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和二年后制举存废问题探究
2010-08-15徐乐军
徐乐军
(1.广东农工商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艺术系,广东 广州 510507;2.华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唐大和二年后制举存废问题探究
徐乐军
(1.广东农工商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艺术系,广东 广州 510507;2.华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唐大和二年后制举基本废除,但并不彻底,大中朝以后出现了以诗赋为考试内容的“日试万言科”和“日试百篇科”。这两科与大和二年以前的制举在程序、规格上相同,但在考试内容上发生了很大变化。这一变化是统治者为了扩大统治基础,顺应晚唐重视诗赋创作的潮流,同时也是为吸引部分创作快捷的士子参加以减轻进士科压力而新设的制举形式。由于登此两科者授官低微,因此,这两科的社会地位远不如大和二年以前制举辉煌,统治者新设这两科的目的并未达到,其生命力自然不会长久。
大和二年;制举;存废;日试万言;日试百篇
唐代制举是由天子下制诏选拔人才并且授予官职的一种科举形式,所试科目称为制科,其最大特点在于所试科目和考试时间的不固定。据《新唐书·选举志上》记载:
所谓制举者,其来远矣。自汉以来,天子常称制诏道其所欲问而亲策之。唐兴,世崇儒学,虽其时君贤愚好恶不同,而乐善求贤之意未始少怠,故自京师外至州县,有司常选之士,以时而举。而天子又自诏四方德行、才能、文学之士,或高蹈幽隐与其不能自达者,下至军谋将略、翘关拔山、绝艺奇伎莫不兼取。其为名目,随其人主临时所欲,而列为定科者,如贤良方正、直言极谏、博通坟典达于教化、军谋宏远堪任将率、详明政术可以理人之类,其名最著。[1]1169
唐初即有制举,如《旧唐书·崔仁师传》载:“崔仁师,定州安喜人。武德初,应制举,授管州录事参军。”[2]经过太宗、高宗二朝的发展,制举终于“与进士、明经科一样,成为科举的一部分”[3]137。制举历经唐初至唐文宗大和二年(828年)共实行了200余年,但大和二年后却很难见到有关制举方面的直接材料——若是直接废除,则史无明文;若继续实行,则又难见制诏、科目及相关应试者的资料。这一问题直接关系到唐代政治、历史、文化和文士等各方面的研究,迄今虽有学者涉及,但未见定论,故本文拟就此进行初步的探究。
一
唐文宗大和二年,制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策试时,考生刘蕡极陈宦官专权之害,极大地触动了当时朝野最为敏感的焦点问题,但由于以权宦仇士良为代表的中贵手握重兵,文宗皇帝亦无能为力,刘蕡落第[4]。自此之后,唐代制举似乎销声匿迹了,是存是废,学者们难有定论。吴宗国通过对德宗至文宗各朝实行制举的次数进行了统计,认为:“制举举行的次数呈下降趋势,至文宗大和二年以后,制举就基本停止了。有人认为文宗以后制举仍不断举行,那是把科目选中的博学宏词等科误认为是制举了”[5]75。傅璇琮对此表示怀疑,“大和二年以后,唐朝廷是否确实已停止科举,当然还是一个有待进一步研究的问题,但至少文献记录已没有大和二年以后的材料,这确实值得注意,这也可以从一个方面看出制举与现实政治关系的密切”[3]151。王勋成则认为大和二年制举是“唐代最后一次的制举试”[6]250。赖瑞和附议道:“制科自大和二年以后就不再设置”[7]440。李定广通过分析晚唐进士科试诗赋的情况,认为:“唐宣宗以后,不仅再无人敢奏罢进士科,再无人敢奏停诗赋,而且诗赋(尤其诗歌)得到前所未有的偏重:恢复‘日试万言科’(诗赋)、‘日试百篇科’(诗)等制科举,大中、咸通间,诗坛一时涌现出‘日试万言王璘’、‘孙百篇’、‘胡百篇’、‘庞百篇’的荣誉头衔和名号”[8]31。此处明言“日试万言科”、“日试百篇科”为“制科举”,表明大和二年后仍有制举存在。那么,这两种重在诗赋的科考到底是不是制举试呢?
