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哈姆莱特独特的婚姻观
2010-08-15季美萍
季美萍
论哈姆莱特独特的婚姻观
季美萍
哈姆莱特的婚姻观迄今鲜有研究。分析哈姆莱特的婚姻态度,揭示了哈姆莱特将爱情视为美学阶段,婚姻视为伦理阶段,而在哈姆莱特的信仰阶段面前,前两者都是被否定的对象。
哈姆莱特;爱情;婚姻
莎士比亚的著名悲剧《哈姆莱特》一直以来就是学术研究的焦点,学术界对《哈姆莱特》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戏剧类型的重新界定、超越时空的审美价值、哈姆莱特的多元性格、人物像群研究、哈姆莱特忧郁的情感状态以及哈姆莱特踌躇、延宕的心理机制的研究等几个方面。关于哈姆莱特对待婚姻的态度鲜有专门的研究,本文针对这一问题进行研究,以期填补这一领域的空白。
一、哈姆莱特的婚姻观
(一)哈姆莱特眼中父母亲的婚姻
哈姆莱特在剧中这样描述父亲对母亲的爱:“这样爱我的母亲,甚至于不愿让天风吹痛了她的脸。”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他的母亲在“短短一个月以前,她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送我那可怜的父亲下葬;她在送葬的时候所穿的那双鞋子还没有破旧,她就……她就嫁给我的叔父,我的父亲的弟弟,可是他一点不像我的父亲,正像我一点不像赫剌克勒斯一样。”悲痛的哈姆莱特无法接受母亲再嫁的事实,他绝望地喊道:“脆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她那流着虚伪之泪的眼睛还没有消去红肿,她就嫁了人了。啊,罪恶的匆促,这样迫不及待地钻进了乱伦的衾被!”
哈姆莱特无法接受母亲再婚的行为,他对此感到厌恶和蔑视,愤怒和羞耻,这直接影响了他的婚姻观,使他对婚姻的高尚与纯洁产生质疑:“美丽可以使贞洁变成淫荡。要是地狱中的孽火可使一个中年妇女的骨髓里煽起了蠢动,那么青春在烈焰中,让贞操像蜡一样融化吧。当无法遏止的情欲大举进攻的时候,用不着喊什么羞耻了,因为霜雪都会自动燃烧,理智都会做情欲的奴隶呢。”而且,就是这样的仓促、违背伦理道德的婚姻居然也得到了众臣民的赞许!婚姻让他对世界绝望,而世界也使他对婚姻绝望了。
(二)哈姆莱特自我的婚姻观
在与奥菲利娅的爱情交往中,哈姆莱特也谈到了对婚姻的态度。也许是面对父死母嫁、王位被篡夺的严酷现实,哈姆莱特像一夜间遭受严霜袭击的娇花,精神颓唐,痛苦忧虑。他一方面激愤地诅咒这个“冷酷的人间”,一方面又深入地思考与研究生活于其间的人。他对待婚恋的看法有了根本性的改变,面对昔日的情人,他冷酷而又发自肺腑地告诫:“进尼姑庵去吧”,“要是你一定要嫁人,我就把这一个咒诅送你做嫁妆:尽管你像冰一样坚贞,像雪一样纯洁,你还是逃不过馋人的诽谤。进尼姑庵去吧,去;再会!或者要是你必须嫁人的话,就嫁给一个傻瓜吧;因为聪明人都明白你们会叫他们变成怎样的怪物。进尼姑庵去吧,去;越快越好。再会!”
世界的混乱击碎了哈姆莱特昔日的梦幻,梦幻的破灭,让他尘封心底的爱情,他用凌乱的词语向奥菲利娅传达着这个世界的黑白颠倒,他想告诉奥菲利娅这个世界是有多么可怕,周遭的人们又是在粉饰太平下怎样机关算尽。他数次斥责奥菲利娅“进尼姑庵去吧”,是对她既怜悯又无奈的矛盾心理的表现。
除了这样间接的暗示,哈姆莱特也大胆直接地表达了他对待婚姻的看法:“我说,我们以后再不要结什么婚;已经结过婚的,除了一个人以外,都可以让他们活下去;没有结婚的不准再结婚……”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哈姆莱特对待婚姻绝望的态度。
叙述至此,疑虑悄然浮现:对于一般人,婚姻是恋爱的自然结果。在哈姆莱特的爱情中,我们看到一封封热烈的情书,奥菲利娅幸福而甜蜜的转述中可以想象得出哈姆莱特每次爱情表白时的真诚。也许他背负着沉重的复仇压力,但复仇与爱情并不是水火不容的,面对柔弱、美丽、善良的奥菲利娅,是什么在他的心中纠缠,是什么使他对婚姻望而却步?就算是母亲的婚姻让哈姆莱特绝望,那也仅仅是一个特例,哈姆莱特为什么会彻底否定婚姻,也因此伤害了美丽柔弱的奥菲利娅,酿成了如此悲惨的结局呢?
