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置换变形”手法对奥康纳作品主题的揭示作用
2010-08-15殷雄飞
殷雄飞
(南京工业职业技术学院 外语系,南京 210036)
奥康纳善于用超人的想象力和原始意象来表达经验和感受,借助神话表达对美国南方乃至整个人类命运的思考。她的作品充满了神话意象,几乎每一部作品里都要引用《圣经》,都可以找到基督教原型,如耶稣基督、罪与罚、十字架等。然而,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很多神话原型在她的作品中已被改头换面,甚至蓄意扭曲或破坏,而这种扭曲和破坏造成了一种新奇、怪诞甚至是可怕的效果。对神话在文学中的置换方式,诺思洛普·弗莱提出“置换变形”这个著名概念,他说,“现实主义的虚构中出现的神话结构要使人信以为真,就会涉及某些技巧问题,而解决这些问题的手法则统一命名为‘置换变形’”[1]209。“置换变形”手法是许多现代主义作家极力追求的写作方法,以借用神话力量来表现现代社会状态。本文试就奥康纳作品中塑造的“倒置基督”形象进行解读,旨在说明“置换变形”技巧对奥康纳作品主题的揭示作用。
一、原型的破坏
奥康纳作为现代主义文学的一个主要代表,与其他作家一样,在文本中通过对各种神话原型的扭曲和破坏展示了一个堕落的西方社会。她热衷于利用“置换变形”技巧把基督教原型进行扭曲与破坏,把小说中人物经历的事件和耶稣生平进行类比,让读者看到小说人物的思想行为和耶稣精神背道而驰,这就使原来美好、完整的事物变得残缺不全、丑陋无比,使读者有种难以接受的非正常感,而扭曲之后造成的虚幻美与真实丑之间的强烈对比使她的作品颇具震撼力。
耶稣基督是《新约》各书所围绕的中心人物,他代表着上帝对人类的最终救赎,这是基督教神学的一个重要教义,因为“拯救精神在基督教文化中有着极为感人的舍生忘死之悲剧效果和令人敬佩的自我超越之纯化意境。它给人带来强大的心灵震撼和精神感染,并且是其信仰获得经久不衰之吸引力的一个重要源泉”[2]89。这种拯救精神强调人们应该认清现实中的罪恶,耶稣的到来为人类带来了神圣天父的救赎之爱和人类获得拯救的福音。据此,基督作为救世主的形象为人类带来了福音和真正意义上的救赎。这一形象蕴含着人性和神性的许多重要内容,成为众多作家小说中“受难的仆人”(the suffering servants)的原型。奥康纳在作品中通过对《圣经》中的基督形象进行倒置和逆转,塑造了形形色色的基督形象,他们有的以拯救者的面目出现,实际却给周围的人带来了灾难;有的人物身上集中体现了人类的原罪——自命不凡、傲慢自大、愚昧无知、自私虚伪、物欲横流等。这些人物都生活在一个没有信仰的世界里,有的人为自己没有信仰而痛苦不堪、愤世嫉俗,甚至行凶作恶。这些人的精神及品质与耶稣基督相去甚远,甚至背道而驰,从而使得基督的博大胸怀和拯救人类的牺牲精神与现代人的自私冷漠形成鲜明对照,以此讽刺现代人的种种病态和精神困境。
二、“倒置的基督”
奥康纳在小说中使用“置换变形”手法,塑造了一大批精神困顿、病态的现代人,主要可以分为三类:南方妇女、来历不明的流浪者和现代青年知识分子,这些人物都可以统称为“倒置的基督”。
《你拯救的生命归你自己》中的谢夫雷特木匠就是个来历不明的流浪者和闯入者。他来到克雷特太太荒凉的农庄,帮助这个缺少劳动力的家庭修理花棚、台阶、篱笆、汽车等,短短几天之内,他让农庄发生了明显变化。他自己多次暗示与耶稣有着联系。他与耶稣一样是个木匠,有着相同的身份。而且他还希望“住在这个荒凉的地方,住在这个每天都能看到日落的地方”,这与耶稣在荒野之中与上帝倾心交流的行为不谋而合。而当他修好老妇人家的汽车时,他的神情好像是刚刚“使死者复活”一般,俨然一副救世主的模样。然而事实却是,他的心灵像他的肢体一样也是残缺不全的。“他的大衣左袖卷起来,空落落地只剩半个胳膊在里头”,而这只残缺的胳膊使他面向太阳伸开胳膊形成的十字架形象变成了一个“扭曲的十字架”(crooked cross)[4]2132。这只胳膊使得他的身份(木匠身份将他和耶稣联系起来)变得不伦不类,他是一个残缺的“耶稣”。他虽然口口声声说人活着不是为了钱,而当他看见停放在车棚里的汽车时,他那双贪婪的眼睛拆穿了他的虚伪。他最终为了车子的原因,答应与老妇人智障女儿结婚。这一充满物欲的肮脏交易使他原本残缺的“耶稣”形象被彻底玷污。在基督教教义里,追求精神的自由需要摆脱物欲的干扰,物欲是精神追求旅程的最大羁绊。如此交易结成的婚姻结果可想而知,当新婚之夜,谢夫雷特把又聋又哑又弱智的新娘丢弃在一个完全陌生的酒馆里,并跟酒店小伙计说她只是一个搭便车的陌生人时,读者震惊到了极点,但震惊之余,又觉得这是迟早的结果。
