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千年前的求爱诗:震旦之恋·扶桑之情
——《关雎》与《天皇御制歌》之比较研究

2010-08-15占才成张丽芳

关键词:御制关雎天皇

占才成,张丽芳

千年前的求爱诗:震旦之恋·扶桑之情
——《关雎》与《天皇御制歌》之比较研究

占才成,张丽芳

从主题、内容、形式结构、语言特色、视点、表现手法、诗歌风格等方面比较《关雎》与《天皇御制歌》的异同,探寻产生其异同的原因以及由此给日本文学发展带来的影响。

《关雎》;《天皇御制歌》;求爱诗

中国人耳熟能详的《诗经·国风·周南》中的《关雎》与日本《万叶集》的卷首歌《天皇御制歌》,无论是在主题、内容上,还是在形式结构上都颇有几分相似,但它们作为各自的民族诗歌发展源头诗集的代表诗,反映了各自的民族特性和民族心理,也折射出《诗经》在东渐过程中的嬗变,以及日本文学在吸收中国文学营养过程中的主体能动性。

爱情作为人类文学长盛不衰的主题,在中日两国文学最早的诗歌集——《诗经》与《万叶集》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痕迹。诞生于两千五百多年前的《诗经》与一千多年前的《万叶集》都不约而同地将一首以爱情为主题的诗歌置于卷首,而这两首诗歌也有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

首先看下大家所熟知的《诗经》中的《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1]。

而与之相对,《万叶集》的卷首歌 《天皇御制歌》为:

一手持木铲,美哉小木铲!一手提竹筐,精巧小竹筐!

来此山冈上,采菜少女郎。愿你把家告,愿你将名讲。

在此大和国,惟尊我为王;在此国土中,惟服吾为皇[2]。

在主题和内容上,这两首诗,不但都是以爱情为主题,而且内容均描写的是男子向女子求爱的场景。在描写女子时,两首诗都没有直接进行相貌的刻画,而是选取了一段类似的劳动场景。为什么没有描写相貌,而只是描述了女子采菜的劳动场景呢?从这里大概可以看出中日两国古代审美意识的共通之处。以劳动中的少女为对象,描写其劳动场面,歌颂勤劳、朴实的美德,显示出以朴实、勤劳为美的审美意识。而将相貌描写省去,一方面给读者以想象空间,另一方面也可以反映古代审美活动中注重心灵美的审美情趣。固然不能说崇尚勤劳、注重心灵美的审美意识是始于这两首诗歌,但它们作为中日两国千古吟唱的经典诗例,在数千年的沉淀中,已经深入民心,无形之中影响了两国民众的审美情趣与审美判断,而即便是到了现在,这一审美意识也是两国人民所共同崇尚的美德。

两首诗歌对少女的劳动场面描写的惊人相似,不能说是巧合。《天皇御制歌》的题目中使用了“御制”(日语中为“御宇”)一词,而这一词在律令中,规定为天皇名义的外交文书用语,因此有日本学者指出,《万叶集》当是日本朝廷本着向唐王奉献的意识而编成的。《天皇御制歌》的作者雄略天皇在中国《宋书》倭国传中也以“倭武王”的名称出现过。那么,既是为了向唐王朝奉献意识而编写的,模仿中国最早的诗歌集《诗经》来编纂、制作,也就不足为奇。《万叶集》中还有很多地方模仿,甚至是借用了《诗经》中的语句,比如大伴家持的诗歌“春日迟迟,仓庚正啼。凄惘之意,非歌所发耳”[2](卷十九)与《诗经》小雅《出车》中“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菜蘩祁祁”[1],还有幽风《七月》中“春日载阳,有鸣仓庚。……春日迟迟,菜蘩祁祁”[1]等如出一辙。

在形式结构和语言运用上,《关雎》与《天皇御制歌》也都尽可能寻求形式上的整齐、对称方面毋庸赘言;而《天皇御制歌》虽诗句字数上尚未定型,并未形成严格的对称,但也多采用五调或七调,已初具定型诗的雏形。这种五调或七调的格律,为日本后世文学五七调、七五调的定型诗歌的创立奠定了基础。在语言运用方面,两诗都运用了复沓的形式,即在句与句之间更换少数的词语,重复使用同一词语、句子或句群。如《天皇御制歌》中,“おしなべて 吾こそ居れ。しきなべて 吾こそ坐せ(在此大和国,惟尊我为王;在此国土中,惟服吾为皇。)”[4];再如《关雎》中,“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1]。两首诗歌中复沓技巧的巧妙运用,既显出诗人感慨的遥深来,又增加了诗的旋律感。相似句意的反复吟咏,使感情层层推进,勾勒出诗人感情起伏的波澜,形成一种回环美,起到了一唱三叹的效果。复沓的运用对各自文学的发展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如在之后日本的众多敕撰和歌集中,复沓的运用就屡见不鲜。

