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世界中的精神慰藉
——论郁达夫的“狭邪”小说
2010-08-15戴良山
戴良山
迷离世界中的精神慰藉
——论郁达夫的“狭邪”小说
戴良山
分析了郁达夫创作狭邪小说的动机、目的及其小说中的性爱描写和主人公形象。认为郁达夫的狭邪小说不同于一般的情色小说,它是“苦闷”的“落魄文人”在迷离世界中追寻精神慰藉的结果。同时,郁达夫也是将狭邪小说作为宣扬个性、呼吁个性解放的有力武器,给它赋予了新的时代特征。他的狭邪小说在思想和艺术上都超越了“狭邪”。
郁达夫研究;狭邪小说;性的苦闷;个性解放;精神慰藉
郁达夫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极具个性的著名小说家之一,他在小说、散文、诗歌、批评等领域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在20世纪30年代,郁达夫一度与鲁迅齐名,并被誉为“中国的卢梭”。有人说郁达夫,“他无疑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旷世奇才,同时也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具复杂性的作家之一。”[1]郁达夫的“复杂”性之一,就是他的小说自问世以来一直是一个复杂的、有争议的文学现象,对其“狭邪”小说的争议更是此起彼伏。
一、“言妓小说”的变异
“狭邪”小说的命名,来自鲁迅所撰《中国小说史略》,鲁迅首次从小说类型学角度给狭邪小说进行了明确的界定[2]。所谓“狭邪”,是妓家的代称。近代狭邪小说又称“倡优小说”、“言妓小说”,特指从清咸丰年间逐渐兴盛起来的一种小说类型。它以妓优士绅为主人公,选取妓院、梨园为主要表现空间,“以狭邪中人物事故为全书主干”,采用章回体为其文体形式,且篇幅“至数十回”。近代狭邪小说堪称“近代章回小说之大宗”[3],它以独特的叙述风格和美学品质,成为与侠义公案小说、谴责小说鼎足而立的重要小说类型。
狭邪小说的兴起主要有四个方面的原因。其一,近代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现实为狭邪小说的产生与兴盛提供了条件。封建统治阶级的日趋腐朽以及帝国主义列强的文化侵略,加速了封建道德的崩溃,为妓女与嫖客队伍的扩大提供了条件。畸形发展的城市娼妓业与狭邪小说间具有某种对应关系。其二,它是怀才不遇的文人抒怀胸臆、遣释牢愁的“白日梦”。他们到妓院中去寻找安慰,写出了大量以嫖妓为题材的长篇言情小说。其三,狭邪题材本身也独具魅力。它“痛快淋漓地展示人类最基本的人性原则和情感指向”,因而“具有天然而无与伦比的文学禀赋”[4]。其四,同属世情小说一脉,狭邪小说在艺术风貌上有直承才子佳人小说与《红楼梦》流风余韵的一面,嘉庆时期开始的大规模“续红”、“仿红”之风直接催生了近代狭邪小说。
郁达夫深受外国文学的影响,且是在外国文学的刺激下开始小说创作的,他的“零余者”形象在现代文学史上独放异彩。然而,传统文化的潜在影响在他小说中仍然留下了明显的痕迹。他的受传统文化影响的狭邪小说是极富特色的一类,更能体现其创作风格与审美倾向。
二、“现代落魄寒士”的精神载体
20世纪20年代,中国社会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弱国子民的地位,发展了郁达夫的忧郁气质,维新以后的日本社会风气使他接受了西方学说。仕途失意,理想遭受打击,生活的困窘与辗转飘零,孤独与性的苦闷,他本人遭遇的这些挫折和打击,也对其心理及创作都产生了或多或少的影响。近代狭邪小说多采用传统的倡优士子模式来结构小说,发泄牢骚。郁达夫也采用了这种模式,他的小说是倡优士子模式在现代的发展和变异。从他的许多小说作品中,我们都可以看出他受这种传统倡优士子模式影响的痕迹。但这绝非是一种偶然的选择,从郁达夫本人来说,是有其一定的原因和目的的。
