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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卿与贾宝玉恋情之迷

2010-08-15陈正万

文教资料 2010年30期
关键词:秦氏秦可卿俞平伯

陈正万

(随州职业技术学院,湖北 随州 441300)

“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这是贾宝玉对于不同年龄段女人的经典评论,据此,秦可卿尽管美丽,毕竟已为人妇,就算不是鱼眼睛,起码也“是颗死珠了”。可在宝玉眼中,秦可卿非但不是“死珠子”,反而秀拔于钗黛之上,谓之“兼美”。这其中必有蹊跷。

一、故事情节之来源

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有一条眉批:“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怀旧,故仍因之。”对小说《红楼梦》创作情况的了解,读者中最有发言权的就是脂砚斋了,他以《风月宝鉴》为旧,《石头记》为新,仅以新旧别之。

张爱玲认为《红楼梦》里秦氏的故事因袭了《风月宝鉴》里的风月情节:“俞平伯将《风月宝鉴》视为另一部书,不过有些内容搬到《石头记》里,如贾瑞的故事,此外二尤、秦氏姐弟,香怜玉爱,多姑娘等,大概都是。”[1]

二、原作情节之梗概

贾宝玉是个多情公子,秦可卿是个香艳女人,他们同是风月人物的代表。有的学者认为《红楼梦》删除的内容之一,就是秦可卿勾引贾宝玉并与之苟合的情节,于是有的电视剧还原并再现了“原作”里的“动人”情景。第五回中,贾宝玉由秦可卿引入房间(“当下秦氏引了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诱入梦境(“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带入幻境(“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就如鹤睫诗所描绘的那样:“高唐梦境堪迷离,泄露春光唤小名。 ”[2]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有趣的环节:“于是众奶母伏侍宝玉卧好,款款散了,只留袭人、媚人、晴雯、(甲戌侧批:三新出,名妙而文。)麝月(甲戌侧批:四新出,尤妙。看此四婢之名,则知历来小说难与并肩。)四个丫鬟(甲戌眉批:文至此不知从何处想来。)为伴。这四个丫鬟的名字正合此境:“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秦氏闺阁香气“袭人”,极具诱惑;“更可骇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内,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秦氏尽展袅娜之姿、“媚人”之态,风情万种;“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秦氏霓裳香衾,梦枕私语,霁月也妒(晴雯);宝玉“与可卿难解难分”,体香四溢(麝月)(“麝”,又称麝香,为雄麝的肚脐和生殖器之间的腺囊的分泌物,有特殊的香气;月在古代有肉的意思,在汉字里作肉月偏旁,《康熙字典》有“肉字偏旁之文本作肉。石经改作月,中二画连左右,与日月之月异”之语)。曹雪芹用这四个丫鬟的名字隐晦地描述了秦氏和宝玉的一枕风流。沈慕韩的诗概括得好:“梦入巫峰迷蛱蝶,魂入洛埔幻鸳鸯。听来小字情犹腻,葬到深山土亦香。”[3]

三、怪诞恋情之基础

为什么贾宝玉会把秦氏作为恋情对象。“宝玉淫行,书中并未明写,独于秦氏房中托之于梦,而以袭人云雨实之,是其时玉总十三岁耳,而狎婢乱伦,无所不至”。[4]“书中并未明写”是说作者以曲笔虚之;“而狎婢乱伦,无所不至”是说宝玉年幼无知,放纵乱伦。其实贾宝玉和秦氏相狎是有感情基础的。

《红楼梦》第二回,通过冷子兴之口介绍了贾宝玉的女儿观:“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在本性里,贾宝玉对青春女性有一种特殊情怀。用刘心武先生的说法是:“宝玉的这个人格特点,其实就是对青春女性格外体贴,全身心地体贴。”[5]到了第五回的时候,贾宝玉十三四岁,已经发育成熟,正值性的启蒙阶段,对于年轻貌美的女性特别敏感,成为“天下古今第一淫人”,尤善“意淫”。宝玉的“意淫”是人格平等、梦魂相通、体贴关爱,是儿女缠绵、吟风咏月、情爱合一的两性关系,寄托了作者的追求与理想。兼备钗黛之美的秦可卿自然受到特别的关注,成为宝玉的梦中情人,于是就有了第五回里的性体验。

