用民力”的“限度”的论述。比如《礼记·王制篇》就说过:“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这里的用民力,特指使用民力于治城郭、途巷、沟渠、宫庙之类,也就是指将民力用于基本建设。具体地说,“按照当时社会的生产力水平,古人规定了各种基本建设所用的劳动力,大致只能占总劳动力的百分之一左右。”显然,这篇文章讨论的问题是相当专业的,能从爱护劳动力、有限度地使用民力的角度考虑问题,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这恰恰来自邓拓治经济史的专业素养,专业的训练使他能够从专业的角度思考问题、提出问题。可贵的是,邓拓虽然是从专业出发,但他并没有让专业成为一种自我封闭的领域,而是尽可能地将专业与社会公共问题沟通,将专业规律转化为普遍规律,所谓“不为不可成者,量民力也。”“有许多事情必须估量自己的能力是否胜任,决不可过于勉强。”这样的总结表面看是陈述一种普遍规律,一旦联系当时“大跃进”给中国带来巨大伤害的社会现实,就会发现这篇文章巨大的现实意义,感受到作者强烈的现实责任感以及对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的高度重视。《围田的教训》针对开辟围田以求农业增产的现象发表议论。所谓围田,就是“筑土作围以绕田也”,就是在湖泊河川地带,排水筑堤,围起一大片肥沃的土地,变为自己的园田。这种做法在当时被广泛采用。表面上看,这种做法能增加耕地面积,增加粮食产量,于国于民皆有好处。然而,针对这种表面看有利无害的做法,邓拓却指出:“围田在许多世纪以来,已经有不少惨痛的教训,这是稍读历史的人都知道的。”进一步,邓拓分析了围田的坏处:“围田和圩田,占去了大片土地,势必使湖泊河川的水面缩小。一旦洪水爆发,被缩小了的湖泊河川更容易泛滥。”作为历史学者,邓拓并不满足于分析和推理,他更重视用事实说话。他以围田和圩田最发达的宋代为例,根据《宋史》的记载,指出:“围田和圩田等等都是与水争地,盗湖为田,其结果必遭水旱之灾,农业生产将受到严重损失。”这篇文章所讨论的历史上围田的教训,同样属于很专业的经济史问题,同时也是很普遍的当时的社会现象。邓拓确实兼有专业知识和现实敏感,能够将专业知识与社会问题做恰到好处的融合。严格地说,《围田的教训》这篇文章,涉及的已经不是单一的经济史专业,同时也是生态史专业,经济发展与生态平衡有着深刻的内在矛盾,人们通常只关心急功近利的经济问题,而有意无意的忽略短期内难以看出利弊的生态问题。邓拓早在60年代初就表现出对生态问题的关注,确实体现了他的远见卓识。
远见卓识无疑与深厚的专业知识有关,邓拓的经济学理论修养和历史学专业训练是他的远见卓识的重要保证。人们发现,《燕山夜话》引证的材料浩繁,很多文章的出处在图书资料室很难找到,但编辑们却从未发现过作者在引证方面的差错[1]P7。然而,不得不承认,许多受过良好专业训练的人并不能表达远见卓识,这说明远见卓识不仅需要专业知识,而且还需要其他的素质来支持。分析邓拓的杂文,可以发现,专业素养是邓拓表达远见卓识的知识基础,高贵的品质则是邓拓表达远见卓识的人格保证。这种高贵的品质就其根本而言其实是一个立场问题,即思想者究竟是以民为本,站在人民的立场上思考问题,还是以上级意志为本,站在领导的立场上思考问题。邓拓显然是站在人民立场上思考问题的。像《爱护劳动力的学说》一文,将劳动力用于公共设施建设,多用一点似乎也未尝不可,然而,如果站在劳动者的立场上看问题,就有适可而止的限度问题。同样,《围田的教训》,如果站在有能力围田的少数地主官僚的立场上看问题,围田占据有利地势,旱涝无虞,而广大农民则遇旱更旱,遇涝更涝,“围田和圩田在封建时代的农民心目中,就只有坏处而没有好处了。”由此看来,人格、立场是远见卓识的重要保证,如果只是站在统治者的立场上看问题,哪怕拥有浓厚的专业素养,也会因人格造成智障,只看见眼前的利益、统治者的利益、自己的利益,而忘记了人民的利益和长远的利益。邓拓有一篇《两座庙的兴废》,谈到古北口的杨家庙和潮白河畔的张公庙。前者得到当地文化机关的重视,修得好,参观的人多。后者久已毁坏,无人理睬。邓拓认为,真正值得修的庙应该是张公庙,因为张公能文能武:武的方面,击退了匈奴,为当地带来和平与安宁;文的方面,他于狐奴开稻田八千余顷,劝民耕种,以致殷富,使北京顺义县许多地方成为北国江南。显而易见,邓拓认为张公庙值得修的理由在于他给人民带来了福利,显示了邓拓看问题、评价问题的一以贯之的民本立场。
邓拓被认为是“新中国建立四十年来首屈一指的杰出的杂文家”[2]《燕山夜话》共发行100多万册,译成日文、俄文、德文和英文在国外出版,巴黎第七大学东亚出版中心出版的《中国当代文学史稿(1949 -1965大陆部分)》认为:“在中国当代文坛上,恐怕只有这样一部以小块文章而结集成为这样伟大而辉煌的巨著。”
吴晗,原名吴春晗,浙江义乌人,1909年8月11日生,1928年考入上海中国公学大学部预科,第二年升入社会历史系。1930年写成《西汉的经济状况》得到胡适的赏识。1931年经胡适推荐,成为清华大学工读生。1934年留校任教。1937年到云南大学文史系任教授。1943年加入民盟。从1943年起,吴晗发表大量抨击时弊的杂文,后曾结集为《投枪集》由作家出版社出版。1949年吴晗受中共中央之托接管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被任命为清华大学校务委员会副主任,文学院院长,历史系主任。1949年11月,当选北京市副市长,分管文教卫生工作。1955年受聘为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委员。1959年,吴晗响应毛泽东的建议,研究海瑞,先后写成《海瑞骂皇帝》、《论海瑞》等文,并创作了历史剧《海瑞罢官》。“文革”爆发后,吴晗不断被揪斗、毒打。1968年被捕入狱。1969年10月10日在狱中被迫害致死。