二
制举除了内容和时间不固定外,还有明显不同于他科之处。据王勋成研究,在制举考试时,一是皇帝须亲临,二是基本上不试诗赋。关于皇帝亲临,王勋成道:“考试这天,皇帝必须亲临试场……有唐一代,制举考试,皇帝不亲临者,据史所载,只有三次。”又,“至于天宝十三载(754)十月,制举词藻宏丽科除问策外,又加试诗、赋各一首,当属特殊情况,临时所设。后世认为,制举试诗赋,自此始也,但以后也再未见历朝皇帝在制科中有试诗赋的情况”[6]244。这样看来,晚唐出现的“日试万言科”、“日试百篇科”并不完全符合上述两方面特点,是否就此可以否定这两科属于制举科目呢?晚唐“日试万言科”应试者中有记载的唯见王璘一人,《唐摭言》卷十一《荐举不捷》载:
长沙日试万言王璘,辞学富赡,非积学所致。崔詹事廉问,特表荐之于朝。先是试之于使院,璘请书吏十人,皆给砚,璘袗絺扪腹,往来口授,十吏笔不停缀。首题《黄河赋》三千字,数刻而成;复为《鸟散余花落》诗三十首,援毫而就。时忽风雨暴至,数幅为回飙所卷,泥滓沾渍,不胜舒卷。璘曰:“勿取,但将纸来!”复纵笔一挥,斯须复十余篇矣。时未亭午,已构七千余言。詹事传语试官曰:“万言不在试限,请屈来饮酒。”《黄河赋》复有僻字百余,请璘对众朗宣,旁若无人。至京师时,路庶人方当钧轴,遣一介召之。璘意在沽激,曰:“请俟见帝。”岩闻之大怒,亟命奏废万言科。璘杖策而归,放旷于杯酒间,虽屠沽无间然矣[9]1674。
从王璘应试情形可以看出:一是“日试万言科”考生需由地方表荐,而且还要在地方参加考试,这与大和二年前制举所要求的程序大致相同。据王勋成研究:“不管是自举,还是内外官直接荐举,都必须写成表章奏闻,这就叫作‘表荐’,如大历五年的制诏就说:‘仰所在州府观察牧宰精求表荐。’应制举人是随表进京参加考试的,举荐表就相当于州府给的文解或选解……而送举荐表前则勿需对应制举人进行考试,因为这是皇帝要考的人才,州府无权也不敢考,只能根据其行能铨择访察。”但王勋成又言:“被表荐赴京考试的应制举人,若被录取授官后,其举荐人会受到奖励。相反,应制举人若考试时答非所问,或全然不知,交给白卷者,其举荐人也要受到惩罚。”[6]234―235这样看来,仅仅通过“铨择访察”来了解应试者的真实才学,举荐人是要冒一定风险的,所以州府虽“无权”考,但未必“不敢考”。二是“日试万言科”考生是皇帝要召见的,这也与大和二年前制举考试规格相同。只是王璘凭此自负而得罪权相路岩,此科也被路岩奏言废除,可见这一科目有较大的随意性,远远比不上大和二年前的制举各科正规。三是“日试万言科”试诗赋,这一点倒是与大和二年前的制举内容有较大不同。大和二年前,制举主要试策,如“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一科就出了牛僧孺、李宗闵、皇甫湜、沈亚之、刘蕡等数位敢于抨击朝政弊端的名臣,特别是刘蕡对策,振聋发聩,言人所不敢言,极大地触动了统治者的痛处。也许是这一原因,此次事件后制举基本停止,即使后来有“日试万言科”,也不再试策,以免普通士子利用试策这一时机议论朝政。
“日试百篇科”情形又是如何呢?晚唐虽有不止一人应百篇举,但均是略有提及且语焉不详。应试者目前所见者有杜光庭、郑云叟、孙发等人。《蜀梼杌》卷上载:“光庭字宾圣,京兆杜陵人,寓居处州。方干见之,谓曰:‘此宗庙中宝玉大圭也。’与郑云叟应百篇举,不中,入天台为道士。”[10]9《唐诗纪事》卷七十一言郑云叟:“僖宗时应百篇举不利,遂隐华山。”[11]1058另外,晚唐诗中多见以“百篇”呼人者,如孙发试百篇举,皮日休有《孙发百篇将游天台请诗赠行因以送之》[12]189,陆龟蒙有《和孙发百篇将游天台请诗赠行》[13]112。看来,“日试百篇科”与“日试万言科”有共同之处,“百”、“万”不过言其多而已,且“百”以“篇”论,“万”以“言”论,所试文字数量上原没有什么差别,内容上“百篇”同样可指诗赋二体。但据上文,“万言科”已于咸通中被路岩奏废,而“百篇举”至迟在僖宗时还在进行。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认为,大和二年后制举并未完全停废,以制举为名而设置的“日试万言科”咸通中曾经实施,又于咸通中废除;大中、咸通、乾符后最迟至僖宗朝结束前,“日试百篇科”考试亦曾实行过。这两科也是唐大和二年后唯一见到的制举形式。
三