《善良的乡下人》中的年方十九的乡下小伙子,从事《圣经》推销工作,然而他却是个彻头彻脑、毫无道德信仰的卑鄙家伙。在他的圣经封套里装的是酒、避孕套和一副污秽不堪的扑克。奥康纳利用这样一个人物让人们明白:“在一个没有上帝的世界里,生活会是个什么样子,意味着那个世界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崇高、自由,而是庸俗低贱、卑鄙狭隘、刻薄恶毒,到处是乡下小伙式的人物”[5]66。然而从另一方面讲,正是这样一个龌龊的家伙却充当了女博士赫尔加小姐的拯救者,唤醒了其他人的信仰,证明了“现代无神论仍然无时无刻摆脱不了基督的影响”①转引自刘道全《论美国南方小说的救赎意识》,《当代外国文学》2007年第2期,第68页。。《启示》中的丑姑娘玛丽格瑞斯也成了特萍太太的拯救者。特萍太太一边对上帝赞不绝口,感谢基督赐给她安乐的小康生活,沾沾自喜地夸耀她的“勤劳”、“虔诚”与“宽厚仁慈”,一边却鄙夷身边的黑人和一些衣着寒碜的穷人。在一边读书的丑姑娘对她的言行厌恶万分,最后竟把砖头般的厚书劈头砸向特萍太太,扑上来掐住她的脖子,还狠狠地骂道:“滚回你的地狱去吧,你这头疣猪!”[4]914丑姑娘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迫使特萍太太扪心自问,羞愧不已,有生以来,阶级的界限在她的眼中不那么清晰了。正是这场突如其来的一击,标志着特萍太太转变的开始。丑姑娘此时已不是来自北方某大学的学生,而是无处不在的上帝的化身。名为《人类发展》的书砸在特萍太太的眼睛上方,似乎意在矫正她的视觉。而对特萍太太来说,她的精神上所受到的触动远远超过身体上的伤害。她意识到,上帝正是借丑姑娘之口之手来提醒她——“对上帝的恩惠和存在有所怀疑是一种罪恶,会使人自欺欺人乃至走向堕落”[5]66。此刻,丑姑娘俨然成了上帝的化身。
《慧血》中的主人公黑兹尔在小说开始时,以拯救者自称,他的行为举止处处模仿基督。当战争毁坏了他的家园以及灵魂时,他本已动摇的宗教信仰开始土崩瓦解。于是他离家出走来到一个新的城市,在那里他想方设法摆脱基督的束缚,以获得彻底的自由,为此他创立了一个新的“没有耶稣的新教”。他的教会旨在拯救人的灵魂,但他发现自己根本救不了别人,周围的人个个庸俗低贱、卑鄙狭隘,而自己和他们并无本质区别。在饱尝了这些“绝对自由”的生活给他带来的荒诞和虚幻之后,他终于顿悟到人的卑微与渺小,并意识到信仰虚无也是一种罪恶,于是他弄瞎自己眼睛,在身上缠满有刺的铁丝,以示忏悔赎罪。
《好人难寻》中的“不合时宜者”,他虽然没有把老太太一家从困境中救出来,甚至不动声色地指挥同伙把老太太一家杀了个干干净净,一个不留。然而却是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让老太太在临死之前认清自身的罪恶。那么是“不合时宜者”身上耶稣般的精神感动了老太太吗?答案是否定的。“不合时宜者”深感世人缺乏信仰,完全不值得拯救,而他自己完全是个局外人,没有信仰,除了杀人行凶之外,根本没有真正的乐趣,他的痛苦也正根源于此。在他看来,“耶稣把一切都搅得乱七八糟,如果照他说的那样去做,那你最好抛弃一切,追随他去吧。”[3]176正因为他感到痛苦绝望,并没有灭绝人性,所以老太太从他身上认出了人性。这使得老太太在临死之前意识到自己的罪恶,意识到自己与“不合时宜者”的联系,最后“半坐半卧在一滩血中,像个孩子似地盘着双腿,仰望着晴空微笑”[3]201。从这一点来说,“不合时宜者”对拯救老太太起了一定的作用。
奥康纳借用“置换变形”手法刻画的这些形形色色的“倒置基督”,虽然他们的外形貌似基督,或者行为举止对他人的救赎和皈依产生一定的震撼作用,但他们的精神与耶稣基督那伟大而富有自我牺牲的精神相比,相差甚远,甚至大相径庭,形成鲜明的对比。奥康纳塑造这些扭曲变形的人物,目的是为了凸显现代人灵魂的丑恶和堕落、信仰的匮乏和缺失,从而揭示罪恶、堕落和救赎这些重大社会问题。
三、结 语
作为生活于南方圣经地带又接受过现代教育的新一代知识分子,奥康纳以一种超然、尖刻的目光透视南方社会种族观念、等级观念和虚伪荒谬的传统道德,以一种非凡的洞察力把宗教的超验与南方社会现实联系起来,挖掘日常生活中难以发现或感受到的荒谬行为和古怪情感,剖析人性的罪恶。她说:“我以基督教的传统观念看待一切,这就意味着对我来说,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我们通过耶稣基督来实现救赎和理解我在这个世界所看到的与之相关的一切”[5]69。奥康纳以“置换变形”手法描绘了一个个怪诞的故事以警戒世人,并向充满罪恶的人类指出救赎之路,从而警醒世人,召唤善与救赎。
[1]Northrop Frye.ANATOMYOF CRITICISM(批评的剖析)[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9.
[2]T·S·艾略特.基督教与文化[M].杨民生,陈常锦,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
[3]Flannery O’Connor.AGood Man isHard to Find[M]//美国短篇小说选读.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
[4]Flannery O’Connor.TheComplete Stories[M].Farrar:Straus and Giroux,1986.
[5]刘道全.论美国南方小说的救赎意识[J].当代外国文学,2007(2):64-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