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林纾“翻译”的质疑
2010-08-15万宗琴
万宗琴
对林纾“翻译”的质疑
万宗琴
林纾一直被认为是中国的大翻译家,他所“翻译”的作品达180多种,但他本人并不懂外语,这使笔者对其“翻译”产生了质疑。通过研读林纾的“翻译”及其相关资料,窃以为称林纾的“翻译”为整理或许更为确切。
林纾;翻译;整理创作;讹
林纾把186种外国小说和其它著述译成中文,为打开国人眼界和中西文化交流做出了巨大贡献。胡适称他为“介绍西洋近世文学的第一人”。一直以来,在人们眼里,他的身份与“翻译家”密不可分,他的作品也冠以“译作”,他的工作被定论为“翻译”工作,可事实上,他本人并不懂其他国家的语言文字,他的作品都是由其他人口述之后经整理完成的,这不禁使人生疑,他的“翻译”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翻译?他的“翻译”到底是翻译还是整理?笔者对此提出质疑。
一、林纾其人及其“翻译”过程
据《清史稿》卷486《林纾传》记载:林纾(1852-1924),字琴南,号畏庐,闽县人。他是中国较早进行“文学翻译”的人。在20多年的译书生涯里,林纾将英、美、法、俄、德、日、希腊、瑞士、挪威、西班牙和比利时等国家出版的各类小说和传记、史籍、剧本等译成中文。在大量的译作序、跋里,林纾都向读者交待译书的目的,其中绝大部分和“为大众一号”有关,如有的警醒国人“爱国保种”,不要沦落至犹太人“知有家,而不知有国”的悲惨境地(《黑奴吁天录》跋;《萨克逊劫后英雄略》序);有的劝导青年学生应当“归本于实业”,“爱国图强”(《爱国二童子传》达旨);有的告诉国人,中国“好文而衰”,因此要“振之以武”(《剑底鸳鸯》序),等等,他的“翻译”作品给中国文学带来了极大的影响。
长期以来,林纾被人们尊称为翻译家、诗人、画家、古文家。但令人称奇的是,作为一位翻译大家,林纾居然完全不会外语。
何谓翻译,翻译是把一种语言文字的意义用另一种语言文字表达出来。说到翻译工作者,人们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他们至少要通晓两种或者两种以上语言,这样他才能实现一种语言向另一种语言的转换。而事实上,林纾只懂一种语言——中国文言,那他是怎样进行翻译工作的呢?他是依靠别人的口述,以文言来“翻译”的,也就是说,他只是将口述者表达的意思记录下来,并进行加工整理,然后成文。实际上就他个人而言,并没有实现语言之间的转换。既然没有不同语言之间的转换,就谈不上是翻译,只能是记录、整理、加工。
他整理记录下的欧美文学作品竟多达180多种。也有人曾经说这是一种“转译”,而不能叫做翻译。严格说来,转译的概念至少应包含三种语言,也就是运用三种或者三种以上语言才能够实践。林纾这样由别人转述外国作品,然后再用与转述者相同的语言(汉语)记录下来的工作,无论如何把它称作“转译”都很牵强,当然更没有道理称之为“翻译”了。
二、林译之“讹”
这里所指的“讹”就是对原义的悖谬或反逆,也就是钱钟书先生所指的:“译文总有失真和走样的地方,在意义和口吻上违背或不尽贴合原文。”钱钟书曾撰文列举林纾的种种讹误。林纾也曾在《深谷美人》序中说:“??其中皆名人救世之言,余稍为渲染,求合于中国之行者。”《黑奴吁天录》例言中也说:“是书言教门事孔多,悉经魏君节去其原文稍烦琐者。本以取便观者,幸勿以割裂为责。”寥寥几语,亦可资佐证。由此我们可以略窥林纾在两人合作中的作用,他的工作实际是整理记录、再创作(或许其口述者在某种程度上说是现代“翻译”中的“视译”)。
有人认为林纾的翻译是“转译”。梁实秋认为,转译究竟是不大好,尤其是转译富有文学意味的书。本来译书的人无论译笔怎样灵活巧妙,和原作比较,总像是掺了水或透了气的酒一般,味道多少变了。若是转译,与原作隔远一层,当然气味容易变得更厉害一些。翻译、转译虽然容易变味,但毕竟还是有所依据的书面文字,而林纾的“译作”则来自口耳相传的整理记录,其变味的程度就可想而知了。由译作相对原作的变味,即钱钟书所说的“讹”,其产生的原因同样可以佐证其“整理”过程。
而其中的“讹”,有些是林纾有意为之,有些可能是合作者理解所致,其效果好坏姑且不论,单就现象来说,确实有所损益。这其中既有合作者与原语作品、林纾和合作者之间的语言交流转换,又有林纾的创作。我们并不否认,翻译也是创作的过程,也会有讹误。但林纾的创作显然有别于我们通常所说的“翻译”创作,其讹误的产生也并非简单意义上“翻译”过程中讹误的产生。如果把林纾的整理认为是“翻译”,那合作者的理解和作用这个中间环节又作何解释,来源于合作者的讹误又该算到谁的头上呢?
