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靡唐宋时期的曲子词
2010-08-15宋秋敏
宋秋敏
风靡唐宋时期的曲子词
宋秋敏
作为风靡唐宋时期的新型“流行歌曲”,曲子词一方面与当时的流行音乐——燕乐紧密结合,互动“双赢”;另一方面,它营造了平民化的传播氛围,确立了受众的主导地位。虽然相隔近千年,唐宋词却具有当代流行歌曲所具有的主要属性和特征,与当代流行歌曲 “隔代相似”的特点异常显著,这就为我们“勾连古今”、“背靠遗产,面向现在”提供了可能性和极大的便利。
唐宋词;流行歌曲;燕乐;大众文化
唐宋时期并无“流行歌曲”的说法,但实际上,大部分配乐歌唱的曲子词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风靡唐宋时期的新型“流行歌曲”。一方面,曲子词是配合当时的流行音乐——燕乐歌唱的歌词,它与音乐结合的方式及其在体制格局上的种种特点,与前代音乐文学相比都大不相同,属于新的诗乐体系;另一方面,就曲子词在当时的流行盛况而言,它与当代流行歌曲相比也是毫不逊色的。
一、声辞繁杂,不可胜计——流行音乐与唐宋词的互动“双赢”
作为当时的流行歌曲,唐宋词的兴盛离不开“曲”与“词”的共同繁荣。被选作词调的乐曲基本都是风靡一时的流行曲。《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九九集部词曲类《钦定词谱》条说:
词萌于唐,而大盛于宋。然唐宋两代皆无词谱。盖当时之词,犹今日里巷之歌,人人解其音律,能自制腔,无须于谱。
以唐五代词调为例,崔令钦《教坊记》录三百二十四曲,内杂曲二百七十八,大曲四十六,皆为开元、天宝时期社会上的流行曲。据吴熊和先生考证,由这些流行曲演变的唐五代词调,有七十九个,如“抛球乐”、“菩萨蛮”、“杨柳枝”、“浣溪沙”、“浪淘沙”、“虞美人”、“西江月”、“鹊踏枝”、“临江仙”、“天仙子”等等[1]。 这些风行一时的曲调,都是词人们竞相填写的对象。比如孙光宪《北梦琐言》卷四记载:“(唐)宣宗爱唱《菩萨蛮》词,令狐相国(绹)假其(温庭筠)新撰密进之”;而在《花间集》中,仅温庭筠一人填制的《菩萨蛮》就有十四首。《北梦琐言》卷十并载:“(薛昭蕴)每入朝,弄笏而行,旁若无人,爱唱《浣溪沙》词。”可见词人对这些流行曲调的偏爱。
清吴绮《记红集凡例》云:“凡词皆以声情为主,若声不流丽,则情亦滞涩,歌喉少戾,听者废然,何况作者先为劣调乎?”强调曲调优劣对于歌词的重要影响。词坛上留下了不少有关词借曲行的记载。
晏几道《小山词序》云:始时,沈十二廉叔,陈十君龙(宠)家,有莲、鸿、苹、云,品清讴娱客……昔之狂篇醉句,遂与两家歌儿酒使,俱流转于人间。他认为自己的“狂篇醉句”,主要依靠“歌儿酒使”流转人间。
又据曾敏行《独醒杂志》卷三载:东坡守徐州,作《燕子楼》乐章,方具稿,人未知之。一日,忽哄传于城中。东坡讶焉,诘其所从来,乃谓发端于逻卒。东坡召而问之,对曰:“某稍知音律,尝夜宿张建封庙,闻有歌声,细听,乃此词也,记而传之,初不知何谓。”东坡笑而遣之。
逻卒对于歌词内容虽 “初不知何谓”,但由于他“稍知音律”,熟悉曲调,故能“记而传之”。
事实上,唱词之风不但是唐五代和北宋词坛兴旺发达的重要原因,即使是在繁华过眼而只有余音绕梁的南宋词坛,它依然对词(尤其是民间词)的创作与传播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反过来,歌词创作与传播的繁荣又促进了乐曲的创新和发展。一首流行新曲,开始总是以虚谱无词的形式出现的,有些词人喜欢这支曲子,便为词调填词,随着歌曲被传唱,词调遂被反复填写,这就延长了流行乐曲的生命,扩大了它的流传面。姜夔在《霓裳中序第一》词序中说:“又于乐工故书中得商调《霓裳曲》十八阙,皆虚谱无辞。……予不暇尽作,作《中序》一阙传于世。”又如周密《醉语花》词序曰:羽调《醉语花》,音韵婉丽,有谱而无辞。连日春晴,风景韶媚,芳思撩人,醉捻花枝,倚声成句。以著名词人柳永为例,据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下载:柳永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可见,柳词对于推广新调的重要作用。