1959年,吴晗曾以“刘勉之”为笔名,在《人民日报》副刊撰写“读书札记”专栏,发表了一批知识性的杂文。1960年他的杂文集《灯下集》由三联书店出版。60年代初期,吴晗参加了《前线》杂文专栏“三家村札记”和《人民日报》杂文专栏“长短录”的写作。1961年,其杂文集《春天集》由作家出版社出版。1963年,其杂文集《学习集》由北京出版社出版。
吴晗是学历史出身的,对明史颇有研究,历史知识极为丰富。他的杂文最突出的特色就是善于利用历史知识和故事来说理。《海瑞骂皇帝》一文就是通过海瑞骂皇帝但终于没有被皇帝所杀这一事实,写出了一个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以致于连无法无天的皇帝也奈何他不得的“清官”形象。并通过海瑞得到人民爱戴的事实,如海瑞被人劾奏的时候,一批青年进士为他辩诬申救,认为海瑞是“当朝伟人,万代瞻仰,真有望之如在天上,人不能及者。”海瑞死后,“南京人民罢市,丧船过江岸,穿白衣冠送葬的夹岸,奠祭拜哭的百里不绝”,说明真正廉洁自律的人的深得人心。《戚继光练兵》一文,用明朝戚继光在北方边防采用不同于南方的练兵方式,指出“实际情况又千差万别,拿此时此地的经验硬功夫应用于彼时彼地,就非碰壁不可。”以说明“因时、因地、因人制宜”的道理。
吴晗的杂文于说理之外,有一个特点是长于叙述。他不像大多数杂文家只是将历史事实作为一个说理的论据,他更重视事实的整体环境,包括各种人的反应。《海瑞骂皇帝》一文就很典型。文章叙述了不少海瑞骂皇帝的内容,特别是叙述了被骂的嘉靖皇帝的反应,其中穿插了对话和人物的心理活动,这就使他的杂文内容更为丰满,使读者在获得的思想的启迪的时候,还能得到一些情感的体验。
廖沫沙,原名廖家权,湖南长沙人,1907年1月16日生。1927年参加革命活动,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3年开始在报刊发表杂文,抗日战争、我国第三次国内战争期间曾在桂林《救亡日报》、重庆《新华日报》等报纸任职。1949年以后,历任中共北京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教育部长、统战部长等职。1962年以繁星为笔名在北京出版社出版杂文集《分阴集》。“文革”期间,被批斗和劳动改造,1978年结束流放生涯,成为“三家村”唯一的幸存者。1990年去世。
与邓拓、吴晗深厚的专业素养相比,廖沫沙是个杂家,他做过多年编辑,养成了读书思考的习惯。他的杂文材料来源可能不像“三家村”另外两位作者那样“专业”,但由于他好学勤思,也形成了他自己的特点。如《药也会变么》一文,写当时人们生病喜欢用潘尼西林、金霉素和链霉素三种药,但频繁使用这些药会造成细菌的抗药性。很明显,廖沫沙不是医学方面的专家,他的医学知识是从医生朋友那里获得的。这表明廖沫沙善于学习乐于学习的特点。同时,作为编辑,他对读者心理也比较了解,注意将文章写得生动有趣,如《怕鬼的“雅谑”》一文,引用了明朝作者浮白斋主人写的一个掌故,有引人入胜的效果。《药也会变么》将三种药合称为“潘金莲”,也颇有谐趣。
[1]张占斌,孙建军.“三家村“沉冤[M].海口:三环出版社,1992(1).
[2]曾彦修.中国新文艺大系(1949-1966)·杂文集·导言[C].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1(7).
On“Three Family’s Village”Essay --Research 2 of China’s Current Essay
Huang Weilin
(Literature School 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Guangxi Guilin 541004)
Deng Tuo’s,Wu Han’s and Liao Mosha’s essays reflect thoughtson people and the spirit of seeking truth form facts. It is showed that“Three Family’s Village”essay have strong practical disparaging significance at present.
“Three Family’s Village”;essay;spirit
I207
A
1673-8861(2010)01-0037-04
2009-10-22
黄伟林(1963-),男,广西桂林人,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当代小说、广西文学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