三、大众认可的翻译理论
文学翻译也是一个文学“创作”过程。作为翻译者,不仅要熟练运用自己的母语,而且必须熟悉所运用的外语,还要熟悉双方的文化、国情,这里既包括语言国情,也包括一般的社会国情,这些是翻译者所必备的。只有这样,才能在两种语言间转换自如。在鲁迅和梁实秋关于翻译问题的论战中,我们就可以看出二者理论上的分歧和实践上两派人的高下,而这鉴别标准在语言方面可以用下面两项进行考察:外国语的掌握程度和本族语的运用程度。只有外国语的掌握程度好,才能达到鲁迅所讲的“信”,也就是准确,忠实于原文,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出现把“银河”翻译成“牛奶路”的笑话;而只有熟练地运用本族语言,才能够达到“顺”的要求,避免出现语言生涩,让人不知所云的情况。如果“顺”而不“信”,无异于欺骗,因为翻译作品的主要目的就在于给不懂外语的人们读,又因为这些人不懂外语,无从查证,就更增加了它的欺骗性;而如果“信”而不“顺”,没有人能看得懂,则无疑使作品失去了可读性和价值。就如梁实秋所说:“信而不顺”和“顺而不信”是一样的糟。这次论争双方的是非功过暂不评说,应该肯定的是:文学翻译理论在这次论争中逐渐成熟了起来,也就是说,信和顺是翻译作品必备的品格。那么,林纾的作品在“信”和“顺”这两方面是怎样的呢?林纾不懂外语,所以根本谈不上忠实于原文,也就是说无“信”可讲。林纾的作品有为大众所欢迎的自己的语言风格和表达方式,就其作品传播之广、产生影响之深来看,“顺”是没有问题的;可因为“信”的有无无从考证,“顺”也就不能成为其并非翻译作品的衡量标准了。这种“顺”和中文创作中文学作品的明白晓畅是没有区别的。这也许正应了傅雷所说:“以效果而论,翻译应该像临画一样,所求的不在形似而在神似”,“理想的译文仿佛是原作者的中文写作”。“神似”之说,在二三十年代关注翻译文学的人们中间,不是没有人提出过,但是这样明确以传神相标榜,在我国翻译界还属开先河之举。但傅雷的“神似”还有一个前提:译者“要以艺术修养为根本,无敏感之心灵,无热烈之同情,无适当之鉴赏能力,无相当之社会经验,无充分之常识(即所谓杂学),势难彻底理解原作,即或理解,亦为未能深切领悟。”林纾自然没有亲自“彻底理解并且深刻领悟原作”,难道他对别人口头转达的“原作”会有“彻底理解和深刻领悟”?
