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交易费用理论及其引致的方法论

相里静

(内蒙古财经学院 经济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51)

“交易费用”自从被罗纳德◦科斯(Ronald H.Coase)在其《企业的性质》(1937)一文首次提出后,便引起了经济学理论的巨大变革,尤其是以交易费用为基础概念的新制度经济学产生与发展,不仅对主流经济学进行了突破性的修正和发展、较好的解释了以往经济学中无法解释的许多实际问题,而且在方法论上实现了新的突破。

一、交易费用理论产生的历史背景

经济学是在资源稀缺的条件下,研究满足人们需要的人类行为及其相互关系的一门学科,其主要以逻辑演绎的实证主义方法展开,因此在其逻辑起点上总离不开一些基本的假定前提。新古典经济学的前提假设在经济学的研究方法上具有典型的代表意义,它以逻辑演绎方式构建了自身理论的完整体系,对经济学研究对象所涉及的人类行为及环境做出了一系列的前提假定,以便证明:当各种资源的替代或转化率等于各自市场价格的比率时,财富的配置就会达到帕累托最优。由于整个市场的运作能够在价格机制的引导下自动实现资源配置最优化,所以价格机制的运作是在没有费用、没有摩擦的状态下运行的,即交易费用为零。

在交易费用为零的假设存在诸多不足之处、简化了理论研究的背景下,以科斯、诺斯为代表的新制度经济学应运而生,掀起了对新古典经济学的范式革命,并且取得了巨大的理论突破。科斯(Coase)在《企业的性质》(1937)一文中指出,把企业内部组织生产与通过市场生产都称为交易,并把两种组织成本都归为交易费用,这就首次开辟了经济学交易费用分析的新思路。之后包括达尔曼(Dahlman)和威廉姆森(Williamson)、麦克林(Meck ling)、詹森(Jensen)、诺斯(North)以及张五常等几位著名学者对科斯理论进行了发展,尤其是诺斯将这一概念引入产业组织的分析,并且进一步引入了经济史中对经济制度变迁的分析。

正是由于新古典经济学存在缺陷的大背景下,从而产生交易费用理论,它的建立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经济学理论的一次革命。将交易费用作为制度安排,特别是产权合约安排的量化尺度,将各种因素统一起来,采用新的分析框架,对资源配置进行经济学分析,从而在西方经济学界创立了一种新的研究范式。

二、交易费用理论的内涵

交易费用作为新制度经济学中最为重要的基础性概念,是分析制度起源和变迁的基本工具。不同经济学家在使用交易费用这一概念时,都有自己特定的分析对象和角度,因而他们对交易费用的解释也各不相同。自从科斯首次提出交易费用之后,尽管其在可操作性上存在重大缺陷,但他之后的新制度经济学家们对交易费用概念的定义做了多方面探索,使得交易费用的内涵不断深化,其主要是从契约过程、交易过程、选定参照系和生产过程等四个角度来阐述。

从契约过程对交易费用进行阐述的代表人物主要是达尔曼(Dah lman)、威廉姆森(Williamson)和林毅夫。达尔曼认为从契约过程来看,交易费用包括了解信息成本、讨价还价和决策成本以及执行和控制成本。威廉姆森则强调契约的重要性,将交易费用分成事前和事后两部分。林毅夫认为交易费用可分为企业内交易费用(协调费用)与市场交易费用,或管理的交易费用与市场的交易费用(MTC1与MTC2)。

尽管从契约过程考察交易费用,使得对其内涵有所深化,但对其性质的认识并无直接帮助。例如在契约框架下,由于学者们往往忽略对交易费用和契约形式与生产的物质技术条件关系的讨论,从而在考察社会经济问题时陷入片面的“交易费用决定论”,导致对一些问题缺乏有效地解释力。

威廉姆森以有限理性①和机会主义行为假设为前提,认为从资产专用性、交易频率和不确定性三个角度会独立地或组合地影响规制结构的形式,从而产生数量不等的交易费用,他尤其侧重资产专用性角度对交易费用以及规制结构的影响。