二、爱情是美学的,婚姻是伦理的
克尔恺郭尔曾说过,恋爱属于“美学”的范畴,而婚姻属于“伦理”的范畴,这也许能够解答上述疑问。
即使哈姆莱特最崇拜的父王刚刚去世,即使母亲的仓促再嫁深深打击了哈姆莱特,即使种种猜疑啃噬着哈姆莱特的灵魂,对于爱情的到来,他却无法阻挡。可见,一切爱情的本质都是自由和必然地统一,个体感到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引向另一个个体,恰恰在其中,个体在这种必然之中感到自己是自由的,在其中感到自己个体的力量。爱情本身具有完全自发的原初的可靠性,它不怕任何危险,蔑视整个世界。爱情中的感受是孤立的,也是孤独的,那种审美眼光使一个人独自呆在这个世界上,自满自足,与任何人都毫无关系,独自悲愁,独自绝望。爱情的生命原则是最大限度的坦率、诚实和公开。爱情是直接性的、神秘的、坚守一种自然的意向。爱情是感官的美,却又是精神的;它是自由,又是必然性;它是当下的,在很大程度上是现在时,其中却具有永恒性。但纯粹的美学缺乏责任感。坚持只要爱情的人,拒绝“家”的归属感,他们认为“人在这个世上是个陌生人和外来者。”[1]因此,爱情是美学的。
婚姻有别于爱情之处在于伦理学和宗教方面。婚姻是人类文化的传承,它被包含在人类的巨大实体之中,因此它具有普遍性。爱情是个体,婚姻是象征。婚姻中需要责任感,婚姻给予了人某些可靠的东西,而可靠的东西实际上是物质的。婚姻建立在深厚而亲密的共同体中,一种关系与另一种关系精巧地交织在一起。“在爱情中,两个个体以彼此欣赏的赞叹的崇拜的目光看着对面那个他(她),在彼此的眼里,他(她)纯洁得像日光崇高得像苍穹,单纯得像大海。然而,一旦到达婚姻的圣坛前,就有一个权威插入其中,权威说,他要成为她的神和主人,而她要从属于自己的丈夫;他要命令,而她要忠实,这个权威决定了他们的命运。如此一来,一个开放的空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气息。”[2]这样,审美的东西遇到伦理学和宗教之后彻底毁灭了。正如哈姆莱特与奥菲利娅的爱情,当雷欧提斯提醒妹妹:“他有这样高的地位,他的意志并不属于他自己。”“哈姆莱特和他的调情献媚”仅仅是“年轻人一时的冲动。”当波洛涅斯警告自己的女儿:“按照你自己的身份,应该怎样留心你自己的行动。”“你应该表示出一番更大的架子。”“你应该抬高身价,不要让人家以为你是可以随意呼召的。”“简单一句话,从现在起,我不许你一有空闲就跟哈姆莱特殿下聊天。”伦理的罗网罩住了这一段美丽的爱情,没有任何例外,这一段爱情注定了毁灭的命运。当我们看到善良的奥菲利娅竟成了克劳狄斯刺探哈姆莱特的工具时,伦理的力量让人恐惧了。
三、信仰的飞跃
上面我们提到克尔恺郭尔对恋爱与婚姻的分析,那只是克尔恺郭尔生命历程三阶段说中的前两个阶段,哈姆莱特之所以选择爱情,拒绝婚姻,其真正的原因与第三个阶段即信仰阶段有着更为紧密的联系。
我们通常接受的是黑格尔的心灵辩证发展过程说,即我们通过思维的过程,从精神意识的一个阶段发展到另一阶段。克尔恺郭尔则把自我存在的一个层次到另一个层次发展说成是通过选择行动。黑格尔的辩证法逐渐走向普遍的知识,克尔恺郭尔的辩证法则包含个体的逐渐实现。黑格尔用概念活动来超越反题,而克尔恺郭尔则是通过个体的承担来超越反题。
克尔恺郭尔说,辩证活动的第一阶段是美学阶段。在这一阶段,个体根据本能冲动和情感行事,个体对任何普遍的道德标准一无所知,没有明确的宗教信仰。其主要动机就是要享受最丰富多样的感官快乐。第二个阶段是伦理阶段。美学的人没有普遍的标准,只有他们自己的趣味。伦理的人则不同,他认识到并且接受理性所制定的行为准则。在这一阶段,道德准则赋予个体的生命以形式和一致性这些要素。并且,作为一个伦理的人,个体接受道德责任对他的生活所施加的限制。作为一个伦理的人,个体持有道德自足的态度。大体来说,他把道德上的恶看作要么是无知要么是意志薄弱的结果。但是,辩证的过程终将要开始在伦理的人的意识中起作用。个体最终逐渐认识到,他实际上没有能力满足道德律的要求,甚至还故意违反道德律。于是,个体意识到了过和罪。
信仰与理性的差别尤为显著。个体从美学阶段进展到伦理阶段要求一种选择和承担行为。它把个体引到理性面前,因为道德律是对普遍理性的表达。但是,从伦理阶段进展到信仰阶段就大不一样了,信仰的飞跃并没有把个体带到这样一个上帝的面前,似乎可以理性而客观地把它描述为绝对并且可知的真理。正相反,个体是站在一个主体的面前。因此,他不能以一种“客观的方式”探求上帝,或“客观地揭示上帝”。克尔恺郭尔说,这“永远是不可能的,因为上帝是主体,因此,在本质上只为主观性而存在。”[3]在伦理阶段,个体可能为了理性地加以理解的伦理规律而牺牲自己的生命,但是,一旦碰到与上帝的关系问题,便没有关于这种关系的理性的或客观的知识了。