四、当时的社会背景
中国学界和文学史一直把林纾当作最早一代的翻译家,而没有追究他根本不懂外语的事实,很大原因是林纾所谓的“翻译“作品,也就是整理记录的作品所产生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又应该还原到当时的历史环境来考查。
当时中国内忧外患,开明的知识分子都在努力寻求把中国从苦难中解救出来的良方,向西方学习,“师夷长技以制夷“,”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他们开始把救国救民的迫切眼光投向西洋。政府曾先后派遣留学生出国深造,留学生在国际间的往来,自然加深了中外文化的交流,他们运用外国语的能力自然得到锻炼。直到今天,“五四”文人的外语水平仍然使今天的学子们自叹不如。比如:鲁迅的日语、胡适的英语、傅雷的法语,都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在这样一个总体环境中,虽然向西方学习文学并非中国人的本意,但西方文学的确在彼此交流中,带着浓厚的功利色彩被大量引进了。正如鲁迅所说:“注重翻译,以作借镜,其实也就是催进和鼓励着创作。”不懂外语的林纾和这些留学生们共同承担了这一历史使命,在当时中国文坛上刮起了一阵“西洋文学风”,引起了万众瞩目。尤其是林纾整理记录的《茶花女》,更是产生了轰动效应,“哀怨一本《茶花女》,多少支那浪子肠”,无数中国人被小说的故事情节感动着,被林纾的所谓“翻译技巧”感动着。应该肯定的是,林纾虽然不懂外语,但他对外国文学作品的记述显然有很高的技艺,因此他的文学作品不仅对当时的中国文坛产生了影响,而且对整个中国文学史的发展、晚清文风的转变都产生了不小影响。
晚清以前,小说莫不是“英雄儿女”的天下。到了晚清,由于救亡图存的需要,迫使作家的注意力集中于能够体现治国理想的政治小说、历史小说和科学小说,言情小说则退居幕后。“《新小说》杂志创刊时已拟设此(言情小说)栏目,不过注明‘题未定’”,言情小说创作的萧条由此可见一斑。这不仅是受到政治的影响,也有文化氛围的因素:“梁启超等人对‘诲淫诲盗’的旧小说的攻击,使得新小说家好长一段时间不敢或不愿‘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应该说,在这个言情小说“闹饥荒”的时代,林纾的作品无疑是一道大餐。再有,中国传统的言情小说多是才子佳人两情相许,而后历经磨难,最终喜庆团圆的模式。突然出现了如《茶花女》、《不如归》这样的悲情小说,其独特的风貌为世人瞩目实属必然。随之而来的,自然是介绍这些作品的林纾声名鹊起。
在这样的盛名之下,对于他的“翻译”是不是翻译的问题,自然不会有多少人质疑。后来时间一长,“翻译”和“翻译家”的说法已成定论,木已成舟,学界的保留并沿用这种说法也合情合理。
此外,一些稗官野史上说,林纾本人不喜欢被称为“翻译家”。遗憾的是,这一点笔者至今未能从史料上查到来源,就当是旁证吧。他本人不喜欢被称为“翻译家”,除了当时“翻译家”的社会地位认可度低以外,是否他本人也认为其创作过程并非“翻译”呢?
综上所述,林纾的确为中国的文学翻译和外国文学的引进做出过巨大贡献,但无论从他的“翻译”过程还是大众认可的翻译理论来说,他用文言出版的大量外来文学不是翻译成果,而是由合作者口述由林纾记录、整理、加工的创作作品。之所以林纾的作品长期被认为是“翻译”,与当时的社会背景、长期以来形成的定论不无关系。但笔者认为,在新的时代,翻译研究界重新审视一个已成定论的理论,是时代的进步,也符合科学严谨的研究态度。无论如何,把一个完全不懂外语,只会运用文言的人称作“翻译家”,把其记录、整理和加工创作的作品称为“译作”是值得商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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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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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1999(2010)13-0129-02
万宗琴(1980-),女,湖北宜昌人,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江苏苏州215104)外语部讲师,复旦大学(上海200433)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社会语言学、跨文化交际、翻译理论与实践。
2010-0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