尽管威廉姆森从交易的角度对交易费用的方法进行了开拓性的发展,但是仍然存在难以克服的缺点,主要表现在:有关交易费用的概念并没有得到很好回答,交易费用的内容并不清楚;即使交易的角度具有可操作性,但其可操作性也不一定能够得到很好的保证。

麦克林(Meckling)和詹森(Jensen)认为,与企业高层管理者拥有全额企业资本的情况相比较,若企业高层管理者并非拥有该企业全额资本时,他们对待货币性收益和非货币性收益的态度将会产生明显的变化,结果导致了代理成本,这是交易费用的一种具体表现形式。而张五常通过选择一个没有产权、没有交易、没有任何一种经济组织的“鲁宾逊式”的世界为参照系,定义了一种制度成本。

尽管他们从选定参照系的角度所定义的交易费用在方法论上具有某种一致性,但他们的理论仍难以清楚地说明现实世界里“交易费用”的概念,而且张五常的方法基于非常严格的假设条件得出的,存在着较大的缺陷性。

诺思(North)认为,将生产要素组织起来生产物品或劳务要受到制度和技术两个方面的制约,付出转化费用和交易费用;而转化费用与交易费用之和就等于生产费用。

从诺思对交易费用的阐述可以看出,一方面交易费用在数量上不仅与组织生产的制度结构有关,还与生产的技术条件有关,同时也应考虑时间因素;另一方面,在选择生产的技术条件和生产制度结构时,不仅要考察转化费用,而且还要考虑交易费用,只有那种使生产费用达到最小的生产技术条件和生产制度结构的组合,才是经济合理的。

除了以上四种代表性的角度之外,还有诸如巴泽尔(Barzel)从产权的界定和保护角度,德姆赛茨(Demsetz)从“所有权权利交换的成本”的角度等来分析。从这些经济学对交易费用的界定,我们可以看出,从狭义的角度来看,它是指交易所需的所有时间和精力耗费;从广义的角度来看,它是一系列包括谈判、执行和实施契约、界定和控制产权等的制度。其性质是机会成本、是无法彻底消除的,是经济主体之间知识、信息不对称的结果。虽然后来对其内涵和应用领域做了一些扩大和补充,但是仍未对交易费用概念给出清晰统一的定义。

三、交易费用所引致的方法论特点

新制度经济学的方法论是在更广泛的角度提升了传统经济学的解释能力,其方法论的核心范畴就是交易费用,它的真正意义在于:把对制度的经济分析引入了对资源配置的理论分析之中。因为有了交易费用这个分析经济问题的工具,经济学家才真正的用传统新古典经济学的方法来研究制度的运行和演变,并且用交易费用来衡量效率,这样交易费用分析在一定程度上就等同于制度分析,于是就将对制度的经济分析引入了对资源配置理论的研究中。

(一)案例分析方法

案例研究是对经济问题和经济决策的再现或者描述,这种方法能够对经济过程及其复杂性的情景进行深入刻画和分析。虽然案例研究并不能证明什么,但是通过案例研究我们至少能发现现实世界与我们现有经济理论中不一致的地方。科斯在其理论的分析中运用了以案例分析为主的实证研究,他很注重经济分析的现实性和以个案为基础的小样本研究、重视归纳但不排除演绎的特点,为理论分析提供了真实的场景和过程,从而使得经济结论更加接近“真实的经济世界”,不会产生因假设前提条件问题所产生的因素遗漏,同时还有重要的现实指导意义。

科斯的《社会成本问题》就是在理性选择模型基础上,以案例分析为主的实证经验分析,即运用“灯塔制度、电讯产品生产和消费出现的纠纷、农夫和养牛者的利益纠纷、环境污染”等等案例为各种经济学研究提供了经典的素材,他通过对案例的连续性展示与分析,反映的是产权的界定和变迁;而产权结构的选择或解决纠纷的制度安排,又取决于利益关系人之间相互协调和影响的边际交易成本。