宝玉对秦可卿的关爱主要表现在第十三回。宝玉“从梦中听见说秦氏死了,连忙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戮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俞平伯认为:“宝玉所以如此,正因为秦氏暴死,惊疑哀三者兼之;惊因于聚死,哀缘于情重疑则疑其死之故,或缘与已合而毕其命。故一则曰‘心中似戳了一刀’,二则曰‘哇’的一声,三则曰‘痛哭一番’。”[6]此论似有不妥:其一,宝玉的反应看似三部曲,其实是密不可分的整体,更何况所谓的“第三反应”不是“痛哭一番”,而是“奔出一口血来”;其二,此时的宝玉还没有“惊疑哀三者兼之”,只不过是一个“痛”字,一种本能的切肤之痛,一种潜意识下的条件反射。而正好是这种潜意识行为,体现了秦氏在宝玉心目中的特殊地位,体现了宝玉对秦氏的特殊感情。甲戌侧批:“宝玉早已看定可继家务事者可卿也,今闻死了,大失所望。急火攻心,焉得不有此血?为玉一叹!”这样的观点也很牵强。如果宝玉“早已看定可继家务事者可卿也”,那么他自己就是一个颇有责任感的人了,纵然不能铁肩担道义,也不至于“于国于家无望”。再扩展来讲,如果真的成了家族振兴的希望,那么宝玉恐怕就不再是曹雪芹笔下的情种了。还是鲁迅说得好:“在我眼下的宝玉,却看见他看见许多死亡,证成多所爱者,当大苦恼,因为世上不幸人多。”[7]

袭人要回贾母来请大夫,宝玉笑道:“不用忙,不相干,这是急火攻心(甲戌侧批:如何自己说出来了),血不归经。”“急火攻心”一词甚妙,妙在像是读者对宝玉过度反应的评论和调侃。一个侄儿媳妇的死该能引起叔公公多少悲痛?而宝玉竟能如是。他自己也不忌讳,不在乎别人怎样看他,丝毫也不羞惭地说“急火攻心”。“说着便爬起来,要衣服换了,来见贾母,即时要过去”。贾母劝他明早再去,“宝玉那里肯依”。庚辰眉批:“如此总是淡描轻写,全无痕迹,方见得有生以来,天分中自然所赋之性如此,非因色所感也。”依笔者看,庚辰眉批最后一句当改为:“非惟色能感也。”秦氏夫妻同床异梦,秦氏虽锦衣玉食,却被贾珍玩弄于股掌。对宝玉,秦氏色以友之、情以乐之。贾宝玉一向爱惜女性,对秦氏感情深重,此时不顾劝阻,执意赴宁国府一祭,本性使然也,情色俱备。宝玉迷于色,溺于情;先因色,后因情;起于色,结于情。吐血是最为伤心、最为悲痛的生理反应,如果不是重大挫折或至爱亲朋的死绝不会如此。作者这样描写,突出了宝玉与可卿之间的特殊纠葛,也突出了宝玉神瑛侍者的护花本性。他们的梦幻情缘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实,必须得以了结。

四、难以启齿之苦衷

在第五回末和第六回开头,作者特地叙述了秦可卿的心理活动:“秦氏因听见宝玉从梦中唤他的乳名,心中自是纳闷,又不好细问。”接着又把读者的目光引向袭人:“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那么贾宝玉的第一次性行为就是跟袭人了?

“秦氏得春气先,袭人步芳尘后。秦氏听到宝玉梦中叫他小名,心中纳闷。枕上密谈,能秘之不泻于人,不能禁之不泻于梦寐。真是奈何不得。”[8]这洪秋蕃真是解梦的高手,宝玉在梦中,可卿亦在梦中;可儿(可卿)轻轻地诉说,宝玉急急地呼唤。秦氏和宝玉手牵梦中,情定幻境,虚虚实实,亦幻亦真。

俞平伯认为:“‘贾宝玉初试云雨起情’以掩其迹。其实当日以是再试。初者何?讳词也。故护花主人评曰:‘秦氏房中虽是宝玉初试云雨,与袭人偷试却是重演,读者勿被瞒过。’”“但虽如此,秦氏实贾蓉之妻而宝玉之侄媳妇;若依来直写,不太芜秽笔墨乎?且此书所写既系作者家中事,尤不能无所讳隐,故既托之以梦,使若虚设然。”[9]叔公之于侄媳,乱伦也,直摹其实,岂不诲色诲淫?且“既系作者家中事”,则更有维护之必要,自扬家丑岂不自取其辱。

尽管改变了起初的构思,删去了重要的情节,但雪泥尚有鸿爪,作为忠实于生活的现实主义大师,曹雪芹还是给后世读者留下了可供追溯的线索。一部《红楼梦》值得人们思考的太多太多。

[1]张爱玲.红楼梦魇.

[2]鹤睫.红楼本事诗.

[3]沈慕韩.红楼百咏.

[4]青山山农.红楼梦广义.

[5]《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第25讲《贾宝玉人格之谜》.

[6]俞平伯.论秦可卿之死.

[7]鲁迅.集外集拾遗:绛洞花主小引.

[8]洪秋蕃.红楼梦抉隐.

[9]俞平伯.红楼梦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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