首先,郁达夫身上有着浓厚的名士作风。郁达夫生性浪漫,追慕古代的名士风流。他具有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对于古代名士的生活方式并不陌生。作为一个胸怀大志、才华横溢的现代知识青年,郁达夫遭受过不少的坎坷和挫折,他虽然喜欢自伤自贱,但他其实又如古代文人一样自视甚高。现实的不如意很容易使他产生类似于古代文人“怀才不遇”、“失意落魄”式的哀愁。古代落魄名士往往得遇佳人,或得到青楼名妓的欣赏,从而在历史上留下一段风流佳话。郁达夫作为一个现代的落魄才子,又是如此向往古代名士名妓们的风流韵事,必然会希望自己也能享此艳福。小说成为了他抒写梦想的载体。这种情况下,传统倡优士子模式无疑为其“现代落魄寒士”的身份提供了依托,同时也为其提供了感情宣泄的突破口。
其次,郁达夫有过狭邪的经历。郁达夫也常常流连妓院,对于自己狎妓的历史,他也从不隐讳。在自传中,他向世人坦白了自己在日本留学时,由于孤独、性压抑,在一个雪夜将自己人生的第一次交给了一个肥白高壮的妓女。此后在寂寞苦闷时,他也不时去妓院排遣。朋友及时人对郁达夫的回忆中也对其狭邪经历有所披露。除了偶尔是去发泄外,郁达夫在逛妓院这个问题上,更多是追求风雅,时时透出古代名士的风范。烟花经历作为他自己亲身体验过的又自以为是弥足珍贵、值得与人分享的经历,自然成为其创作表现的重要内容,因此也自然成就了其狭邪小说。
最后,郁达夫选择倡优士子模式还有着一定的意图和目的。他认为烟花世界这一题材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有价值和意义的,主要取决于作家的态度和意图。郁达夫认为其小说涉及烟花世界是一种自觉的行为,并且赋予这类小说以一定的使命,它是对封建旧道德所作的一种自觉的挑衅,是对时代个性的高扬,是其表达对现实的苦闷不满与怀疑的发泄。可见,倡优士子模式对于郁达夫而言并非一种偶然的选择,而是有他特定的意图和目的的。他的许多小说就是倡优士子这种模式在现代的发展和变异。
时代的影响及郁达夫本人内在的因素,使得他选择了狭邪小说这一类型来诠释其人生感悟,在迷离的精神境界中寻求得一片天地,寻得一丝慰藉。
三、迷离世界的构建
在郁达夫的小说中,男主人公多类似于古代怀才不遇的落魄文士,是颇有才华和理想,但又屡遭挫折、生活贫困、徘徊歧路的现代知识青年;女主人公多类似于古代命运不幸、身份卑微的倡优,她们大都是那些处于社会底层,身世凄惨、处境不幸的女性。男主人公往往与这些不幸女子产生同病相怜的感情,产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感共鸣。
《茫茫夜》与《秋柳》是两篇写狎妓生活的作品,是郁达夫在安庆教书的一段生活的反映。主人公于质夫虽出入于妓院,但他只是把妓院作为自己受伤了的灵魂的暂时避风港。落魄的于质夫对落魄的妓女海棠的救赎,既有一种同为落魄者的同病相怜,也有着一个现代知识分子清醒的启蒙意识:“我要救世人,必须先从救个人入手。”让自己游离于严峻的现实之外,企图在妓女身上寻求精神的慰藉和人与人的互助。因为他本身的软弱才步入妓门,他的软弱的个性也不可能救出个人的,他们都只有待于社会的重造。《迷羊》中王介成爱上了女优谢月英,带她私奔。王介成在苦闷的生活当中找到了谢月英,而谢月英也想摆脱寄人篱下不得自由的生活,两人在情感上有了共鸣。《沉沦》中的“他”不是积极地把欲望转化为现实,或使欲望得到升华,而是沉浸在苦闷中,特别是性苦闷,处处表现出无能,进而自卑、自伤、自残,最后跳海自尽,以求彻底的解脱。作品着重要表现的是仍然是“情”的呼唤。
郁达夫的狭邪小说弥补了“近代狭邪小说中‘情’的缺失与堕落”[5]这个不足,为我们构建了一个离奇的反常态的世界。“情”在郁达夫小说中处处得到昭彰,处处闪烁其光芒。在郁达夫的小说中,男主人公与女性都有着深刻的“情”,即使是妓女,也都是饱含深情。他对女人有一种深深的爱,这种爱使他对笔下的女性总是贯注着热烈的感情,他总是赞美她们,歌颂她们。在郁达夫的狭邪小说中,我们看到了一颗孤寂无依、反抗无路、欲堕不忍的痛苦的心灵,这是旧中国一代知识分子在特定时代、特定环境中的真实写照,是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代表,是颓废文人的悲哀。