据上文,大和二年后制举有“日试万言”、“日试百篇”两科,从现有材料看,这两科是新增科名,李定广认为是“恢复”的制科举,不知所本何处。傅璇琮对于制举科目数量作了详细的统计,共有 63个科目[3]138,其中并未见上述两科名称,连相近的也没有,而且曾实行的63种科目已经停废。为何停废这么多的已有科目而新设“日试万言”、“日试百篇”这两科呢?主要原因恐怕还是如上文所论及的,即统治者吸取了刘蕡对策的教训,不给普通士子借此议论朝政的机会,同时也可显示其对制举彻底改革的决心。至于为何增设这两科,由于材料有限,难以明确考知,但可以肯定的是,统治者之所以没有在大和二年后彻底废除制举,主要还是在于扩大统治基础的需要。武宗朝以后,进士科越发受到重视,竞争空前激烈,此时,如果再将实行了200余年的制举永久废除,无疑是在本就充满愤懑的士子心中再增创伤。所以统治者采取了一种变通的办法,以晚唐士子对诗赋创作的狂热为基础,增设“日试万言”、“日试百篇”两科制举,以吸引那些诗赋创作快捷的士子参加,这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平息士子们的愤懑情绪。另外,增设这两科还是统治者顺应晚唐崇尚诗赋创作的潮流、并以期改变进士科压力过大的结果。早在开元时,封演就说:“制举出身,名望虽高,犹居进士之下。”又说:“同僚迁拜,或以此更相讥弄。御史张瓌兄弟八人,其七人皆进士出身,一人制科擢第,亲故集会,兄弟连榻,令制科者别坐,谓之‘杂色’,以为笑乐。”[14]40―41封演这两段话引起众多非议,因为就大和二年前的制举而言,登科者是天子门生,远高于进士及第者作为礼部侍郎门生的地位,而且授官要好于进士、明经及第者,这才有当时众多进士、明经及第者纷纷应制举的现象,反过来则无。但恰如王勋成所说,“制举出身人与进士及第者相比,孰易孰难,孰有真才实学,在人们心目中是有杆秤的。开元以后,能诗工赋,为人们所看重。进士及第,其难如‘登龙门’,非有才华者是进不去的,故受到人们的普遍敬仰与企羡是理所当然的,不像上述制举出身者是羼有皇恩水分的”[6]263。所以大和二年后,统治者借将制举变革之机,顺应社会崇尚诗赋创作潮流,新设“日试万言”和“日试百篇”两科,目的正在于将部分热衷诗赋创作的士子吸引过来,以减轻进士科竞争过于激烈的压力,缓解由此产生的各种社会矛盾。
四
那么统治者设置“日试万言”和“日试百篇”两科制举的目的有没有达到呢?一般来说,士子无论参加何种科举形式,目的都是为了方便入仕并能快速获得升迁。社会对各种科举形式的趋尚和评价,也都是以通过该科实现这一目的的便捷程度和实际成效为依据的。可惜晚唐新设的这两科,登科者授官多为僻远微官,如方干《赠孙百篇》言:“莫嫌黄绶官资小,必料青云道路平。”[15]方干《赠上虞胡少府百篇》言:“宏才尚遣居卑位,公道何曾雪至冤。”[16]同时,方干又有《寄台州孙从事百篇(登第初授华亭尉)》可证[16]。诗中直言这位胡百篇虽登科,却是冤屈难雪,与落第没什么两样。可见“百篇科”不仅授官低微,时人对通过此种方式入仕并不怎么羡慕。
授官低微导致人们对此两种制举科的轻视,而这两科侧重创作数量的导向,自然引起时人对赴考或登此两科者才学的怀疑。《唐摭言》卷十三《惜名》:“湖南日试万言王璘,与李群玉校书相遇于岳麓寺。群玉揖之曰:‘公何许人?’璘曰:‘日试万言王璘’。群玉待之甚浅,曰:‘请与公联句可乎?’璘曰:‘唯子之命’。群玉破题而授之,璘览之略不伫思,而继之曰:‘芍药花开菩萨面,椶闾叶散野人头。’群玉知之,讯之他事矣[9]1695―1696。对于孙发,方干也曾以诗嘲之,《送孙百篇游天台》云:“更有仙花与灵鸟,恐君多半未知名”[16],这是嘲其学力不足,孤陋寡闻,不过是凡夫俗子一个。
由上可见,“日试百篇”、“日试万言”虽为大中、咸通时新设的制举科目,但已远不如大和二年前制举试的辉煌。不仅登科者授官低微,登科者本身才学还会受到时人的质疑,两科的社会地位之低也就可以想见了。这一令人沮丧的结果与统治者新设此两制举科的初衷相违背,其生命力自然也就不会长久。“日试万言科”咸通中就被废除,“日试百篇科”虽在僖宗时还在进行,但人们对此的关注度极低,保存下来的资料也就很少,这与进士科资料保存现状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究其原因,当在于统治者设置此两科时,只看到人们重视诗赋创作的表象,却没有看到作诗苦吟、以质取胜的风气在晚唐具有的广泛社会基础,而这种主要靠数量取胜的成名道路自然不为时人推崇。