但有些词调是因大文学家的填写才流行的,如苏轼填写 《念奴娇》(大江东去) 后,《大江东去》、《酹江月》、《赤壁词》等别名便因苏词而得,宋金元词人对此词追和、次韵数量最多,达31首。周邦彦的词也被诸多追随者依韵唱和,毛晋在《和清真词跋》中说他“每制一调,名流则依律赓唱。独东楚方千里、乐安杨泽民有《和清真全词》各一卷,或合为三英集行世。”由此可见,歌词合乐对于乐曲流行的促进和推动,同时,歌词合乐又激发了乐曲创新的竞争。北宋时期,各种“新调”、“新声”不可胜计,这与合乐歌词的繁荣密不可分。
二、“平民”氛围的营造与受众主导地位的确立
鲁迅先生说:“歌、诗、词、曲,我以为原是民间物,文人取为己有,越做越难懂,弄得变成僵石,他们就又去取一样,又来慢慢地绞死它。”(《致姚克信》1934年2月20日)这就概括了某种特定的文学形式,它从大众文学到经典文学的发展过程。
曲子词本源自民间,它的孕育和发展都是在平民文化的背景下发生的,因此,广大民众从一开始就在词曲消费中占据着主导地位,词也由此具有了浓重的平民化的色彩。一方面,平民文艺必须具有尖新动人的视听效果,能够给予观众新鲜刺激的感官享受。比如两宋市井间存在着包括曲词表演在内的各色伎艺,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六载,当时北宋东京的文艺演出市场异常活跃,所谓“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奇巧百端,日新耳目”。又据周密《武林旧事》卷六载,南宋临安的“诸色伎艺”也有:御前应制、御前画院、棋待诏、书会、演史、说经、小说影戏、唱赚、小唱、嘌唱赚色、鼓板、杂剧、杂扮、弹唱因缘、唱京词、诸宫调、唱耍令、唱《拨不断》、说诨话、商谜、覆射、学乡谈、舞绾百戏、神鬼、撮弄杂艺、泥丸、头钱、踢弄、傀儡、顶橦踏索、清乐、角觝、乔相扑、女颭、使棒、打硬、举重、打弹、蹴球、射弩儿、散耍、装秀才、吟叫、合笙、沙书、教走兽、教飞禽虫蚁、弄水、放风筝、烟火、说药、捕蛇、七圣法、消息,等等。这些丰富多彩、令人目不暇接的“诸色伎艺”,正是迎合了市民阶层求新求异的心理,通过直接诉诸耳目的娱乐形式来缓解生活的重压带给人们的艰辛和苦难。另一方面,市民文艺又必须反映市民的生活,符合他们的审美趣味和人生理想。以宋代流行于市井间的一首民间词《解佩令》为例:
脸儿端正,心儿峭俊。眉儿长、眼儿入鬓。鼻儿隆隆,口儿小、舌儿香软。耳朵儿、就中红润。
项如琼玉,发如云鬓。眉如削、手如春笋。奶儿甘甜,腰儿细、脚儿去紧。那些儿、更休要问。
这首词按照民间的审美观念,从头到脚逐一赞美女性的体态,言辞浅俗,备足无余,迎合了市民阶层猎奇、猎艳的庸俗心态。其虽较少审美价值和社会意义可言,却盛传一时,甚至流入宫廷和海外(此词见郑麟趾《高丽史·乐志》),这也从侧面反映了两宋时期市民文化对主流文化的巨大冲击力。
作为当时的流行歌曲,许多唐宋词又与市民自身的生活紧密相连,适应着他们的人生理想。歌词的内容,有为人祝寿、贺人娶妾生子、吃白水泡饭的经过、参考举子的窘态,也有卖假酒的不良商贩、遭遇火灾的妓家……这些日常生活中的琐屑小事,以及市井中形形色色的小人物,正是市民所熟悉的,因此听来倍感亲切。
正如有位学者所指出的那样:“在现代文艺市场条件下,价值评价的主体由权威向消费者倾斜,而消费者的评价是以购买量表现出来的,至于消费者的身份、地位、学识、修养等个人因素则不被看重。”[2]市民阶层是伴随着商业经济的发展而壮大起来的一支新兴力量,对于他们而言,曲子词的创作和传播已经完全融入商业活动之中。在市场竞争机制的作用下,以市民为主的消费者,即受众群体,逐渐确立了其在词曲传播中的主导地位,这也为后来市民文学的发展开启了先河。
三、曲子词——风靡唐宋时期的新型“流行歌曲”
音乐与诗歌相结合的传统在我国历史悠久,“诗经”、“楚辞”、“南北朝的乐府民歌”等音乐文学都可以称之为广义的“流行歌曲”。之所以将唐宋词作为我国古代“流行歌曲”的代表加以分析,其原因主要有二:
首先,唐宋词的繁荣,标志着中国古代“流行歌曲”巅峰时代的全面到来。
曲子词本源自民间,然而至晚唐五代,它已经逐渐蜕尽乡野之气,充分显露出与当时城市的绮靡淫乐之风丝丝入扣的华艳雍容之态。晚唐五代是一个“乱世”,但却又是一个刻意追求感官享乐的时代,尤其是相对安定的西蜀和南唐,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市井小民,无不沉醉在对世俗欢娱的追逐中。其时,不但城内“一片揭天歌吹,满目绮罗珠翠”(尹鹗《金浮图》),就连城市近郊也出现了“村落闾巷之间,弦管歌声,合筵社会,昼夜相接”[3]的繁盛场面。曲子词在这种繁华却堕落的城市经济的催化下,逐渐成熟了。
北宋是封建社会的鼎盛时期,商业经济的迅猛发展为词的兴盛提供了丰饶的土壤和广阔的空间。宋代都市中最常见的娱乐场所是“勾栏瓦肆”,其在当时的数量很多,规模也不小:开封潘楼酒店附近的一个瓦子,“其中大小勾栏五十余座”;一个被名之为“象棚”的规模最大,“可容数千人”。[6]临安城内有规模的“瓦舍”也有十七处。曲子词在当时“瓦舍”中的地位已颇为显著,它最主要的表演方式是小唱,除此之外,还有嘌唱、般杂剧、诸宫调、商谜、合声、叫果子等多种。曲子词多姿多彩的形式丰富了“瓦舍”的娱乐内容,使人“终日居此,不觉抵暮”,“不以风雨寒暑”,皆要前往;致使“诸棚看人,日日如是”,而且有的惟恐“差晚看不及也”。[4]不仅如此,作为一种声与色完美结合的文艺活动,唱词表演还频繁出现于花坊柳陌、茶楼酒肆、官邸豪宅、皇宫禁院,不少词曲甚至传入少数民族地区和国外。其参与人数之多、流传面之广,是我国古代其他时期的流行歌曲难以企及的。
曲子词独特的艺术形式和巨大的艺术魅力为后人所首肯和称颂,他们将其与楚辞、汉赋、唐诗、元曲等文学样式并称为“一代之胜”。如王国维先生在《宋元戏曲史·自序》中所云:“夫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这也从侧面说明唐宋词作为流行歌曲在中国古代诗歌史,乃至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地位。
其次,作为当时的流行歌曲,曲子词一方面集中体现了时尚性、通俗性、艳情性等大众流行文化的重要特征;另一方面,其包括娱乐功能、商业功能、社交功能在内的各种实用功能也随着自身的发展不断得以强化和扩大化。虽然相隔近千年,唐宋词却具有现代流行歌曲所具有的主要属性和特征,与现代流行歌曲“隔代相似”的特点异常显著,这就为我们“勾连古今”、“背靠遗产,面向现在”提供了可能性和极大的便利。
南宋以后,文人词与音乐渐趋疏离,作为一种独立的文体而存在;与此同时,另一种与音乐更为合契的文学式样——散曲,逐渐产生并发展成熟,这也正是元代的流行歌曲,此不赘述。
王灼《碧鸡漫志》卷一云:“诗至于动天地,感鬼神,移风俗,何也?正谓播诸乐歌,有此效耳。”这正指出了音乐性和流行性对于诗歌传播的重要作用。不同时代有不同的流行音乐,不同音乐又配合反映本时代风尚的歌词,流行歌曲在中国历史上的发展演变过程,正体现了在大众文化的背景下,流行音乐对文学的自主选择。
[1]吴熊和.唐宋词通论[M].杭州:浙江古藉出版社,1999:17-18.
[2]斯蒂芬.葛林伯雷.通向一种文化诗学[M]//新历史主义与文学批评.张京媛.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14.
[3]张唐英.蜀梼杌[M].丛书集成本.
[4]孟元老.东京梦华录[M].北京:中国商业出版社,1982:16-25.
I207.22
A
1673-1999(2010)01-0110-03
宋秋敏(1974-),女,博士,东莞理工学院(广东东莞523106)城市学院文学与传媒系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2009-0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