现代合约理论的创始人张五常在其著作《佃农理论》中,就是将台湾 1949年土地改革中,当局通过管制把地主与农民的分成规定在地主的地租不得超过农产品的 37.5%的硬性约束台湾农业产量不降反升的现象作为案例进行了研究。科斯的著作中有一些很突出的特点:一是不仅仅研究经济现象,且这些现象的研究对象是现实中出现的具体案例,而且模型的假设条件也要符合现实;二是注重以个案为基础的小样本研究,重视归纳,但不排除演绎。

但是案例分析的局限性也很明显,从根源上讲就在于著名的“休谟的铡刀”。案例分析从单个的事件或情景出发要归纳出普遍意义上的结论,其中的逻辑稳定性亦难免受到质疑。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案例研究方法失去了存在意义。相反,对“归纳问题”的深刻认识更有利于科学而严谨地使用案例研究方法。这就要强化案例研究认知世界的目的;注重其发现问题和检验正误的作用,这样更好地为经济学发展所运用。

(二)历史主义方法

新制度经济学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库恩范式理论的启发,表现出了历史主义的倾向,这种影响表现在理论的更迭与进步问题上的一致性。科斯认为:“我们不应该仅仅因为一种旧的理论有缺陷就抛弃它并另外采用一种新理论,我们抛弃一种旧理论而采用一种新理论是因为我们相信新的比旧的更好”。这一思想与库恩的“只要范式所提供的工具还能够解决它所规定的问题,这些工具就有其存在的合理性。

诺斯在经济学研究中采用了历史主义方法论思想,他利用新制度经济学的一些基本概念对欧美的经济史、特别是制度变迁的历史进行了广泛的实证研究,建立了以制度变迁为核心的经济理论范式。他把制度作为分析对象,在分析其产生、发展和变迁的基础上提出了制度的动态性和历史性。他还运用了整体主义方法,从历史的角度全面分析了一个社会经济的发展变化。

(三)局部均衡的分析方法

新制度经济学至今仍是一种局部均衡的分析方法。汪丁丁认为,新制度经济学的一个重要缺陷在于,它还没有从局部均衡分析发展为一般均衡分析,这可能导致它不能解释、或者拒绝解释一些只能用一般均衡分析方法才能解释的问题。其实可以用外部性的概念来表述一般均衡和局部均衡的思想。在大多数情况下,无需考虑一个人的行为、或两个人的交易对其他人的影响。只要不存在外部性,我们就不用担心这种思考上的简化会导致严重的后果,这种态度就是局部均衡的态度,具体的形式就是市场交易。但在存在外部性的场合,一般均衡就变得更有意义,考虑个人行为的社会后果,具体的形式就是公共选择。

局部均衡的态度适宜于进行产权交易的场合,涉及到基础性的法律制度,或者说涉及到初始产权的界定,就必须以一般均衡的态度来处理,即采用公共选择的方式。总体来说,制度变迁是由局部均衡和一般均衡两种方式共同实现的,如果只有一般均衡的方式,制度就有可能出现锁住效应②,也就无法解释社会制度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如果只有局部均衡,制度变迁就会变得非常容易,但我们却无法解释为什么制度变迁往往阻力重重。

尽管局部均衡的态度大大简化了问题,但一个主要的障碍就是交易费用。由于交易费用的存在,当存在外部性时,人们就在市场交易和公共选择两种制度间进行选择,即交易费用决定了人们对制度的选择。对于新制度经济学来说,在恰当的问题配以恰当的方法以后,其才可能实现理论的超越。

(四)边际分析方法

新制度经济学把交易费用范畴引入经济学的分析,一方面拓宽了边际分析方法的应用范围,另一方面也使得在成本 -收益比较分析方法基础上的经济理论更具有现实意义。科斯通过提出像企业的内部组织这样,过去被认为是在边际分析范围之外的现象同样服从边际分析的观点,从而拓展了边际分析的范围。之后的新制度经济学家们也都不约而同的运用边际分析方法去考察其各自的理论范畴,通过分析交易费用,解释了现实制度的内生化及其对经济绩效的影响。这样就使得边际分析的应用范围得到了进一步的拓宽,把传统微观经济学的边际均衡方法与制度分析方法结合起来。