五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第一,大和二年后制举基本废除,但并不彻底,大中朝以后出现了以诗赋为考试内容的“日试万言科”和“日试百篇科”。
第二,这两科与大和二年以前的制举在程序、规格上相同,但在考试内容上发生了很大变化,原因在于统治者吸取了大和二年刘蕡对策的教训,不再给士子在此重要场合议论朝政的机会。因此可以说这两科是大和二年后设置的制举科目,“日试万言科”曾在咸通中实行,又在咸通中废除;“日试百篇科”至迟到僖宗朝都实行过。这两科也是大和二年后唯一见到的制举形式。
第三,这两科是新设而非恢复原有的制举科目。统治者为了扩大统治基础,顺应晚唐重视诗赋创作的潮流,同时也为吸引部分创作快捷的士子参加以减轻进士科压力而新设这两科制举试。
第四,由于登此两科者授官低微、侧重创作数量的做法导致时人的轻视,进而引起对赴考及登科者才学的质疑。这样一来,这两科的社会地位远不如大和二年以前制举辉煌。统治者新设这两科的目的并未达到,两科之生命力自然不会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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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清]彭定求,等.全唐诗:卷六百五十一[C].北京:中华书局,1960.
[16] [清]彭定求,等.全唐诗:卷六百五十二[C].北京:中华书局,1960.
〔责任编辑 郭超〕
Investigating on Zhiju after Dahe Second Year in Tang Dynasty
XU Le-jun
(1. Guangdong AIB Vocational College,Guangzhou Guangdong 510507,China; 2.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 Guangdong 510006,China)
Zhiju (civil service entrance examinations)was abolished after Dahe second year in Tang Dynasty,but it is not thorough. .In Dazhong age,“Testing 10000 words in one day”and “Testing 100 papers in one day” came into being,which main contents were poetry and rhapsody. The two tests were similar to Zhiju on program and specification. They are new tests set by rulers to enlarge ruling base,conform to the trend of emphasizing poetry and rhapsody in Late Tang,and attract some literatures who waiting for the official posts. Since the participants of this two tests obtained official posts which have very low status,These tests naturally inferior to Zhiju before Dahe second year,so the rulers’ purpose wasn’t reached,and its vitality couldn’t last longer.
Dehe second year; Zhiju; remain and abolish; testing-10000-words-in-one-day; testing-100-papers-in-one-day
K242.3
A
1006-5261(2010)04-0089-04
2010-02-15
徐乐军(1970―),男,安徽金寨人,副教授,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