上帝与每一个个体的关系是一种独特的和主观的经验,绝不可能先于现实的关系而获得关于它的知识。任何企图获得这种关系的客观知识的努力都只能做到接近它。只有信仰行为才能确保个体与上帝的个人关系。一旦他发现在美学阶段和伦理阶段的存在是不充分的,在上帝那里实现自我的愿望就变得清晰起来了。通过绝望和罪过,而被带入了生命中的关键时刻,遭遇到信仰上的非此即彼的最后抉择。个体体验到自我异化,从中领悟到上帝的存在。然而,在克尔恺郭尔看来,要跨越人类与上帝的距离——一种在“时间与永恒之间的无限的质的差别”[4]——别无他途:这不是通过思辨的理性——甚至也不是通过黑格尔的思辨理性;相反,是通过信仰,而信仰是一个主观的问题和承担的结果,并且它总是需要进行某种冒险。
在《哈姆莱特》中,我们看到哈姆莱特在非常时期对爱情的沉迷,由于美学阶段的感官性及摈弃道德的特点,他并未压抑自己的爱情,狂热的情书、鲁莽的行为都是哈姆莱特深陷于爱情的典型表征,就象一个饥饿的孩子是如何扑向面包一样,就在看似不可收拾地喷射爱情的同时,鬼魂的出现使哈姆莱特意识到自己的重任:“啊,奸贼,奸贼,脸上堆着笑的万恶的奸贼!”“叔父,我把你写下来了。”“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时代,唉,倒霉的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的重任!”
伦理道德的要求使哈姆莱特停止爱情的感官享受。奥菲利娅这样描述哈姆莱特:“他握住我的手腕紧紧不放,拉直了手臂向后退立,用他的另一只手这样遮在他的额角上,一眼不眨地瞧着我的脸,好像要把它临摹下来似的。这样经过了好久的时间,然后他轻轻地摇动一下我的手臂,他的头上上下下地点了三次,于是他发出一声非常惨痛而深长的叹息,好像他的整个的胸部都要爆裂,他的生命就在这一声叹息中间完毕似的。”
然而,伴随伦理责任而来的更多的是伦理的残酷。奥菲利亚娅不仅遵从父亲的命令拒绝哈姆莱特的来信,而且不许哈姆莱特来见她,甚至还沦为奸王克劳狄斯的工具来试探哈姆莱特;哈姆莱特昔日的同学成为奸王安插在身边的奸细……哈姆莱特终于发现了世界的秩序有很大的缺陷,深陷忧郁中的他认为自己对此负有犯罪般的责任。“我自己还不算一个很坏的人;可是我可以指出我的许多过失。”“我很骄傲,有仇必报,富于野心,我的罪恶是那么多,连我的思想也容纳不下,我的想像也不能给它们形像,甚至于我都没有充分的时间可以把它们实行出来。”“我们都是些十足的坏人,一个也不要相信我们。”
罪过使哈姆莱特面临着一个新的或此或彼的选择,他跨过伦理阶段,不再相信什么绝对正确的法则,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信仰——命运。“不,我们不要害怕什么预兆;一只雀子的死生,都是命运预先注定的。注定在今天,就不会是明天;不是明天,就是今天;逃过了今天,明天还是逃不了。”
哈姆莱特的婚姻观区分了爱情与婚姻的性质,在他的生命历程中,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他曾经享受了爱情的感官之美,但在伦理的道德规范面前,他放弃了爱情,然而,伦理社会使他意识到理性的愚妄和罪过,因此,他坚决否定了伦理的婚姻。最终,命运成为他的宗教和他的信仰,在他的信仰面前,爱情和婚姻只是过往云烟,信仰才是他的终点。
[1]克尔凯郭尔.或此或彼:下卷[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738.
[2]克尔恺郭尔.勾引者日记[M].北京:九州图书出版社,1998:301.
[3]伯特兰·罗素.西方哲学史[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1:338.
I106.3
A
1673-1999(2010)21-0141-03
季美萍(1975-),女,江苏如皋人,硕士,南通大学(江苏南通226000)文学院讲师,从事外国文学研究。
2010-0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