另外,由于交易费用的引进,使得交易主体就必须涉及到两个或两个以上。这样它们之间就会产生相对性,这样相对性带来的经济分析方法就是收益-成本比较分析方法,也就导致了“经济人”的选择标准从“最优化”转向“满意化”。科斯在《社会成本问题》上多次强调方法上的转变,他认为帕累托最优标准是一个理想世界,因此应通过比较来选择使目前状态改进更大的方案,而这种方法使得新制度经济学比新古典经济学更具有现实意义。

(五)实证和证伪的分析方法

新制度经济学的研究是在现实的制度制约中从实际出发来研究人的行动,这是一种实证主义的动机,运用了逻辑实证主义方法论。科斯认为新制度经济学最大的特征是讨论现实世界提出来的问题。诺斯所建立的经济史也可以看作是对托卡拉斯的“科学研究纲领方法论”的一次成功的尝试。

新制度经济学关于交易费用为正这一理论所用的方法即为证伪主义方法,它是对新古典的假设理论进行证伪所得出的,其通过理论的经验检验,赋予经济理论实证意义,使其具有实用性和现实性,同时也可以检验出经济理论的不足,不断推动理论的发展和完善。

总之,新制度经济学的思维模式是以证实为基础,而这种方法又以交易费用为中心,来分析组织替代和制度变迁理论,但在利用实证分析工具时仍会遇到一些问题,因为他们所注重的交易费用、制度、意识形态这些因素很难被计量和模型化。

四、总结

交易费用理论自产生以来,一直引领着经济学家们从抽象的新古典回到现实世界,从演绎的“黑板”经济学,发展到致用的制度经济学。特别是交易费用作为新制度经济学的核心概念,一切制度分析都以它作为基础而进行展开。威廉姆森曾形象地将交易费用比喻为物理学中的摩擦力,其重大意义在于我们以后面临和他们相同的问题时,可以采取类似的方法去研究并进行创新理论。尤其是交易费用分析已经成为一种基本的分析方法,如同成本 -收益分析,可以广泛应用于诸如布坎南“政治决策分析”等社会各个领域。

尽管由交易费用理论所引致的方法论应用的领域较为广泛,但由于经济学家都没有对交易费用的概念有一个统一的定义、没有指明交易费用到底是什么,于是在现实世界里交易过程中仍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因此,我们应该持有正确的态度看待交易费用的理论与方法,要承认它无可替代的作用和不足之处,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并寻找更为适合的、可替代的分析工具之前,交易费用还会继续为现实与理论经济服务。

[注 释]

① 赫伯特◦西蒙(Herbert A.Simon)首次提出了有限理性的概念,是指决策者在认识方面要受到知识和计算能力两方面的限制。威廉姆森认为在现实世界各种交易活动中,由于人们处理各种经济问题并做出相应决策时从主观出发,只能表现出“有限理性”.

② 锁住效应,即当一对交易者想以局部均衡的态度改变他们之间的交易方式,以挖掘更多的交易收益时,却受到他们之外的其他人的阻止,而没有实现这一潜在收益。因为如果其他人不认为一个人的行为或两个人之间的交易对他们产生了损害,他们就不会阻止这一行为或交易,尽管交易的方式可能发生了重大变化,也与他们无关.

[1] 盛洪.局部均衡、一般均衡与制度均衡——兼评汪丁丁的“从＇交易费用＇到博弈均衡”[J].经济研究,1997,(2).

[2] 盛洪.经济学方法论:新古典主义与制度主义[J].天津社会科学,1991,(3).

[3] 伍山林.交易费用定义比较研究[J].学术月刊,2000,(8).

[4] 汪丁丁 .“从＇交易费用＇到货币均衡”[J].经济研究,1995,(9).

[5] 科斯.哈特,斯蒂格利茨.契约经济学[M].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1999.

[6] 诺斯.制度变迁与经济绩效[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4.

[7] 伍山林.企业性质解释 -节约交易费用与利用社会生产力[M].上海: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01.

[8] 张五常.交易费用的范式[J].社会科学战线,1999b,(1).

[9] 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M].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