《关雎》与《天皇御制歌》虽在主题、内容、形式及语言运用等方面有诸多相似之处,但各自也有其不同点,而这些不同点也为各自文学的差异性发展奠定了基础。

首先,在视点上,《关雎》第一章雎鸠和鸣于河之洲上,其兴淑女是君子的好匹配,采用的是第三人称视点;而后在叙述男子求爱的思念之情时,转而采用第一人称视点,来描述求爱男子内心的感受。《关雎》巧妙运用第三人称和第一人称为视点的转换,叙述了青年男子对女子的求爱历程;而《天皇御制歌》整首诗都只采用了第一人称视点,即以雄略天皇的口吻向手拿木铲、竹筐的女子示好。中国的许多文学作品惯用第三人称视点来行文,以旁观者的态度来扩大观察的视野,审视人物的行动。与此相对,许多日本的文学作者却钟情于第一人称视点。贯穿于日本近代文学始末的私小说,便是第一人称视点成功运用的典型范例。日本文学崇尚“小”与“个体”,强调个人的体验,而且在爱情这类题材的作品中,日本诗人较之中国诗人更擅长于第一人称抒情与内省。这一独特视点也影响着日本文学的发展。日本平安时代的日记文学、近代的自然主义文学以及私小说、心境小说等,都深受第一人称视点的制约与影响,成为具有日本特色的文学现象,也创造了独特的文学价值,成为世界文学史上的一朵奇葩。

其次,在表现手法上,《诗经》多借助于修辞手法来表现形象,而《万叶集》则表现得较为朴素、简约。因此,如果仅从表现手法上考察,《天皇御制歌》较《关雎》逊色不少。日本著名的《万叶集》专家山口博曾撰文指出:“比起万叶歌人所爱读的中国的《诗经》,虽然它(《万叶集》)成书较晚,但集录的和歌数量却是《诗经》的十五倍,四千五百一十六首,编为二十卷,其质量也不低。”[3]但在艺术的表现手法和语言的运用等方面,《万叶集》是不能和《诗经》相提并论的。《万叶集》成书于上代,当时日本的文献除《万叶集》外都采用的是汉文或者和汉混交文体,如《古事记》《日本书纪》《风土记》等。在诗歌方面汉诗也颇为流行,如较《万叶集》更早出现的日本最早汉诗集《怀风藻》。上代日本自己的语言文字还并不成熟,从《万叶集》使用的万叶假名的表记方法,可窥其一斑。作为日本第一本和歌集,与文字的发展已经相当成熟的中国诗集《诗经》相比,《万叶集》的艺术的表现手法和语言的运用技巧是难以与《诗经》同日而语的。《关雎》在抒情、叙事时,并没有单刀直入,直接入题,而以雎鸠这种相传雌雄情意专一的鸟为喻,以物起兴,采用“兴”的表现手法,引题入正,由此做好铺设,加强了诗的表现力和形象力。雎鸠相向鸣叫,传情达意的场景,给了《关雎》这一爱情题材的求爱诗以美好的氛围,增强了艺术感染力,也使得这一名段传唱至今,经久不衰。《关雎》中还以荇菜左右漂浮不定来暗喻求爱的不易,也以物候交代出男女爱恋的时令;同时,以赞赏的口吻勉励求取荇菜,隐喻“君子”的努力追求“淑女”。相比之下,《天皇御制歌》在表现手法上则比较单一,只朴素、简约地再现了雄略天皇的求爱情形。虽然《天皇御制歌》也用到了枕词等修辞手法,但远不及《关雎》丰富多彩。