受卢梭“返回自然”思想的影响,郁达夫主张人的一切合理的生理欲求都应当得到自然发展,性爱作为人的自然天性在文学作品中应当得到正确看待和表现。因此,其狭邪小说中对女性的描写,总能让我们感受到一种美的气息,一种女性特有的美。就是描写性,也不会使我们感到淫秽,因为他不是对女性的亵玩,而是对女性的同情与怜爱。描写男主人公对“性”的苦闷,不是对青年性的挑拨与引诱,相反却总是以一种同情的心理来看。他的这种感情,这种视角,与现代文学史上别的作家相比,有着鲜明的特色。
四、超越“狭邪”:新时代特征的彰显
“五四”前后,中国社会的腐败空前,当时广大青年感到无比压抑。最让他们感到压抑的,莫过于爱情和生活上的种种禁锢和限制。封建道德和封建礼教使他们喘不过气来,正常的男女交往都难以实现,于是性的苦闷已经发展成为一个时代的苦闷,它扭曲了广大青年的思想。正因为认清了这样的社会环境,郁达夫才如此愤世嫉俗地写出了狭邪小说。郁达夫的狭邪小说表面上是写情色欲望,但事实上他赋予了其新的时代特征。小说中的性爱描写,或直接或间接地直指向批叛封建主义。他把狭邪小说作为其宣扬个性、高张个性、呼吁个性解放的有力武器,赋予了它反抗和民主的色彩。其狭邪小说还具有爱国意义主题。《沉沦》中有大量的性心理描写,而这些性心理、性行为被置于民族主义的文化语境中。《茫茫夜》中的于质夫与吴迟生都是为社会所抛弃的知识分子,空有满腔的爱国热情,却找不到报国的道路。同时,其狭邪小说还在某种程度上承载着阶级观念。阶级道德使主人公在面对性时往往表现出迟疑和向往的双重心态。郁达夫往往将妓女设置为一个受压迫阶段,把主人公打扮成下层社会的拯救者。
在郁达夫的狭邪小说中,我们看到了沉沦者、零余者,同时也可看出其狭邪小说并非沉迷于色、欲的描写,它不同于一般的情色小说,他的狭邪小说已超越狭邪。他对情欲的描写具有很高的艺术性,他不是为写情欲而写情欲,不是寻找一种官能的刺激,更不迎合任何低级趣味,而是以情欲为手段来反映人某个方面的思想与情感,进而深入揭示造成情欲扭曲的畸形的社会本质。
他的小说风格基本上是属于浪漫主义的。他比较注重从主观抒情的角度去展开主人公的情欲冲动、压抑、沉陨的整个过程,他追求的是一种带有忧郁的感伤美。在小说中,他把自然风物溶进他的情感世界,让自然风景、人物活动及其所思所感共同构成一种和谐空灵的意境。郁达夫擅长以动态的自然景色衬托人物情感的变化,创造情景交融的意境,情味浓郁,耐人回味。
可见,郁达夫的狭邪小说不论从思想上还是艺术上都已做到了超越狭邪。他的狭邪小说是传统狭邪小说在现代的发展与变异,是其思想艺术、创作风格及审美倾向的完美展现。当然,不管其文章是如何的“狭邪”,我们都能看出郁达夫作为一个“苦闷”的“落魄文人”在迷离世界中追寻精神慰藉的身影。
[1]苏勋,王远舟.“愤”起还是沉沦:论郁达夫性格中的两重性[J].安徽文学,2007(10).
[2]仇日方,卞秋华.近代狭邪小说分期诸说平议[J].青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4).
[3]仇日方,卞秋华.百年来近代狭邪小说研究述评[J].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11).
[4]关爱和.19世纪侠妓小说流行的成因与主题模式[J].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2(5).
[5]王玉超,刘明坤.论清末狭邪小说的终结[J].语文学刊:高等教育版,20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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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6
A
1673-1999(2010)23-0128-03
戴良山(1970-),男,福建漳浦人,漳浦职业技术学校(福建漳州363200)讲师。
2010-0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