第三,在语言运用上,两首诗还各自采用了其他不同的语言运用技巧。《关雎》用到了叠字和词类活用的技巧。比如“关关雎鸠”中用“关关”的叠字来临摹声音,使表达的意象更加确切,也使诗的音律和谐,读起来琅琅上口,听起来声声悦耳。再如“琴瑟友之”“钟鼓乐之”两句之中,“友”“乐”均使用词类的活用。这些语言运用的技巧使平常的语言获得奇绝的效果,带给读者鲜活艳丽、浓郁而强烈的审美感受。《天皇御制歌》还采用了语序颠倒的语言技巧。它最后一句“吾にこそは告らめ 家をも名をも”[4]虽在上文赵乐甡的译本中译为“抑或先由我,开口将家名,通统对你讲?”[2]但在日文原文中为倒装句,且意义稍有不同,可试译为“贵府与芳名,只向我言明”。 这里借助对所描写的对象加以侧重的表现,突出强调只将姓名与住址告诉“我”。日语的语序与汉语不同,为“主宾谓”,宾语一般位于谓语之前,而此处借用了汉语的语序,将宾语置后,可见在语言运用方面该诗也深受汉语语法结构的影响。

第四,两首诗的作者的立场与所处的阶层不同。《关雎》是一首站在民众立场上的求爱诗,从诗风清新高雅,带有明显的周代礼乐文明的属性方面来看,应当出自一位贵族青年之手。而《天皇御制歌》则为雄略天皇的御制诗,虽然也有人提出其可能为其他人假借天皇口吻所作,但即便是假借之作,全诗也是站在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的立场上所作的和歌,因此难免给人以居高临下的感觉,原文中多次用到“こそ”一词,即中文的“惟”“只”之意,比如:“おしなべて 吾こそ居れ。しきなべて 吾こそ坐せ。”[4](在此大和国,惟尊我为王。在此国土中,惟服吾为皇。)[2]以这种傲慢的口吻求爱,恐怕也只有王者才有此气魄。《天皇御制歌》中的求爱方式单刀直入,开始便直接告之自己的身份、地位,继而直接询问芳名,且在告之身份的时候,一方面以高贵的地位增加其成功的砝码,另一方面也不免给人以威慑力。《关雎》的求爱则没有那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觉,而是以平等的口吻求爱,且在求爱方法上,是以“琴瑟友之”“钟鼓乐之”的修为及魅力来撼动对方的芳心,因此两首诗的作者的立场与所处的阶层不同,也影响了两首诗的求爱方式与口吻。

最后,在诗的风格上,两首诗也有较大区别。《关雎》清新高雅、细腻隽永;《天皇御制歌》则雄浑、朴实。《关雎》在描写男子对女子的思念之情时,心理刻画生动逼真、细致入微,真情毕露,言辞恳切,毫无娇柔之态,且辞藻优美,韵律和谐。《万叶集》以雄浑、朴实、清新的风格著称,而这首《天皇御制歌》中雄略天皇的表白质朴而敦厚,可谓是万叶歌风的典型代表。

综上所述,在主题、内容、形式结构和语言运用上,《关雎》与《天皇御制歌》这两首中日千年前的求爱诗颇有共通之处,而在视点、语言运用、表现手法等方面也有诸多不同之点。一方面作为本着向唐王奉献的意识而编制的《天皇御制歌》所受到的中国诗歌元素的影响,不容忽视;而另一方面,也应该重视在表现手法、语言运用、作者的立场与所处的阶层以及诗的风格等方面的相异点。这些共通之处与相异点影响着各自文学的发展,特别是《天皇御制歌》,在视点、语言运用、表现手法等方面,给日本后世的定型诗、私小说、敕撰和歌集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1]刘道英译注.诗经[M].青海:青海人民出版社,2004.

[2]赵乐甡译.万叶集[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9.

[3]山口博.《万叶集》与中国文学[A].赵乐甡译.万叶集[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9:6-23.

[4]泽泻久孝.万叶集注释[M].日本:中央公社论,1957.

I0-03

A

1673-1999(2010)12-0088-02

占才成,天津外国语学院(天津300204)日本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张丽芳,天津外国语学院日语语言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2010-03-16

猜你喜欢

御制关雎天皇
南宋《太宗皇帝御制戒石铭》碑(梧州本)
青玉雕御制诗描金长方形插屏
《〈诗经〉二首》随堂练习
《关雎》主旨误读的是与非
乾隆御制“湘江秋碧”
乾隆御制嘎巴拉式盖盒
从《诗经》比兴循环解释现象探究“兴”的起源——以《关雎》《汉广》《樛木》三诗为例
《〈诗经〉两首》阅读训练
天皇版“渔夫”
日本天皇的长寿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